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普通話最標準
20世紀50年代,有關專家學者曾來到河北灤平縣金溝屯、火斗山等地進行語言調查活動,灤平作為“普通話標準語音采集地”,為我國普通話語言規范的制定提供了語言標本。

灤平“普通話之鄉”石碑
普通話在中國大陸推廣使用數十年,但各地人使用時,仍有明顯的方言特色。特別是在南方,“胡建人”、“你問我滋瓷不滋瓷”等說法屢見不鮮。一向以口音周正為傲的北京人,普通話說得似乎也不夠普通。在網絡流傳的“全國普通話排行榜”中,北京市屈居于河北省承德市、內蒙古赤峰市及遼寧的朝陽市、阜新市等城市之后。
那么,各國語言的標準發音是怎么形成的?普通話發音為什么和北京話不一樣?哪里人最有機會把普通話學好?
“普通話”的概念并非中國獨有,世界其他語言區也有自己的標準語,比如日本的現代標準日語、法國本土的標準法語和意大利的標準意大利語等。
標準語是怎樣產生的?什么樣的方言能成為標準語?理論上說,只要人們在公共場所和口頭書面交流中,頻繁使用某語言的某種變體,該變體就能夠演變成為其標準語。也就是說,語言本身的特質,與它是否能成為標準語毫無關系。
最有希望成為標準語的,通常是在商業和政治中心使用的方言。比如法國的標準法語,就是以巴黎話為代表的法蘭西島方言為基礎形成的。其成因在于,像巴黎這樣的中心地區會匯集各地人群,大家需要一種通用語來降低交流成本,而通用語成型后,這類地區的強勢地位又能吸引更多人學習這種語言。同時,標準法語的統治地位也受到了法國政府的強力支持,不但憲法明確規定“共和國的語言是法語”,而且歷史上對推廣法語不遺余力。特別是在大革命后,法國將法語與“法蘭西民族”相聯系,立法要求政府公文和學校教學必須使用法語,在發起了浩大的消滅方言運動。
漢語普通話也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在其誕生前的討論過程中,甚至有人提出過“只有北京市西城區的方言才標準”。不過,也并非所有標準語都來自商業中心和政治中心,也有一些方言是憑借著文化上的強勢地位成功出線。比如標準意大利語就源自佛羅倫薩地區的方言,但丁、薄伽丘等文藝復興巨匠用這種方言寫成的著作功不可沒。正是這些文學經典成為了后世語言和文體的典范,極大促進了佛羅倫薩方言的影響力,奠定了演變為標準語的基礎。
然而,標準語和其源自的基礎方言并非一回事。北京人的普通話越說越不標準,并不奇怪,在其他語言地區也不乏類似的現象。
所有自然語言都始終處于變化之中。隨著時間的推移,標準語發源地的方言也會產生新變化。但標準語時常有人為規定的因素,其變化往往跟不上方言的腳步,結果標準語發源地的人說話就不再那么標準了。
最突出的是意大利語?,F代的標準意大利語,和但丁在13世紀使用的佛羅倫薩方言無大差別,而佛羅倫薩方言卻在七百年間發生了不少變化。今天的佛羅倫薩方言會把“房子”發成類似lahasa的音,在習慣說lacasa的標準意大利語使用者看來,口音顯然不太地道。
漢語普通話由于確立時代較晚,與北京人方言的偏離尚不明顯,但苗頭也已開始出現。許多北京人會把wa、wan、wen的音節發成va、van、ven,還有人把j、q、x發成z、c、s,把s發成類似英語th的讀音。這些新出現的音變均未被普通話采納。
除了語言本身的演化外,有些產生標準音的大城市因為人口眾多、來源復雜,其市民的口音本來就不統一。如英語的“倫敦音”雖然是很多中國人想象中的標準音,但很多倫敦市民說的英語和英語的標準音差別甚大。
北京內部也存在類似的方言差異,如在選擇北京話為標準語的時候,有些北京人操持的口音就成為了他們說好普通話的障礙。20世紀早期的北京話中,“傾”有qing、qiong、kuang三種讀音,最終qing成為標準,說qiong、kuang的北京人的普通話就出了問題。
同樣,把“佛香閣”說成“佛香搞”的京郊農民,和把“竹”讀得像“住”的城里讀書人,普通話也不免顯得不太利索。
臺灣國語和大陸普通話的發音不同,也往往源自不同階層的北京市民的口音差異。根據臺灣《國語一字多音審定表》及大陸《普通話四讀詞審音表釋例》,兩岸的字音有許多差異。以“期”字為例,臺灣地區念2聲,大陸地區念1聲。二者在讀音上的取舍顯示,臺灣地區較重視字音的淵源,音多來自北京書音。而大陸地區重視字音通俗化,偏重北京普羅大眾的口音。當然也有反例,如臺灣讀“和”為“汗”就是一個非常鄉土的讀音。
北京人的普通話未必最好,其他地方的人說得自然也不一定就怪。
非標準語發源地的居民,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其普通話反而可能比普通話發源地的口音更加標準。而且,標準語確立較長時間后,在口音和標準語差距較大的方言區,居民往往會更加認真地學習標準語。跟普通話使用者對話時,四川人一般不會遇到嚴重的交流困難,而上海人如果只會上海話,就會感到非常痛苦了。長此以往,最終后者的標準語往往會更加標準。以此推測,200年以后,上海人說的普通話可能會比北京人標準得多。
還有另一種情況,也會讓人標準語說得特別好:當大量來自不同地方的移民進入某地,人數遠遠壓倒本地人口時,為了交流方便,他們往往會選擇使用標準語溝通。雖然第一代移民容易帶上各種各樣的口音,但是他們的子女往往都能說流利的“普通話”。
在中國,經歷明朝初年大移民的西南地區的居民,普遍采用了當時的標準音南系官話作為交流工具,形成了覆蓋數個省區的巨大標準語區。相比之下,當時南系官話源頭南京,東南西三個方向出城只需幾十公里,就會進入吳語或其他方言的地盤。清朝末年對東北的開發也讓北京話迅速擴展至東北,而且越是靠北、本地居民越少,當地的口音就與北京話越接近。
相比之下,北京自身西郊的延慶等地反而和北京語音差別巨大,東面的天津和南面的河北更是差得很遠。但是移民語言的標準程度不一定能持久,隨著時間推移,最終仍然會發生漂變,造成移民說話不再“標準”。
如今的四川話,也和幾百年前的明朝普通話已經有了相當差別。東北話也有了自己的特征,當今東北話甚至成了中國最有鑒別力的方言之一。
那么,到底中國哪里的普通話最標準?
據說是作為普通話標準采集地的河北灤平縣。灤平縣政府網站上的資料顯示,20世紀50年代,有關專家學者曾來到該縣金溝屯、火斗山等地進行語言調查活動,灤平作為“普通話標準語音采集地”,為我國普通話語言規范的制定提供了語言標本。
當地文史專家認為,灤平方言之所以與標準普通話如此接近,與灤平獨特的地理位置和遷民歷史密切相關。
明朝初年,北方邊境面對著蒙古造成的巨大壓力,朝廷實行塞外邊民強制遷入長城內的空邊政策,結果灤平地區在之后約200年時間里一直是無人區,直到清朝康熙年間承德莊田的建立才真正得到開發。早期來灤平的移民以王公大臣和八旗軍人為主,通行北京官話,因此該地方言形成過程中既無土著語言的傳承,又少受到北京土語(如兒化韻)的影響,語音比較純正。
(《壹讀》2016.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