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靖
(周口師范學院 新聞與傳媒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0)
獨立紀錄片的倫理問題考量——以徐童“游民”三部曲為例
劉 靖
(周口師范學院 新聞與傳媒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0)
獨立紀錄片不從屬于行業主流體制,其創作者擁有足夠的自主權,拍攝對象多為底層社會的邊緣群體,由此引發的倫理問題值得重視。本文以徐童的“游民”三部曲為例,圍繞創作者與拍攝對象的倫理關系、影像傳播過程中引發的倫理爭議、創作者的媒介倫理素養與紀錄片美學的關系展開論述。
獨立紀錄片;紀錄片倫理;徐童;游民風格
獨立紀錄片獨立于行業主流體制之外,其創作者對制片投資和傳播發行擁有足夠的創作自主權,在創作上忠于自己的獨立精神,極少受體制或商業利益的束縛。“妓女民工黑社會,窮山惡水殘疾人”,曾有人如此形容中國獨立紀錄片的拍攝對象,此話雖不盡然卻反映了中國獨立紀錄片的創作主題。創作者深入社會底層真實記錄邊緣群體的生存境遇,或多或少會侵入拍攝對象的隱私空間,因此獨立紀錄片凸顯的倫理問題不容忽視。徐童是中國當代獨立紀錄片界最具代表性的導演之一,他的《麥收》《算命》《老唐頭》被稱為“游民”三部曲。本文將從紀錄片倫理的角度對其展開論述。
“紀錄片常常吸引我注意的還不僅僅是紀錄片的形式而已,主要的還是在于拍攝者與被拍攝者之間微妙的互動關系”,[1]“游民”三部曲中的拍攝對象主要是“江湖氣”十足的“游民”,之所以接受創作者“為所欲為”的拍攝,是因為創作者與他們已經形成了一種“各取所需”的“契約”關系。
創作者通過“游走”社會底層融入“游民”的生活圈,通過“交友拍攝”獲取了拍攝對象的信任,配合拍攝是朋友間的“情義”。《麥收》中的性工作者“苗苗”及其圈內人儼然與徐童成了朋友,他們面對鏡頭卻“視而不見”,片中幾位性工作者有聲有色地談論嫖客同逛完菜市場的大媽談論蘿卜白菜一樣自然,導演跟隨“苗苗”在城鄉之間往返,真實記錄了她面臨的兩種處境,“苗苗”的男友甚至還幫徐童扛起了三腳架。《算命》中叫花子繪聲繪色地描繪縣城里的暗娼并帶著徐童去找“暗門子”,算命先生談起自己年輕時的風流韻事時毫不避諱。《老唐頭》中老唐頭因為夜里睡覺“拍肚子”和女婿、女兒爭吵的場景鮮活生動。這些場景絲毫沒有人為編排的痕跡,完全是拍攝對象的“真情流露”,獲取的真實生動的影像正是導演想要的。
底層“游民”很樂意與比自己階層高的“記者”交朋友,通過拍攝使自己得到更多人的關注。一方面,他們希望改變自己的生存境遇;另一方面,他們需要“宣泄情感、體現價值”的窗口。《算命》中雙腳殘疾的算命先生厲百程憑借算命的手藝與聾啞傻的殘疾老伴勉強維持生活,他對徐童的拍攝是持歡迎態度的,通過拍攝可能會使自己得到人們的關注和同情,可能會提升自己算命的名氣和收入,在有困難時也有“記者”朋友撐腰,片中厲百程帶老伴去殘聯求助,如果沒有徐童的鏡頭在場,他與工作人員說話時肯定不會那么底氣十足。叫花子和流浪漢在東北寒冷的冬天露宿街頭,厲百程說“仿佛將他們怕冷的那根弦摘除了”,徐童在拍攝時一位路人誤以為是記者采訪,面對鏡頭說了“我們自己日子過好了,應該對這些弱勢群體多一些關注”之類的話。這表明通過拍攝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拍攝對象的生存境遇。徐童拍《算命》時認識了來找厲百程算命的唐小雁,二人后來成為“哥們兒”,經歷非凡的她成了《算命》和《老唐頭》中的重要角色。唐小雁年幼喪母命運多舛,一介女流單槍匹馬闖蕩江湖,與人合伙開過礦,自己開過“洗頭房”,天南地北輾轉游蕩,人近中年諸事不順。厲百程算她是“孤單命”,她的性格豪爽豁達,面對鏡頭有很多“真情流露”的場景,如坦率地說出自己年少單純被壞人誘奸的經歷,酒后吐真言向干女兒道出多年來一個人闖江湖的艱辛,尤其是未麻醉的情況下用大針穿透肚皮的場景讓人記憶猶新。《老唐頭》中老唐頭是唐小雁的父親,有其女必有其父,老唐頭的性格在影片開頭部分的兩段講述中“可見一斑”,“短句鏗鏘、白描點染,竟頗具專業說書人風范”。[2]在片中,老唐頭面對鏡頭井噴式述說著80年以來過目不忘的往事,“他理解的秩序,是‘人民鐵路為人民’‘辦臥鋪不收回扣’,是‘春不到,花不開,不見此人別打開’”。老唐頭和唐小雁面對鏡頭表現欲極強,因為他們找到了傾訴和宣泄的窗口,他們鮮活的表現力體現了“游民”個體的存在價值。
《麥收》在第四屆“云之南”紀錄影像展(該影展號稱“國內最具規模與影響力的紀錄片雙年展和當代中國獨立紀錄片最主要的展映平臺”)上,被評為最受觀眾歡迎影片,并獲得了“幻面獎”(創新獎)。影展期間有多場次多人次的影片觀摩活動,《麥收》放映后引起了一陣“波瀾”,一些NGO(非政府組織)工作人員認為《麥收》嚴重侵犯了片中性工作者的權益,于是一份抗議招貼出現在了會場,以此為導火索,后來在各地出現了一系列抗議《麥收》、抵制徐童的活動,從昆明先后串聯到北京、上海、香港、臺灣等地,甚至還出現了“快閃行動,抵制徐童”的“口罩小分隊”(成員來自婦女傳媒監測網絡辦公室及公益活動中心一元公社,是民間組織的工作人員或志愿者、實習生、支持者)。抵制者的共識是:《麥收》是以侵犯拍攝對象的隱私權益為代價來取得所謂的“成就”及“震撼”。《麥收》的傳播帶給受眾的除了“真實”和“震撼”,更多的是關于紀錄片倫理的爭議。
《麥收》雖然在各大影展上獲得了業內人士的肯定和好評,但因其引發的倫理爭議而被貼上了“偽善”的標簽。長久以來性工作者在中國社會屬于“下九流”的職業,她們生活在社會的底層邊緣,屬于弱勢群體,她們的特殊身份和生活隱私是見不得光的,一旦被曝光將對她們未來的生活造成極其嚴重的影響。《麥收》中“苗苗”以及她的同行們,許多私密的生活場景和隱私信息被展現在鏡頭前,甚至是一些詳細真實的人名地名和家庭住址,這是赤裸裸地侵害個人隱私,相當于給更多的人提供了介入拍攝對象私人空間的機會。因此,影片放映后引起了拍攝對象與徐童之間的交涉,“苗苗”要求立即刪除網上片源、停止一切放映宣傳活動,“閣閣”得知后也提出了堅決的反對和強烈的抗議,她們還沒有結婚成家,該片的傳播將會給她們未來的婚姻和正常生活帶來毀滅性的打擊,《麥收》的傳播帶給拍攝對象的只有侵權、傷害和侮辱。之所以造成這樣的后果,是因為創作者對紀錄片的倫理問題措置失宜。
媒介倫理是倫理的一種,主要指媒體及媒體工作者出于自律的需求而擬定的成文或不成文的規范。獨立紀錄片創作者雖然獨立于業內主流體制之外,但作為媒介從業者也理應具備應有的媒介倫理素養,對拍攝對象私人空間的介入使得獨立紀錄片的倫理問題凸顯,如何合理權衡媒介倫理與紀錄片美學之間的關系對于創作者來說至關重要。徐童“游民”三部曲中,《麥收》得到了業界肯定也引起了極大的倫理爭議,爭議點在于拍攝對象的特殊身份,在于拍攝對象權益的保護上,性工作者作為弱勢群體,在影片拍攝和傳播中其隱私和權益該如何維護?通過“交友拍攝”獲得了大量素材,但是拍攝對象不知道那些片段會出現在最后的成片里,導演并未告知;而且片中將主人公的真實家庭地址等信息暴露無遺,盡管這樣“赤裸裸”的真實記錄能夠使紀錄片取得“震撼”的美學效果,但這樣做是不符合媒介倫理的。這是創作者重“紀錄片美學”,輕“媒介倫理”的結果。導演選擇這樣的題材和呈現方式本身就是在“冒險”,即便選擇了“冒險”,作為創作者也應該在后期制作上下足功夫,后期剪輯對素材的選擇運用情況能夠體現導演的專業水準和藝術素養,選擇素材時理應規避敏感素材或對敏感素材進行相應的技術處理,如模糊畫面、運用動畫手段等,還可以后期制作不同的剪輯版本,這些方面應該向國外的優秀紀錄片學習。
與《麥收》引起巨大爭議相比,《算命》和《老唐頭》則不然,這兩部片子先后獲得了多項國家大獎,充分展現了獨立影像“紀實美學”的魅力,體現了創作者良好的媒介素養和過硬的專業水平。《算命》中的底層游民展現出了頑強的生命力,盡管他們所處的環境被稱為“蛆的世界”,但是以算命先生厲百程夫婦為代表的“游民”活得強而有力;《老唐頭》向觀眾展示了一顆“響當當的銅豌豆”;貫穿兩部片子的唐小雁則完美地詮釋了“游民”形象,因此在“第六屆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上唐小雁獲得了“真實人物獎”,授獎詞如是說:她的出現將有助于探討紀錄片本體問題和紀錄片倫理問題,也有助于揭示我們自身的生存境遇。因此,獨立紀錄片創作者在具備影視理論基礎和過硬專業水平的同時,更應該注意紀錄片倫理與紀錄片美學之間的平衡。
獨立紀錄片因其拍攝對象的特殊性,在前期拍攝和后期傳播中凸顯的倫理問題值得重視。創作者在前期拍攝時應該妥善處理與拍攝對象的關系,尊重拍攝對象的個人隱私,在后期制作時注意對敏感素材的技術處理,以便在影像傳播中減少或避免引起倫理爭議。盡管《麥收》引起了很大爭議,但“游民”三部曲體現的紀錄片美學價值毋庸置疑,作為當代最具代表性的獨立紀錄片創作者,徐童的新作《四哥》《挖眼睛》依然值得期待。
[1] 王慰慈.記錄與探索:與大陸紀錄片工作者的世紀對話[M].臺灣遠流出版社,2000:196.
[2] 曲輝.《老唐頭》響當當一粒銅豌豆[J] .三月風,2013(11):63.
J952
A
1674-8883(2016)20-0170-02
劉靖(1986—),男,陜西安康人,文學碩士,周口師范學院新聞與傳媒學院專任教師,研究方向:影視理論與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