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藝謀《大紅燈籠高高掛》中梅珊的形象

魏秀婷

（西北政法大學 行政法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2）

論張藝謀《大紅燈籠高高掛》中梅珊的形象

魏秀婷

（西北政法大學 行政法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2）

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以壓抑的色調、直逼心靈的孤寂和空曠的回聲來表現生活在陳家的女人的內心，讓觀眾本能地預料到故事中人物的悲劇命運。頌蓮如此，梅珊也是如此，甚至大太太、二太太、丫鬟雁兒也是如此。陳家的規矩禁錮著陳家的人，他們大多數都只是順從規矩麻木度日，只有梅珊一直在嘗試沖破規矩尋找屬于自己的自由。

《大紅燈籠高高掛》；張藝謀；梅珊；人物形象；中國西部電影

張藝謀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的故事來自蘇童的中篇小說——《妻妾成群》。影片是以剛上大學半年的女大學生頌蓮在生父去世后被迫退學，由繼母安排，嫁給有錢的陳老爺做四太太開始展開情節。故事的內容由頌蓮在陳家的婚后一年內不同季節、不同時段里的日常生活構成，為觀眾展現了民國時期為富貴人家做妾室的女人的生活境況。

一、梅珊與頌蓮

頌蓮是在夏天嫁給陳老爺做四太太的。那年夏天，她帶著她的行李、她學生時代的記憶和她的后半生進了陳家。她也許沒有想過嫁進陳家以后會怎么樣，而結局也總是特別地出乎她的意料，她的結局是發瘋。不久，陳老爺又娶了五太太文竹。可是在三太太梅珊死后，她還在梅珊的房間里用梅珊的留聲機放梅珊的唱片，想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嚇唬陳家的人，警告他們做了虧心事，惡報遲早會來。可見，那時候她的頭腦還是很清醒的。“頌蓮本來是一個受過新式教育的‘洋學生’，追求男女平等、婦女解放、戀愛自由和婚姻自主，應該成為舊社會、舊家庭及其婚姻制度的叛逆者。但由于思想性格的缺陷和客觀環境的影響，她卻放棄了反抗，并逐漸蛻變為‘老規矩’的奴隸，甚至幫兇，只到最終成為舊社會、舊家庭及其婚姻制度的犧牲品。”［1］

在電影里，導演沒有明確地告訴我們頌蓮發瘋的具體原因，究竟是為什么只能由我們去推測。但越想越讓人覺得毛骨悚然，越想越能感覺到陳家的恐怖。在影片結尾處，看著頌蓮沒日沒夜地在陳家晃蕩，除了惋惜之外更多的是無奈。我們不會質疑頌蓮婚后生活的悲劇性，只是在看到她沒日沒夜地在陳家院子里晃蕩，總會想到那個已經死去的梅珊。和頌蓮相比，梅珊的死去恰恰是一種解脫。因為她不用再有意無意地去吸引陳老爺的注意，不用再忍受陳家即使有人也無法消除的孤獨，更不用再為自己偷情而擔驚受怕。最難得的是，她是自由的。所以在筆者看來，她的死是一種解脫。

二、有兒子的梅珊

但凡一說到故事中的梅珊，便覺得整個故事已不再是烏云壓空，總有絲絲縷縷的陽光穿透重壓的云層，讓人彎了眉眼。故事中的她，總是讓筆者想起風生水起的生活該有的樣子。

在頌蓮初入陳家的新婚之夜，她就以生病為由差人到頌蓮的院子叫陳老爺到自己的房間過夜。第二天早上在見完大太太、二太太后，頌蓮再次去見她，她卻稱病不見。再加之二太太卓云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告訴頌蓮，梅珊在她新婚之夜叫陳老爺去她那里過夜是故意搗亂。后來她經常在半夜里把在頌蓮房里睡覺的陳老爺叫到她那里。就算陳老爺有時候為了哄枕邊人高興會說他不去，可是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會去梅珊那里。畢竟叫他和留他的都是他的女人，對他來說，他到哪里睡覺都是一樣的。但如果陳老爺不去，梅珊就不會罷休，大概是要數著時辰等天亮了。因為煩心事和孤獨感蜂擁而上使她根本就沒有辦法睡著，所以她才會去找陳老爺。她需要有個親近的人在身邊讓她知道在她還活著的日子里她不是一個人，她有可以依靠的人。在陳老爺沒去的時候，與她作伴的只有不斷上涌的孤獨和死靜的長夜，她只有慢慢細數自己的難過和委屈等天亮了。她有一次在和頌蓮聊天的時候說：“四妹，你剛來，老爺對你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往后時間一長，你要是不給陳家添個兒子……苦日子就在后頭了。”那稍微的停頓全是她的那些難以傾說的婚后不幸。

在婚后，生兒子飛瀾之前，那些苦日子也都是她一天一天過過來的。頌蓮到陳家后見到的是那個被陳老爺慣得夠刁的梅珊。她會在頌蓮新婚夜搶頌蓮的新郎，會在清晨肆意唱戲，不管是不是會擾人清夢，會在不順心的時候罵陳老爺的祖宗八代……陳老爺嘴上說著遲早要收拾梅珊，卻遲遲沒有作為。一個原因是梅珊給他生了兒子，還有就是他在梅珊那里會很輕松，不像在別的太太那里那么累。影片里有一段是陳老爺“點燈”在梅珊院里兩人見面后的情節。兩人見面后，梅珊打趣道：“今兒怎么又想起到我這兒來啦？真舍得新太太那股新勁兒？”頓了頓之后再道：“哎，我這有什么好啊!”陳老爺說：“人家給我臉色看呀！你這固然好啦，不擺臉色，還能給我唱戲嘛！”在他們的相處中，梅珊會主動地去和她喜歡的男人調情，并不是被動的存在。而且在她和陳老爺生活的那些日子里，她也弄懂了與陳老爺的夫妻相處和她當時在戲班里與男人調情的路數基本上一樣。她了解那個娶了三房太太依舊花心的陳老爺，知道那種風月場所的招數能把陳老爺留得長久。所以，她不擺臉色還給唱戲，討得陳老爺高興，為的不過就是在陳家的日子好過一點。可是到處都要做戲、裝樣子，她累的時候找不到一個安慰自己的人。就在她生活蕭索、一片孤寂之際，她遇到了高醫生。

三、愛唱戲的梅珊

梅珊遇到高醫生是結婚后的事了。在處處謹守老規矩的陳家自然是不可能允許嫁入陳家的婦人再出去認識其他的男性的。兩人能夠認識是因為高醫生經常被邀到陳家給梅珊看病。也許是高醫生本著醫生的本職關心病人卻不經意地觸動了梅珊。在陳家，她已經不知道到底多久都沒有被人那么貼心地關心過，而且關心她的人還是一個比陳老爺更年輕更有活力的男人，她便不自覺地想要靠近。等她靠得再近一些的時候，她驚喜地發現她與高醫生原來在很久以前就見過面了。這個理由足夠讓他們互相靠得更近。在影片中，頌蓮和梅珊他們一起打麻將的時候，高醫生在休息時放了梅珊唱戲的唱片，并說，“這可是梅珊當年紅遍全城的時候，場場叫彩的壓軸戲。”梅珊低了眉眼，淡淡說了句：“再不是當年了！”就像梅珊的淡然，他們的故事沒有那么動人心骨也不夠千古傳唱，平凡人間平常男女的平常故事也無非就是愛而不得，得而不愛。

從二人的對話中可以得知，當年梅珊紅極一時的時候，高醫生在戲臺上見到過這個人人稱贊的女孩。只是那偶然的對視，那女孩的一顰一笑就已經不停地在撓著他的心，讓他寢食難安。為了能見到她，只要有她出場的戲他都去看，一個都不落下就只為了能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人。只是他不敢上前，只敢遠遠地看著她唱戲，靜靜地聽著。在她身邊多的是出手闊綽的少爺，他要是上前定會被他們當成笑話。畢竟他只是一個尚能溫飽的小醫生，如何比得上那些出手闊綽的少爺。她是他的紅玫瑰是他的明月光，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清水芙蓉，無論是在她嫁人前還是嫁人后都是。那么些年過去了，就是因為到陳家出診，他見到了那個曾經讓他魂牽夢繞的人。他見到的梅珊和他想象中的是一樣的，他的夢中情人。只要他伸出手就碰得到，他們成了情人，圓了他多年以來的青年夢。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有愛又怎么會選擇偷情那種方式？如果高醫生真的對梅珊有愛，那在他們的私情被曝光之后眼看著他所愛之人就要赴死他又在哪里？因而他和梅珊之間的感情只是片刻的愉悅，在享樂之后又繼續維持著他們表面上的安穩的生活。在平淡乏味的生活里，他們享受著偷情的刺激和見面后的激情，就像白開水喝得多了總會想喝點有味道的水。他們默契地不提當年，不提各自的婚姻，像兩個在冬夜里互相取暖的人，只是為了讓自己更暖一些。他們不說愛只談性，越是寂寞越是需要。梅珊是寂寞的，和陳家所有太太一樣的寂寞。所以，她與高醫生的私情是偶然也是必然。她偶然碰到高醫生，因此就有了填補內心的空虛、趕走身邊的寂寞的寄托。她找到了高醫生排解能夠排解的憂愁，不能排解的她便選擇在陳家院子里唱戲來發泄。在她數著時間等日出的日子里，天一亮她就穿上戲服到院子里唱戲，只有那樣做，才能發泄她積蓄了一晚上的怨恨。“她穿上戲裝唱戲就是為了表達一下自己的喜怒哀樂。而這時的梅珊給觀眾留下的印象也往往最深刻，最難忘。她那戲裝鮮艷的紅色此時也就具有了與電影中的紅燈籠相似的表意修辭作用。”［2］

她唱戲不論季節，不算時間，只要她想，她就去院子里唱戲。她根本就不顧別人的感受，她也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頌蓮第一次去梅珊房間里打麻將的時候就打趣道，“三姐到底是唱戲的，房間布置的跟個戲臺子似的”。我們可以說梅珊是一個徹底的利己主義者，無論是在唱戲還是偷情等方面，她的目的很簡單，只要自己高興。她自私的性格使她遭受過二太太的毒害和頌蓮的嫉妒，這也讓她有了別人不曾有的獨立和依靠。她只唱自己的戲從不去管別人，她有能夠讓自己專心的事情去做，有除了陳老爺之外的其他的依靠。梅珊雖然唱戲出身，但和大院里的其他女人是完全不相同的。以二太太卓云為典型，她喜歡陳老爺是全身心的喜歡，將自己所有的情感，無論是對人或對物的情感，全都投注于陳老爺的身上，是完全依附于陳老爺的，并沒有獨立的人格。而梅珊對陳老爺的喜歡卻是有保留的喜歡。她除了喜歡陳老爺之外還有更喜歡的東西，比如戲。她的感情里有對物的喜歡，她的喜歡是劃成好多份而只將其中的一份分給了陳老爺，所以她才能在陳老爺不再喜歡她的時候及時抽身。她的感情是獨立的不依附于陳老爺的。在小說《妻妾成群》里有一句是梅珊描述陳老爺對她的感覺的，她說：“他對我又怕又恨又想要，我可不怕他。”陳老爺就是陳家這個院子里的帝王，只要是他娶回家的女人都別想有其他的想法而且都要尊他、敬他、不能給他臉色看。可是梅珊不，她若是急了連陳老爺的祖宗八代都敢罵；陳老爺去她的院子就去，不去她也不想費心去弄懂為什么不去，她已經不在乎了。對于陳老爺而言，梅珊總是讓他拿捏不住，他總想收拾她可也只是嘴上罵一罵。其實在梅珊那里，兩人就是平等的，沒有高低也不用誰去討好誰，陳老爺體會到了那種感覺卻一直不明白，所以他才會對梅珊“又恨又怕又想要”。也是這種性格注定了她在那種女權并沒有完全被認同的時代里，即使私情不被發現也會被陳家院子里的嫉妒心害死。她的獨立自主是那種恪守老規矩的人不能認同的，而像頌蓮那樣受過新思想感染的人卻能接受并為她著迷，卻也免不了嫉妒她。

四、梅珊與陳老爺

梅珊有陳老爺的寵，有高醫生的安慰，有兒子飛瀾的陪伴，有自己喜歡的戲能隨時隨地地唱。而頌蓮卻什么沒有。頌蓮曾經想為陳老爺生孩子卻雞飛蛋打；她想和陳家大少爺飛浦發生感情卻無疾而終；她想和二太太卓云爭寵卻一敗涂地，所以在醉酒的時候，頌蓮才會對二太太說出：“你有老爺疼你，梅珊去找她那個相好的高醫生了。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沒有。”這是嫉妒怨恨到發狂的話。梅珊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深深地影響了她。頌蓮當時只有19歲，在她看來，梅珊就是她崇拜的人，所以她會羨慕她、嫉妒她、追逐她，甚至成為她那樣的人。只是頌蓮太倔強，性子太強，眼里容不得沙子，不太容易接受改變，與人相處也不夠圓滑，如果頌蓮不是太太，最后恐怕會和丫鬟雁兒一樣落得個慘死的下場。所以頌蓮還是頌蓮，不是梅珊。而梅珊，她不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家閨秀，她從小就生活在戲班。她跟著戲班到處唱戲、四處應酬，在居無定所和歡聲笑語間成長的自由和熱鬧在她性格里早已根深蒂固。規矩的禁錮和長夜的寂寥對她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折磨。她曾試著接受那些結婚之后的附帶物，卻以失敗告終。她對自由和喧囂的需要已經成了一種本能的需要，所以即使要冒很大的風險才能得到，她也愿意去尋找。她有頌蓮所沒有的，就是為達到自己目的越挫越勇的膽量。她敢罵陳老爺的祖宗八代，敢和高醫生偷情，敢當著陳家太太的面和高醫生調情，甚至在她將要被陳家以老規矩處死的時候也敢繼續咒罵陳家的那些人，而不是畏縮哭泣地請求原諒。她對自己的行為從不感到后悔。在她將死的那一刻，她一定在為自己能夠自在的活一次和將要來臨的自由而高興。

影片隨著梅珊的死進入了尾聲，用梅珊悲劇性的一死來控訴老規矩的慘無人道。當然，梅珊的悲劇是與當時的社會背景密不可分的。因而在謹遵祖宗腐朽遺訓的陳家，她只有被殺。梅珊的死也預示了其他女人在陳家的結局注定是可悲的。她們生活在陳家大院里，遵循著封建遺俗。她們固守著所謂的規矩，即使那些規矩已經是沒落腐朽的。那個大院就是一把刀，切斷和新思想的連接線；更像是一種壓力，不斷下壓，壓得里面的人喘不過氣。

［1］ 黃世智.從叛逆到犧牲——論故事片《大紅燈籠高高掛》中頌蓮的形象［J］.電影評介，2014（11）：9.

［2］ 黃世智.民族文化元素的巧妙運用——論故事片《大紅燈籠高高掛》中京劇的作用［J］.電影評介，2013（17）：18.

［3］ 黃怡婷.一切都在路上——簡評張藝謀電影《歸來》［EB/ OL］.光影故事的博客，http：//huangshizhi05.blog.163.com/，2014-05-21.

［4］ 董健，馬俊山.戲劇藝術十五講（修訂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358-376.

［5］ 胡星亮.中國電影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236-368.

［6］ 鄧孟.評張藝謀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EB/OL］.黃世智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huangshizhi05/，2011-10-29.

［7］ 黃世智.論戲劇與影視學專業的實習教學——以西北政法大學為例［J］.電影評介，2016（17）：88-92.

［8］ 韓開緋.《妻妾成群》與《大紅燈籠高高掛》之比較［J］.學術交流，2004（04）：157-159.

［9］ 董健，丁帆，王彬彬.中國當代文學史新稿（第2版）［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352-368.

J905

A

1674-8883（2016）21-0161-02

魏秀婷，女，陜西西安人，西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2014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