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原專欄作家,著有《喪家犬也有鄉愁》
童年時我最愛干兩件事:看到野狗交配掄棍子打散它們,看到狗男女在黑暗處接吻扔炮仗炸散他們。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定義自己的見義勇為,最近幾天才忽然明白:我就是熔斷機制的鼻祖啊。
股市熔斷的新年首秀可以用四個字形容:啪啪,啪啪。段子說,1月4日,20多年雷打不動3點后下班的操盤手頭次提前回家,碰見隔壁老王,妻子滿面通紅地說:他真的只是來借個辣椒面。我猜測接下來的故事是,操盤手5日那天上班心神不寧,老擔心家里的辣椒面被討光,6日上班更是心如刀絞,因為想起家里冰箱有剛買的土雞蛋,到了7日,操盤手上午10點就下班了,進家才一會就聽到門鈴,他剛開門,隔壁老王就緊閉雙眼,銷魂地努著蒜香味的大嘴親了上來,還連嚷“好香好香么么噠”,操盤手怒不可遏,朝老王當胸一拳,喝到:“你偷我家的辣椒面,我忍了,沒承想,你連我家的……大蒜都不放過!”
看股市這凄惶樣,操盤手的下崗也是指日可待了。也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工作雖然丟了,家里的辣椒面雞蛋和大蒜卻安然無恙了。
過去這兩年,很多行業受到沖擊,人們重新體會到了下崗的滋味。淘寶來了,實體店垮了。難怪現在掀起了全民創業的熱潮,記得新聞上說滬上有個白領放棄了高收入,回到西安母校的巷角賣涼皮創業。呃,我早先一直以為要拿個棒槌去美國敲響帝國主義喪鐘才夠資格叫創業成功,沒想到這么簡單。我也想回福州的母校門口擺個熱狗攤,每天沖著師妹們風情萬種地舔肉腸,再吼一嗓“搞定這根腸,就能搞定整個世界”,攤前必是女眷如云。如此,北有涼皮哥,南有熱狗叔,定是一時瑜亮。啊,我仿佛看到中國小微企業的雙子星座正在冉冉升起。
上一輪的下崗潮,記得是上世紀90年代末。我有高中同學和大學同學都在某銀行系統的大裁員中下崗,當時聽聞后我心生傷感,吾輩是剛踏入社會不久的小鮮肉,怎么也成了棄婦了。現在想來,我20年來呆過的所有東家中,最天長地久的應該是剛畢業時分配去的水電站,那座幾乎與我同齡的大壩,好像還算結實,足夠再屹立好多年。再說電是必需品,即便你是出世隱居的宅女,至少你那耗電的男朋友也要經常充電啊。
可是,我不會為了天長地久,呆在那個山青水秀荒涼死寂的大石山區。
我和大學的兩個舍友,是我們班里最能折騰的三個,常年在中國大地流竄,人均跳槽10次以上,所以我們仨時常在不同的城市喝酒。其中一個哥們來長沙蟄伏了兩年,項目卻始終擱淺,只好辭職回鄉。某天我想為他踐行,他卻已在回廈門的動車上,說:下一個城市見。
30出頭時我特別恐懼下崗,如今又老了10歲,反倒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這十年間,眼見許多老友說不干就不干,說賦閑就賦閑,然后哪天忽然又折騰出一個新項目來,好像也沒誰餓死。走過的路愈多,愈覺生活遼闊,不妨多看點風景。
我所在的新聞行業,據說出現了寫稿機器人,這分明是來搶飯碗啊。我冷哼一聲,心說我干編劇去。結果前些天阿里影業又宣布如今有機器人編劇了。我仔細想了想有哪個行當是機器人不能勝任的,結果沒想出。科技進步正逼迫著人類不斷下崗。
終有一天,無所事事的我們會看到這樣的世界:機器人在掃地、在送牛奶、在開巴士和地鐵、在股市操盤、在地里耕作……失業的操盤手暗地跟蹤了隔壁老王很久,發現老王終于不來借辣椒粉了,當他欣慰地回家時,發現一個機器人正代自己與婆娘行房。操盤手傷感地想:老王只要點辣椒大蒜,這冰冷的家伙要的是人,果真是遠親不如近鄰呵。
有沒有從不下崗的千年老妖?有。華爾街有個理財經理費爾德,他1933年進入高盛銀行工作的第二天,就發現自己上了裁員名單。當時正值美國經濟大蕭條,失業率25%。幸虧他沒被裁,然后一干就是80年,從未跳槽,3年前高盛表彰了他。費爾德若還活著,今年都101歲了,正為養老金窟窿頭疼的相關部門應該把他請來,四處巡回宣講一個觀念:指望領養老金是最要不得最不體諒國家的想法,在崗位上干到101歲才是人間正道,才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