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祎
(西南民族大學,四川 成都 610041)
日本NHK紀錄片中的中國少數民族形象
——以《彝族終身大事》為例
姚 祎
(西南民族大學,四川 成都 610041)
《彝族終身大事》作為一部表現彝族社會變遷的紀錄片,在NHK拍攝的少數民族有關紀錄片中極具代表性。紀錄片以服飾、建筑等作為民族符號的同時展現不同的民族習俗,從而建構起了異于現代社會的彝族社會。本文進一步分析紀錄片中對彝族社會地域與女性地位的表現,發展其均是為了順應紀錄片的情節發展而把彝族社會置于偏遠、經濟落后、女性地位低等與現代社會相對的位置。
NHK紀錄片;彝族;形象建構
從1953年NHK電視正式開播至今,大量涉華紀錄片的播出從側面反映了日本對中國的持續關注。從這些紀錄片來看,NHK把目光投向中國少數民族始于1980年中日合作拍攝的紀錄片《絲綢之路》。此后的20世紀80年代,NHK紀錄片對中國少數民族的關注達到了一個頂峰階段:《西藏:去世界之行》揭開了西藏地區的神秘面紗,《秘境云南》與《秘境西藏》相繼深入介紹了中國少數民族的文化,此外還有《大黃河》《秘境:興安嶺之行》等系列紀錄片中均出現了中國少數民族的身影。20世紀80年代中日關系較為動蕩,但在此期間,日本民眾對中國的態度并未出現明顯惡化,以上一系列介紹中國少數民族的紀錄片在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80年代以后,中國少數民族地區也反復被現代化、市場化、全球化的浪潮所沖刷,一系列矛盾與沖突在此過程中產生。國內紀錄片開始關注少數民族社會變遷與社會情感,表現其生產與生活狀態,繪制現代化的中國表情。隨著日本旅游業的飛速發展與全球性資訊爆炸,NHK紀錄片對中國少數民族表現方式已不再滿足于單純自然風光展示與民族文化介紹,與這一時期中國拍攝的少數民族題材紀錄片類似,NHK也逐漸開始探討中國少數民族地區的各種社會問題。
《彝族終身大事》是NHK與日本鐵木真電視公司合作拍攝的紀錄片。紀錄片講述了在現代社會生活過的彝族女子選擇婚姻的故事,以主人公選擇時面對的矛盾來表現彝族社會變遷。該主題在NHK近十年拍攝的中國少數民族有關紀錄片中極具代表性。
紀錄片把彝族社會與現代社會塑造成為兩個不同的社會,矛盾在此基礎上得以形成。而彝族社會的建構基于與現代社會的差異,紀錄片通過彝族特有的服飾、建筑等物品與民族習俗等建構起一個異域社會。
(一)民族符號:服飾與建筑
彝族服飾區別于現代服飾,以這種異質性為基礎,服飾成為紀錄片中的彝族符號,在紀錄片中強調彝族的民族性。紀錄片的第一個場景就是主人公穿著彝族傳統服裝放羊,旁白介紹安妮是“少數民族彝族的女子”,受眾由服裝獲得對彝族的第一印象,且這種印象延伸至安妮家庭的日常生活中。在安妮家日常生活的畫面之中,安妮、母親、小姨均穿著彝族傳統服飾,他們的彝族人身份由此得到強調。而紀錄片中,當安妮去家以外的小鎮街頭與麗江時,她的穿著又變為了與周圍人相同的現代服裝。彝族傳統服飾在這一層面上也協助了彝族區域社會的劃分——穿彝族服飾的時候強調處于彝族社會以內,穿現代服裝的時候暗示已脫離傳統彝族社會。
彝族建筑也起到了與彝族服飾相似的作用。攝像機首先從二樓往下俯拍,展現出安妮家的整體布局,旁白說道:“這是兩層樓的木造房子,圍繞著院子而建造。”接著鏡頭切換到院子側面的房屋,房屋木質結構清晰可見。最后鏡頭切換,給了掛在屋檐下的牛角一個特寫。旁白與畫面對房屋木質結構的強調與最后牛角的特寫均是在突出異質性,強調彝族建筑與現代社會建筑的差異,從而把安妮生活的彝族社會與現代社會建構為兩個區別開來的社會。
(二)以習俗差異建構民族
物質性的服飾、建筑之外,紀錄片對于彝族社會的建構進一步基于其對民族風俗的表現。民族風俗習慣與物質性的服飾建筑不同,難以通過畫面直接表現,紀錄片中的風俗習慣多是由旁白或片中人物進行講解。
日常生活場景中,主人公安妮起床后為火塘加柴。火塘在彝族具有的特殊意義并不能通過加柴的動作表現,旁白添加了解釋:“對彝族來說,爐火熄滅意味著家族滅絕,從房子蓋好的那天起,這簇爐火便一直燃燒至今日。”安妮與小姨中午外出采集落葉時,旁白說道:“彝族一天吃兩餐,他們不吃午餐。”安妮描述她理想中的婚禮后解釋道:“因為我們彝族崇拜自然教,很喜歡跟大地在一起的。”彝族群體以外的人對于風俗習慣的理解有限,所以解釋成為必要,但同時這種解釋也把彝族群體內的人和受眾區分開來。在這些風俗習慣的解釋中,“彝族”每次都會被強調,從而突出風俗習慣是彝族所特有,以此來劃分彝族群體的邊界。
在建構彝族社會的基礎上,紀錄片進一步以畫面與旁白營造出彝族社會的概況,從而支撐起片子的故事情節。它將主人公安妮回家的生活置放到消極的語境之中,同時將其與女性在非彝族社會的生活對立起來,以這種矛盾作為紀錄片故事性的基礎。
(一)紀錄片中的彝族社會邊界及其意義
圍繞主人公安妮的生活,紀錄片的敘述中共出現5個不同地點,以每個地點的經濟發展與文化屬性為基礎,通過紀錄片中的旁白描述及畫面呈現,一幅從邊緣地域到中央的地圖就此被繪制。
紀錄片在開始的前兩分鐘就介紹了安妮家的地理位置。畫面首先給出一個群山連綿的大遠景,隨著鏡頭推進,畫面聚焦到整個大遠景中的唯一一棟房子。旁白說道:“寧蒗彝族自治縣,位于中國云南省境內,地形多山而崎嶇,海拔超過兩千米高,安妮的家位于小丘山頂上。”畫面以推鏡頭方式表現安妮家周圍環境與具體位置,旁白刻意描述地形“多山崎嶇”與海拔高度這兩個畫面無法完全表現的特點,從而使安妮家位置的偏遠與交通的不便成為其在紀錄片中的第一屬性。
紀錄片15分鐘時,主人公安妮去了弟弟上學與姐姐居住的小鎮。畫面對于小鎮的表現手法與安妮家相似,但這種相似的表現手法卻傳達出了相對的信息。大遠景中的小鎮建筑并不高大,但其密集程度卻與安妮家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小鎮與安妮家的不同還表現在鏡頭中車來人往的小鎮街頭,人口的密集程度進一步說明了這是一個經濟發展程度遠高于安妮家的地方。相似的表現方式使得安妮家與小鎮發展程度的對比更為明顯。旁白這樣解釋這個小鎮:“離安妮的村子約一小時車程的地方有一個小鎮,安妮的弟弟在這里上小學。”表面上旁白是在通過安妮家與小鎮的距離來說明小鎮的位置,而實際上這段距離衡量的是安妮家與小鎮的經濟發展程度的距離。于是小鎮與安妮家幾乎被放到了對立面,小鎮是現代的代表,而安妮家仍處于傳統之中。小鎮同時也在紀錄片中成為傳統與現代的分界線,小鎮距離之外的地點均被劃到現代的范圍之內。
紀錄片35分鐘時,安妮回到自己曾經上舞蹈學校的麗江市。旁白把安妮從家到麗江市的旅程稱為“短期旅程”。這說明麗江在小鎮的距離之外,但又并非與安妮家距離遙遠。而在紀錄片最開始介紹安妮的經歷時,旁白說道:“安妮在14歲那年接觸到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和“城市”兩個詞成為形容麗江的關鍵詞,“外面的世界”是相對于安妮家的描述,“城市”是紀錄片與社會對于麗江的定義。安妮家的社會圈子范圍以麗江為分界線結束。
在麗江與同學相聚時,兩人提及從前的同學們現在一半在昆明一半在麗江。昆明與安妮家之間的距離比起麗江更為遙遠,同時作為云南省的省會城市,發展程度也更為超前。紀錄片中并未有對昆明更多描述,但因其省會城市的屬性,地名出現的同時它也就成為了與北京相似的刻度,標示著程度與距離。
安妮家地域偏遠的屬性在紀錄片的一開始就被確立,一把地區發展狀況的度量尺隨之出現。安妮家與北京成為度量尺的兩端。離安妮家越近,地域越偏遠,發展越落后;離北京越近,地域越中心化,發展越超前。彝族社會圈子被劃分到城市以外,局限于鄉鎮。安妮家更是處于傳統的村落當中,被排除到現代社會之外。主人公安妮從自己家到麗江再到北京最后回到自己家的過程就被塑造為一個從偏遠地區走向中心城市最后又回到偏遠地區的過程。紀錄片中安妮回家的選擇也就被賦予了消極意義。在此基礎上,紀錄片中矛盾與沖突的敘事才得以展開。
(二)彝族社會女性地位及其意義
紀錄片在最開始的旁白中介紹主人公安妮為“少數民族彝族的女子”,表明了安妮少數民族與女性的雙重身份。少數民族在紀錄片中通過其特殊生活風俗習慣與地理位置等得到表述,而在少數民族的日常生活展示中,主人公安妮的女性身份得到了更多的書寫。這些書寫多強調了彝族女性在群體中或家庭中的社會地位。
在對安妮家地貌的簡要介紹之后,紀錄片進入了對于安妮家庭日常生活的敘述。安妮家族中女性與男性有著不同的作息時間,旁白刻意在此作出強調:“早上八點,安妮的一天揭開序幕。”在安妮與母親把早餐準備好后,畫面中安妮的父親出現,旁白說道:“早上九點,全家人等父親阿宜倫起床后一起吃早餐。”八點與九點之間一小時作息時間的差異從側面表明了安妮的家庭之中父親的地位:父親不用早起做家務與準備早飯,家務是女人的工作。
紀錄片進入情節高潮在表現安妮對于婚姻的思考時,旁白明確說明了彝族女性的家庭地位:“在安妮住的村落里,大家還是過著傳統的生活,村里幾乎完全自給自足,這里的女人不僅要做家事,還要照顧耕田、牲口,安妮到北京去,因為她想脫離這種生活方式,但是她對年邁母親阿嘉的擔心,又讓她回到這個村子。結婚后,必須年復一年重復這種生活。”通過對女性家庭地位的描述,紀錄片營造出了另一層對立意義。在傳統社會的女性家庭地位描述中存在一個與現代社會的隱性對比:觀眾來自現代社會,因此了解在現代社會主流意識形態中認為男女是平等的。女性在安妮家傳統社會中的地位與現代社會男女平等的觀念也就形成了對立。
婚姻儀式開始的當天清晨,新娘在進入男方家庭的院子前需在門外“接受日光的洗禮”,這時候的旁白加入解釋:“傳統上,新娘的父母不能參加婚禮。”在婚禮宴席上,以祝福的歌聲為聲音背景,畫面給了新娘一個臉部特寫,這時候新娘的臉上沒有笑容,旁白特意強調:“慶祝宴席已經開始,在座的只有兩方的男性親屬,新娘沒有座位,她只是安靜地站在屋內一角。”宴席結束后,新娘送走自己的親人,畫面在此呈現出新娘不停流淚的面部特寫,旁白說道:“宴席持續一整晚,次日清晨,新娘終于可以自由活動。她與親人告別。”以畫面與旁白為主導,紀錄片強調了這場婚姻儀式是以男方家庭為中心,而新娘(女方)以及女性都是處于從屬地位的。從而說明了在主人公安妮生活的彝族社會,女性低于男性的社會地位。這時候再回到紀錄片故事的主線時,主人公安妮從女性與男性社會地位平等的“現代社會”回到女性社會地位低于男性的彝族傳統社會再次被涂抹上消極的色彩。
彝族傳統社會與現代社會的對立位置推進了紀錄片敘事。主人公安妮去麗江與北京后,受那里生活的影響而改變了自己的婚姻觀。在涉及文化變遷尤為常見的是將差異性或空間性轉化為時間性,即西方現代性/主體民族與少數民族文化的差異與沖突被置換為父(母)一代與子(女)一代的對撞。紀錄片敘事正是通過表現在婚姻選擇上安妮與父母之間的沖突來反映這種文化變遷。
主人公安妮接受了外來文化,在家庭與自我之間尋找新的平衡點。紀錄片以婚姻為載體來表現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沖突。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彝族的傳統觀念與現代婚姻制度;二是主人公安妮的婚姻選擇與父母之命,這也是影片的主題。
片中表現了安妮父母與安妮兩代人不同的婚姻觀。安妮父母代表了彝族傳統,去城市生活過的安妮在彝族社會中代表了現代性。安妮的母親在影片中展現出的是一個為家庭辛勤付出的形象,甚至為了家庭香火的延續,愿意結束自己與丈夫法律上的婚姻關系,是一個奉獻者。而安妮父母話語間也傳達出了對婚姻的觀念:重視子嗣、父母包辦婚姻、結婚須趁早(紀錄片中解釋彝族女性結婚年齡是17歲)。但安妮因為受到其他文化的影響,已不愿接受父母安排的婚姻。安妮對于父母安排婚姻的拒絕,既是兩代人之間的沖突,更是彝族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之間的沖突。
通過以上方式,紀錄片把彝族社會置于現代社會的對立面,將彝族傳統社會描述為地域偏遠、經濟落后、女性地位低的一個具有消極意義的異質社會,從而突出其沖突性與故事性。大量旁白的使用一方面加深了受眾對片中情節的理解,但在另一方面也使得紀錄片充斥著制作人員的主觀態度,減少對拍攝對象文化的直接理解。作為一部以電視觀眾為主要受眾的紀錄片,沖突性與故事性成為《彝族終身大事》的側重點。
[1] 長井暁.テレビは中國をどう伝えるてきたか:NHKの特集番組を中心に[J].放送研究と調査,2009(01):51.
[2] 王華.在攝影機與少數民族之間發現中國——中國少數民族題材紀錄片生產與傳播研究(1979至今)[J].新聞大學,2014(05):4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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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952
A
1674-8883(2016)24-0026-02
本論文為西南民族大學中央高校基金項目“NHK紀錄片中的中國少數民族形象建構”,項目編號:2015ZYXS69
姚祎(1991—),女,四川樂山人,西南民族大學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文化與新聞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