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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主講人:雷平陽
主持人:李 強
中國詩人面對面
——雷平陽專場
□主講人:雷平陽
主持人:李 強
時間:2015年8月16日 地點:卓爾書店
李強:大家好!雖說已經立秋了,但是天氣依然很炎熱。在這個炎熱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大家聚集一堂,感受詩歌分享詩歌,說明是真正熱愛生活熱愛詩歌的人。如果有了好的主講人,沒有好的聽眾,沒有好的互動,那么這個詩歌的盛會也是有缺陷不圓滿的。下面把時間交給我們如雷貫耳、電閃雷鳴、雷打不動的雷平陽先生。請雷先生為我們講講他的詩歌創作歷程。
雷平陽:這次在來武漢之前,我還去了湖北宜昌、神農架,去看了葛洲壩電站,也看了三峽電站,看的過程中,當我站在那里,其實心里是非常難受的。我知道大壩下面的江水它曾經來自我的家鄉,流過我的家鄉,流到這個地方,我曾經寫過一首詩歌叫《底線》,是說我一生不會割舍的東西是什么?其中就有一個南河大壩。在我八十年代開始寫詩的時候,和我一起寫詩的一個哥們,他曾經寫過《金沙江》,他是怎么寫的?就短短的幾句,他說:“年輕時,我們看到過的大江,它在金屬的槽道里自由地飛翔?!睅拙湓捑桶呀鹕辰男螒B生動地寫出來了,因為金沙江河谷的兩岸基本上都是石頭,就像金屬的槽道一樣,而大江就在金屬的槽道里自由地飛翔。但是二十多年過去,我看到的大江,唐詩里面的巫峽、瞿塘峽、三峽,“輕舟已過萬重山”代表的是那個時代最快的速度,因為那是水的速度,早已不是現在的大江。現在無論三峽也好,葛洲壩也好,或是僅次于葛洲壩和三峽以外正在我的家鄉大興土木的中級容量的三個電站,都改變了大江。上個月,我曾經沿著那一帶走,因為我最近在寫一本關于故鄉的書,叫《烏蒙山記》。我沿著少年時代生活過的地方游走,走的時候發現,那條自由飛翔的大江已經沒有了,每一處當年渾濁的江水,有肆意奔流姿態的江水,全部消失了,都變得像藍天一樣藍??吹侥欠N藍的樣子,我悲從中來。在大江的兩岸,我拍了不下五百張照片,是什么樣的照片呢?都是有人靜靜地坐在江邊巖石上看著大江的照片。這些人為什么要看大江?因為水底下有他的故鄉。所有被大壩切斷的故鄉都被淹沒了。溪洛渡電站開工之前大搬遷的時候,我當時是《滇池》雜志的主編,我請了一個攝影師去拍攝。搬遷的關鍵是搬祖墳。由于計劃生育,我們曾經人口繁茂的家族,現在人越來越少,但是祖墳卻是一大片的,每個祖墳在搬遷的過程中政府只補貼兩千元。我們平常罵人說,被人挖了祖墳,而現在卻自己要去挖自己的祖墳。挖開祖墳后,撿出一堆白骨,裝在一個罐子里面。我們拍到的一些鏡頭很驚心動魄,有些人家整個屋子里全是罐子,全部是祖先的尸骨。搬遷開始以后,所有人把這些罐子背在身上往外面走。還有一些景象也具有很大的反諷意味,在溪洛渡電站修建的時候,它會淹掉一個縣城,云南省綏江縣就被淹掉。綏江縣在一個斜坡上面,它修了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上有毛澤東的塑像,很多家族挖完自己的祖墳,會走到毛澤東的塑像下面,抱著自己祖先的尸骨合一張影,然后才踏上搬遷的道路。這種為了經濟的發展而改變自然的速度,比江水流得還快。
去年華語傳媒文學獎頒獎的時候,邀請我去做頒獎嘉賓,在廣州的一個街頭,他們搞了一個詩歌朗誦會,我當時喝了一點酒,上去的第一句話我就說,狗娘養的廣東,就為了你們狗娘養的廣東,云南山河破碎。為了保障整個廣東的工業系統能夠有序運轉,所有的電站都建在云南。眾所周知,云南不管被叫作香格里拉也好,叫作勐巴拉西也好,都是人間天堂的意思。徐悲鴻的太太廖靜文,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說云南這種地方除非是為國家做過重大貢獻的人,才配在那里居住。那是他們對那個地方的贊美,或者說那個地方的美以及文化的多元性在中國是獨一無二的,它有二十多個少數民族,又被叫作“亞洲的水塔”,可以說除了黃河以外,多少大水系都流經那里。云南除了金沙江,還有一條大江叫瀾滄江,瀾滄江是往南流走的,在我們這邊叫瀾滄江,到了東南亞就叫湄公河。如果你們有過出國的經歷,來到湄公河邊就知道,那里是人間天堂。我曾經在我的一篇隨筆文章里寫道,我真想不通中國的古代史,整個戰亂史,老是講河西走廊,整天在那邊打仗,有什么好打的?那時候為什么不把整個東南亞變成自己的國土呢?因為實在太富饒,沃野千里。在湄公河兩岸的城市,寺廟林立,老百姓都信佛,民風很慈善。我們中國人都喜歡說母親河,說到湄公河,其實湄公河就是整個東南亞的母親河。但在中國,為了保障經濟的發展,在九十年代初,我們國家在瀾滄江邊修了一個漫灣電站,接下來又修了大朝山電站、小灣電站、糯扎渡電站、景洪電站,現在又要修一個橄欖壩電站,就是一段一段地修。當然我從來不反對一個國家發展經濟,但是我們到底要付出多少道德的代價,或者多少山川的代價,我們才能滿足?
我去年出版了一本書叫《基諾山》,基諾山我曾經去過很多次,那是我到過的感覺最神奇的一座山。比如說我們漢人的很多傳說,我們彝族的很多神話傳說,是無法指認的。但生活在這座山上的基諾人可以指認他們的天堂在哪兒,地獄在哪兒,人間在哪兒。在他們的文化譜記里面,曾經有過人、鬼、神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分土地的事情。把人、鬼、神分別分在不同的地方居住,分別代表人間、地獄、天堂。在天堂和人間之間的那一片荒野,也就是熱帶雨林,這些是鬼住的。所以,為什么人殺了山上的獵物帶回家來吃之前,要祭拜鬼神,因為是從鬼的地盤上得到的東西你一定要敬它。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到2000年以后,我曾經沿著他們指認的人間走到天堂去,九十年代的時候,那條路還沒生成,根本走不通,兩邊都是熱帶雨林,你能感覺到那種太初的氣息,那種地老天荒的感覺。到了2000年以后,熱帶雨林慢慢地在消失。2007年的時候,那里修起了一條公路,交通方便了很多。去年的一天,我獨自坐在辦公室,覺得很無聊,臨時背起一個包,買了一張機票,去了西雙版納,去了以后找到當地的一個朋友,讓他開車把我送到基諾山,告訴他我想再走一次天堂、人間和地獄的路,結果走的過程中我發現所有的熱帶雨林全部消失了,那種很古老的像桌子一樣粗的樹全部被砍掉了,仍在山野上面,整個熱帶雨林都種上了橡膠樹。在我的另外一本書《出云南記》里我說過,我不反對人們生活在人世之間,但我們有權利去向往天堂,走向天堂,我不相信從人間到天堂的路兩邊,必須把所有的熱帶雨林砍掉,只栽種橡膠。難道經濟作物就應該左右我們的所有?從肉體到靈魂?剛開始砍伐的時候,媒體有介入,但第二天又沒有任何聲音了,媒體的監督實在是蒼白無力的。中國的熱帶雨林面積很小,只分布在海南島和云南的西雙版納,在同樣經度和緯度上的世界其他地方全是沙漠。現在為了經濟的發展,把這些東西全部砍掉。今天早上我還和一個人開玩笑說,我們的祖國現在真像是一個瘋媽媽,她又是媽媽,又是瘋子,你不愛她說不過去,但她做出來的事經常是讓你沒有尊嚴的,不體面的,她老是讓你去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2006年紀念抗戰勝利六十周年的時候,我曾經跟著《南方周末》的記者重走滇緬路。大家只要有一點記憶或者對抗戰史有一點了解的話,會發現整個抗戰史里面,打得最慘烈的不是臺兒莊戰役,不是淞滬會戰,甚至不是后來的長沙會戰,打得最慘烈的是滇西。因為滇西一旦喪失了中國就全部沒有了。我第一次到騰沖的國殤墓園去的時候,一個當地的小女孩,她知道我是寫詩的,就問我,在你的印象里面,什么是戰爭?我說這個話題太大了,我回答不了。她說在我們整個滇西,所謂戰爭,就是每一片樹葉上至少有三個彈孔。像你們都知道的松山會戰,在松山旁邊有一個幾萬人居住的小縣城,當年戰爭最慘烈的時候,一個小縣城里面,國民黨軍隊和日本軍隊總共死了六萬多人。把六萬具尸體擺起來可以擺滿整座縣城,那種慘烈景象簡直難以想象。
沿著這條道路走到大理,又一路向西沿著滇緬公路走,一直走到緬甸的密支那。對密支那的歷史感興趣的人可以上網了解一下。那片土地曾經是中國的土地,因為一些形形色色的原因,后來被劃過去了。生活在那里的人們仿佛是一夜醒來以后被告知你們是緬甸人了,他們現在自己建學校,用的依然是大陸的教材,授課老師是從云南找來的退休老師。他們始終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不是緬甸人,就算死了,墳頭也一定要面向中國的方向,他們所有人都這樣。他們的身體回不來,但他們的靈魂都要返回祖國。那片土地曾經是抗戰打得最激烈的地方,那些人又是無形中被流放掉的海外民族。沿著那條道路走,走著走著會有很多感觸。密支那城很有意思,你站在旁邊的山頭上看整座城,會發現密支那是一座看不見房頂的熱帶雨林,像一座原始森林,惟一空著的地方是因為伊洛瓦底江從城邊流過,像上帝散步的走廊一樣。當地有一種說法,只有樹木、荊棘和草兒是大地最早的主人,只有樹木和荊棘讓出來的地方,人們才能建村莊、修寺廟和耕種。所以任何房子,即使是政府的辦公大樓,不能比樹高。當時有一個華人詩人住在伊洛瓦底江邊,他找了一個克欽邦的飯館請我喝酒,幾杯下去他就醉了。醉了以后他站到桌子上,把上面的東西嘩啦都掀掉了,他說我要給你朗誦一首詩,我后來記住了其中的一句,“看到中國的公路修過來,緬甸人民在顫抖。”為什么?因為中國的高速公路通到的地方,開山砍樹挖礦,見到大江就修電站,包括我前面提到的那條美輪美奐的伊洛瓦底江。前年克欽邦和緬政府軍開戰,把炮彈都打到云南的土地上了。為什么?因為我們的公路修到密支那以后,又在伊洛瓦底江上面修了一個龐大的電站。然后克欽邦和緬政府軍為了爭奪電站的經濟收入打起來。更可怕的是,當我們在修這條高速公路的時候,要路過大量遠征軍的陵墓,陵墓既不是國民黨修的,也不是我們的政府修的,而是抗戰打完以后,很多華人自發把自己的子弟兵一個一個地埋掉,埋在荒野上面。結果我們修路的時候把所有遠征軍的陵墓全部挖開,那些尸骨被暴尸荒野?!赌戏街苣返囊粋€記者當時就寫了一個報道,標題是《終歸無處下跪》。我們的國家在追求經濟發展面前道德水平很低下,那些尸骨被拋在荒郊野外,沒有人去收拾。
前年春天,我在泰國的一個靠近金三角的地方度過,跟兩個華人朋友聊天的時候,他們說了兩句話讓我心里實在太震動了,他們說,以前想起祖國兩個字心里是溫暖的,是想回去的地方,哪怕肉體回不去,靈魂也一定要回去?,F在提到這兩個字,實在太微妙了。八十年代,我們大學畢業的時候,都說要到祖國需要的地方去,想到祖國這兩個字就熱血沸騰。我當時是可以留校的,但是我寫了一個申請,就分到了一個偏遠的縣城去。為什么短短二十多年間,很少有人再提起這兩個字,仿佛它們消失了一樣。這種漢語言文字的偉大光輝像從陽光變成了黑夜一樣,沒了。那種熾熱的情感,那種讓你熱血沸騰的沖動,找不到了。為什么會這樣呢?當我們面對這樣一些景象的時候,如果你還裝作無關緊要,裝作沒看見,只關心一夜暴富,有沒有想過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杜甫說“國破山河在”,我們現在是“國在山河破”。
四年前,我帶著八歲的兒子回老家,跟著我媽媽一起去給父親上墳,結果跪在那里的時候,我媽就跟我死去的父親開玩笑說,我們這兩年燒給你的錢至少有幾十億了,你怎么用得完???你用不完就拿出一部分出來,把門前的這條河修理一下吧,實在太臭了。我十八歲從那條河邊離開的時候,碧波蕩漾,兩邊都是柳木,村里的人喝水都是去那里挑。結果現在這條河流變成了固體,上面結了一層殼,還長出了青草。只要太陽一照,上面就開始泛白,發出的臭味整座村莊都聞得到。終歸無處還鄉。當然這只是中國環境的一個縮影。
在我的詩集《云南記》中,我寫過一個細節,這是真的。有一年春天我回去了,然后當年的小學同學和初中同學就來看我,我搬凳子讓他們坐,沒想到我媽媽說,就讓他們站著,不準他們坐,那些人只好站著。后來我又去泡茶,我媽媽說不準泡茶。結果這些人站了五六分鐘之后不好意思就走掉了。我就和我媽媽說,讓他們坐一下喝喝茶是應該的。結果我媽媽說,誰誰誰得了淋病,誰誰誰得了梅毒等等,他們都是進城打工,然后把這些全部帶回來了,還傳染給了老婆,傳染給了家人,很多人傾家蕩產。這樣的事情時常發生。我們講到的那個寶相莊嚴的地方,那個魂牽夢縈的地方,正在消失。我有一個朋友,他拍了一個專題片,去年在西方得了一些獎,但在我們這邊的電視上不會播放的。他花了五年時間,守在自己的老家拍一個紀錄片,就叫《外婆的村莊》。其中有兩個細節可以跟大家說一下,可能會讓大家心里不舒服,但還是要講一下。其中一個是幾個老太太的旁述,說一個老太太死了,她生前養了三個兒子,都出去打工,都下落不明。到底是去了溫州,還是去了東北,沒有人知道,因為十年之間沒有給家里打過一個電話,沒有帶過一分錢,也沒有寫過一封信,仿佛消失掉一樣,這種鄉下人進城的大潮已經裹挾了很多人,也難說他們真的是死在了某個建筑工地上。老太太等了十年等不回來兒子,就帶著一瓶農藥和一把鋤頭,來到丈夫的墳前,在旁邊挖了一個坑,自己躺進去,躺下去以后就拿出農藥喝了,死在了坑里面。等到村里人發現的時候,老太太已經被野狗們吃掉了。這是真的。中國現在有很多這種空蕩蕩的村莊,荒無人煙。這是一個細節。還有一個細節是講一對老夫婦,也是兩個兒子,也是出去打工,沒了。離家七年,沒有任何音訊。這對老夫婦就相依為命。他們把家里所有能夠掛瓶子的地方,從臥室里的蚊帳,到堂屋,都掛滿了農藥。別人問為什么要這樣?他們回答為了提防哪一天摔倒下去,爬不起來,可以順手抓一瓶農藥,解決自己。有時候我在想,我們哪一座青山沒有做過戰場,哪一條江水里面沒有血水?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讓一片土地荒上幾年,它馬上又會變得欣欣向榮。但是道德不一樣,道德的敗壞讓我們感覺到已經置身于一個荒蠻時代。經濟上去了,但是人心變了,變得喪心病狂。哪兒才是故鄉?故鄉到底在哪?去年我老家的一個親戚死了,我回去了。早先我曾經和我媽媽講,這個親戚的贍養我愿意來承擔,我媽媽說,她有五個兒子,你去幫助她,你讓那五個兒子怎么過?他們的面子往哪里放?鄉村的倫理道德和輿論足以把他們送上審判臺。我一想也覺得有道理,就放棄了這個想法。結果,我這個親戚赤身裸體地死在荒野上了,在她生前五個兒子依然沒有去承擔自己的贍養義務。以前都說故鄉是心靈的凈土,在外面再累再苦,回家就可以得到安寧,但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我不知道在座的有多少曾經在鄉村長大,至少在我的老家,在云南東北山區,這種道德的淪喪,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今年前段時間,微信上有一個廣為流傳的新聞,關于貴州畢節幾個留守兒童的死,曾經讓多少中國人掉淚心疼,這樣的事情在廣大鄉村我相信還有很多。據我了解,與貴州畢節交界的云南的一個縣城,也發生過三個小孩死在荒野上的事情。我把公安局的那些檔案和照片調出來看的時候,內心非常絕望。三個小孩是怎么死的呢?他們放學回到家,發現家里的糧食都沒了,就想到旁邊一個村莊自己的姑媽家找一點飯吃,結果在路上邊玩邊走,就走進一座山里去了,迷路了,一直找不到出口,就死在了山里面。照片上三個小孩目光里的那種絕望、那種恐懼、那種空洞,是地獄里才有的目光。其中兩個小孩是死在一個斜坡上,死之前手里緊緊抓著一蓬草??赐暾麄€照片你會很絕望,因為當時是在夜里,到處一片漆黑,他們不知道那個坡很矮小,只要放下草,就可以摸索著下來,他們以為下面是萬丈深淵,以為會掉下去,在絕望和掙扎中死去了。因為詩人的身份,我經常有機會參加媒體組織的大型公益活動,走進偏遠地區,走進邊緣人群。走過以后我發現對我挑戰最大的是“母親”這個詞。我前面說過祖國像瘋媽媽,其實我們現實生活中有大量的瘋媽媽。就是在販毒這條路上,攜帶毒品的基本上以母親居多,有些甚至利用自己的孩子來藏毒品,甚至還有人借懷孕的過程來藏毒,我們以為的母親身上所有崇高的東西,都被她們顛覆了。
今天跟你們講這些東西,仿佛跟詩歌沒有關系,仿佛這些不是詩歌中美妙的優雅的部分。在2000年以前,我曾經也是知識分子寫作群體中的一員,我也希望我的詩歌都是優雅的、美妙的,都是沒有血淚沒有悲憤的,我愿意每一個詩人都仿佛是一只夜鶯,歌唱著愛情,歌唱著天空,歌唱著大地,歌唱著人間最美最善的那份情感。誰不希望這樣呢?當我們置身在這種表面的城市繁華里面,享受現代化高科技帶來的便捷和愉悅,好像生活就是這樣子。但是當我們走出去,你會發現悲劇每天都在發生,只是被我們忽視了。去年是杜甫誕生1300周年,中國作協請我寫一篇紀念杜甫的文章,我寫了,標題就是:《向杜甫致敬》,第一句話我說,人的身體上有兩樣東西永遠是白的,一是白發,二是白骨。眾所周知,杜甫生活的那個年代,他經歷了安史之亂,整個大唐由盛轉衰的過程,生活流離失所,他的很多作品就是產生在流亡的路上,他記錄下了那個時代的遍地白骨,人間有哀痛有戰亂,所以,這些白骨來到了他的詩篇中,而一個詩人的慈悲心讓他的頭發早早的就白了。云南大學曾經有一個教授叫劉文典,是中國研究莊子的一流大師。有人問他,什么是詩?他就回答了一句,觀世音菩薩。別人不明白,于是他就進行了解釋,觀世,就是觀察世間,每個詩人要學會觀察世間,體認社會,體認世道人心。音,是語言的音韻之美,傳統的精華要保持。菩薩,是指每一個詩人要有菩薩心腸。所以說,當我們茫然不知道身邊發生的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們的菩薩心腸,我們的雙眼被很多假象蒙住的時候,我們可以問一下自己,在這種表象之后,到底有多少道德倫理等精神上的東西在大面積地喪失。作為詩人,我們每首詩歌都應該是自己的審判臺,發出自己的聲音。這是一個社會在蓬勃發展但是精神在極度喪失的年代,一樣是亂世。
很多年前,我一個做地產的朋友搞了一個新春party,約了很多人去參加,其中有官員,有商人,也有所謂的名流,去之前,我把一個問題印在紙張上,像發傳單一樣每個人都發一份,我說你們每個人都要回答。大家都笑著同意了。我的問題是:你心慌嗎?為什么?結果每一個人都回答心慌。他們的財富地位家庭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但心依然慌亂找不到一個地方安放,仿佛從來沒有心安理得過,老是覺得這個世界還有災難要發生,有大的問題要出現,心就是放不下來。就像這次天津爆炸事故,即使你身在幾公里之外,那一聲爆炸也可能把你摧毀,沒辦法安心。是誰把我們的心弄成這個樣子?誰把我們的心弄丟了?當然也可以拷問自己,但是我想還是這個時代的原因。因為我們不相信宗教里面講到的輪回,所以我們可以把世世代代累積起來的東西一夜之間透支?!段鞑厣罆防锩嬲f,只要你相信輪回,你會知道下輩子你還會來到人間,你就會保護這個世界,因為以后你還要在這里生活。西方的基督教也好,天主教也好,都是教人你要懺悔,你要敬畏,要有約束,我們呢?我們什么都沒有。所以我曾經提出過一個觀點,我的寫作就是在寺廟旁邊的寫作,因為我得有一個寺廟,我得有一雙神的眼睛在那盯著我,我得知道世俗的底線或者道德的底線。而我們身邊有多少人,甚至我們的親人,都在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底線。昆明有一個滇池,我在主編《滇池》雜志的時候,請了一個攝影師,把引牛欄江水洗滇池的整個過程記錄下來了,我說這是世界上最大的行為藝術。滇池里本來就有水,我們引水來洗水。蘇東坡說,以水洗水是美到極致的干凈。我們現在是把一面湖泊弄臟了,然后把一條大江截斷了來引水,花了幾百億。這個行為藝術真是驚心動魄,但是如果你去尋找,到底誰是污染滇池的罪魁禍首,難道就是那幾家被勒令關門的排放污水的企業嗎?你永遠找不到所謂的罪魁禍首,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罪魁禍首,我們都是所有罪惡的同謀,我們都參與了。因為這是整體精神上的徹底崩盤。我們今天曝光了一家廠在滇池里排放污水,結果這家廠的代言人竟然是楊麗萍,誰該審判?審判這家廠,還是審判楊麗萍?楊麗萍是我們中國人心目中女神一樣的人,但她代言的那家廠正在往滇池里大量排放污水。誰也不會承擔結果。政府不承擔,企業不承擔,老百姓也不承擔,但其實大家都是同謀,因為我們已經徹底地把自己交給了這個拜物教的社會了,我們只盲目地去追求所謂的發展。
今天在座的有“新發現”夏令營的學員,我沒有教大家怎樣去寫詩,只是讓你們怎么把眼睛打開,把耳朵打開,把心打開,來感知這個世界發生了什么。這個世界不是最壞的時代,也不是最好的時代,但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足夠你去體會。多少故事是你想都想不出來的,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是你不知道的,這都需要大家認認真真地去面對,去觀察。當然,還需要吸取一些西方的現代詩歌技巧方法論,需要大量的閱讀,寫作,它們都是構成優秀詩人的必要條件。但是一定要記住,不要把自己從生活的現場拉開。臺灣有兩所大學邀請我去做駐校詩人,一住就是兩年,我拒絕了,我才不愿意在學校里呆上兩年,那要錯過大陸上多少事情。我一定要在現場上看到,聽到,想到,認認真真地寫,悲憤一點,狠一點。我們需要美,但我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去獲取它。
(整理:熊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