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梁
媒體報道,從去年4月起,長沙市全面啟動“拆墻透綠”工作,要求區、縣政府自拆圍墻還綠于民,并完善相關便民設施,將機關大院變成市民休閑的社區公園。圍墻被拆除后,長沙縣委、政府機關大院與一街之隔的“星沙文化廣場”聯成一體,成為該縣最大的群眾休閑廣場。
縣委、政府機關主動拆除了與民隔離的墻,當然是善政一件。想不到卻引來了群眾的滿腹狐疑,認為那只是一個“作秀”的噱頭。就連機關干部一時也難以認同,認為機關大院的圍墻沒了,外來的車輛全部停在政府院內,安全沒有保障,管理難度增加。
何以如此?
想來這許多年來,群眾見多了官員的各種“秀”,“秀”視一切,雖真真切切地見到了那堵高墻轟然倒塌拆除了,心下卻是以為說不定哪位領導哪一時又會砌起來一堵更高更大的墻。至于機關干部,過慣了高墻圍圈的生活,以至于把“安全感”完全寄托在了那堵墻上,一朝圍墻拆除“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就立感六神無主惶惶不可名狀。
曾幾何時,處于貧困狀態的農民,經常在柴扉、斷壁殘垣封閉的空間中自得其樂,即使圍一圈歪歪扭扭的鈴鐺刺,都比通靈寶玉還值錢,你要動它一根半枝試試!
而自古以來,官員對于威嚴、排場的趨附,也是靠“墻”的巍峨來表述的,所以古時候的衙門、官員的宅第,一向壁壘森嚴。《堯山堂外紀·卷八十二》里說,明朝南京大理少卿楊公復,家里養了一頭豬,每天讓家僮到玄武湖邊采集萍藻當飼料。當時,有個叫吳思庵的都察院長官,因為楊家家僮經常靠近都察院采浮萍,就毫不客氣地“拒之”不許。楊公復甚不滿意,寫詩云:“太平堤下后湖邊,不是君家祖上田。數點浮萍容不得,如何肚里好撐船?”譏諷吳思庵小家子氣,不是當宰相的料。可奚落歸奚落,楊家的豬崽,此后再也咀嚼不到官府附近的浮萍了。
墻,在中國人心里已矗立了幾千年,形成了我們這個社會所特有的墻文明。“墻,垣蔽也。”(《說文》)“止如堵墻。”(《尉繚子·戰威》)“無逾我墻。”(《詩·鄭風·將仲子》) “糞土之墻不可圬也。”(《論語·公冶長》)高墻柴籬圈起了一方又一方安全的小天地,連國家也要修一道一萬多公里的高墻以求安全感,若一日墻倒了,那就家將不家、國將不國了。因而從某種角度上說,幾千年來國人保家衛國,其實就是不懼血雨腥風身家性命全力維護這堵墻,墻不倒,家就安,國就安。
如此根深蒂固的墻,倘有一天拆除了,帶來的沖擊,就可想而知。
可社會文明的進步與發展,卻常常是需要逾越那堵高墻的,甚至要拆除那堵墻。擺脫那堵墻的拘限,才有了人與物的流動與交流,才促動人文與經濟的發展與提高,才激起了探索未知的欲望,人及社會才有了生氣與活力。否則,我們只能永遠囿于圍墻圈住的那一方小天地。
三十多年前,我們曾于崩潰的邊緣以大無畏的魄力拆除了那堵最大的墻,打開國門,對外開放,于是有了今日的繁榮與發展,人人受惠于拆墻的偉大成果,誰也不會疑惑于有朝一日恢復那堵封閉的墻。
想起三十多年前我到南京的“總統府”游覽。那時的“總統府”,既是景點又兼省政協的機關。于是見識到一番奇異景觀:干部在房間里正襟危坐,游客在走廊上穿梭瀏覽,互不相擾。未聞有哪個官員抱怨不安全,也聽不到“肅靜”“回避”的吆喝,官與民相安無恙。
不想三十多年后,長沙“拆墻透綠”,卻拆出了群眾的“作秀”之嫌,拆出了機關干部的不安全感?!
今日的我們,是否失去了三十多年前拆墻時的無畏與拆墻后的淡定?是否囿于新的既得利益而失去了無畏進取的勇氣?
看來,在坐擁拆墻開門改革開放的豐碩成果的同時,我們一些人又在心里砌起了新的一堵墻,以此圈蔽他們的既得財富與利益。這堵墻,正是我們深化改革進程中所需要拆除的那堵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