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偉
(煙臺圖書館,山東 煙臺 264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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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美墨譜》版本考
劉樹偉
(煙臺圖書館,山東 煙臺 264003)
[摘要]論述了《李孝美墨譜》歷代書目著錄情況,理清了存世版本及版本淵源,比對了各版本間的異同。[關鍵詞]四庫全書總目著錄存目
《李孝美墨譜》又名《墨譜》《墨苑》或《墨譜法式》,是宋代李孝美所撰我國最早的一部制墨的書。全書分三卷,上卷是圖”,主要用圖畫說明制墨程序;中卷是“式”,主要把一些唐宋制墨名家所制諸墨的形式記錄下來;下卷是“法”,專講制墨的煙、膠、藥肥料及仲將墨、廷琺墨等古墨的配方,特別對宋代新出現的油煙制墨的各種配方,進行了詳細的記述[1]。
此書自宋代問世以來,刊刻不多,傳世稀少。以至于民國間黃賓虹等編纂《美術叢書》,擬影印此書,卻一時難以訪到,不得已刊廣告求之。煙臺圖書館所藏明潘方凱刻本《墨譜》,入選《第三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存世版本中,此本與其他版本有何淵源,又有何不同,有何獨特的文獻價值?筆者將此書的版本研究整理如下,以求教于方家。
此書自問世以來,歷代書目著錄不斷。然各家書目所題不一,先后有《墨苑》《墨譜法式》《墨譜》之別。
是書最早見于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陳氏云:“《墨苑》三卷,趙郡李孝美伯揚撰。曰圖,曰式,曰法。元符中馬涓、李元膺為之序。”[2]元馬端臨《文獻通考》著錄,在“《墨苑》三卷”后增入“陳氏曰”三字,以下節錄陳氏原文,由此知《文獻通考》所據為《直齋書錄解題》。《宋史·藝文志》亦題作“墨苑”,當亦源于《直齋書錄解題》。明萬歷陳第《世善堂藏書目錄》著錄,亦作《墨苑》[3]。
明嘉靖間,著名藏書家范欽存藏明抄本是書,題作“墨譜法式”,清嘉慶文選樓刻本《天一閣書目》著錄。明天啟間,宋存標曾刊刻此書,孫殿起《販書偶記續編》云:“《墨譜法式》三卷附圖,宋趙郡李孝美編,明華亭宋存標注。無刻書年月,約天啟間君子堂刊。”[4]清初錢謙益《絳云樓書目》著錄,題作“墨譜法式”[5]。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著錄有清雍正癸丑厲樊榭鶚抄本《墨譜法式》,此本自揚州馬氏藏本借鈔[6]。
清乾隆間,清政府詔修《四庫全書》。當時的天一閣主人,范欽八世孫范懋柱把此書在內的七百余種典籍進呈。清乾隆間,《浙江采集遺書總錄》著錄此書為《宋紹圣李伯揚〈墨譜〉》[7]。此書后入編《四庫全書》,題作“墨譜法式”。四庫館臣對此書考證并參考《浙江采集遺書總錄》,在《四庫全書總目》中改題為《墨譜》。《四庫全書總目》云:“然二序皆稱《墨譜》,而《通考》則題曰《墨苑》,與序互異。案書中出灰、磨試二條,注曰出《墨苑》,則《墨苑》別為一書,《通考》誤矣。此本題曰《墨譜法式》,與《通考》又別。案書分三卷,上卷曰圖,中卷曰式,下卷曰法。則法式乃其中之子目,安得復為總名。且既曰《墨譜》,又曰《法式》,文意重疊,于體例尤乖,殆亦后人妄改。今惟據原序名曰《墨譜》,以存其舊。”[8]四庫館臣認為“墨苑”一名,系《文獻通考》錯誤著錄;“墨譜法式”一名,“殆亦后人妄改”。兩者皆非此書正確題名,遂改題《墨譜》。然《墨苑》之名源于《直齋書錄解題》,非馬端臨《文獻通考》。另明萬歷間,陳第曾藏《墨苑》一部[3]。因此,以“墨苑”為題名的此書,的確曾經傳世。《直齋書錄解題》或是據書客觀著錄,四庫館臣以此認為《文獻通考》著錄錯誤,錯矣。
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古歙潘方凱如韋館翻刻焦竑藏本,題作“墨譜”,后附刊《潘方凱墨評》。此書于民國間由故宮博物館影印出版,見《國立故宮博物院善本舊籍總目》[9]。后潘方凱糾正此書謬誤數處,重新摹刻,仍題作“墨譜”。此本現煙臺圖書館存藏,存世孤本,入選《第三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刊于萬歷戊午至崇禎辛巳的周嘉胄《香乘》,在言及歐陽通所用麝香墨時,注云引自李孝美《墨譜》[10]。周氏所見《墨譜》,當是潘氏所刊之書。
《李孝美墨譜》在宋元時期即有傳本,然至今已佚難覓。現存世版本中,從底本源流來看,主要分明焦竑藏本、明天一閣藏本兩大系統。其中,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潘方凱刻本、明潘方凱重刻本,其底本為明焦竑藏本,屬于明焦竑藏本系統;清乾隆四庫全書本、清刻本、《涉園墨萃》本、清抄本等,其底本為明天一閣藏本,屬于明天一閣藏本系統。2.1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潘方凱刻本
此本原題“宋趙郡李孝美伯揚甫編,明古歙潘膺祉方凱甫梓”。前有紹圣乙亥馬涓序,次有李元膺序、李維楨題辭,卷末有牌記“如韋館藏板”,后附刻《潘方凱墨評》。卷端李維楨序云:“馬氏《經籍考·子類·雜藝術》中有董秉《墨譜》一卷,李孝美《墨苑》三卷。今焦弱侯家藏李本,則亦譜也……友人潘方凱墨名冠一時,從焦先生見此本,神思徹悟,業亦奇進。孝美如大匠,誨人規矩,甘苦疾徐。得心應手之妙,雖父子不相授受。今世亦罕知其書者數百年,幸遭知己方凱鋟梓,公之人人,賢于蔡中郎秘論、衡嵇叔夜不傳廣陵散矣。”[11]《潘方凱墨評》焦竑《書潘方凱墨》云:“新安潘方凱心通墨理,一日得余李孝美《譜》,讀之益悟其法,而墨亦奇進,故所作墨堅而黑,光而凈,膩理而有鋒芒。”[12]由此知,潘方凱閱讀焦竑藏本后,制墨技藝大進。潘方凱為使此書流傳,遂刊刻付梓,使得此書得以傳世。
潘方凱在書后所附刻的《潘方凱墨評》,刊印了當時知名文人對自己墨品的評述。明萬歷間,徽州制墨工藝發達,誕生了程君房、方于魯、潘方凱等一大批制墨名家。徽墨名坊在墨模制作和墨譜宣傳上不遺余力,不惜工本,紛紛邀請徽州知名畫家及刻工繪刻大型推銷墨制品的廣告畫冊,遂成墨譜之奇觀。潘方凱所刊此書,與《方氏墨譜》《程氏墨苑》《方瑞生墨海》等,并稱“明刊四大墨譜”。此書版畫刊刻細膩傳神,是中國古代版畫的代表之作。無疑,此書的刊行,對作為知名墨商的潘方凱來說,起到了極好的宣傳推銷作用。
明萬歷間潘方凱所刻此書,雖然記載的都是唐宋古墨工藝,但圖中所繪版畫、人物裝扮卻都一本元代習俗。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在分析明萬歷潘方凱刻本《墨譜》人物服飾時云:“本書雖刻于明弘治時,工人一律戴元式方頂笠子帽。其中除二人上身赤裸,其他人多著元代蒙古人袍服。如不是原本屬于元代熟悉這部門生產的專業手工藝人,就是原為元代蒙古族官吏,被遷徙至南方,指定從事這部門生產”[13]、在元代,(笠子)一般屬于高價商品,且居多為蒙古族中等階層官吏所戴。外出作客,且多有一小奴隸侍仆手持保護。至于普通制墨工人,是不可能在平常勞動中一律使用的。除非這個著作,原出元代官工匠之手”[13]。書中人物作元代裝扮,而不作宋代或明代的,說明潘方凱所據底本,即焦竑藏本,應是元或明初時期傳本,而非宋代原本。
明萬歷間,焦竑以自家藏書為主,編纂而成《國史經籍志》,以期反映有明一代藏書之盛。《國史經籍志》著錄此書,題作“墨苑”。潘方凱從焦氏處借閱梓行后,卻改題“墨譜”。焦竑作為藏書大家,當不會錯錄自己的藏書。所題不同,當是潘方凱見原書題名與序言矛盾,遂遵序言改題而已,此舉與清乾隆間四庫館臣所為雷同。
此本到民國時,已存世不多。民國十九年,趙萬里先生檢書于故宮圖書館,始見之。同年,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影印此本。此書后歸臺灣故宮博物館存藏。鄭振鐸先生曾收藏一部,鈐“云間宋源徐氏收藏”等印,此書后捐贈于國家圖書館,《西諦藏書善本圖錄》著錄[14]。
2.2明潘方凱重刻本
此本原題“宋趙郡李孝美編次,明古歙潘方凱重梓”。前有紹圣乙亥馬涓序,次有李元膺序、李維楨題辭,卷末有牌記“如韋館藏板”。
此本先后入選《第一批山東省珍貴古籍名錄》《第三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作為稀世孤本,此本先后參加了國家珍貴古籍特展、山東省珍貴古籍聯展等活動。
此本是摹刻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潘方凱原刻本,刊刻時間應在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之后。其摹刻逼近原刻,惟妙惟肖,字畫差別似在伯仲之間。此本與原刻本比,有四處文字修正之處。此四處修正,都是把原刻本的誤字予以改正。如卷上“造窯”中,“及出煙不快,即開突斟酌,修治事后復閉之”,原刻本“修”作“條”;卷下“油煙墨”中“用塼子三角襯起”,原刻本“塼”作“溥”。
從這幾處謬字修正來看,此本當是潘方凱因誤字瑕疵而重新刊刻的。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初刊此書時,潘方凱花費重金聘請徽州名工刊印。因為幾處誤字,不惜重新臨摹翻刻。初刊時附刻《潘方凱墨評》,有鮮明的商業色彩。摹刻時單獨刊行,不再附刻《墨評》,足見潘氏對此書之喜愛。
2.3欽定四庫全書本
此本為清乾隆間四庫館臣抄錄,底本是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又分文津閣本、文淵閣本兩個版本。兩本題名俱作“墨譜法式”,題“宋李孝美撰”。
文津閣本、文淵閣本兩本內容略有差異。民國間,故宮博物院影印明萬歷潘方凱刻本《墨譜》時,趙萬里先生曾以之與文津閣、文淵閣本對校,并作校記附于后。趙氏云:“以校《四庫全書》本,頗有異同。而文淵閣與文津閣二本,間又互有違異。文津閣本提要云:‘上卷八圖,圖各有說,今惟采松、造窯有圖說,余皆有說而佚其圖(刻本提要同)。’與文淵閣本之圖說并存者異,其提要中亦無此數語。而文淵閣本所圖者與此本亦迥殊,當出館臣臆補。其所據之祖本之天一閣本,因亦無此六圖也。以閣本勘此本,發火以下六圖后,閣本別出數十字不等,其文應列在圖前,而采松、造窯二圖前后獨無之,蓋各本俱脫矣。此本出焦弱侯家藏本,與閣本之稱《墨譜法式》者異源,故互有優劣。”[12]
四庫全書本比明萬歷潘方凱刻本所多出六節注文中,發火、取煤、和制、磨試四條注文,均語及墨工蒲大韶。蒲氏為南宋紹興間閬中名墨工,其名何能見于北宋時期的《墨譜》?另和制、磨試二節注文中,又語及《宣靖錄方》《宣和試墨方》。兩書是宣和、靖康間之作,在李孝美編纂此書時間即紹圣乙亥之后三十余年,李孝美又怎能引用二書?這些矛盾之處,足以證明這部分多出自注文,當為后人竄改加入無疑。
2.4清刻本
此本題作“墨譜法式”,原題“宋李孝美撰”。前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次馬涓、李元膺序。此本上卷只采松、造窯二圖,其余內容與文淵閣本同。此本當以文津閣本為底本,刊于清乾隆之后。民國間,著名藏書家陶湘存藏此書,后影印入《涉園墨萃》叢書中。
2.5清抄本
此本題作“墨譜”,原題“宋李孝美撰”。南京圖書館藏,《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此本比明潘方凱刻本多出六節注文,與文淵閣本同,當抄錄自文淵閣本。題名不同于文淵閣本,當是抄錄時參照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改題而已。
總之,通過上述論述、比勘,我們把《李孝美墨譜》的存世版本進行了系統整理,把此書歸納為明焦竑藏本、明天一閣藏本兩大系統,并通過詳細比勘,考證各本之間的異同及版本淵源,對于我們進一步掌握各本的文獻價值,具有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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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樹偉男,1976年生。本科學歷,副研究館員,煙臺市古籍保護中心辦公室主任。
[分類號]G256
收稿日期:(2016-01-25;責編:楊新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