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自我意識與反思——以戴維·洛奇《大英博物館在倒塌》小說為例

朱麗明，王盈盈

(黑龍江大學 應用外語學院，哈爾濱 15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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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創新研究

作家的自我意識與反思
——以戴維·洛奇《大英博物館在倒塌》小說為例

朱麗明，王盈盈

(黑龍江大學 應用外語學院，哈爾濱 150080)

[摘要]《大英博物館在倒塌》是戴維·洛奇1965年創作的實驗小說。小說中的戲仿和喜劇手法將洛奇從精心布局的現實主義小說的規范桎梏中解放出來。我們可以看到洛奇在這部作品中是如何通過戲仿的手法刻畫人物、轉換敘事視角、變換敘事節奏以及如何詼諧幽默地針砭羅馬天主教徒婚姻生活中的問題、后布魯姆斯伯里時代的萎靡狀態從而體現作家創作過程中的自我意識和反思的。

[關鍵詞]戴維·洛奇；大英博物館在倒塌；戲仿

一、引言

戲仿是西方文學中一個歷史悠久的術語，從詞源學上講，“戲仿”的“仿”字可追溯到柏拉圖的“模仿”概念。在柏拉圖語境中，“模仿”一詞主要是用來否定作為模仿物的藝術作品相對于被模仿的理式的真實性的。“詩歌，以及一般的模仿術所創造出來的東西是遠離真實的”。[6]625而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摹仿”則是藝術的本質，“史詩和悲劇、喜劇和酒神頌以及大部分雙管簫樂和豎琴樂——這一切實際上都是摹仿”[9]17。而英文詞Parody來源于亞里士多德《詩學》中的‘parodia’[4]7一詞，其中oida意指歌曲，而para意指“對抗”或“在旁邊”，因此，使有“戲仿”關系的文本間有了或“對抗”或“協同”的關系[10]79。在古希臘，通過模仿或戲仿他人的詩歌，達到的效果之一就是滑稽可笑。亞里士多德最初用“戲仿”一詞，也主要是指對史詩的滑稽模仿。因此，在模仿中自然產生出與“戲”的關聯。“戲”意為“戲謔”“嘲諷”甚至“戲弄”，既有對原文本的顛覆，又有對現實社會的批判。這種戲仿效果，在中世紀被稱為 “parodia sacra”，表現為對神圣文本《圣經》的顛覆與嘲弄，借以模糊神圣語言與粗俗語言的界限[1]130。此外，“戲仿”的另一層內涵是文學和語言的狂歡。巴赫金認為小說家將各種風格的語言雜糅在一起，產生出狂歡節一樣的效果。

針對戲仿的討論，柏拉圖的“模仿”和亞里士多德的“摹仿”主要是反思藝術作品和文學的性質問題。“模仿從詞源學的角度來講，是一種反映活動，也是一種再創造和再表現的活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摹仿說則分別從本體論和認識論的角度說明了文學模仿的真理性的特點。”[8]202巴赫金的“戲仿”理論含有小說類型學特征。而自蘇聯形式主義使用他們的理論分析了塞萬提斯的作品《唐·吉訶德》和勞倫斯·斯特恩的《項狄傳》后，現代結構主義和后現代結構主義關于戲仿的討論主要集中在結構方面是互文性還是內在性或是戲仿在文學歷史中非延續性的作用。20世紀70年代末，著名學者瑪格麗特·羅斯提出使用元文學的方式研究戲仿，將這種文學形式本身看作是一種戲仿，將作者和讀者在小說中的交流進行分析，建立起了元小說的“鏡面”，提供更多寫作過程中關于小說主旨和人物的信息[5]13。

在戲仿文本中，戲仿通過諷刺或對作家作品及讀者的參照為小說提供一面“鏡子”。用元文學理論分析戲仿作品，對作品的分析不只拘泥于語言本身，而是包括作品創作的全過程，如：文本內部小說的創作和接收，展示作品是如何既存在于特定的社會語境中又存在于文學傳統中。許多戲仿既自我反省與諷刺，又對傳統模仿概念進行批評。一些戲仿學者還試圖使用“鏡面”概念替換模仿。瑪格麗特曾指出：“戲仿是一種元文學批評理論，它不同于其他批評理論，是通過戲仿作品對被仿作品的文學參照進行批評的。”[5]107戲仿作品由兩個小說世界組成，一個世界演繹著另一個世界。戲仿作品本身建立了新的批評語境，是對被仿作品再編碼再接收的過程。戲仿作家有著編碼者和解碼者的雙重身份，而被仿文本作為戲仿作品的結構要素，對整部作品的審美和喜劇效果都起到重要作用。

戲仿，作為一個評價文學創作和接收過程的元小說，就好像是面向作品舉起一面鏡子，將原著和鏡面中的影像同時呈現，這也就是模仿的概念。在模仿的真實性方面，戲仿延伸了小說的創作過程，通過對原作的批評和質問創作出新的文學作品。由此看來，戲仿還具有批評和自我批評的能力。

戴維·洛奇在1965年創作的《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第一次嘗試使用戲仿手法。小說以喜劇的形式充分展現了主人公亞當·愛坡比這個現代文學專業在讀研究生如何將自己的生活處處與文學相連。通過對喬伊斯、約瑟夫·康拉德、歐內斯特·海明威等多位現代作家的戲仿，充分體現了年輕作家對“影響的焦慮”的自我意識和反思。所謂“影響的焦慮”亦即每一個年輕作家都受到文學傳統的具大影響，覺得自己想說的都已經被前人說過，而且前人比他們說得還好，由此產生焦慮。弗蘭·奧布賴恩在《兩鳥游動處》中有一段話非常貼切：“現代小說很大程度上應該是一部參照讀物：多數作家花去很多時間重復著前人說過的話——通常前人說得更好。不吝筆墨地指引讀者參照現存著作，可以讓讀者即刻熟悉每一個人物的本質，避免累贅的解釋，還可以有效防止江湖術士、暴發戶、騙子和教育程度低下的人明白當代文學的意義。”[7]199

洛奇的創作實踐受到20世紀50年代新現實主義和反現代主義作品的雙重影響，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這部小說中，諷刺性的戲仿把他從“精心布局的現實主義小說的規范桎梏中解放出來”[7]200，而“喜劇似乎為解決兩者之間的矛盾提供了一種可能”[7]201。

本文將主要分析洛奇在這部作品中是如何通過戲仿的手法刻畫人物、轉換敘事視角、變換敘事節奏以及如何詼諧幽默地針砭羅馬天主教徒婚姻生活中的問題、后布魯姆斯伯里時代的萎靡狀態從而體現作家自我意識和反思的。

二、作家自我意識和反思的體現

1.戲仿與人物刻畫完美結合。在Bernard Bergonzi 為BBC做的戴維·洛奇專訪中，洛奇針對《大英博物館在倒塌》這部作品曾有過這樣的描述：“……想到在這部作品中使用戲仿的手法主要因為男主人公這個現代文學專業的研究生整天泡在現代文學中，以至于每一件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對他來說都可以用一些著名的現代文學作品來詮釋。”[2]25

《大英博物館在倒塌》這部作品的主人公亞當·愛坡比是一個羅馬天主教信徒，三個孩子的父親，同時，他還是一位現代文學研究生。在故事發生的一整天里，他不僅在為妻子是否再次懷孕擔驚受怕，還在為自己的研究題目殫精竭慮，因為經濟拮據的他再也無法多撫養一個孩子。他最需要的就是盡快完成博士論文，找到一份能夠養家糊口的工作。由于對自己的婚姻狀況、研究狀況以及經濟狀況長期焦慮，又整天泡在現代文學中，亞當就像他朋友凱末爾評價的“學者型神經衰弱的一種特殊形態”，“再也無法把生活和文學區分開來了”[7]62。洛奇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大量使用戲仿、拼貼或暗示的方法，惟妙惟肖地刻畫了亞當這個人物。不斷變換的語氣和敘事技法，正好體現亞當易做白日夢和產生幻想的特點。

例如：在亞當想到貝斯沃特家索取埃格伯特·梅利瑪許的手稿時，遇到了要勾引他的女孩。女孩用手稿和不為人知的秘密要挾亞當晚上來與她約會。經歷了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亞當決定只身前往。這里洛奇戲仿了文學中古老的騎士與圣杯的故事，著實讓讀者捧腹。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去追逐危險。貝斯沃特的那所房子，籠罩在大霧里陰森森的，一個鏗鏘甩著鑰匙的瘋王后，一個頭發烏黑、嘴巴很甜的女兒，還有關在下面地牢中那幾個兇殘的寵臣，隨時都會跑出來行兇：它不是一座‘危險的城堡’是什么？從那里，騎上他信得過的小摩托坐騎，他，大無畏的亞當爵士，要試圖奪取埃格伯特·梅利瑪許道德敗壞的小說這盞邪惡的圣杯。”[7]154

在亞當從防火梯逃離羅廷恩夫人家時，自己仍覺得是文學作品中的人物。“亞當踩到防火梯時，他的褲子再次滑了下來。為了節省時間，他干脆把褲子脫了，用來捆扎梅利瑪許的文件。……當他小心謹慎地爬下梯子時，居然意識到，自己又在重演文學中最古老的角色之一。”

創作亞當·愛坡比這一人物與洛奇的自身經歷密不可分，是洛奇當時處境的寫照。剛剛根據自己的經歷完成兩部小說《電影迷》和《赤發佬，你這個傻冒》，同時還在準備自己的碩士論文和《小說的語言》，他似乎也無法將自己的生活和文學區分開了。對亞當的描寫充分體現了洛奇對自我狀態的意識和反思。洛奇正是通過讓主人公亞當來模仿中世紀的騎士行為，來表達自己思想的。正如塞萬提斯《堂·吉訶德》顛覆了傳統的浪漫騎士小說一樣，洛奇也通過《大英博物館在倒塌》里亞當笨拙的騎士形象對自己從生活狀態及學術狀態進行了有意識的反思。

2.轉換敘事角度。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洛奇對詹姆斯·喬伊斯《尤利西斯》的戲仿最為明顯。小說中出現了不少與《尤利西斯》相對應的場景。如：將小說時間設定在一天；用變化紛呈的風格敘述亞當不停地與不斷出現的朋友、熟人進行交談，被千變萬化的事情和想法所煩擾；而小說的尾聲，亞當妻子芭芭拉大段無標點的內心獨白乃是所有戲仿中“最直白、最貼切又是最為雄心勃勃的一例”[7]201。這段對《尤利西斯》中莫利·布魯姆那段廣為人知的無標點內心獨白的戲仿，順利幫助洛奇將小說的敘事視角從亞當轉向了他的妻子芭芭拉，體現了洛奇在創作過程中的反思。

《大英博物館在倒塌》的故事一直圍繞著亞當一天的學習、研究和生活展開，而造成他一切困擾的根源就是他的妻子芭芭拉可能再次懷孕。因此，審視亞當婚姻問題當然不能缺少芭芭拉的視角。隨著故事接近尾聲，洛奇也逐漸意識到這一點。但是到這會兒突然切換敘事角度，難免會顯得生硬和過于隨意。因此，洛奇不斷思索，希望找到一個能夠將小說引達高潮的戲仿。《尤利西斯》中的莫利·布魯姆那段廣為人知的無標點內心獨白無疑成為了一個最佳選擇。在《尤利西斯》中，妻子這個角色也是在最后一章才在“敘事中取得主體意識，并對丈夫以及夫妻之間的關系提出自己嘲弄性的、實事求是的女性視角”[7]202。因此，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我們會讀到洛奇使用沒有標點的串句描寫難以入夢的芭芭拉回憶自己與亞當年輕時代的戀愛生活，并借此引入芭芭拉對她與亞當婚姻生活中的避孕問題的感受與看法。文中還在芭芭拉的獨白中加入與莫利的口頭禪“可以”相對應的詞“也許”，這個口頭禪跟芭芭拉的性格更為相符。芭芭拉像莫利一樣，也是在最后一章來了月經，這種巧合確實有作家的運氣，因為非常適合全文的“樂觀、聽天由命的混雜基調”[7]202。

從“仿”的角度講，洛奇的確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使用了不少與喬伊斯《尤利西斯》平行的結構。但之所以稱之為戲仿，原因是從題材和內容上來看，洛奇筆下的亞當關心的大多是自己婚姻中的性生活而并非上升到對宗教、對教堂避孕問題的嚴肅看法，因此評論家羅伯特·伯登曾評論說：“洛奇使用家長里短的情節嘲諷了喬伊斯高超的 ‘喬式風格’”[3]142。同時，洛奇正是在這種嚴肅的戲仿過程中達到了從亞當的敘事視角向小說中另一主人公芭芭拉的女性視角的轉換的。通過對《尤利西斯》小說結構的戲仿，《大英博物館在倒塌》在實現小說視角轉換的同時，也體現出作家對創作過程和自我意識進行的反思。

3.變換敘事節奏。除了對喬伊斯的戲仿，洛奇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還戲仿了多位現代作家，如：“約瑟夫·康拉德、格雷厄姆·格林、歐內斯特·海明威、亨利·詹姆斯、弗郎茲·卡夫卡、戴·赫·勞倫斯、弗雷·羅爾夫、查·珀·斯諾以及弗吉尼亞·伍爾夫”[7]199。洛奇有意使用這些戲仿，將這些作家的語言風格納入新的語境，不僅體現了對被仿作家作品再接收再編碼的過程，而且推進了小說喜劇情節的發展。

洛奇對海明威的戲仿出現在亞當第一次到羅廷迪恩夫人家談埃格伯特·梅利瑪許手稿事的時候。從大英博物館到羅廷恩夫人家這段描寫使用了海明威慣用的由短句組成的并列句以及不少單音節詞。如: “……盡管由于大霧，看不到太多東西。路上交通擁堵，司機們看不出自己行車的方向。” “房子像個瘦高個兒，好久沒有粉刷了，舊漆已在好幾處剝落，露出里面的裸磚結構。”[7]113

在羅廷恩夫人家，亞當遇到了幾個樣子很恐怖的醉漢，接下來的對話也采用了海明威常用的句型：

“羅廷恩夫人在嗎？”亞當說。

“出去了。”男子說。

“你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嗎？”

“不知道。”

……

“你是狂熱愛好者嗎?”多毛男問。

“請問你剛才說什么？”

“你很迷斗牛嗎?”

“我從沒看過斗牛。”

“他是誰？”桌前一個男子問。他左手少了大拇指。

“你是誰？”多毛男問亞當。

“他從咖啡館來的。”第三個男子說。這個人的左手吊著繃帶。

“肯定是誤會了。”亞當說。

“我想也是，”繃帶男說，“我們剛給咖啡館打過電話。”

“我不是什么咖啡館來的，”亞當解釋，“我從大英博物館來。”……[7]113

接下來還有幾頁這樣單調的對話。不過，如果我們能意識到這是對海明威語言風格的夸張式模仿，即雖然使用了海明威的句式，卻用平淡無奇的內容替代了海明威強烈的情感表達，那么，就會感到這里對亞當境遇的描寫再貼切不過了。其實從小說后文中可以得知，其實這幾個醉漢不過是幾個屠夫。

在此情節之后，洛奇在描寫亞當和羅廷恩夫人相互試探的對話時，使用了與海明威完全相反的風格，句型更為復雜，冗長，節奏趨于緩慢，頗有亨利·詹姆斯的風格。

“她的目光跟隨著他，兩個人在無聲中默默交流。最后，這種沉默變得相當特別，因為彼此心照不宣，自己有很多方面的事情并沒有告訴對方，一切盡在不言中。”[7]125

之所以稱洛奇在這部分描寫中戲仿了詹姆斯的風格，主要也在于洛奇“不恰當”地使用了詹姆斯這種原本描寫嚴肅道德話題的風格。其實亞當和羅廷恩夫人彼此的意圖相當簡單，亞當不過是想找到一個研究的課題，以便未來能夠順利畢業并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而羅廷恩夫人不過是想給她那個好色的女兒找到一個如意郎君或是借此撈上一筆。洛奇通過戲仿不同作家的文風變換敘事節奏，將平凡人的生活用著名作家的語言形式進行表達，無疑增強了小說的喜劇效果，同時也體現出作為被仿作家作品的讀者，他是如何有意識地接收并再進行再創作的。此外，洛奇通過戲仿多位現代作家的風格，使《大英博物館在倒塌》這部小說充滿了語言的狂歡，各種類型和風格的聲音齊聚一堂，在達到戲謔效果的同時，也體現出洛奇對文學創作手法有意識的反思過程。

4.對天主教教義的思考。小說主人公亞當·愛坡比一整天的神不守舍都源于擔心妻子再次懷孕。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經濟拮據的亞當再也無法多撫養一個孩子。作為天主教徒夫妻，他們只能使用節律或安全期避孕法這些實行起來其實既無規律也不安全的方法。同為天主教徒的洛奇夫妻在婚姻生活中也遭遇類似的尷尬。小說體現了洛奇作為天主教徒對困擾天主教徒夫婦生活的羅馬教廷有關節育的教義提出質疑，“諷刺挖苦天主教會在計劃生育問題上舉棋不定的態度”[11]155。不過，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洛奇并沒有像在后來創作的《靈與肉》中嚴肅地質疑天主教體系，小說結尾臨時但圓滿的解決方案使之具有更加純粹的喜劇性。作為第一部以喜劇手法反映羅馬教廷有關禁止采用人工手段避孕的傳統教義對天主教徒夫妻生活產生影響的小說，《大英博物館在倒塌》這部小說使用狂歡化手法諷刺了在安全期避孕法支配下，羅馬天主教徒婚姻生活中種種荒誕現象。其中一段戲仿百科全書文風撰寫的“羅馬天主教”條目，突出這種避孕法的荒謬及給天主教徒的婚姻生活帶來的沉重負擔，產生了令人捧腹的喜劇效果！

“……它的特征是：一套由性愛禁忌和宗教儀式組成的復雜系統。已婚配偶之間的性交嚴格限制在根據日歷和女性體溫決定的某些特定時段。……依據就是眾多復雜的圖表、日歷、寫滿數字的小冊子和大量破碎的溫度計……有確鑿證據表明，羅馬天主教徒比社區內其他家庭生養孩子的平均數要多……”[7]6

戲仿百科全書，體現了洛奇對天主教教義在天主教徒生活中作用和意義的自我意識和反思。洛奇在小說再版時的后記中曾有這樣的敘述：“那一代人中，但凡從青春期到成年早期堅持到教堂做禮拜，而且資質聰穎又受過良好教育的天主教徒，都已立下某種生存契約：為了獲得天主教玄學體系所提供的慰藉和恒定感，你就得接受隨之而來的道德律令，即使它們實行起來有時是非人的困難和苛嚴。這一體系的強大恰恰在于它的巨細無遺、無所不包和絕不妥協的特征，所以在這一體系中被撫養成人者都認為，質疑其中一點就等于質疑它的全部……”[7]195因此，洛奇通過狂歡化的手法所達到的喜劇效果，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小說中表達了對天主教義的質疑和某種程度的嘲諷，在對現實進行批判的同時也實現了作家對自我意識的反思。

5.反映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衰敗

小說中除了對現代著名小說家的戲仿，還有對其他文學流派及亞文體樣式的間接所指。如：“埃格伯特·梅利瑪許是對切斯特頓-貝洛克式散文寫作風格的漫畫式模仿，研究生雪利酒會那一幕意在對后艾米斯時代的校園小說試作一種濃縮。”[7]199洛奇還通過戲仿手法反映了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衰敗。主人公亞當在這個充滿焦慮和不幸的一天中唯一一點小成就就是他頗為得意的廣告詞了。而這點小成就也象征著他文學研究工作的解體。事實上，因為亞當寫廣告詞這件事就發生在大英博物館里，而且在小說中，這個學術殿堂其實更令游客們興奮，這也體現出作者對其所代表的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衰落的諷刺。大英博物館是文學過去的代表，是屬于書和書蟲們的地方，它身處布魯姆斯伯里，也代表著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興衰。小說中還有著這樣的描述：

“附近的西敏寺那邊，達洛衛夫人的那口大鐘，以低沉的聲音開始半點報時。他在車座上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心里在想，這口鐘也參與了他那卑微的生命被文學模式重新塑造改寫的這場轉世輪回。或者，他一邊摳鼻子一邊尋思，這是自己研究英國小說家使用的句型結構的結果？從此心甘情愿地放棄自己個性化的語言，而是一味沉迷于世間萬事皆我私有的幻覺。美妙而虛妄的幻覺……”[7]31

“或者，他一邊摳鼻子一邊尋思……”戲仿了喬伊斯《尤利西斯》中的主人公斯蒂芬·迪達勒斯那一粗俗舉動。這種粗俗舉動在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作家們眼中是不能容忍的，也非常不適合亞當的身份和大英博物館這一場合。此處的戲仿亦體現了亞當對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挑戰。此外，亞當本人看起來也飽受后布魯姆斯伯里時代萎靡不振的影響。文中對亞當基本心態的描寫：因妻子可能懷孕、論文毫無進展、經濟狀況窘迫以及對未來充滿疑慮而不斷加劇地緊張情緒，也是對后布魯姆斯伯里時代衰敗狀態的戲仿。這些戲仿無疑體現了洛奇對當時布魯姆斯伯里時代的觀察、思考及切身感受。洛奇正是通過對現實的戲仿，呈現出了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一種真實的存在狀態的，這種戲仿寄托了洛奇作為作家對文化傳統的有意識的反思過程。

三、結語

在文學發展歷程中不難看出，新的文學形式總是來源于文學傳統。新的文學作品或是采用先前存在的模式，或是根據當下的歷史環境對原有的傳統模式做出頗有創意的改變。就像Claudio曾說過：“一代文學作品的特點就是若干個文學慣例的組合。”[4]5作家們在繼承厚重文學傳統的同時，也在尋求著改變和突破。洛奇之所以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這部作品中使用大量的戲仿手法，也在試圖擺脫一些現代主要作家對自己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的影響。通過戲仿手法將若干個文學傳統巧妙地結合到作品中，不僅產生了惟妙的喜劇效果，而且體現了洛奇對既有文學傳統的自我意識和反思。

洛奇在作品中先使用了現實主義文本，但很快就通過主人公的想象打破了這一常規模式。戲仿的運用充分體現出主人公亞當一方面在面對著現實生活，另一方面也不時地想從婚姻生活的麻煩中和大英博物館繁冗的研究工作中逃避。小說中的戲仿通過打斷正在進行的敘述產生了對現實文本的顛覆作用。而且，不容忽視的是洛奇使用的戲仿文本都是非常滑稽的，這不僅體現在小說的語言中而且體現在主人公荒唐的境遇中。主人公有兩個不同身份，一個是羅馬天主教徒，另一個是學術研究者。在故事發生的這一天，亞當花了大量的時間去給妻子打電話詢問妻子是否感到懷孕，而無心進行學術研究。這兩個世界間的喜劇關系為文本中的自我意識提供了語境，也為小說中的諷刺提供了來源。如：“文學大多講性愛，不怎么講生孩子的。生活則恰恰相反。”[7]62

《大英博物館在倒塌》是洛奇的一部實驗小說，也是他轉向喜劇小說創作的開端。戲仿作為這部小說中的重要手法不僅幫助洛奇成功地塑造了亞當·愛坡比這個飽受羅馬天主教避孕政策和文學研究雙重影響的主人公，而且對小說的敘事節奏、敘事角度的變換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戲仿手法的使用，也使洛奇有更大的空間反思羅馬天主教和文學圈的問題，并以狂歡化的形式將其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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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崔家善焉涵〕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3-0050-06

[作者簡介]朱麗明(1978—), 女, 黑龍江哈爾濱人, 講師, 文學碩士, 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面上項目“戴維·洛奇《大英博物館在倒塌》和《想》中戲仿模式研究”(12532272)

[收稿日期]2015-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