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貝馬斯“交往行動理論”的修辭學價值解讀

沈竹

(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　43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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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貝馬斯“交往行動理論”的修辭學價值解讀

沈竹

(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摘要]哈貝馬斯的交往行動理論圍繞語言展開，對語言學的研究有很大的影響。本研究將其與修辭學聯系起來，探究其對于修辭學的價值。研究發現：修辭也是一種交往行動；修辭的導向與交往行動的導向一致，即都為理解，達成一致；修辭能力的培養需要交往能力的培養作為基礎；如文化對交往行動的影響一樣，文化對修辭的影響也是整體性的、動態的，同時修辭對文化存在反作用；交往行動需要交往理性，修辭活動也需要修辭理性。這些能為修辭學的研究和發展提供新的啟示。

[關鍵詞]交往行動理論；修辭學；交往行動；修辭①

哈貝馬斯是當代德國著名的社會學者、哲學家和思想家，法蘭克福學派第二代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他的影響遍及社會學、哲學、法學、歷史學等各個領域。在語言學領域，其影響也十分深遠。他的交往行動理論綜合了德國理性主義哲學和社會學傳統與米德符號以及當代語言哲學與批判理論。在哈貝馬斯看來，建立在生活世界概念基礎上的普遍語用學是現代人走向自由的必要手段。

不少研究者從語言學和哲學的視角對哈貝馬斯的交往行動理論進行了研究，主要有兩個方向。一個是理論研究，即研究交往行動理論的構建、發展及解讀。洪波對交往行動為何合理、交往行動如何合理、交往行動為何被扭曲、交往行動在現代如何合理實現等問題進行了分析和解答[1]。朱慧敏從言語行動理論的提出及其局限性入手，探討了交往行動理論對言語行為理論的繼承和發展，以及交往行動理論的語用學意義等[2]。曾海從存在哲學的視角對交往行動理論進行了解讀，指出哈貝馬斯以生活世界作為交往行動理論的現實起點，以交往行動為核心實現“交往范式”對“勞動范式”的理論置換，并通過對交往行動進行規范語用學分析將交往理性重建為一種規范的力量，揭示出植根于生活世界的交往活動之中的有效性規范，以此謀求對交往問題的規范性解決[3]。另一個方向是用該理論進行實際問題的探討。袁正清運用交往行動理論對國際政治進行了研究[4]。牛海彬和曲鐵華從交往行動理論對教師話語的建構進行了研究[5]。何琴挖掘了交往行動理論對德育的啟示意義[6]。

在哈貝馬斯的研究和論述里，他并沒有談到修辭學問題，但是他的交往行動理論和普遍語用學始終圍繞著語言問題，尤其是他對于交往行動的研究，使得他的語言哲學與修辭學產生了關聯，他對于交往理性的論述更是為修辭學研究提供了啟示。前人雖然對于交往行動理論有著豐富的研究，但是對于它的修辭學意義卻少有探討。本研究主要探討交往行動理論的修辭學價值，以期對現有研究進行補充，為修辭學研究提供啟示。

一、交往行動與修辭

行動(action)是交往行動理論的重要概念。在對行動進行闡釋時，哈貝馬斯對行動和行為(behaviour)進行了區分，他指出行動是有意向性的，而行為是非意向性的[7]。國內譯著中多使用“行為”，其實“行動”更為貼切，也更符合哈貝馬斯的思想。哈貝馬斯提出了四種行動，即目的性或工具性行動、規范調節行動、戲劇式行動和交往行動。他認為交往行動最具合理性，因為它考慮到了三種世界，即客觀世界、社會世界和主觀世界。交往行動組成的世界是日常語言的世界，即哈貝馬斯所稱作的“生活世界”。交往行動是指行動者之間以語言為媒介的互動。行動者使用語言或非語言符號作為理解其相互狀態和各自行動計劃的工具，以期在行動上達成一致。相互理解是交往行動的核心，而語言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

哈貝馬斯關于交往行動的論述對更深層次理解修辭提供了理論基礎。對于修辭的定義，國內外不少學者給出了自己的見解。陳望道指出，“修辭是傳情達意的手段”[8](P3)；伯克認為修辭是“人使用詞語在他人身上形成態度或誘發行動”[9](P42)；布萊恩特的定義是“使觀眾和受眾彼此適應的手段”[10](P7)。雖然他們都對修辭進行了定義，但是都只是對其功能的概括，對于修辭的本質，這些定義尚未談及。然而，哈貝馬斯對于交往行動的闡釋對探究修辭的本質提供了啟示。我們可以認為修辭本質上是一種交往行動。首先，修辭具有意向性，以勸服別人、取得一致為動機。在伯克的修辭理論中，動機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他認為修辭的動機就是“同一”，即說話人使聽話人與其達成一致[9]。亞里士多德也認為，修辭的目的是勸服[11]。其次，修辭是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以語言為媒介的互動。在生活世界里，人們的行動計劃并不總是一致的，當發生分歧時，說話人和聽話人會進行互動，為自己的行動計劃闡明理由，取得相互的理解，最后達成共識。這個過程中，說話人和聽話人互動的過程就是修辭。所以，說修辭本質上是一種交往行動，是合理的。

二、交往行動的導向與修辭的導向

哈貝馬斯在對交往行動進行論述時，區分了兩個概念，即交往行動和策略行動[12]。他指出交往行動是以理解為導向的，而策略行動是以成功為導向的。一個正常發展的社會應該是以理解為導向的，社會成員能相互理解，達成一致，從而實現社會的團結和融合。哈貝馬斯對理解進行了定義，他認為理解是指“主體間相互性、共享的知識、互相的信任和一致”[13](P3)。

不少修辭學家談到了修辭的目的和手段，卻忽略了對于修辭導向問題的探討。事實上，修辭的導向與交往行動的導向可視為一致，即都是理解，因為修辭并不是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而是通過勸服，它的表現和最終的結果都體現了“主體間相互性、共享的知識、互相的信任和一致”。修辭的典型代表，演講，表面上看是一個單向的活動，只有演講者在進行表達，實際上它也存在主體間的相互性，互動的雙方是說話人和聽話人。演講中，說話人就像在和每一個聽話人交流，雖然聽話人沒有大段的演講，但是說話人實際上是在聽話人的觀點基礎上進行演講的，雙方看似沒有互動，互動實則存在。其次，修辭能使雙方擁有共享的知識。建構主義的觀點認為，知識是創造出來的，存在于主觀與客觀的相互作用中。修辭學的知識論觀點也認為知識產生于修辭的互動之中，知識是在修辭互動中逐漸建構的[14]。此外，修辭的目的還有達成互相的信任。例如，奧巴馬的大部分演講都是為了獲取民眾的信任，而民眾對奧巴馬的信任則能增加奧巴馬對民眾的信任，從而達成互信。最后，修辭的結果是雙方達成一致?！安苏J為，由于社會是由相互分離的個體所組成的整體，因此就有必要同一”，“社會就好比一架機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如機器里的部件之間的關系。只有當社會這架機器中的部件彼此合作，形成融洽關系時它才能正常運轉”[15](P36)。合作往往是誘發的，誘發合作的前提是修辭者和聽話人之間的相互理解，因此，修辭的任務是促進雙方的理解，達成同一，誘發合作，促進社會的正常運轉。所以，修辭的導向也是理解，實現社會的團結和融合。

三、交往能力與修辭能力

哈貝馬斯認為，一個人交往的成功必須滿足四個斷言[13](P4)，即：

(1)他們所說的話能被理解；

(2)他們說了某些話讓別人去理解；

(3)他們的意圖能被意識到，并被理解；

(4)他們能相互理解。

如果一個人能夠達到這四點，則認為這個人擁有交往能力。

在修辭學中，修辭能力的培養是不少研究者探討的話題。關于修辭能力，鞠玉梅對其進行了如下定義：“修辭能力就是在一定的語境中合理地生成論題，調用多種學科知識進行理性的論辯，將論辯用最有效的順序安排組織起來，并且以能被他人接受的方式傳遞出去，勸說他人與影響他人的觀點和思想并最終導引行動”[16](P49)。她還指出，外語專業人才的培養不應止步于基本語言能力的培養，還應提高學生的修辭能力。

哈貝馬斯關于交往能力的論述，能為修辭能力的培養提供啟示。從交往能力的四個條件和修辭學家對于修辭能力的研究來看，交往能力是修辭能力的基礎。修辭能力是為了勸說他人，而勸說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雙方的理解，如果對方無法理解說話人的語言和意圖，那么修辭就是失敗的，但是如果雙方能夠很好地理解對方，那對于修辭目的的實現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任何修辭活動最基本的前提是理解，如果這一點難以做到，修辭活動難以進行，更談不上修辭目的的實現。由于交往能力的核心是理解，所以，為了提高修辭能力，首先必須提高交往能力。交往能力的提高可以從哈貝馬斯提出的四個斷言出發：斷言(1)要求具備一定的基本語言技能；斷言(2)要求具有豐富的各學科的知識儲備；斷言(3)則對說話技巧或修辭手段提出了要求；斷言(4)說明了交流的結果，雙方能互相理解，達成一致，這就要求個人的觀點或思想不能強加于別人，而應通過勸說的手段。學校教師可以從這些方面著手去提高學生的修辭能力。

四、文化語境與修辭語境

在對交往行動理論進行論述時，哈貝馬斯多次談到了文化這一因素。他談到了理解與文化的關系：“理解過程發生在文化上根深蒂固的預先理解之背景中。這一背景毫無疑問是作為整體延續的；知識儲備中只有行為參與者在特定時間里使用和陳述的那一部分才被檢驗。在由參與者自己所作的環境定義內，這個生活世界中的(被檢驗的)陳述部分是由參與者們以對自我更新的環境定義的協調來處理的”[7](P141)。所以，文化對理解至關重要。不同于知識儲備，文化的影響是整體的；并且，文化會隨著生活世界環境的變化而不斷更新。同時，哈貝馬斯還指出，交往行動也會改變文化語境[7]。

修辭語境是修辭學研究的一個重要因素，因為人一旦使用語言，就會不可避免地進入修辭語境[14]。文化在修辭學中也被視為一種語境，但是修辭學中對文化的探討大多反映在對比修辭學上。對比修辭學認為，不同文化背景的修辭者在修辭的模式上存在差異[17]。其次，修辭學家還談到了對受眾文化背景的考慮。修辭者在勸服別人時，往往要“以能被他人接受的方式傳遞出去”[16](P49)，因此要能被受眾接受，就常常需要符合受眾的文化和價值觀。

雖然不少修辭學家對文化修辭語境進行了探討，但還存在不足之處。交往行動理論中對文化的論述為修辭語境的深入研究提供了啟示。首先，文化對修辭活動的影響是整體性的，不僅是在修辭模式上，還應該注重修辭者和受眾在文化方面的理解以及存在的差異。其次，文化是動態的。對比修辭學認為，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修辭模式不同。然而，隨著科技的進步和全球化的影響，文化在發生著變化，修辭學家也不能墨守陳規地認為修辭模式是不會改變的。當文化發生改變時，人們的理解也相應地改變，修辭模式也會隨著改變，所以，修辭與修辭語境也是動態的，不能將修辭現象的分析全部靜態化[18](P109)。此外，修辭學家大多探討文化對修辭的影響，卻忽略了修辭對文化的反作用。修辭能通過話語改變人們對文化的理解和態度，從而改變文化。例如，在美國，許多人對同性戀開始是抵觸的，但是在一些人通過演講等話語方式對同性戀進行維護后，他們漸漸改變了看法，認為同性戀者也應受到尊重和平等的對待，美國甚至通過了保護同性戀者的法律，可以說，整個國家關于同性戀的文化在話語的影響下發生了改變。

五、交往理性與修辭理性

哈貝馬斯曾指出，人類社會出現的不和諧源于交往的不順暢[13]。因此，他對人類的交往進行了研究，并提出了交往理性。由于交往是以話語為基礎的，他提出了話語有效性的三個維度：客觀(IT)、真誠(I)和正確(WE)。客觀是指所說的內容要是客觀而真實的；真誠是指不存在謊言和欺騙；正確是指所說的話語應符合社會規范。此外，他認為，要想交往行動合理，需要達到以下標準：

第一，交往的參與者以同樣的方式使用相同的話語表達；

第二，所有相關論據都應包含在內；

第三，必須呈現最佳論據；

第四，所有參與者只為提出更好的論據；

第五，這些合理性標準是跨語境的。

哈貝馬斯的這些觀點受到了不少學者的批判，認為太過于理想化，不切實際。利奧塔指出，哈貝馬斯通過他所謂的商談，即論點的對話，符合理性問題的討論引向普遍的共識，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謹慎的[19]。?？路Q哈貝馬斯的交往行動理論是“交往的烏托邦”。雖然他的理論受到不少的批評，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它可以作為對生活世界中交往行動的一種規范。

修辭作為一種交往行動，也需要理性的規范，因為在修辭活動中存在不少問題，例如被許多學者詬病的修辭者利用話語對受眾進行操縱的問題。修辭的一個重要服務對象就是政治，政治家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會在演講中使用諸多修辭手段。所以，不少學者對奧巴馬等的演講做了批評話語分析，以揭示他們如何使用話語來對民眾的思想和情緒等進行操控[20]。除了政治演講，在普通的交往中，不少人為了某些原因會歪曲事實，進行欺騙。此外，在論辯中，人們也并不總是會提出所有相關論據，或盡力呈現最佳論據。褚瀟白談到了修辭之惡，指出修辭常常使語言受欲望的驅使，當它不再受理性約束時，欲望會失去公正之善，造成沖突[21]。因此，修辭需要規范。對于如何規范以及規范的標準，交往理性提供了很好的理論基礎。在修辭活動中，修辭者也應盡力使修辭符合三個有效性維度的標準，即客觀、真誠和正確。修辭者所述內容應是對事件的客觀描述，而不是主觀渲染，不欺騙和操控受眾，修辭行為應符合社會規范。此外，在進行論辯時，應努力提供最佳論據。借鑒“交往理性”這一術語，可以將此類觀點稱為“修辭理性”。修辭活動應該由修辭理性進行引導和規范。

六、結語

哈貝馬斯的“交往行動理論”對社會學、哲學、歷史學，尤其是語言學的研究有深遠的影響。不少研究者對該理論進行了研究，或從理論的建構、發展和解讀的角度，或將理論與實際相結合，利用該理論對實際問題進行探討。本研究將交往行動理論與修辭學聯系起來，探討交往行動理論的修辭學價值。研究發現，修辭也是一種交往行動；修辭的導向與交往行動的導向一致，即都為理解，達成一致，促進社會團結與融合；修辭能力的培養需要交往能力作基礎；哈貝馬斯對于文化的論述也為文化修辭語境的研究提供了啟示和新的研究方向；交往行動需要交往理性，修辭活動也需要修辭理性。由此可見交往行動理論對于修辭學的價值，它能為修辭學的研究和發展提供諸多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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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呂艷]

Implicatures of Rhetorical Philosophy in Habermas'"Theory of Communicative Action"

SHEN Zh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China)

Abstract:Habermas'"Theory of Communicative Action" is concerned with language, thus having great influence on linguistic study. The study connects it with rhetorics, aiming to explore its implicatures of rhetorical philosophy. It finds that: rhetoric is also a kind of communicative action; the goal of rhetoric is the same with that of communicative action, that is, promoting understanding and reaching agreement; the training of rhetorical ability should be on the basis of communicative ability; culture has comprehensive and dynamic effect on rhetoric and rhetoric can also affect culture; as communicative action needs communicative rationality, rhetoric activities should also be regulated by rhetorical rationality. These are expected to provide implicatures and inspirations for future study and research on rhetorics.

Key words：Theory of Communicative Action; rhetorical philosophy; communicative action; rhetoric

[收稿日期]①2016-04-22

[作者簡介]沈竹(1992-)，女，湖北天門人，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4級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應用語言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H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077(2016)04-007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