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辯證論

湯正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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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辯證論

湯正仁

自2015年11月習近平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11次會議上提出要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成為學界高度關注的理論熱點。遺憾的是，學者們熱衷于從“薩伊定律”、里根經濟學、供給學派等西方經濟理論中尋求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理論來源，有的則認為凱恩斯有效需求論可以休矣，幾乎沒人從馬克思那里尋求理論來源。本文試圖運用馬克思的分析，論證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的辯證法。

生產與分配、交換、消費關系辯證論

在社會生產總過程的四環節中，生產位于供給側，分配、交換、消費位于需求側。馬克思在其《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科學地闡述了生產與分配、交換、消費之間的辯證關系。也就是論證了供給側與需求側之間的辯證關系。對這種辯證關系的理解和把握，是我們今天進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理論基礎。

馬克思在分別論證了生產與消費、生產與分配、生產與交換之間的關系后指出：“我們得到的結論并不是說，生產、分配、交換、消費是同一的東西，而是說，它們構成一個總體的各個環節，一個統一體內部的差別。生產既支配著與其他要素相對而言的生產自身，也支配著其他要素。過程總是從生產重新開始。交換和消費不能是起支配作用的東西，這是不言而喻的。分配，作為產品的分配，也是這樣。而作為生產要素的分配，它本身就是生產的一個要素。因此，一定的生產決定一定的消費、分配、交換和這些不同要素相互間的一定關系。當然，生產就其單方面形式來說，也決定于其他要素。例如，當市場擴大，即交換范圍擴大時，生產的規模也就增大，生產也就分得更細。隨著分配的變動，例如，隨著資本的集聚，隨著城鄉人口的不同的分配，等等，生產也就發生變動。最后，消費的需要決定著生產。不同要素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

聯系分別論證和上述結論，我們對馬克思關于生產與分配、交換、消費之間辯證關系的理解可以歸納為以下三點：（1）生產與分配、交換、消費之間具有同一性。生產與分配的同一性在于：產品的分配只不過是生產要素分配的結果，而生產要素的分配包含在生產過程本身中并且決定生產的結構；生產與交換的同一性在于：生產中發生的各種活動、各種能力的交換直接屬于生產，實業家之間的交換決定于生產，也是生產活動；生產與消費的同一性在于：一方面，個人在生產過程中發展自己的能力，也在生產行為中支出、消耗這種能力；另一方面，生產過程生產產品的同時也消費了生產資料。（2）整體而言，生產決定消費、分配、交換。一是生產決定消費的對象、消費的方式、消費的動力；二是生產決定分配的產品、分配的方式；三是生產分工、發展和結構決定交換的深度、廣度和方式。（3）就單方面形式而言，消費、分配、交換也決定生產。一是消費為生產提供動力：提供產品需要引起生產的動機，提供具有勞動能力的生產者；二是分配結構的變動決定生產結構的變動：少數人獲取絕大部分社會財富所要求的生產結構，顯然不同于絕大多數人獲取絕大部分社會財富所要求的生產結構；三是市場和交換范圍的大小決定著生產規模的大小和生產分工的粗細?？梢姡R克思關于生產、分配、交換、消費辯證關系的論述，把握了社會生產總過程的本質和規律。

供給側與需求側的歷史辯證論

馬克思在論述生產和消費的同一性時指出：它“在經濟學中常常是以需求和供給、對象和需要、社會創造的需要和自然需要的關系來說明的?！笨梢哉f，供給側與需求側在對立統一中的矛盾運動，從歷史長河來看，供給側是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但在一定條件下會轉化為次要矛盾和矛盾的次要方面；需求側是次要矛盾和矛盾的次要方面，但在一定條件下也會上升為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這一矛盾運動，貫穿于經濟史，同樣也貫穿于經濟思想史。

人類社會初期，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社會物質產品匱乏，不能滿足社會成員基本需要，供給側成為主要矛盾。小商品生產階段社會物質產品相對比較缺乏，商品一般都能賣出，需求側并未上升為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供給側仍然是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在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階段，隨著分工和協作帶來的生產力進步，商品價值能否實現對于一個社會來說日益重要，于是英國經濟學家亞當·斯密開始注重社會再生產的實現問題，提出了“斯密教條”，法國重農學派代表人物魁奈也提出了著名的社會再生產圖示——《經濟表》。但薩伊并未關注需求側的重大意義，提出“薩伊定律”：就一個民族來說，它的生產也就是它的消費，供給自行創造需求。馬克思認為薩伊簡單地將生產等同于消費，沒有看到生產與消費、供給與需求之間的辯證關系，故將其稱之為“平庸的經濟學家”。馬克思在批判《經濟表》和“斯密教條”的同時也吸收其合理成分，在此基礎上創立了他的社會再生產理論。

馬克思的社會再生產理論，是供給側和需求側辯證論的最好詮釋。在這里，既關注簡單再生產，也關注擴大再生產；既關注供給，又關注需求；既關注價值實現，又關注物質替換；既關注生產資料生產，又關注消費資料生產；既關注資本家的消費，又關注工人的消費；既關注由資本主義相互關系引起供給無限擴大和支付能力需求有限之間矛盾引起的經濟危機，又關注由固定資產自然更新引起的資本主義周期性危機的可能性。這是馬克思對生產與消費、分配、交換之間辯證關系論證的進一步展開，體現了本質與現象的統一，內容和形式的統一，原因和結果的統一，偶然性與必然性的統一，可能性與現實性的統一，是指導我們今天正確認識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理論基礎。

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史證明了馬克思理論的科學性。從1825年英國爆發第一次經濟危機起，在英國、美國、法國、德國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先后爆發十多次具有世界影響的經濟危機的基礎上，1929—1933年爆發了由美國引起、對資本主義世界轉型具有重大影響的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這一危機在政策層面上使長期以來資本主義奉行的對市場不干預轉變成為“羅斯福新政”對市場的強干預；在理論層面上從斯密自由放任的“看不見的手”轉向凱恩斯政府需求管理的“看得見的手”；在實踐層面上從供給側改革轉向了需求側改革，需求側轉化為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由政府通過擴張性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擴大社會總需求，建設基礎設施，提高人民福利水平，建設福利國家，使許多歐洲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具有了一些社會主義因素，也迎來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資本主義發展的黃金20年。但隨著1967—1968年新的世界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發達資本主義進入“滯脹”，表明需求側管理對經濟增長的潛力釋放已盡。供給側又成為主要矛盾，于是在美國出現了以“拉弗曲線”為代表的新供給學派和“里根經濟學”的“供給革命”。但這并未從根本上解決“滯脹”問題，里根政府執政后期財政赤字不是減少而是大幅增長，并成為全球最大債務國。近年來奧巴馬政府一系列重振美國制造業的計劃和法案更多地關注實體經濟，德國默克爾政府推出“工業4.0”為代表的高科技戰略計劃，均是重新高度關注和解決供給側結構性問題。

新中國的經濟發展史也在詮釋著供給側與需求側的辯證法。新中國建立后的第一位的任務就是解決嚴重的供給不足問題，也就是大力發展生產力的問題。這一解決供給側問題首要任務的時間持續了50年。到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尤其是21世紀的前10年，隨著生產力的快速發展和產品供給的日趨豐富，“短缺經濟”問題得以解決，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轉向了需求側。怎樣提高有效需求成為拉動我國經濟進一步增長的主要矛盾，于是，需求側管理成為我國政府宏觀經濟管理的主要取向，凱恩斯主義一度成為指導我國宏觀管理的理論基礎，消費需求、投資需求和外貿出口需求拉動GDP增長不僅成為經濟學界的熱詞，也成為中國普通人耳熟能詳的故事。針對20世紀末亞洲金融危機和2008年以來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金融危機，中國也大量出臺了強烈刺激需求的財政和貨幣政策。但在解決短期問題的同時，積累了大量的長期性矛盾。這正是中國經濟進入增速換擋、結構轉型、動力轉換新常態，中央和習近平近期高度關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背景。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的“加減乘除”辯證論

2015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進行了全面部署，提出了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指導思想、總體思路、戰略戰術、五大任務、五大政策支柱。貫徹落實中央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精神，需要掌握“加減乘除”辯證法，一方面，通過“加”和“乘”解決“減”和“除”的問題；另一方面，通過“減”和“除”解決“加”和“乘”的問題。

以擴大有效供給的“加”，實現去產能、去庫存的“減”。擴大有效供給，就是要補齊經濟社會發展中的若干短板。一是補齊扶貧攻堅短板。產業扶貧、基礎設施扶貧、移民搬遷扶貧、生態扶貧、教育衛生等社會扶貧均需要投入大量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能夠消化相當大一部分產能和庫存，同時形成新的生產能力，提供有效供給。二是補齊農民工市民化短板。我國長期以來人口城鎮化水平遠超戶籍城鎮化水平。大量農村進城務工者處于無序狀態，健康、文化、教育、技能均在低水平徘徊。嚴重影響經濟增長的質量和水平。補齊農民工市民化短板，不僅能夠增加有效供給，還能擴大對住房、教育、健康等方面的有效需求。能夠減少住房空置。三是補齊基礎設施建設短板。全國只有9個省區市實現縣縣通高速公路，高鐵建設更是任重道遠。加快基礎設施建設，既能為長期可持續發展提供支撐，又能在短期有效化解鋼鐵、水泥及其他建材的大量庫存。四是補齊人的投入短板。如果說多年來我們在人的投入方面注重了人的物質需求的話，我們在人的健康、人的安全、人的養老、人的教育、人的保障等方面投入的還遠遠不夠。補齊人的投入這些方面的短板，例如社區鄉村醫院、職業院校、養老院、幼兒園等建設，既能解決人的素質提高和人文關懷問題，也能夠起到降低鋼鐵、水泥建筑建材等方面的庫存作用。五是補齊現代農業短板。盡管我國農業現代化水平已有較大提高，但與先進發達國家比較尚存明顯差距，在現代農業水利設施、土地改良、農產品現代物流體系建設、新農村建設等方面補齊短板，不僅能夠保障我國糧食安全，同時也能夠大量去產能、去庫存。

以強化技術創新、制度創新的“乘”，實現淘汰污染和低效產能的“除”。創新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是一個國家興旺發達的不竭動力。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具有乘數效應。中央進一步強調“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將創新作為“十三五”規劃的首要發展理念，對解決中國當今矛盾和實現未來可持續發展將產生難以估量的重大影響。技術創新引致新產業和前、后向關聯產業崛起和集群，引致服務業的革命，引致新制度的形成，這些新制度反過來又起著保護和促進新技術、新產業和產業集群的發展。大數據和“互聯網+”戰略行動計劃的實施將推進中國經濟、社會和治理產生乘數效應，躋身先進國家行列。當制度創新同時高度重視了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的要求時，技術創新的“數據鐵籠”和制度創新的嚴格制約必將達到淘汰污染企業、淘汰低效產能的“除”。

以降低企業財務成本、交易成本的“減”，實現企業提質增效的“加”。實體企業成本上升，利潤下降；中等水平企業不能獲得平均利潤，不少企業處于虧損狀態；除部分產業產能過剩、供大于求影響外，與企業融資成本高昂、稅費負擔較重、要素成本增加直接相關。這就是目前我國實體經濟狀況。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用“六降低”的“減”，來實現企業提質增效的“加”：簡政放權、清理規范中介服務以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正費清稅、降低增值稅率以降低企業稅費負擔；精簡歸并“五險一金”，以降低企業社保費成本；通過改革，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用電成本和物流成本。這些舉措的有效實施，必將使企業重新煥發生機與活力，托起中國經濟爬坡過坎，越激流闖險灘，到達長期可持續發展的彼岸。

以消除金融風險的“除”，實現長期持續增長的“乘”。貨幣在供給側的經濟要素中具有特殊地位，馬克思認為，貨幣資本“表現為發動整個過程的第一推動力”?！百Y本主義的商品生產，——無論是社會地考察還是個別地考察，——要求貨幣形式的資本或貨幣資本作為每一個新開辦的企業的第一推動力和持續的動力”。貯藏貨幣“取得利潤和收入的企圖，在信用制度和有價證券上找到了努力的目標。貨幣資本由此又以另一個形式對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進程和巨大的發展，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可見，貨幣在經濟運行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目前中國金融面臨嚴峻形勢：股市強烈震蕩，匯市備受擠壓，政府債臺高筑，民間借貸混亂無序。長此以往，金融風險將會進一步演化為金融風暴，摧毀中國經濟長期穩定增長的基礎，轉型升級也將無望，中國經濟跌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風險增大。中央對此高度關注，作出金融風險專項整治部署，規范各類融資行為，加強金融風險監測預警，堅決遏制非法集資蔓延勢頭，沉著應對國際炒家干擾中國股市匯市，妥善處理風險案件，實行地方政府債務存量置換，改進地方政府債務發行辦法，有效化解地方政府債務風險。以上消除金融風險舉措的扎實推進，必將帶來中國經濟長期持續增長的貨幣乘數效應。

（責任編輯：柳陽）

作者簡介：湯正仁，男，中共貴州省委黨校副校長、貴州行政學院副院長，二級教授，貴州省人民政府咨詢專家，經濟學博士（貴陽55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