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拉墨后馬克思主義解構邏輯的批判——基于馬克思哲學的當代視閾

郭春明，鄧久芳

(黑龍江大學 a.哲學學院;b.研究生院， 哈爾濱 15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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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拉墨后馬克思主義解構邏輯的批判
——基于馬克思哲學的當代視閾

郭春明a，鄧久芳b

(黑龍江大學 a.哲學學院;b.研究生院， 哈爾濱 150080)

[摘要]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拉克勞、墨菲的后馬克思主義以后現代主義哲學，尤其是以反本質主義與反中心主義為思想基礎，對馬克思哲學的無產階級主體地位、階級斗爭學說、領導權理論、社會規律等進行了多重解構，試圖使社會主義斗爭走向一種靠話語接合的多元的、差異的、偶然性的激進民主政治斗爭。但這一系列解構邏輯卻突顯出拉克勞、墨菲對馬克思哲學的理解存在多重失誤。要發展馬克思哲學，發揚馬克思哲學開放包容的理論品格，就必須在結合社會歷史現實基礎上與后馬克思主義展開對話，后馬克思主義思想對馬克思哲學的豐富和發展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關鍵詞]拉克勞、墨菲；后馬克思主義；馬克思哲學

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世界經濟日益融合，國際政治日趨多元，國際形勢總體穩定，生產力得以迅猛發展。在這樣的國際背景下，資本主義國家內部工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對抗性日漸緩和，整個工人階級的革命意識也日漸淡薄。同時，現實社會主義屢現挫折又使得革命形勢雪上加霜。 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拉克勞、墨菲(以下簡稱拉墨)以敏銳的眼光和嶄新的視角對于如何實現社會主義這一重要問題作出了自己新的解答：一方面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的核心范疇進行了解構，一方面又試圖重新建構一種激進的民主政治策略，試圖由此提供一種新形勢下的社會主義方案。這種解構與建構相統一的邏輯使他們成為后馬克思主義的先驅與代表性人物。

一、解構與建構——拉墨對馬克思主義的雙維解讀

拉墨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的一系列解構是以后現代主義哲學為哲學基礎的，尤其是反本質主義與反中心主義。然而任何解構本身都包含著一定意義上的建構，解構與建構是相統一的。

(一)拉墨對馬克思主義進行解構的哲學基礎

拉墨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的解構既有其現實基礎又有其哲學基礎，后者部分地繼承了葛蘭西的領導權理論、阿爾都塞的多元決定理論、解構主義等理論和方法。總體而言，它作為后現代主義理論的一種衍生物，繼承了后現代主義的精神，也借用了后現代主義的反理性、反體系的批判范式，使拉墨的理論具有反主體、反中心、反決定論的特征，并集中以本質主義為靶心和二元論為補充對馬克思主義進行攻擊。

所謂本質主義，就是認為事物在紛繁復雜的現象背后存在著非歷史的普遍永恒的本質，因此是一種絕對的思維方式。從古希臘的本原學說經由柏拉圖的理念論、笛卡爾的“我思”到黑格爾認為世界統一于絕對精神，本質主義發展到巔峰并演變為一種絕對主義。反本質主義是后現代主義的重要方法，以福柯、德里達、利奧塔的解構主義哲學為代表。中心主義和本質主義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其典型代表就是邏各斯中心主義：人迷信于、并受制于世界的本原——“邏各斯”，在“邏各斯”面前，微不足道的人只是一個個必然遵守它的被動存在，這無疑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本質主義。在中世紀的神學目的論面前，“邏各斯”衍化為“上帝”，在它面前，具體的人始終是被忽視的；在近代，隨著啟蒙運動的發展，“邏各斯”世俗化為有理性的主體，所謂“道成肉身”。然而正是對主體中心主義的迷信，導致了一系列現代性問題，如生產力至上，技術至上，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緊張，社會等級秩序的新變種，等等。因此反中心主義又成為了時代的議題與關注的焦點。

拉墨據此認為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就存在著這種本質主義和中心主義，只不過馬克思將“我思”“絕對精神”等哲學概念作了特殊的社會轉換而已。傳統馬克思主義是以 “經濟決定論”為中心的本質主義，即經濟基礎對政治上層建筑的最終決定作用是本質主義的最后堡壘，“階級由經濟決定”的“階級還原論”也是本質主義的表現，社會發展具有規律性更是本質主義的題中之義，無產階級的中心地位亦然。

另外，在后馬克思主義者看來，傳統哲學的本質主義、中心主義的特征也衍生出二元論的特征。因為有本質就有現象，有中心就有邊緣，有主就有從。質言之，本質和中心的成立是以現象與本質、一般與特殊、中心與邊緣、主體與客體等二元分立的存在為前提的。這種二元論在巴門尼德哲學中表現為意見和真理，在柏拉圖哲學中表現為現象世界和理念世界，在亞里士多德那里表現為實體與屬性(或后來的形式與質料)，在中世紀表現為拯救靈魂的天國與墮落進塵世的肉體，在笛卡爾哲學中表現為思維和廣延，在黑格爾哲學中表現為絕對精神及其諸種外化物。后馬克思主義對二元論的解構是伴隨著對本質主義的解構進行的，解構了本質主義，建構了多元政治，也就是解構了非此即彼的二元論。如拉墨所說：“必然與偶然的二元論打開了通向多元結構合法性的道路,它的內在邏輯和相互關系必須得到承認。”[1]27按照后馬克思主義的解構邏輯，只要在自己的思想中有兩重概念的劃分，就毫無疑問應歸屬于傳統哲學。由此觀之，馬克思哲學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經濟和政治的劃分也相應地被劃入二元論的行列。

(二)拉墨對馬克思主義的解構邏輯概述

拉墨認為，馬克思主義把政治斗爭看成階級斗爭，而且階級斗爭的主體是單一的工人階級，然而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工人階級在享受著發達的生產力的同時，數量因為分化而在不斷地減少，立場變得復雜而多樣，顯示了工人階級主體地位的喪失。因此他們認為，“社會代表在經濟層面上的統一相應于工人階級貧困的普遍化的論題……是錯誤的”[1]85。基于此，拉墨主張把不同的身份主體或多元主體塑造為西方社會主義革命運動的新主體。他們不僅包括傳統的工人階級、農民，而且包括大量弱勢群體，如女性、學生、移民、失業人員等諸多生活在社會底層的邊緣群體。這些多元主體通過不斷的“接合”行為而產生多元化的和開放的“集體意志”，他們認為那種以無產階級為中心的中心主義是封閉的、固定化的、保守的。這樣，他們自認為解構了無產階級主體，用以建構了多元主體。

多元主體的接合是自由的、隨意的，是通過話語討論達成政治方面的一致，這體現了政治的自主性，也是對經濟中心的解構。“經濟運動規律的內生特征相應于生產力中心地位這一論題……是錯誤的。”[1]85拉墨認為工人們在政治方面的反抗會影響經濟的發展，體現出了政治的優先權， “假如資本的邏輯與工人反抗的邏輯之間的分裂影響了資本主義勞動過程的組織，它必定也嚴重影響了生產力擴張的特征和節奏”[1]89，因此，相形于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經濟中心， “我們進行研究的基礎在于給予政治鏈接因素以優先權。”[1]5這樣，他們自認為解構了經濟中心，進而建構了民主政治自主性。

拉墨建構的政治自主性又是個體化的、多元的、和平的。 “許多對抗不是通過集體斗爭的方式表現自身，而是通過逐步加強個人主義而表現出來的”[1]184，“這些‘新的社會運動’中最新的、無疑也是當前最有活力的社會運動，是和平運動”[1]184。拉墨認為傳統馬克思主義對階級斗爭的強調，否定了斗爭形式的多元化。相反，他們不提倡階級斗爭，而鐘情于和平運動。他們將女權主義運動、反戰運動、反種族主義運動等形式的對抗活動都納入到接合的范圍，由此在激進的和多元的方向上深化和擴大社會民主，無需通過武裝斗爭而通過和平的方式反抗資本主義，進而實現社會主義。這樣，他們自認為解構了階級斗爭，用以建構了多樣化對抗方式。

綜上，拉墨熱衷的多元主體進行的多樣化對抗是通過話語建構起來的民主政治，這是一種新的話語領導權理論，它不同于列寧強調階級聯盟的政治領導權，也不同于葛蘭西的意識形態領導權。拉墨認為二者都是由經濟決定的，因而都沒有脫離必然性邏輯。在拉墨看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堅持社會歷史運動具有自身的客觀規律，而在規律發生作用的因素當中最終起決定作用的是經濟因素，是生產力的發展。而拉墨的領導權是建立在話語理論和偶然性邏輯基礎上的，是建構的、隨機的、不再受經濟制約的，并不存在所謂的客觀規律，也沒有歷史必然性。這就擺脫了傳統馬克思主義歷史必然性的邏輯，離開了社會客觀性的基礎，也脫離了階級領域的限制。這樣，他們自認為解構了傳統領導權，用以建構了話語領導權。在這一過程中，也解構了社會客觀規律和必然性以突顯偶然性。

二、批判與質疑——拉墨解構邏輯的失誤

(一)多元主體的階級性

馬克思的解放理論包含著兩重邏輯，一是生產邏輯，二是交往邏輯。正如《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所指出的，異化的克服與共產主義的實現是以“生產力的普遍發展與世界交往的普遍發展為前提的”[2]40。從這里可以看出，二者同時進行、相輔相成，并統一于勞動邏輯之中，此為“勞動-異化勞動-異化的克服”這一歷史的否定的過程。可見，勞動邏輯之中本身就蘊含著生產的發展、階級的統治與交往的擴大等多重含義。也就是說，異化勞動的過程既是生產的過程，也是交往的過程；既是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交往的過程，也是無產階級之間交往的過程。異化勞動達到極點、生產力得以普遍發展、階級的統治搖搖欲墜之時，也就是世界范圍內的普遍交往日益擴大、各民族自發否定異化勞動之時。此時，勞動的邏輯也將成為否定的邏輯。然而，在當代哲學視閾內，我們切不可將這“一時”凝固化為存在于世界歷史某一處的終極完美狀態，而毋寧說，它永遠是一種不能被終極化和現成化的“過程”與“現實運動”。在這一“現實運動”之中，無產階級經濟地位的提高不但不是馬克思哲學所排斥的，反而恰恰是克服異化勞動和不斷趨近共產主義的前提，因為只有生產力的高度發展才會造成“有錢有教養的世界”，才能使無產者與這一世界徹底決裂。

在馬克思的勞動邏輯當中，反抗的主體就是異化的主體。這一主體在馬克思特定的時代條件下主要是工人階級，而在當今發達資本主義的條件下，首先異化不但沒有絲毫削減，反而擴展到文化領域、消費領域、意識領域，變成了全方位的異化。其次更關鍵的是，以當代視閾觀之，在其開放的理論品質之下，活生生的馬克思哲學從不會固步自封地將主體限于傳統意義上的工人階級，而排斥諸如女性主義者、反戰運動者、反種族主義者等多元主體的存在與壯大。異化的主體不是，未來的革命主體自然也不是。企圖將馬克思哲學的主體囤于傳統意義上的工人階級，這種觀念本身不是對活的馬克思哲學的教條化與僵死化理解(如前蘇聯模式教科書所長期認為的那樣)，就是對馬克思哲學開放的理論品質與批判精神的誤解(如拉墨等后學者所理解的)。由此觀之，多元主體的異化及其揚棄之過程依舊不可能脫離勞動邏輯。雖然當今資本主義的社會運動主體可以分解為多元主體，但這些多元主體仍然有共同的階級基礎，雖然這些多元主體的福利在一些資本主義國家不斷增加，但與資產者的貧富差距日益擴大。與資產階級相比，他們大多數依舊是沒有財產的無產者，他們仍然可以形成某種天然的利益共通體。如果要形成大規模的民主運動，必須具備一定限度的多元主體的統一愿望與訴求，而這種愿望只能是抽象掉不同主體的自身狹隘利益，而指向“他者”的“無產階級”的共同革命理想，而不是通過與自身利益相捆綁的所謂“商談”建立起來的暫時同盟。當然，這一切都不會自發形成，而只能伴隨著交往的擴大與多元主體的自覺意識之覺醒。因此，拉墨認為“工人階級貧困普遍化的論題是錯誤的”，并以此觀點來解構無產階級主體地位的論證，也就失去了支撐。

(二)政治自主的不徹底性

拉墨建構的政治鏈接，主張在共產主義革命的前提沒有達到的情況下進行民主對話，抑或豐富多樣化的對抗方式，可以促進世界范圍內普遍交往前提的實現，起到了啟蒙多元主體的效果。然而，據此認為這種政治鏈接就是對馬克思哲學的揚棄與超越，卻是對馬克思哲學的另一個誤讀。因為它忽視了這種政治鏈接就包含于馬克思的交往邏輯之中：交往相對于勞動具有更多的自主權，政治主體的接合也有一定的自由選擇權，而且這種自由選擇超越了經濟的藩籬和階級的界限。

但在交往過程中，接合到一起的主體地位是否平等呢？是誰享有主動的選擇權與話語權？如果能夠以完全平等的方式接合成功，那將會帶來巨大的社會變革。可是在現實性上這是有待商榷的——主體的選擇往往只是在一定主體和階級范圍內的選擇。工人會選擇接合農民、學生、失業人員，因為他們可以在某些方面達成一致，但不會選擇接合資本家與官僚，因為資本家與官僚和他們缺乏共同的訴求。即使可以接合，也不會享有更多的話語權。可見，即使政治在理論上是自主的，但在實際操作中仍然離不開經濟領域。退而言之，拉墨所說的工人的反抗會影響生產力的擴張，體現了政治對經濟的作用，而這也是包含在馬克思哲學范圍之內的：這種反作用并不代表經濟之基礎地位的動搖，因為交往活動離不開生產與勞動過程。

(三)多樣化對抗方式的空想性

拉墨看到了在當今富裕的資本主義社會，無產階級在經濟和政治方面不斷被當今的社會同化，統一的階級斗爭暫時沒有形成潮流的趨勢。然而他們也一樣看到，多樣化的對抗方式卻會對資本主義體制造成極大的沖擊。于是，拉墨寄希望于各種社會運動來實現大眾的平等和民主權利。然而，這些運動雖然有的是反對資本主義的，但也有的只是對個人或集體不良情緒的不正當發泄，甚至有些對抗具有反人類的性質。因此，拉墨只注意了擴大對抗的主體和范圍，但卻沒有限制對抗的性質和形式。另外，社會運動不是單個個體、單一群體的行為，它的發生、發動和開展如果缺乏一種最低限度的共性觀念的設計或引導，就容易助長市民社會各種形式的無政府狀態，在其中“一切人反對一切人”(如霍布斯所言)的利己主義，甚至演化為一種無意識行為。進而言之，即使不同對抗能夠通過話語進行接合，但由于運動的出發點不同，很難形成持久穩定的聯盟，社會運動由此最終會流于形式。一言以蔽之，拉墨企圖通過多樣化對抗而實現社會主義的設想具有濃重的烏托邦色彩。

(四)偶然性邏輯的自我解構

不可否認，拉墨所指出的社會關系的偶然性邏輯具有一定的革命性。因為如此一來，社會關系就可以通過斗爭而被徹底變革，如拉墨所說，“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永久地保證現存秩序的穩定性”[1]189。然而拉墨過分看重“偶然性”的作用，拒斥任何形式的穩定性、規律性，認為只要承認規律就是一種本質主義的表現，卻在一定意義上陷入了非此即彼的另一極，這正是拉墨等極端后現代主義者自身所反對的二元對立思維的表現。另外，通過話語能否統一各個主體的身份？立足于多種訴求的多樣化的對抗能否通過領導權進行接合而達到統一？通過民主能否走向社會主義？這一系列問題，必然由于缺乏相應的社會基礎和階級基礎，而一方面將自身拋入無限延拓或分延(德里達語)的泥潭之中，另一方面又無可擺脫地陷入烏托邦審美救贖的境地。如果按照他們的邏輯，這一切也都是偶然的，那么他們建構起來的理論與策略豈不是輕而易舉地被他們自己的偶然性邏輯解構了？

(五)對“社會主義”理解的狹隘性

對于“社會主義”，拉墨僅僅將其視為一種“多元激進民主”，而沒有從經濟、階級結構、社會組織結構、人的存在方式等各個方面去深入思考。按照他們的邏輯，社會主義是資本主義民主在形式上的增多、范圍上的擴大。他們沒有指出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質的差別。馬克思早在《論猶太人問題》中區分了“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進而指出消滅私有制的人類解放才能使個人利益與個人利益之間、個人利益與普遍利益之間達到一致。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3]。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進一步指出，“我們所稱之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2]41。就此而言，社會主義社會一方面是資本主義向共產主義的過渡階段，是人類解放的中間站，其中包含著對私有財產的革命。另一方面，它也必然是一種無止境的現實運動，其中既包括社會經濟、政治、文化領域現存狀況的革命，也包括人自身的革命、人與自然關系的革命。顯然，拉墨把社會主義策略理解為話語接合實踐，這是不能消滅分工和異化并進而改變私有財產的，更不能廢除國家和階級的統治。拉墨顯然通過將社會主義的概念局限在政治領域之內，而使之狹隘化了。

(六)對本質主義的誤用

在哲學基礎方面，拉墨認為馬克思主義是本質主義和二元論的。這實際上是對本質主義的誤用和對馬克思主義的誤讀。他們沒有充分體悟和彰顯馬克思哲學的實踐哲學意蘊，對于馬克思對“黑格爾哲學及一般哲學”的本質主義及中心主義傳統的批判之重大意義，他們也沒有充分意識到。馬克思所發現的規律并不是先驗的永恒的規律，而是歷史中的具體的規律；馬克思所追求的人類解放不是“我思”的解放，而是具體的人從異化勞動的異化狀態中獲得全部生存狀態的解放，同時也是社會和自然的解放。此外，如以上所言，拉墨終究沒有意識到他們悉心構建起來的反對經濟為中心的政治民主，同時成了另一個中心，他們自己也成了中心主義者。

以當代哲學視閾觀之，拉墨沒有注意到，西方傳統哲學的主客二元分立存在于認識論中，而以改變世界為目的的馬克思哲學已經不再囿于認識論的框架。在馬克思哲學中，客體在主體、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都是在歷史的實踐之中生成的，因此二者已不存在傳統哲學意義上的全然的二元分離關系。區分舊哲學與馬克思哲學的標志是解釋世界理論和改變世界的實踐，只有以改變世界為宗旨的馬克思哲學才屬于嶄新的哲學。

綜上所述，拉墨的后馬克思主義理論對當今西方資本主義社會階級矛盾的現狀作了評估，對資本主義現實進行了批判，對社會主義進行了民主構建，但卻缺乏馬克思的現實性。他們的后馬克思主義理論既不能解構經濟的中心地位，也不能剝奪馬克思哲學在當代壯大多元主體的可能性。拉墨通過話語建構的領導權策略，在相反的方向上弱化了意識形態理論的批判性質。在拉墨的理論中，革命變成了自發、盲目的群眾運動，這些激進民主的社會運動只能在不觸動資本主義的前提下，在制度內實現小修小補，因此這種通過話語領導權建構的多元的激進的民主政治策略，看似具有激進的否定性的理論，實則具有很強的保守性質。

三、價值與啟示——拉墨的解構邏輯對發展馬克思哲學的意義

雖然拉墨的后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哲學的解構存在著以上失誤，且具有一定審美救贖的烏托邦性質，但他們對當代資本主義的批判，對社會主義策略的探尋，對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發展，卻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為馬克思哲學自身之發展帶來良好的契機并具有借鑒意義。他們的解構邏輯啟示我們，要深化、發展馬克思哲學，就必須在不斷結合社會歷史現實的基礎上，在包括后馬克思主義在內的當代哲學視閾內不斷豐富和發展馬克思哲學，以發揚馬克思哲學開放包容的理論品格。

拉墨的后馬克思主義思想，對馬克思哲學自身的豐富和發展所提供的借鑒意義，至少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以人的視角置換經濟視角深度解讀馬克思主義

后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是在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下，在后現代主義的思潮中對馬克思主義進行的解構。雖然他們看到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經濟政治的批判，抓住了馬克思的經濟中心論和階級斗爭理論，但卻忽視了馬克思理論的價值性。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闡明馬克思主義的革命性，尤其是闡明馬克思本人理論的出發點。而馬克思理論的出發點不是經濟中心，不是階級斗爭，不是社會規律，而是人，是對人類解放的終極追求。馬克思之所以要進行社會批判，是因為為了實現人類解放必須深入到社會關系當中去，要解放異化的人的本質必須解放異化的社會關系。因為人的本質就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拉墨對馬克思主義進行的批判之所以是片面的，原因也基于沒有以人的視角來解讀馬克思主義。無論馬克思對經濟的批判抑或對階級的批判，實質都是對壓抑人的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批判。就此而言，如若本末倒置地丟掉人而片面強調某一方面的革命策略的理論，就是對馬克思哲學人文關懷和人本精神的背離。

(二)以歷史辯證法代替物質辯證法準確解讀馬克思主義

馬克思辯證法通過不斷對社會和人類自身進行否定，而把任何的事物均理解為一個過程，具有很強的批判性。馬克思丟掉了黑格爾辯證法的觀念論色彩，繼承了其合理內核：保留了其中的外化、異化概念，并將其和辯證法應用于現實的人及其社會歷史領域。馬克思辯證法的第一次否定過程是勞動變成異化勞動，亦即人們通過自己的活動外化出勞動，然而勞動產品不屬于自己卻反過來成為統治人們的手段——勞動成為了異化勞動。按照馬克思的辯證法，人們需要通過不斷實踐和斗爭來反抗異化勞動，實現第二次否定。人類社會歷史包括人本身都是在實踐中不斷揚棄、豐富完善自身的。因此辯證法是一種歷史的方法，不是物質的規律。包括勞動、階級、國家、法權等出現在馬克思論著中的所有概念都是在辯證法的方法上運用的，都不具有一成不變的固定形式。然而拉墨抓住了馬克思的某一個概念，并把它當作一個固定的范疇或永恒的模式運用于當前的社會中來理解，因此難免產生誤解。就此而言，這和蘇聯模式所謂正統的馬克思主義把辯證法理解為與人無關的物質世界的運動變化規律神似。因此，不斷結合現當代哲學的反思成果，不斷闡明、弘揚和發展馬克思的辯證法將成為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項未竟的事業。

(三)以勞動邏輯整合生產邏輯、交往邏輯，整體地解讀馬克思主義

總體來看，拉墨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的解構存在多重邏輯，包括以政治邏輯取代經濟邏輯(亦即試圖以交往邏輯取代生產邏輯)，以偶然性邏輯取代必然性邏輯，以多元邏輯取代二元邏輯。然而不難發現，存在著一條始終貫穿其中的主線，那就是這些邏輯都內在于馬克思的勞動邏輯，它同時是經濟和政治、必然與偶然的統一，而這些最終又都歸屬于否定的邏輯。后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的批判只抓住了馬克思的生產邏輯，而沒有整體把握勞動邏輯和否定的邏輯。一些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的著作(如哈貝馬斯的《歷史唯物主義的重建》、鮑德里亞的《生產之鏡》)對馬克思主義生產邏輯的批判實則也和拉墨相似，是在馬克思主義內部批判馬克思主義，沒有整體地解讀馬克思主義。

(四)以人類歷史代替史前史歷史地解讀馬克思主義

在拉墨批判馬克思主義的時候，他們忽視了馬克思對社會政治經濟狀況和階級斗爭的研究，是以人類解放為宗旨、以辯證法為方法、以勞動為邏輯、以人類歷史為落腳點的。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論猶太人問題》中看到對統治人的國家和法權的批判都不是自足的，因為市民社會是根據自己的需要建立了國家和法來維護資產階級的利益而不是所有人的利益，因此必須對奉為神明的國家和法權進行批判，對國家和法權的批判又必須回到對產生它們的真正土壤——市民社會的批判上來。于是他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了剖析，發現了資本主義的運行規律及整個社會歷史發展規律。可見，馬克思發現的規律是用以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批判的工具，這些規律用馬克思自己的話說，就是只適用于人類的史前史階段，即階級社會階段。也就是說，這些規律是促使資本主義社會走向滅亡的規律，它們不適用于人類歷史階段，即無階級社會階段。因此，與其像拉墨批判的那樣說馬克思是本質主義者，不如說馬克思也是反本質主義者。后馬克思主義者反對馬克思的規律學說也就是反對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因此后馬克思主義者只能說是資本主義社會內部的民主主義者或改良主義者。

[參考文獻]

[1][英]拉克勞，墨菲．領導權與社會主義策略[M]．尹樹廣，鑒傳今，譯. 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120.

〔責任編輯：曹金鐘〕

[中圖分類號]B15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1-0043-06

[作者簡介]郭春明(1983-)，男，黑龍江富裕人，講師，博士，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和現代西方哲學研究。

[收稿日期]2014-12-20

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