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砍柴本名李勇,知名專欄作家、文化評論員。
曾國藩自二十八歲中進士、入翰林院后,一直官運亨通。到了三十七歲那年,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不到十年,從新入職的“公務員”做到副部級高官,這速度可以用“坐火箭”來形容。
但曾國藩做到了侍郎這樣的大官,還要受小吏的氣。按清代禮制,侍郎是正二品大員,可以封贈父母、祖父母和曾祖父母三輩。朝廷分管封贈的是吏部驗封司,一般程序是官員上書申請封贈,吏部驗封司按規定審核后,夠格就上報皇帝,皇帝當然會照準,然后分別擬好圣旨,蓋上皇帝之璽(即用寶),就算生效了。每年受封贈的人太多,所以吏部一般積攢一批后再統一擬旨、蓋章。
但曾國藩在道光三十年為父母和叔父母申請封贈,沒想到,具體操辦這事的“書辦”根本不買他的賬,因為他沒有專門托人,并送錢,就把他的報告扔到一邊“不議不論”,搞得他在父母和弟弟面前很沒面子。后來曾國藩只好找在吏部任職的同鄉好友夏階平(后官至福建按察使)疏通關系。
送禮跟不送禮,果然不一樣。在秘書處專門辦理封贈詔書的徐君,專門將蓋好章的詔書送到曾氏的宅子里。
朝廷各部堂書辦那些辦事的書吏,不是正式官員,薪水很低,也不可能升大官,因此利用手中的權力撈錢,是他們做事最大的驅動力,“靠山吃山”幾乎是所有小吏包括皇帝身邊的太監、權臣的仆人掙錢的不二法門,在當時已經成為官場人人都熟悉和遵循的潛規則。
六部中戶部最肥,掌管全國的錢糧征收和各部費用的報銷,書辦生財有道;吏部管官員,工部管工程,兵部管武官升遷和軍事裝備,刑部管案子,各部書辦都有發財的門路。即使是六部中看上去最清苦的禮部,書辦也會想方設法“挖潛”來勒索辦事者。比如說禮部分管大臣死后謚號的草擬,這關乎對這個官員的蓋棺論定。淮軍大將、臺灣省第一任巡撫劉銘傳死后,禮部的有關部門的辦事人員暗示死者親屬,如果肯多花萬兩銀子,便可以讓劉公得到一個更美的謚號,已初擬為“莊肅”。劉家不愿意拿出這么多銀子,于是被降低規格,謚為“壯肅”。—連國家名器都可以用來換錢,還有什么不能?
衙門的門子也是一個肥差。你去政府衙門或大官的府邸拜訪,必須給傳達室的人以“門包”,否則不予通報。曾國藩的湘軍舊屬李興銳在日記中記載一件事:“中丞奉命北來,今日抵津,微服赴府署馬松圃處請見,門者難之,且索門包洋錢二十元,號包制錢五百枚,仍不為之納刺。中丞憤憤去。”
文中的“中丞”指江蘇巡撫丁日昌,曾國藩此時任直隸總督,受命處理“天津教案”,而丁日昌因善于辦理與洋人交涉,被朝廷抽調北上協助曾國藩辦這件最為棘手的外交大案。于是他在李興銳陪同下,先去天津知府衙門找知府馬繩武(字松圃)接洽,可是守門的照樣索要洋錢二十元,丁日昌給五百枚制錢,門丁嫌少,不愿意進衙門向主人通報。
丁日昌是巡撫,奉皇命來辦差,竟然被官職低于自己的知府的門丁索要門包,憤怒可想而知,便要上書彈劾馬知府。而久經宦海練的曾國藩則息事寧人。為什么呀?曾知道大清國上上下下都這樣,彈劾某一個官員將其免職,沒任何作用。
對大清朝上上下下的官吏貪腐的情況,曾國藩一直有清醒的認識,無論是中央還是省、府衙門,或是基層的縣衙門,但凡有點小權力的胥吏必定想方設法撈錢。仍然是咸豐元年的九月,曾國藩接到諸弟的信,告知新任湘鄉縣署理知縣朱孫詒勇于任事,想有一番作為,向全縣的紳士募捐,來彌補歷年來縣衙的虧空,自然他要找湘鄉第一家曾府幫忙。曾國藩在給諸弟的回信中勸弟弟們對這事不能太熱心:“邑中勸捐彌補虧空之事,余前已有信言之,萬不可勉強勒派。我縣之虧,虧于官者半,虧于書吏者半,而民者無辜也。向來書吏之中飽,上則吃官,下則吃民,名為包征包解,其實當征之時,則以百姓為魚肉而吞噬之;當解之時,則以官為雉媒而播弄之。”
這段話生動地描繪出一百六十余年前官府的小吏是如何像蚊子吸血一樣瞅準一切機會貪腐。在這樣舉國上下處處爛污的狀況下,曾國藩仍然懷著某種遠大的理想做事,而且做大事,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