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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議“新革命史”的理念與方法

2016-02-11 22:05:54
中共黨史研究 2016年11期
關鍵詞:研究

李 金 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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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與方法·

再議“新革命史”的理念與方法

李 金 錚

在《向“新革命史”轉型》一文的基礎上,本文對新革命史的理念和方法作出進一步闡釋。新革命史不是一個新領域,其研究對象與傳統革命史幾乎無異,只是嘗試使用新的理念和方法重新審視中共革命史,以揭示中共革命的艱難、曲折與復雜性,進而提出一套符合革命史實際的概念和理論。其方法主要包括五個方面:運用國家與社會互動關系的視角,強調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主體性,革命史與大鄉村史相結合,從全球史視野考察中共革命史,以及開拓新的研究視點等。當然,這決不意味著已包羅殆盡,而應持一種開放、包容的態度,所有能夠進一步推動革命史研究的視角和方法,皆可視之為“新革命史”。

傳統革命史觀;新革命史;視野

拙作《向“新革命史”轉型:中共革命史研究方法的反思與突破》(《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1期)發表后,引起了學界較大的反響。很多學者在《近代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報》《清華大學學報》《史學月刊》《重慶社會科學》《黨史研究與教學》《中國農史》《中共中央黨校學報》等學術報刊上撰文,對此文給予了積極評價和殷切鼓勵。“新革命史”作為一種新的理念和方法,已被不少中國革命史和黨史學者所運用,這給筆者增添了許多信心。不過,仍有一些同行對此不甚了了,多次問筆者幾個同樣的問題,如什么是“新革命史”、傳統革命史研究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以及如何開展“新革命史”研究等。有的學者還提出了頗有價值的建議。黃正林認為,“新革命史”需要突破的不僅僅是“政策—效果”模式,而是應對傳統革命史研究的史觀、方法、視野、資料以及書寫方式等進行全方位的反思*黃正林:《近代中國鄉村經濟史的理論探索與實證研究——評李金錚的〈傳統與變遷:近代華北鄉村的經濟與社會〉》,《中國農史》2015年第2期。。把增強也指出,“新革命史”研究理念仍有待于進一步完善,如除從鄉村社會史的層面反映中共革命的艱難與復雜之外,有沒有其他釋讀中共革命史的視角?如何構建多元化的研究路徑方能更好更全面地解讀中共革命史的全部內容?*把增強:《中國近代鄉村史治史的新門徑——從李金錚〈傳統與變遷〉所見》,《史學月刊》2016年第2期。以上建議都促使筆者進一步思考相關問題。必須承認,任何學術理念、方法從醞釀、產生到成熟,都有一個艱難而反復的蛻變過程,“新革命史”也當作如是觀。筆者不擬過多重復已發表過的言論,只想在既有的基礎之上,對“新革命史”的理念和方法做進一步申述。

首先,需要界定兩個概念,什么是中國革命史?什么是“新革命史”?

在20世紀人類社會的演進之河中,革命無疑是最為重要的“風景”之一。就中國而言,近代以來,中國人民為了反帝反封建、獨立解放、自由民主和現代化而進行的一系列革命斗爭,包括太平天國農民戰爭、義和團運動、辛亥革命、國民革命和中共革命等,都可稱之為中國革命史。考慮到歷史的連續性,新中國成立后至1978年改革開放之前的社會主義革命,也屬于革命史的范疇,或可稱為中國革命的后半場。*新中國成立后前30年仍是中共革命的延續,這點與王奇生的認識是基本一致的。參見王奇生:《中國革命的連續性與中國當代史的“革命史”意義》,《社會科學》2015年第11期。革命影響乃至決定了20世紀人類歷史的發展大勢,反思革命、研究革命已經成為世界性的學術論題。筆者側重研究的是中共革命史,近年所提倡的“新革命史”的研究對象也主要指的是中共革命史,但更多是戰爭年代的革命史。它既是中國近代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近代中國系列革命中帶有結局性的革命,并與當代中國的發展進程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總之是中共一切歷史的基礎。

如果說要給“新革命史”做一個比較明確的界定,大概可以這樣表述:“新革命史”是回歸樸素的實事求是精神,力圖改進傳統革命史觀的簡單思維模式,嘗試使用新的理念和方法,對中共革命史進行重新審視,以揭示中共革命的艱難、曲折與復雜性,進而提出一套符合革命史實際的概念和理論*所謂實事求是的精神,就是回到歷史現場,在當時的歷史條件和語境下,考察人們是如何想、如何做的。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理論的生命力在于創新。如果不能及時研究、提出、運用新思想、新理念、新辦法,理論就會蒼白無力,哲學社會科學就會“肌無力”。哲學社會科學創新可大可小,揭示一條規律是創新,提出一種學說是創新,闡明一個道理是創新,創造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是創新。。傳統革命史觀最大的問題,就是凸顯了政治、黨派、主義、階級和革命史本身,而忽略了其他面相,“新革命史”就是試圖改進這種史觀的一種視角和方法*近些年來,一些學者針對傳統革命史觀之弊,提出以“現代化范式”來研究中國近代史。筆者以為,“現代化范式”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傳統革命史觀的缺陷,有其進步意義,但不能不說,它仍然是一種線性史觀,未能脫離“目的論”的邏輯,并遮蔽了中國近代史的許多豐富面相。本文所提倡的“新革命史”理念和方法,雖然主要適用于中共革命史的研究,但對整個中國近代史的研究也可能具有某種啟發意義。。筆者以為,若想維護和建立中共革命史的合法性,僅僅靠喊口號、靠增加外力的影響是很難達到的,甚至在一定情況下還起到了相反的作用。研究者完全可以通過嚴謹的學術研究,獲得使人信服的權威性力量,這是今天黨史研究、革命史研究頭等重要的任務。筆者堅決反對沒有任何研究基礎的極端“妖魔化”言論,但也不要將在認真研究基礎上所揭示出來的“問題”簡單理解為影響了黨的形象,而是應該視之為革命過程中所遇到的“難題”。更重要的是,這些難題往往是傳統社會留給革命的,而非革命本身產生的。中共正是發現和解決了這些難題,才取得了革命的成功,并真正彰顯了革命之光輝。也不要將“新革命史”誤解為一個新的研究領域,更不能說革命史本身有什么問題,其研究對象與傳統革命史沒什么兩樣,只是視角和方法發生了變化*革命史本身是一個客觀存在,不因任何人的喜惡而發生變化。但如何描述革命史,如何解釋革命史,則因視角和方法的不同而不同。。如果用一個比喻,“山還是那座山,風景依舊”,但美麗的風景需要發現,我們要有發現風景和欣賞風景的眼睛。筆者所要強調的是,在學術史的譜系中,反思不是苛責前人,而是避免事后重陷已有之誤;變化不是造反,不是“革命”,不是終結,而是改良,是揚棄,是超越。邁出傳統革命史學之門,目標仍是回到原本魅力無窮的革命史之家*譬如傳統革命史觀中的階級分析方法,就依然具有一定的解釋力,此為眾所周知,無需強調和重復。筆者所主張的“新革命史”理念和方法,更多的是針對傳統革命史觀之弊而言,并不否定其具有解釋力的部分。。針對傳統革命史存在的具體問題,“新革命史”的研究方法主要包括以下既有區別又相互聯系的五個方面,即運用國家與社會互動關系的視角、強調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主體性、革命史與大鄉村史相結合、從全球史視野考察中共革命以及開拓新的研究視點等。這一看法,較之《向“新革命史”轉型:中共革命史研究方法的反思與突破》一文則有明顯的拓寬和深化。

一、運用國家與社會互動關系的視角

傳統革命史觀存在的第一個問題,是筆者曾概括的“政策—效果”模式,也可以說是“兩頭”模式,還可以稱之為“三部曲”思維,即中共政權的政策演變,農民接受并獲得了利益,最終是革命斗爭、革命建設積極性的提高。本來,這種宏大構架、宏大敘事的方法是無可指責的,歷史研究的最終目的無不追求對宏大問題的解釋。但如果將中共革命史籠罩在這樣一個模式之下,一場艱難的、曲折的、復雜的革命就變得簡單化了。

所謂“復雜”就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主要由廣大農民參加的革命中,革命領導者、中共政權與鄉村社會、農民群眾之間,原本存在著相當復雜的互動關系。對于中共領袖和中共政權而言,要動員農民參加革命,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非常不容易的。要進行政治、經濟、軍事和社會等一系列建設,也會遭遇諸多困境,甚至可以形容為“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面對以上問題,中共總是要想辦法克服和解決。而對農民群眾而言,共產黨是陌生的黨,中共政權是陌生的政權,他們對共產黨及其政權的了解以及建立聯系的過程,同樣不是一拍即合的,他們對革命有過猶疑、掙扎和痛苦。

然而,在傳統革命史觀的宏大構架之下,我們很少見到鮮活的、艱難的、復雜的革命過程,中共政權與鄉村社會、與廣大民眾之間儼然成了單向的“控制”和“被控制”、“揮手”和“跟隨”的關系。共產黨的領導策略與農民的革命認同之間,呈現為一種必然的邏輯關系。中共領導的農民革命變成了舉手之勞,變成了萬能的神話,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顯示革命領導者和中共政權的正確性、權威性。問題是,“高大全”式的超人就能抬高共產黨革命的形象嗎?恰恰相反,筆者以為它極大地貶抑了共產黨的作用。因為誰也不會認為簡單的革命是可敬的,這應該是不難理解的道理。

那么,如何改變以上這種“兩頭”模式的“政策—效果”模式,還原和反映中共革命與鄉村社會、農民群眾的復雜關系呢?筆者認為,可以嘗試采用國家與社會互動的理論和方法。國家與社會的互動關系,不是西方學術視野中國家與社會的二元對立,而是指來自政府的自上而下的權力與來自社會的自下而上的力量之間的相互作用。二者之間既有融合與轉換,也有排斥與沖突,或者說是相互排斥、融合乃至轉換的“合力”,形成了極為復雜的歷史面相。這一視角愈益成為分析國家、地區和民間社會亦即自身“空間”關系的一個有效路徑。而這一理論工具恰恰與中共革命的進程是頗相契合的。回顧自清末民初以降的歷史可知,政府向鄉村社會的滲透和控制呈不斷加深的趨勢。不過,只有中共領導的革命才真正深入而徹底地控制了鄉村。甚至可以說,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個時期,也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像共產黨那樣,對鄉村社會進行了如此巨大規模的革命性改造。正因為此,上層政權與基層社會的互動,變得比以往任何一個歷史時期都要頻繁和密切得多。這一歷史實際為國家和社會互動關系的方法提供了用武之地。

茲以抗戰時期中共華北根據地的錢糧征收為例,來說明傳統方法之弊以及國家與社會互動方法的作用。錢糧征收為中共革命生存和發展的財政命脈,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在傳統革命史觀的著述中,我們所看到的就是如上所說的“政策—效果”的“兩頭”模式。譬如,影響頗大的權威著作《華北抗日根據地史》,應該說已經與傳統黨史撰述有了不小區別,但即便如此,這一思維模式仍然清晰可見。無論是合理負擔還是統一累進稅的實行,都是在敘述完共產黨的政策、辦法之后就是結果:“華北抗日根據地由于實行了合理負擔政策,整頓了財政,使根據地人民的負擔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減輕……抗日經費來源保持了穩定并能逐年增加。合理負擔調動了根據地各階層人民的抗日和生產積極性,鞏固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華北抗日根據地推行統累稅的負擔政策后,克服了財政上的紊亂現象,使人民的負擔更加合理。它體現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基本政策,不僅從人力上保障抗日戰爭的需要,同時通過財力分配,在調節各階層人民的收入,為建立和發展新民主主義的經濟奠定了基礎”*魏宏運、左志遠主編:《華北抗日根據地史》,檔案出版社,1990年,第128—132、215—219頁。。如果在戰爭時期將以上描述作為政治宣傳的話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作為歷史研究的對象,則丟失了太多的東西。

此類著作最大的問題,就是錢糧征收的過程沒有了。后人難以看到錢糧是如何征收的,尤其看不到農民、地主和富農等階級對征收政策的反應,看不到他們與根據地政權之間的關系。而借助于國家與社會互動的視角便可以發現,無論是普通農民還是地主、富農,他們對共產黨的錢糧征收,就像對待歷史上的錢糧征收一樣,一般不會抱著積極歡迎的態度。尤其是貧苦農民,經濟條件差,收入水平低,生活已極艱難,多拿出一點錢糧都可能影響其生存。所以,為了少納錢糧,古已有之的隱瞞“黑地”現象,到根據地時期仍然存在,甚至有所增加。也正因為此,中共政權始終進行著反“黑地”的斗爭。*相關文件如中共冀中六地委:《關于深入減租查租及開展控訴復仇運動的思想領導與斗爭策略的指示》(1945年12月),《河北減租減息檔案史料選編》,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414—415頁;中共晉察冀中央局:《關于傳達與執行中央“五四指示”的決定》(1946年7月),《晉察冀解放區歷史文獻選編》,中國檔案出版社,1998年,第139頁;等等。另外,不同地區在錢糧分配時的討價還價,農民尤其是地主、富農抵制繳納錢糧的現象,同樣不是個例。在錢糧征收過程中,中共政權恰恰就是要解決這些難題的。但如何解決的歷史細節,恰恰為傳統革命史學所遮蔽了。

傳統革命史學之所以遮蔽這些現象,恐怕主要是因為它不利于革命政策所產生的正面效應的解釋。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回避。相反,恰恰是這些現象,才讓我們真正理解中共革命勝利的來之不易和中共革命的偉大光輝。如果不顯示解決這一難題的復雜性,革命之不易又從何說起?

二、強調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主體性

傳統革命史觀存在的第二個問題,是革命史書寫中很少出現基層社會的運行和普通民眾的身影。我們一直宣傳,中國革命是一場中共領導的廣大農民群眾的革命,“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動力”,但傳統革命史著述中的一幕幕則是由革命志士、領袖人物、上層政權和革命策略構成的,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似乎無足輕重。

當然,這并非革命史才有的問題,而是中國傳統史學都存在的現象。在傳統史觀之下,絕大多數歷史著述都是帝王將相史、英雄豪杰史、知識精英史,反映的都是有關民族和國家的宏大敘事與必然趨勢,而很少展現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角色與作用,“我們不關心他們的情感,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對世界的看法,他們的遭遇,他們的文化、他們的思想,因為他們太渺小,渺小到難以進入我們史家的視野。因此,我們所知道的歷史是一個非常不平衡的歷史,我們把焦距放在一個帝王將相、英雄馳騁的小舞臺,而對舞臺下面千變萬化、豐富多彩的民眾的歷史卻不屑一顧”*王笛:《茶館: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1900—1950》,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中文版序”第8—9、13—14頁;王笛:《走進中國城市內部——從社會的最底層看歷史》,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9、14—15頁。。不過,近年來,其他歷史研究領域已經比較關注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而中共革命史還相差甚遠。即便談到普通民眾,中共革命史也主要是從整體或集體而言的。問題是,整體或集體能夠代表個體的命運嗎?“集體生活是生活在組成這個集體的一些個人的行為中。我們想象不出不靠某些個人的行為而有所作為的集體。所以要認識整個的集體,就得從個人行為的分析著手”*〔奧〕路德維希·馮·米塞斯著,夏道平譯:《人的行為》,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5年,第43頁。。因此,未來的新革命史研究尤其需要從人性的視角出發,反映人的情感和需求。

要想改變這一忽視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思維方式,我們需要特別強調挖掘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資源,以突出其主體性和能動性。進一步說,不能將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視為完全被動的角色,而是有意識地站在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立場上,從人性視角、從人的情感和需求出發,來考察中共革命的歷史進程。這一視角與前述國家與社會的互動方法有密切關系,但又有所超越。近年來,無論是新政治史還是新社會史、新文化史,都強調從宏觀歷史轉向地方性的微觀歷史,強調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主體性,強調從邊緣、弱勢、下層的立場出發,重新思考多元發展的歷史過程。以上新史學的方法與新革命史所倡導的理念是完全契合的,頗值得革命史學者關注、學習和借鑒。當然,強調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主體性,并非與宏大敘事存在著二元對立的沖突。恰恰相反,通過發掘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主體性,完全可以深化對革命史之宏大問題的認識。

茲以1946年至1949年國共決戰時期的農民參軍為例,來表明研究理念轉變的重要性。在中共革命史中,農民參軍與上述錢糧征收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在傳統革命史觀之下,無論是官方史書還是一些學者的論著,都將農民參軍與土地改革之間視為存在著必然的內在關系。如胡繩主編的《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指出,經過土改運動,到1948年秋,在1億人口的解放區消滅了封建的生產關系。廣大農民在政治和經濟上翻身以后,政治覺悟和組織程度空前提高,大批青壯年農民潮水般涌入人民軍隊。*胡繩主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中共黨史出版社,1991年,第92、99、170、240—242頁。至于各省市縣的地方黨史著作,幾乎也是千篇一律,如出一轍。如果將這一觀點與戰爭年代中共政權的表述相對照,就可以發現,二者是極其相似的。比如,1947年9月,劉少奇在全國土地會議上的報告中指出,解決土地問題是直接關系到幾百萬幾千萬人的問題。只有發動群眾,徹底進行土地改革,才能戰勝蔣介石。我們解放區有一萬萬五千萬人口,群眾自動參戰,人力、財力、物力是無窮的。*《劉少奇選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94—395頁。與上述錢糧征收一樣,如果將之置于戰爭語境,作為動員農民的宣傳手段是可以理解的,但進入歷史學之門,挖掘歷史過程、尋求歷史真相便永遠應當是第一位的。

事實到底如何呢?如果土地改革與農民參軍之間真的存在如此緊密的必然聯系,那么共產黨征兵或農民參軍應該是一個易如反掌的問題。因為在土地改革中,分得土地的農民的數量畢竟比征兵數量多得多。如在冀魯豫邊區,到1949年8月,除了少數新區之外,約有70%的村莊和近1000萬農民得到了土地。而此前該邊區一共發起過五次大參軍運動,結果有14萬青壯年農民參軍。*王傳忠主編:《冀魯豫邊區革命史》,山東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686、735頁。按照傳統革命史觀的邏輯,14萬與1000萬相比,應該是一個微不足道且很容易完成的數字。

然而,發動農民參軍談何容易,否則,共產黨屢屢頒布動員農民參軍的指示,批評地方征兵不力,就不可理解了。其實,如果從農民個體和人性視角來看,則不難發現參軍動機絕非鐵板一塊。有的農民的確是因為土地改革的“報恩”和“保衛勝利果實”而自愿參軍的,這點與歷史上其他政權包括國民黨政權不同,不過,也經過了中共的“感恩”和“保衛果實”的說“理”工作。而且,可以肯定地說,這種情況的比例是非常之低的。相反,不少農民不僅不領土改的情,反而以逃跑、裝病、自殘等方式,對參軍進行了躲避和抵制。即便有一些農民,雖然也是自愿參軍,但主要是為了獲得各種私利的行為。更有一部分農民是被迫參軍的,連朱德都承認有一半戰士是被迫來的。所以,筆者認為“理”“利”“力”的合力,才是促使農民參軍的真相。*李金錚:《農民參軍與中共土地改革關系考(1946—1949)》,“文明與革命:跨學科視野下的土地改革運動”國際學術研討會(重慶大學高等研究院主辦),2015年8月。

但在傳統革命史觀之下,為了凸顯革命政策的正面效果,更多地關注了農民獲得土地后自愿參軍的光輝一面,而對自利參軍和被迫參軍的一面忽略了。其實,如果改換一種理解方式,即不管農民是出于何種目的參加革命的,都是中共革命成功不可或缺的要素,就完全沒有遮掩的必要了。何況,即便是自利參軍和被迫參軍的農民,經過中共的政治宣傳和思想改造,也逐漸變成了堅強的革命戰士,這恰恰是共產黨遠比歷史上其他政權和政黨厲害的地方,也是共產黨革命不易之體現。以往傳統革命史強調階級斗爭和路線斗爭不無道理,但除此以外,也應該關注共產黨與自己所依靠的同盟軍的“斗爭”。

三、革命史與大鄉村史相結合

傳統革命史著述的第三個問題,是對共產黨革命之前的鄉村史缺乏深入了解和研究,從而影響了對中共革命史的合理解釋。中共革命根據地是在鄉村建立、發展和壯大的,革命的核心在鄉村,革命隊伍無論是革命領袖和革命干部還是普通士兵和工作人員,絕大多數也來自鄉村。就此而言,中共革命史無不帶有濃厚的“鄉土中國”特色,因此可以被視為鄉村史的一部分。更具體一點說,共產黨革命之前的傳統鄉村,無論是生態環境、基層政權還是農民意識、民間習俗,無論家族、家庭、階級階層、土地分配關系、人地比例關系還是農業經營方式、手工業生產、民間金融、市場貿易、賦稅征收等,都極大地制約著中共革命的理論和實踐,影響著中共革命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變遷。但不能不說,以往傳統革命史觀指導之下的論著,幾乎都限于單一的革命史、黨史領域,就革命史論革命史或就黨史論黨史,比較缺少縱向的時間維度或者說歷史的慣性、連續性,結果,中共革命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中共革命的理論、實踐以及出現的某些問題,中共革命與基層社會和農民群眾的關系,農民參加革命的心態和行為,以及革命領袖、革命干部的思想和行為等,似乎都變得難以理解。

沒有傳統社會,沒有傳統鄉村,何來中共革命?筆者認為,應將中共革命史納入大鄉村史的視野來考察。其實,鄉村史并無所謂大小之分,只是由于以往中共革命史學界缺乏鄉村史視角,筆者才提出大鄉村史的說法。大鄉村史的基本涵義,就是在鄉村地域所發生的一切都應納入鄉村史范疇。當然,將革命史納入鄉村史之中,并不意味著以鄉村史替代革命史,而是它有助于我們從鄉村史的視角來考察中共革命史上的諸多問題。

反過來講,如果將鄉村史納入中共革命史的范疇,同樣可以增強我們對鄉村史的理解。上述傳統鄉村史的許多問題,既制約和影響著中共革命的理論和實踐,也是中共革命進程中所遇到的現實問題。如果我們對革命進程中的這些問題有深入了解,也勢必會加深對中國鄉村史的認識,鄉村史上的一些問題由此變得容易理解。也就是說,革命史與鄉村史的研究是相輔相成的。但同樣令人遺憾的是,目前鄉村史學界也存在著與革命史一樣的問題,絕大多數鄉村史學者都不曾深入了解和研究革命史,鄉村史與革命史似乎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老死不相往來,結果自然不利于鄉村史的解釋。

以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中共的民間借貸問題為例,大概可以說明革命史與鄉村史研究相結合的必要性*參見李金錚:《借貸關系與鄉村變動:民國時期華北鄉村借貸之研究》,河北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04—114頁;《民國鄉村借貸關系研究:以長江中下游地區為中心》,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76—194頁;《革命策略與傳統制約:中共民間借貸政策新解》,《歷史研究》2006年第3期。。在以往的革命史表述之下,中共根據地、解放區對傳統民間借貸進行了改造,革命的減息和廢債政策一以貫之、所向披靡,解決了長期困擾在農民頭上的高利貸剝削。正因為此,減息廢債政策受到農民的極大歡迎。不過,當我們爬梳具體的歷史資料就會發現,如果真如傳統著述所描述的情形,就會有兩個現象難以理解。第一,農民對共產黨的民間借貸政策也表示過不理解乃至不滿。的確,農民曾因為高利貸剝削的減輕乃至廢除而歡呼雀躍,但他們很快就發現,以后再進行借貸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因為出借錢糧有被視為剝削并被劃為地主、富農或高利貸者的危險,有余錢余糧者不再敢借給其他人。結果,農民遇到青黃不接或其他變故需要借貸調劑時,卻沒有了以往的來源渠道。于是,他們由減輕借貸剝削的愉悅,變為借不到債的痛苦,甚至對中共政權產生了埋怨。在山東根據地,借貸困難成為“今天廣大農民群眾最感痛苦的事,也是廣大農民群眾最切望的事”*《中共山東分局關于減租減息改善雇工待遇開展群眾運動的決定》,《大眾日報》1942年5月25日。。在晉綏邊區,臨縣上西坡村的農民說:“沒有放債的了”,“死水一池,可是受治了”*群一:《必須活躍農村借貸關系》,《晉綏日報》1946年9月28日。。在晉冀魯豫邊區,黎城縣南堡農會主席說:“以前困難還能借當(指戰前),現在出大利也鬧不來,真把人憋死了。”*《黎城二區村干部集會討論開展信用借貸》,《新華日報》(太行版)1947年4月25日。可見,減息廢債政策的推行,并非像以往所說的那般簡單和順利。第二,中共領袖、中共政權對民間借貸政策進行了調整,自1942年后開始實行借貸利率自由議定的辦法,而不是像傳統革命史論著中所描述的那樣,完全是減息廢債政策。具體地說,就是1942年1月中央政治局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抗日根據地土地政策的決定》《中共中央關于抗日根據地土地政策決定的附件》,以及同年2月頒布的《關于如何執行土地政策決定的指示》,對舊債、新債采取分別對待的策略,舊債仍舊實行減息政策,新債則借貸雙方自由議定利率。抗戰勝利后,無論是1946年頒布的“五四指示”,還是1947年頒布的土地法大綱,對新債利率仍繼續沿用自由議定的政策。當然,在革命氛圍愈益激烈之下,新債利率能否做到完全自由,仍是中共政權面臨的一道難題。

但以往的很多革命史論著為了表明革命策略的正面價值,忽略了以上兩個矛盾現象。其實,這種遮掩同樣是沒有必要的。只要對傳統鄉村史有所了解和研究就知道,在農家經濟和農民生活中,借貸調劑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沒有民間借貸乃至高利貸的調劑,農家經濟和農民生活有時是很難進行的,也不一定變得更好。農民對中共減息廢債之后借債停滯的埋怨,恰恰就是傳統鄉村社會農民的正常反應。中共政權對借貸政策的調整,也不過是反映了鄉村社會的經濟基礎和農民的客觀需求罷了,革命與傳統并不是完全對立的。反過來說,從中共對民間借貸政策的調整,是否也會對傳統鄉村社會尤其是民間借貸關系的研究有所啟發呢?回答是肯定的。由此進一步證明,農家經濟、農民生活與民間借貸包括高利貸具有密切的內在關系。與此同時,共產黨對傳統借貸的革命,也反映了傳統高利貸對農民的剝削是不容否認的。否則,革命就完全變成了無源之水。

四、從全球史視野考察中共革命

傳統革命史觀的第四個問題,是對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的革命缺乏了解和研究。除了少數著述關注中共革命與共產國際和蘇聯的關系,對于中共革命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互動關系以及中外革命的比較研究幾乎還是一片空白*在中共革命與其他國家或地區的關系的研究中,沈志華的《若即若離:戰后中朝兩黨關系的初步形成》(《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2期),是除蘇聯之外,難得一見的成果。。這一狀況既影響了對中共革命的解釋,也很難凸顯中共革命應有的特色。

其實,在中共革命的年代,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中國發生了革命。20世紀是一個風云激蕩的革命的世紀,“震撼全球的絕大多數革命運動發生于因國際因素而起變化的落后的農民社會”*〔美〕拉爾夫·撒克斯頓著,馮崇義譯:《1931—1945年冀魯豫邊區的民眾起義和共產黨政權》,《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檔案出版社,1992年,第600頁。。在這個世紀的前半葉,中國正處于革命歷史的舞臺之上,屬于全球落后地區乃至整個世界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革命的進程中,又以中共領導廣大民眾取得全國政權的歷史性事件最為燦爛奪目。正因為此,不能將中共革命僅僅理解為在中國發生的一場革命,還要將其作為世界民族革命的一員。中共革命既是地方的,也是世界的,其意義不能完全限于中國歷史,而是世界民族革命的一個典范。美國學者弗里德曼和塞爾登以中共抗日戰爭為例指出:“這段歷史,不但對中國人民來說是重要的,對一切試圖了解以‘中國革命’而聞名的這一重要運動的人,對一切試圖理解出人意料地發生在殖民地半殖民地的非工業化農業社會的這場本世紀震撼世界的革命的人,都是極其重要的。”*〔美〕弗里德曼、塞爾登著:《抗日戰爭最廣闊的基礎——華北根據地動員民眾支援抗日的成功經驗》,南開大學歷史系編:《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檔案出版社,1985年,第87頁。不過,以往傳統革命史學者幾乎沒有意識到這一問題的重要性,更多只就中共革命談中共革命,難以看到中共革命在世界革命中的地位,以及與其他革命的聯系和區別。

要想改變這種單一的論域,可以借鑒近些年來聲勢勃勃的全球史視野。全球史觀的核心是,不同國家和地區處于聯系、交往和互動的狀態之中*劉新成:《互動:全球史觀的核心理念》,《全球史評論》第2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4、8頁。。與前述國家和社會互動關系的內部視角不同,全球史視野側重于外部關系。立足于這一視野,可以嘗試從兩個角度對中共革命進行考察。

第一,中共革命與其他國家或地區的關系。這些國家既包括與中共革命具有密切關系的蘇聯,也包括日本、美國、歐洲以及朝鮮、越南、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既包括支持過中共革命的國家和地區,也包括反對中共革命的國家和地區。最值得關注的是,這些國家和地區對中共革命產生了哪些影響,反過來中共革命對這些國家和地區又產生了哪些影響?尤其是,不同國家和地區的革命的關系是怎樣的,如何構成了世界性的革命?

第二,更為重要的是,將中共革命與其他國家或地區的革命進行比較,以凸顯其特點。比如關于革命的背景與革命的結果之間的關系,中共革命就有自己的特性。世界上許多國家的勞苦大眾,都受到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殖民主義的壓迫,也有共產黨組織,這點與中共革命幾乎相同,但革命獲得成功的則很少。在幾乎相同的歷史背景下,中共革命卻獲得了勝利,表明其確有特別之處。*〔美〕周錫瑞:《從農村調查看陜北早期革命史》,《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第535—536頁。又如戰爭與革命的關系,也別有意味。在戰爭期間,一般說來,居于統治地位的政黨十分便于從戰時民族主義中獲益,二戰中的美國、英國和德國等都是如此。但在中國則出現了另外一種情形。抗戰爆發后,在日本侵略造成的“戰時無政府狀態”中,得益者不是處于統治地位、受國際承認的國民黨,而是處于敵后游擊區的共產黨。也就是說,從外國侵略和被侵略國家民族主義興起這個角度,無法解釋抗戰時期中共革命的發展。共產黨之所以得到廣大農民的普遍擁護,主要不是日本侵略導致的農民民族主義的加強,而是中共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農民的社會經濟政策。*〔美〕周錫瑞:《從農村調查看陜北早期革命史》,《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第536頁;〔美〕馬克·塞爾登著,馮崇義譯:《他們為什么獲勝?——對中共與農民關系的反思》,《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第610—611頁。再如革命的武裝組織,中國以農村為基礎的武裝組織所取得的經驗,與南斯拉夫、阿爾巴尼亞、希臘、越南、阿爾及利亞、古巴、莫桑比克、津巴布韋、安哥拉、柬埔寨、薩爾瓦多、秘魯等既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之處*〔美〕弗里德曼、塞爾登著:《抗日戰爭最廣闊的基礎——華北根據地動員民眾支援抗日的成功經驗》,南開大學歷史系編:《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第90頁。。諸此種種情況都表明,全球史視野能夠更加彰顯中共革命的獨特性和世界價值。

當然,從這一視角進行研究,所要求的知識結構較高,研究難度是很大的。

五、開拓新的研究視點

傳統革命史觀的第五個問題,是論題主要集中于政治、經濟和軍事等方面(當然,這些方面的繼續研究仍是重要的,還有諸多問題需要深入研究),缺乏新的研究視點,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揭示中共革命的豐富面相。

新的視點包括以下既有區別又相互聯系之諸方面:話語、符號、象征、形象、想象、認同、身份、記憶、心態、時間、空間、儀式、生態、日常生活、慣習、節日、身體、服飾、影像、閱讀等。這些視點的來源,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新政治史、新社會史、新文化史的理論和方法的啟發。其中,有的可能是后來的名詞、概念,但作為現象,早就存在于革命進程之中,只是為以往傳統革命史論著所忽視罷了,甚至可以說不曾有這個意識,因而成為“沉睡”中的問題。相比之下,其他歷史領域對此已經有了較多關注。可以相信,考索以上每一個視點或者每一個“碎片”,都可以增加中共革命史的分析角度,進而豐富相關內容,深化歷史認識。基于此,筆者嘗試提出如下問題。

在話語、概念方面,如“中華”“民族”“國家”“政治”“經濟”“社會”“人民”“大眾”“自由”“民主”“平等”“富強”“革命”“解放”“共和”“道德”“封建”“階級”“五四”“敵人”“帝國主義”“半殖民地”“漢奸”等,在中共革命進程中是如何建構和演變的?話語、概念的演變與這一歷史時期的政治、社會關系如何?話語實踐對中共革命產生了什么影響?*顯然,其中一些話語和概念恰恰成為傳統革命史觀和宏大結論的理論源泉。

在想象、形象方面,共產黨以及與共產黨有關系的各種力量,如國民黨、日軍、偽政權以及美國、蘇聯等強國之間是如何相互認識、形塑乃至想象的?共產黨的領袖形象在社會各個階層、各種力量中是怎樣形成和演變的?這些認識和想象如何影響了他們的行為,進而如何影響了領袖的行為?除了領袖人物,普通民眾如農民、工人、女性以及地主的形象,又是如何變化的,相互之間的關系若何?

在歷史記憶方面,共產黨如何將中華民族歷史、民族英雄史、農民戰爭史、近代以來的革命史,經過加工并運用于革命的宣傳和動員之中?歷史記憶與革命需求有無沖突,如有,沖突是如何解決的?民眾的傳統歷史記憶和黨派、政府的記憶宣傳,是怎樣的一種關系?新的民族集體記憶對革命產生了哪些影響?*這里所謂歷史記憶與今天對歷史現象的“記憶史”研究不同,它主要指革命進程與歷史記憶之間的關系。

在新名詞方面,“紅軍”“八路軍”“新四軍”“擴紅”“長征”“兩面政權”“堡壘戶”“地道戰”“地雷戰”“敵后武工隊”“鐵道游擊隊”“減租減息”“土地改革”“邊幣”“精兵簡政”“大生產運動”等是如何產生和發展的?它們所反映的政治、社會等方面的含義如何?

在心態方面,農民、工人和知識分子等參加中共革命的初衷是什么?這些初衷與共產黨的宣傳是什么關系?面對日本侵略,普通民眾以及共產黨的革命干部有何反應?有一些人屈服于日寇和日偽政權當了漢奸、偽軍,其初始動機又是什么?在革命政權實施的策略和措施中,不同社會階層和群體是如何反應的,這種反應反過來又產生了哪些影響?

在生態方面,自然環境與革命政權、革命策略等是一種怎樣的互動關系,具體而言,就是自然生態環境對革命政權的策略、手段和行為有何制約?反過來,革命政權的策略、手段和行為對當地的自然生態環境又產生了哪些影響?

在日常生活方面,革命根據地之內不同人群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日常生活與政治、經濟、軍事的關系如何?在這其中,士兵的日常生活尤其值得關注。士兵并不總是處于打仗狀態,也有自己的日常生活,包括婚姻、疾病、衣食住行、閑暇娛樂等。

在象征物方面,服飾、旗幟、徽章、圖像、標語、紀念碑、遺址等是如何被革命政權作為一種力量運用的,對這一時期的革命認同和政權認同產生了哪些影響?這些象征物如何體現了革命時期的政治與社會關系,如何體現了政治與社會的新舊交替?

在身體方面,革命政權是如何滲透、發動、改造和利用民眾的身體的?無論男性還是女性,他們的身體包括物質的身體和精神的身體,在革命年代的反應和行動是怎樣的?身體的變化隱含了怎樣的權力關系、社會觀念和歷史特性?這種變化對革命的影響如何?

在閱讀方面,無論是革命政權的政策文件還是報紙雜志、文學作品等,是如何形成、生產和發行的?有哪些傳播渠道和網絡?哪些人群(性別、年齡、文化程度、社會成分等)在閱讀?尤其是普通民眾是如何閱讀、接受或抵制的?反過來,這些閱讀對政權、作者、報刊以及革命進程又有哪些影響?

上述視點在革命史領域大都還是相對陌生的面孔。筆者除了土地改革中的農民心態一文*李金錚:《土地改革中的農民心態:以1937—1949年華北鄉村為中心》,《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4期。,也沒有太多涉獵,但相信這些所謂歷史“碎片”必將是今后革命史研究中非常令人興奮和期待的視閾。

以上五個方面,只是針對傳統革命史觀之弊而提出的。它決不意味著完全了、結束了,我們應對之持一種開放、包容的態度。甚至可以說,所有能夠進一步推動革命史研究的視角和方法,皆可視之為新革命史。*隨著新革命史的研究視角和方法不同程度地發生了變化,在史料挖掘、問題意識等方面也會有所不同,此為應有之義,恕不贅述。這些變化,除了實事求是的基本原則和歷史時間的特質之外,大多都與相關學科方法的應用有關。它們可以幫助我們擦亮發現問題的眼睛,增添分析問題的翅膀。歷史學本身難以“生產”理論。綜觀當今史學,除了一般的史實考證以外,凡屬專深的研究僅憑自己的資源,很難解決所有問題,或者說幾無不依賴相關學科的支撐。這是我們心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的事情。當然,我們僅僅是將它們作為“雇工”而使用,而不是任其變為“東家”控制我們。即便吸納了外來智慧,仍應強調歷史學包括革命史領域有其自身的獨立性,應有發現革命史獨特概念乃至理論的雄心,并使它們成為相關學科的知識資源。

有的學者也許帶著懷疑的眼光問,新革命史不能停留于理念和方法,有無研究范例可以借鑒?筆者只能說,始生之物,其形必丑。新革命史研究遠未蔚為大觀,不過也有了比較成功的論著,如何高潮的《地主、農民、共產黨:社會博弈論的分析》(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7年)、臺灣學者黃金麟的《政體與身體——蘇維埃的革命與身體》(臺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丸田孝志的《革命的儀禮——中國共產黨根據地的政治動員與民俗》(日本汲古書院,2013年)以及齊小林的《當兵:華北根據地農民如何走向戰場》(四川人民出版社,2015年)等等。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在筆者看來,這些著作都可以被視為符合“新革命史”理念和方法的作品。當然,其他學者也發表了一系列符合“新革命史”意味的學術論文①僅舉戰爭年代中共革命史研究之例,如〔美〕周錫瑞著,馮崇義譯:《從農村調查看陜北早期革命史》,《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第535—546頁;劉昶:《在江南干革命:共產黨與江南農村,1927—1945》,黃宗智主編:《中國鄉村研究》第1輯,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112—137頁;郭于華:《訴苦:一種農民國家觀念形成的中介機制》,楊念群主編:《新史學》下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505—526頁;張佩國:《山東“老區”土地改革與農民日常生活》,《二十一世紀》2003年4月號;李放春:《北方土改中的“翻身”與“生產”》,黃宗智主編:《中國鄉村研究》第3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第231—292頁;韓曉莉:《戰爭話語下的草根文化——論抗戰時期山西革命根據地的民間小戲》,《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6期;黃道炫:《洗臉——1946 年至1948 年農村土改中的干部整改》,《歷史研究》2007年第4期;Chang Liu,Peasants and Revolution in Rural China: Rural Political Change in the North China Plain and the Yangze Delta,1850—1949, U K: Routledge , 2007,pp.1-258;李里峰:《“運動”中的理性人——華北土改期間各階層的形勢判斷和行為選擇》,《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1期;黃正林:《地權、佃權、民眾動員與減租運動——以陜甘寧邊區減租減息運動為中心》,《抗日戰爭研究》2010年第2期;岳謙厚、黃欣:《“郭四顆事件”與“反封先鋒”的構建》,黃宗智主編:《中國鄉村研究》第7輯,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70頁;孫江:《文本中的虛構——關于“黎城離卦道事件調查報告”之閱讀》,《開放時代》2011年第4期;王奇生:《革命的底層動員:中共早期農民運動的動員·參與機制》,王奇生主編:《新史學》第7輯,中華書局,2013年,第61—114頁;黃文治:《“娜拉走后怎樣”:婦女解放、婚姻自由及階級革命——以鄂豫皖蘇區為中心的歷史考察(1922—1932)》,《開放時代》2013年第4期;楊豪:《象征的革命與革命的象征:以華北解放區翻身運動中的儀式為中心》,《江蘇社會科學》2015年第3期;李軍全:《肖像政治:1937—1949年中共節慶中的領導人像》,《抗日戰爭研究》2015年第1期;等等。。筆者對土地改革農民心態、中共民間借貸政策以及農民何以參加革命、農民參軍與土地改革關系的研究,也都是“新革命史”研究的具體實踐②參見李金錚:《土地改革中的農民心態:以1937—1949年華北鄉村為中心》,《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4期;《革命策略與傳統制約:中共民間借貸政策新解》,《歷史研究》2006年第3期;《農民何以支持與參加中共革命》,《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農民參軍與中共土地改革關系考(1946—1949)》,“文明與革命:跨學科視野下的土地改革運動”國際學術研討會(重慶大學高等研究院主辦),2015年8月。。當然,以上學者不能說都明顯具有了新革命史的自覺意識。

最后,筆者還想強調的是,所謂“新革命史”的理念和方法,不僅限于中共革命史,也可用之于近代以來的其他革命史直至當代中國史領域。這倒不是筆者有什么雄心,而是理念和方法本身具有一定的普遍意義。

(本文作者 南開大學歷史學院、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教授 天津 300071)

(責任編輯 吳志軍)

The Re-discussion on the Idea and Method of the “New Revolutionary History”

Li Jinzheng

Based on the article ofTransformationtothe“NewRevolutionaryHistory”, this paper further explains the concepts and methods of the new revolutionary history. New revolutionary history is not a new field, and its research object is almost the same as the traditional revolutionary history. It just tries to use new ideas and methods to re-examine the CPC’s revolution history in order to reveal the difficulty, twist and complexity of the CPC’s revolution, and then put forward a set of concepts and theories which conform to the reality of the revolutionary history. The methods mainly include five aspects, using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tate-society interaction, emphasizing the subjectivity of grassroots society and ordinary people, combining the great revolution history and the rural history, studying the CPC’s revolution history from the global history perspective, and exploring the new points of view. Of course, this does not mean that everything has included, and we should hold an open and tolerant attitude that all the perspectives and methods which can be able to further promote the revolution history research, can be regarded as the “new revolutionary history”.

K03;K061

A

1003-3815(2016)-11-009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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