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型地區的農民階層分化與行動能力
——以廣東省陽山縣大橋村為例

一、大橋村的階層分化

大橋村是廣東省陽山縣江英鎮的中心村,是江英鎮通往縣城的必經之路。大橋行政村現轄17個自然村,15個村民小組,共800多戶,總人口為3680人。17個自然村中,人口最多的是寺背村,600多人,最小的大化村只有100多人。每個自然村以單姓為主,組成宗族。新中國成立以前,每個村莊都建有本家的祠堂,文化大革命中遭到損毀,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宗祠紛紛得以重建,到2000年左右,幾乎每個自然村都矗立起1-2個宗祠。

(一)農業生產發展是村莊階層分化的基礎

上世紀80-90年代,在反季節蔬菜大規模種植時期,大橋村產生了一批以收購蔬菜,販運到廣州、深圳、佛山等地賺取差價利潤的商販。在這段時期,他們積累了大量資金資本、政治資本與社會資本。他們中的一些人開始通過產業扶貧的政策支持成立專業合作社,經營更為專業化的反季節蔬菜。例如,大橋村的周路養在2009年6月發起成立的陽山縣江英鎮益民蔬菜專業合作社。通過與廣州惠鮮蔬菜有限公司、東莞潤豐蔬菜有限公司簽訂供銷合同,并與廣州家樂福、沃爾瑪超市及陽山縣內超市、蔬菜平價商店簽訂產品銷售合同、協議,周路養保證了穩定的銷量。

(二)獲利商販轉型促進了村莊的階層分化

大橋村的黃章金在江英鎮立夏村流轉300多畝土地種大肉姜。300多畝土地全靠黃章金的嘴皮子功夫,在4-5天的時間內就做完流轉工作。如此高效的工作進程,與立夏村的村莊基本狀況和社會基礎密不可分。其一,立夏村全村2000多人,青壯年勞動力大量外出務工,只剩老人和小孩留守,村莊空心化非常嚴重。其二,立夏村屬喀斯特地貌,山多地少,石頭多,水源缺乏,再加上分田到戶后土地的高度細碎化,非常不適宜老年人耕種。因此在土地流轉之前,已經形成了靠近村莊的田地農民自己耕種,離村遠的土地拋荒的土地格局。

(三)以種養為主的合作社擴大了村莊的階層分化

大橋村存在著眾多種植合作社,如江英鎮強昊農作物種養專業合作社、陽山縣江英鎮農機專業合作社、陽山縣江英鎮旭峰家禽養殖專業合作社、陽山縣江英鎮康畜牧養殖專業合作社、陽山縣江英鎮民創種植專業合作社等。這些合作社的發起者,都是父輩或是自己從事過蔬菜收購。他們成立合作社,一方面是為了通過帶上產業扶貧的帽子,爭取政府的補貼;另一方面,自下而上的掛牌經營,作為個人無法對接公司訂單,正規的資歷有助于對外對接市場。這些大戶有一個共同特征,即是在有確定銷路的情況下擴大規模,而不是按照市場盲目擴大。一般而言,大戶對接的主體都能給出保底價,雙方共同分擔市場風險。因為地處珠三角經濟發展圈,又位于封閉的山區,交通極其不便利,所以一般的小農很難自己把蔬菜運到廣州、佛山、深圳等市場上銷售,只能依靠中間經紀人。而這些成立合作社的農民既自己種養又充當中間商,在墊付農資和銷售環節賺錢。

總之,在大橋村,最富裕的階層就是做過蔬菜收購生意,成立企業、合作社的農民。大概10戶,占5%左右,年收入在60-70萬之間,在村里有1-2套裝修精良的住房,縣城購有商品房。這些人是村莊的經濟領頭羊,村莊的活力所在。第二層次,是年收入在5萬左右的,他們是村莊的主體,約占70%,屬于村中的中上水平。這些家庭的收入來自務工、農業、副業三個部分,處于勞動力的鼎盛時期。第三層次,年收入在2-5萬,約占村莊的20%,是村莊的中下水平。這樣的家庭結構是男的在外面打工,女的種田、養雞、養豬,子女尚年幼,家庭開支大。最末的層次,是年收入在2萬以下的貧弱階層,約占5%,這些家庭要么就是結構不完整的單親家庭,要么是青壯年勞動力缺乏。

二、農民的行動能力

除了階層分化,大橋村村民行動能力也具有獨特性。大橋村村民的生活是向內的,他們的生活、社會關系都在村莊。該村農民行動能力也充分體現在村莊的建設和治理中。

(一)村莊的社會基礎是新村建設能夠成功的主要原因

第一,墩二村是典型的以自然村為基礎的宗族型村莊,全村都姓黃,由同一個祖宗的血脈延伸而來。在祖宗居住過的地方建設新村,離宗族祠堂更近,享受的恩澤更多,光宗耀祖。這是村民普遍的心理共識,存在強烈的歷史感與當地感。這樣的歷史感與當地感為村民在老宅基地上搞新村建設提供了先天的優勢。第二,根植于村莊社會基礎的村民理事會組織作用的發揮激活了村民的建房動力。村民理事會成立于2010年,由4名理事會成員組成,他們之所以能被村民推選為理事會成員,與這些村民的村莊認同感有關。除了帶領村民進行新村建設外,理事會還負責調解村民糾紛,組織村民打掃衛生、挖水塘、疏通水渠等工作。在這個地方,雖然仍是以行政村為中心實行的村民自治,但實質上以理事會為單位的自然村才是村民自治的真正組織。2014年清遠市政府有意將村民自治組織下沉到自然村這一層級,現在的行政村組織實行合并,由幾個行政村成立一個管理區,作為鄉鎮的派出機構,負責村莊的行政性工作,自然村作為完全的村民自治單位,這是清遠市推行農中改的重要內容之一。村民委員會下沉到自然村一級,意味著村民自治單位由以前的半熟人社會向熟人社會下沉,這樣有助于利用熟人社會的非正式資源進行治理,激活社會資本,使村民自治由選舉型自治向治理型自治轉變。最終,改變當前村民自治的現狀,使村民自治真正成為民主選舉、民主管理、民主監督的群眾性組織。與村委會下沉配套的改革是實現黨支部的下沉,即在每個自然村成立一個黨組織,負責領導、監督村委會的工作。

(二)遵循于村莊社會基礎的工作方法，為新村建設解決了具體的技術問題

比如,新村房屋的分配方式。“房屋分配時,我們開了個家長會,按照以前灶頭的順序確定每家每戶的位置。如果一家有兩兄弟、三兄弟,就抽簽。抽到好的,在老宅基地上建房,抽到不好的,就住在前面,靠近村莊北邊的地方,之前這個地方是豬欄。”按照灶頭分房子是家長們都同意的。村莊達成一致協議,不準單獨請風水先生看風水,以減少房屋分配中村民、兄弟之間的矛盾糾葛。還有就是對關鍵反對者的工作方法。軟硬兼施,將新村建設的反對者納入村民理事會組織。例如,新村建設最有力的反對者黃光華,被村民選為副理事長。黃光華表示：“既然你們信任我,那我就要為村里做點事情出來”,黃光華由最強硬的反對者,轉變為堅定的支持者。其他搖擺不定的村民看到黃光華都同意,“不好意思不同意”。

(三)政策因素在新村建設中起了催化劑的作用

在墩二村新農村的建設中,政府的支持項目有：30萬元的“一事一議”+村委會支持的4000元規劃補貼+鄉鎮政府每家每戶3萬元的建房補貼,45戶村民,一共135萬+縣教育局給村莊的5萬元綠化補貼。在政府的鼓舞之下,村莊的新農村建設全面推開來。在這個新農村建設過程中,既作為村民又作為大橋村支書的黃章勇起到重要作用。一方面,他可以及時有效地化解新村建設中的矛盾;另一方面,又將對村民有利的信息傳達到上級,給予村民適當的激勵與支持。

在大橋村這個地方,同時存在著兩股力量：一種是統的力量,另一種是分的力量。統的力量是基于村莊社會基礎的原則性問題,分的力量是做工作的技術問題。統的力量持續而穩定,分的力量在某個節點上興許會成為村莊的重要變量。如何解決具體矛盾,就需要一個有權威,有魄力的村莊精英。大橋村的村支書、理事長就是這樣的關鍵性角色,因此,墩二村順利實現了新村建設。而其他宗族型的村莊也存在著統合的力量,舊村改造、新村建設能否完成,就取決于這些村莊有沒有能夠使村民達成共識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