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立勇
要從社會沖突這樣狹隘的視角中走出來,不是“城管與小販的沖突”,而是當小販的謀生,或貪婪,碰到城市文明秩序時,所產生的矛盾的問題。這一問題要跳開城管的視角,從整個社會發展的角度上去看。
由于工作原因,我每天要接觸大量的社會新聞,其中就有城管和小販沖突的新聞。這些年的見聞和經驗都告訴我,像城管這樣的執法群體,如果成為輿論符號化的消費對象,一定程度上就會污名化,誰要想為執法過程中的城管說句話,更是有“話語不正確”的風險的。
但現代城市,離不開城管執法,既然離不開,我們就要思考如何破解城管執法的輿論難題。

1968年,美國學者哈定在《科學》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公地的悲劇》的文章。里面談到,15世紀的英國曾經有這樣一種土地制度—封建主在自己的領地中劃出一片尚未耕種的土地作為公地,無償向牧民開放。這本來是一件造福于民的事,但由于是無償放牧,每個牧民都養盡可能多的牛羊。隨著牛羊數量無節制地增加,公地牧場最終因“超載”而成為不毛之地,牧民的牛羊最終全部餓死。
隨著中國城市的高速發展,避免城市公共道路等淪為公地悲劇提上日程。1997年5月,中國第一支城管隊伍—北京市西城區城市管理監察大隊成立以來,各地政府陸續設立了城管這一行使綜合行政執法職能的部門。
其實城管執法面臨諸多困境,它是時代發展的產物,無論是立法進度,還是行政序列,至今仍存在諸多問題。但有法可依是一回事,城市公共管理的實情又是另一回事。為了讓公共資源得到有效利用和保護,對占道經營這樣的行為,必須予以取締。
城管為了維護城市文明秩序,以行政執法的手段驅逐數也數不清、趕也趕不盡的游商小販,沖突難免。尤其是需要彌補其貧乏的執法資源,不得不保證眾多臨時人員的供養成本時,帶來的問題就會更加復雜。城管執法過程中,沖突頻發,現場感強,這是區別其他行政執法單位的獨特現象。而且執法對象,因為多為攤販這種容易被過路群眾同情的群體,就更容易為人詬病。
多年前,國家行政學院出版社曾出版了《城管執法操作實務》一書。經網民對書中部分內容拍照上網后,出現有“臉上不見血,身上不見傷,周圍不見人”等六種城管隊員“阻止與控制暴力的操作方式”。在公眾的想象中,城管顯然非常有技術含量地進行暴力執法,去“制造內傷”。于是書名“執法操作實務”在公眾的想象里就成了“城管操作實戰手冊”。
2009年, 人們對《城管執法操作實務》一書的解讀,主要滿足了大家對城管“暴力執法”過程的不滿。由于貧富差距過大,不公平現象頻發,在現實世界有大量失意的社會群體,他們對公權力的想象往往超出了公權力實際運行過程中的問題。對每每有機會在大街上目睹城管執法的群體來說,眼見為實的“城管暴力執法”,很容易激發各界對城管群體“暴力執法”的不滿。
在這樣的群體心理背景下,媒體在履行輿論監督職能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放大了城管和攤販的沖突。有意,是為了尋求關注度。無意,是只想幫弱勢群體說話,但客觀上助推了城管被污名化的趨勢。在被媒體給予有限材料的基礎上,受眾往往容易做出普遍性的結論,給城管群體貼上各種暴力標簽,從而忽視了當時的具體情況和個體差異。故此,城管非常容易陷入“塔西佗陷阱”,從而被符號化,無論他們說實話說假話,做好事做壞事,公眾概不買賬。
感性地說,小攤小販的確是容易讓人同情的對象。他們似乎沒有較好的生存手段,體面的生活方式。而且,在現代城市公共服務不完善的階段,占道經營雖然擾亂城市文明秩序,但似乎還滿足了市場需要。對一些小販來說,不讓他這么干,其生存質量難免受到影響。
但并非所有與城管沖突的群體,都淪入如此境地。現實生活中,有些占道的商販收入并不低,有些聰明人則愿意鉆城管被污名化后的信譽空子。因為很多人都不相信城管,所以有人借機對城管執法者耍賴就屢見不鮮。
有城管工作人員自述過這樣一個故事。他在執法過程中,曾經遇到一個老大媽帶孫女逛街,剛好遇到城管在路另一邊執法,小販紛紛撤退,其中有輛三輪車不小心擦到她孫女。于是,她揪住小販要求負責。但很快就放棄了,因為小販看起來非常窮。于是她揪住一名城管,說城管執法導致小販逃跑,撞傷她孫女。其實城管不是抓這個小販的,而且雙方距離較遠,根本無法影響該小販。但老大媽倒地喊冤,引來大批人圍觀。城管后來只好賠了8000元,老大媽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有人會說,這份賠償用的是納稅人的錢。可是在這個賠償過程中,城管這么被動地安撫大媽,和已經形成的公眾對城管不信任的輿論壓力息息相關。就是因為城管執法已經被污名化,他們才增加了和那位大媽據理力爭的成本,愿意選擇一賠了事的做法。關于城管執法的輿論,本義乃是讓城管更文明的執法,最后卻讓會哭的孩子賺到了奶喝。正義最終往往是缺席的,常常讓破壞規則的人勝出,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小商小販多為弱勢群體不假,但這些都不是破壞公平競爭秩序、侵害納稅人利益的理由。弱勢群體不是道德標簽,他們肯定值得同情,但不是說他們的行為就一定值得信任和尊重。面對那些城管執法過程中,假借民意破壞規則的商販群體,公眾有時候會喪失事實判斷的能力,任由價值判斷去重構并不真實的城管執法故事。從而,只要城管執法過程中,遇到商販使用暴力,人們不是感到惋惜,而是擊節叫好。
現實社會中,商販占道經營,其實也是在占用公共空間,為了獲取自己的利益,就破壞城市文明秩序,這也是一種貪婪行徑。面對貪婪地破壞規則的人,無論他們有錢沒錢,都不是文明社會所應有的。而城管對城市公共資源的維護,對城市文明秩序的維護,理應得到肯定。
互聯網的高速發展,為信息的對稱性提供了保障,但同時信息的爆炸紛亂讓真偽難辨,極容易形成輿論綁架,甚至是被惡意利用,進而導致事件的真相離公眾越來越遠。
我在寫作此文的過程中,從百度輸入城管的關鍵詞,最新的5條“相關信息”中,所出現的有關城管工作的新聞,幾乎全是批評性的。
有人說,城管可惡不可惡,全在媒體一張嘴。雖然這樣說很夸張,但不是全無道理。城管的執法對象商販大部分看上去是弱勢群體,再加上商販受教育程度低,容易造成公眾無端同情弱者。在這個背景下,媒體難免會去迎合公眾的這種心理。
所以,我們看到,有的媒體在報道城管與小販沖突之類社會新聞時,自身的理性和客觀并不是很足。當然,原因很復雜,有議題設置的問題,有技術難度的問題,有真相要一層層揭開,不斷檢驗的問題,但無疑也有在履行輿論監督職能時,過于偏向“弱者”一邊的問題。
這種偏向是會影響客觀公正的,而且會產生一些社會負面效果,使城市文明秩序的維護增加了“輿論成本”,城管不能在對城市文明秩序的維護中形成執法權威。當然,既然是應該客觀公正,媒體也不能矯枉過正,對純粹的暴力執法,無論是什么群體,都應該履行監督責任。
我認為,面對城管的污名化現象,今后媒體在進行城管執法報道時,應該注意三個方面。
首先是要評估行為后果,要評估這則新聞是否會給新聞當事人、有關部門、有關組織的形象,對城市文明秩序的影響帶來負面后果。如果會,就應該預防這一點。
其次是應該進行一些“形象扭轉”的工作,平衡以前過多偏向小販的報道所造成的城管形象污名化的局面。應該大力宣傳城管為維護城市文明秩序所付出的辛苦。這才是城管的主流面目。
再次,要從社會沖突這樣狹隘的視角中走出來,不是“城管與小販的沖突”,而是當小販的謀生,或貪婪,碰到城市文明秩序時,所產生的矛盾的問題。這一問題要跳開城管的視角,從整個社會發展的角度上去看。
最后,從更深層次而言,媒體在文明塑造中也應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糾正倫理失范,修復媒體文明,這不僅是媒體公信力所在,也是社會文明進步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