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媛

本月初,大衛·鮑伊的死訊兩小時內搶下了金球獎獲獎名單的頭條位置,他的死讓那個時代沖破棺材一夜復活。諷刺的是這是他近年唯一的高光時刻。
時尚潮流有“三十年一輪”的說法,就像當下流行的寬大衣、粗眼線、尖頭鞋、男扮女裝……但有些“時髦”打扮經過半個世紀洗練至今看著還像精神病發作——比如大衛·鮑伊。當過期小鮮肉賈斯汀·比伯靠嗑藥、濫交占據八卦頭條,Lady Gaga穿戴著各項雜物自詡為藝術家,新晉小天后麥莉·賽勒斯穿著游泳衣亮相各項大獎,半個時尚圈都在修改資料上的某取向時,我們發現這些其實都是大衛·鮑伊玩剩下的。
新人想紅:模仿和扮乖都不行
1967年,已經自組樂隊五年的大衛·羅伯特·瓊斯以“大衛·鮑伊”的名字推出了第一張唱片。那年他20歲,披頭士即將陷入解散危機,而這個愣頭青還留著披頭士幾年前的發型唱著不痛不癢的民謠,這些“不時髦”注定了這張專輯石沉大海。這個眼神里帶著驚恐的少年,臉上的羞笑還沒褪去就被打入冷宮了。這之后的三年大衛·鮑伊都沒能出唱片,他暫時放棄了音樂轉而學習啞劇、進入寺院潛修佛經——這一切巧妙地促成了一個嬉皮的大衛·鮑伊。1970年,這個年輕人終于在無數次爭取后得到了自己的第二張唱片。大衛·鮑伊燙了長卷發,“小清新”歌曲被一些略微古怪的曲子代替,那年披頭士解散了,英國流行樂正在尋找一個新偶像,而幸運的大衛·鮑伊正巧找到自己的調子。而這僅僅是這個后嬉皮的青年踏上逆天搖滾之路的第一步。
這個時期的大衛·鮑伊發型、服飾都是很正常的,幾乎可以后補前輩Beatles,照片也絕大多數是左側臉,注視鏡頭,這是他“少年”屬性很明顯的一段,同時也是他不怎么被人惦記的一段(沒說“服飾”是因為這個時期的大衛·鮑伊幾乎沒有裝飾品,這在他往后洗澡之外的時間大概是做不到的。)
引領風尚:眼前空無一物身后千軍萬馬
大衛·鮑伊嘗到了出名的甜頭,這個年輕人青澀的眼神變得坦蕩,甚至浪蕩起來。很快他就出了第三張專輯《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封面上大衛·鮑伊留著波浪長發,穿著大花裙子、高跟靴子倚靠在床上,胸前僅有兩粒扣,活像個風塵女子。這讓所有人瘋狂了,一些人找到了偶像,另一些人找到了攻擊的對象,總之,這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真正火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成為新聞,每一句廢話都有人奉為圣旨,他的言行越怪誕不羈,就有人越崇拜他,當然也有人更厭惡他——但那又如何呢?任何事都沒辦法阻止這個年輕人將時髦定義成放蕩、頹廢、性別模糊,哪怕時至今日我們都能從父輩的老照片中發現他們燙了長頭發的驚人模樣。
那個時候的他有了第一段婚姻,我們概念中的大衛·鮑伊一定程度上是這個女人塑造的:早期的造型帶著嬉皮風,長衣長衫長頭發,收腰褲、厚底鞋、銀飾和煙,這個纖弱又蓬發的年輕人,總是垂著眼皮,像個偷穿了別人衣服的壞女孩。
率領著時尚軍隊的大衛·鮑伊仿佛以為自己有了特權:做什么都是對的,做什么都是好的。于是1972年初,他虛擬出了一個綺麗人物Ziggy Stardust,這之后的兩年內大衛·鮑伊以這個太空幻想生物的身份登臺演出。這是個外形異常夸張的形象:光溜溜的眉毛、黑粗的眼線、血紅的炸毛頭、彩色長指甲、超高跟鞋,配上緊身或者接近裸替的衣著——這讓臺下的觀眾瘋狂了,這是大衛·鮑伊最高的一個高潮,這張《The Rise and Fall of Ziggy Stardust and the Spiders from Mars》成為他公認的佳作,最后被滾石雜志評選為史上最佳唱片第35位。
Ziggy時代的大衛·鮑伊得到了全英國狂熱崇拜,他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超級巨星。關于其詭異的著裝,他是這么回應的:“在臺下做我自己的時候我是塊木頭,在臺上做Ziggy的時候我又充滿激情。這大概就是為什么我更愿意當Ziggy而不是自己。”
然而他玩脫軌了,1974年移居美國的時候他遭遇了第一輪可卡因危機,與此同時英國國內主流意見開始出現對他極端行為的異議,原披頭士主唱約翰·列儂就說過:大衛做得不錯,但他那些不過是抹了口紅的搖滾。
后來的大衛·鮑伊漸漸“病入膏肓”。妝、飾越來越向精神分析學派挑釁,鞋底厚得像是預備穿滿500年,一次穿的衣服顏色多到得分至少五次洗才能不串色。當然再后來他倒是越穿越少了,且越來越緊——沒錯,就是像體操服。
尋求擁護:回歸集體價值觀
1975年,大衛出了新專輯《Young Americans》討好似的改變了以往的形象和曲風,觀眾們看到梳著整齊反光的金發、西裝革履、像個貴族的鮑伊,只有眉下的眼線在說明:這是個剛剛卸妝的搖滾瘋子。
從“披頭士風”到嬉皮風再到Ziggy,如今的“白公爵”是大衛·鮑伊的第四個公開形象,當然這不會是他的最后一次轉變,這次他成功地俘獲了當時略顯保守的美國市場,迎來了自己另一個春天。然而,在事業高峰上的大衛·鮑伊,為擺脫毒癮不得不前往當時的西柏林。在德國他創作了幾張帶有電子音樂風格的專輯,但當時還土兮兮的美國佬們不能接受。這之后的大衛·鮑伊受傷般地褪色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大衛·鮑伊達到了他最后一個高潮,這時候的他已經開發了半個地球的歌迷,但可悲的是他們對他的新鮮感與日劇減,雖然他仍富有、蒙受鮮花掌聲,但激動越來越少了。于是,多變的大衛·鮑伊又開始轉型,他開始接演各種電影、組新樂隊,但乏人喝彩。一直到九十年代,黑人音樂席卷流行音樂,七八年沒發片的大衛·鮑伊出了個人專輯,這時這位曾經每張唱片銷量都以百萬計的歌手,發現自己的每一顆子彈都是虛發。
大衛·鮑伊離婚前后開始從影,演唱是恣肆的事,然而演戲不能,所以他漸漸主流了。大衛·鮑伊是個傳奇,于是許多人對他失望了,說他已經過時了。事實上大衛·鮑伊還是很時髦的,瞧他高翹的飛機頭、筆挺寬大的淺色西裝,BP機在兜鏈子掛外頭……只是大家不再喜歡他了。
大衛·鮑伊的低潮來了。他再婚了,像個普通的過氣明星。
大衛老了:不良少年終于湮沒于人群
從打扮上粉絲發現:我們已經失去了大衛·鮑伊了,他開始走硬漢路線,剃了板寸,身形也寬厚了,回歸“男性”角色,重新開始注意看鏡頭,有些照片嚴肅得像是個愛好搖滾的神職人員。
很久以后,大衛·鮑伊像是許多剪去長發后回歸人間的搖滾人,胖了。終于,從少年、從雌雄莫辨,變回了男人。
在大衛·鮑伊最后一張專輯的MV中,他穿著若干年前的衣服,沒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平添不復當年的唏噓。
很多評獎會分“最佳”以及“終身成就”獎,拿到最佳獎的人往往會驚聲尖叫,因為他們的高潮正在當下;拿到終身成就獎的人都會微笑,是因為他們的高潮已經過去。今天的大衛·鮑伊就像刷掉了彩釉的唐三彩,沒了致命的吸引力但有了許多故事。為了對付年輕的妻子以及孩子,他致力于健康的生活方式并且把曾經極端的個人主義演繹成了“love & peace”(愛與和平),就像他作為一個嬉皮出道時一樣。驀然回首,我們突然想起近幾年的流行是養生,果不其然大衛·鮑伊還是走在了時尚尖端。
一個不良少年被打磨得光芒泯滅湮沒人群,大衛·鮑伊是凡間夜幕里的煙火,褒貶落在其身都只是伴奏,而他只聽得到自己的嘶吼——1月8日大衛·鮑伊69歲生日那天推出了自己的新專輯,3天后這成為了他最后一張專輯。7首歌每一首都帶著顫抖與悔意,也許跟他信佛教有關,每一首如今聽來都帶有對死后世界的期許,雖然最終他仍然唱道:我無法拋棄一切。
沒有大衛·鮑伊帶來的個性解放,便沒有后來在1980年代前半席卷美國樂壇的英國流行音樂第二波的侵略(Second British Invasion)。英國第二波侵略美國音樂市場的流行音樂,便是崛起于1970年代末,所謂的新浪潮(New Wave)音樂,這第二波的說法,乃是相對于在1960年代中葉,英國流行音樂風靡美國的第一波侵略,其中的佼佼者,就是人人皆曉的披頭四。
偉大的音樂標簽
70年代末崛起的新浪潮音樂,簡單說,就是后龐克(post-punk)音樂,涵括很多種的音樂很多的聲音(sound),從Joy Division/New Order,The Human League,ABC,Talk Talk(早期),Yazoo,Thompson Twins,Tears for Fears,Depeche Mode,Howard Jones,Pet Shop Boys等以電子合成樂為主的音樂到The Cure,China Crisis,Prefab Sprout,Scritti Politti,The Style Council與Lloyd Cole and the Commotions等另類搖滾等都算是。
英國新浪潮音樂中,在美國最引領風騷,同時亦最深受大衛·鮑伊影響的,便是所謂的新浪漫音樂(New Romantics),如Japan,Duran Duran,Culture Club, Spandau Ballet,Wham,Visage等等。而且大衛·鮑伊與一些新浪漫樂隊或歌手從1980年起,便時有合作。1983年由大島渚執導,大衛·鮑伊與坂本龍一主演的《戰場上的耶誕節》(Merry Christmas,Mr Lawrence),其中的主題音樂《Forbidden Colour》(禁色),其聲音版本,便由Japan憂郁俊美,又有詩人氣質的主唱David Sylvian演繹,歌詞亦是他填寫的,坂本龍一則是創作音樂。
1996年當大衛·鮑伊入選搖滾樂名人堂時,在會場引介他的是Talking Heads的主唱David Byrne。美國最偉大的樂隊之一,Talking Heads在1984年的演唱會《Stop Making Sense》與其紀錄片,刻畫資本主義社會中產階級生活的荒謬與虛假,挑戰這種社會里人們認為的理性究竟是何物,可說是將大衛·鮑伊作為表演藝術的流行音樂發揮到最淋漓盡致的演唱會,至今,無人超越。由David Byrne引介進入搖滾名人堂,不正是肯定大衛·鮑伊對Talking Heads藝術的影響,以及認定他作為一門藝術的流行音樂留下巨大的遺產。
時至今日,在全球流行音樂里,絕大多數音樂人已經奉行作為表演藝術的流行音樂之理念,而非僅僅是寫歌演奏唱歌而已,然而,在全球資本主義的運作之下,這種藝術理念,是好是壞,雖未蓋棺論定,但今日的流行音樂的聲音(sound)卻已經了無70年代80年代的多彩多姿,在追悼大衛·鮑伊的逝去,不免惹出對那些年代幾許切不斷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