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經緯
一、未被遺忘的熱帶叢林
《大河盡頭》(上、下)系列,是定居臺灣的馬來西亞(婆羅洲)華人作家李永平的作品。李永平算是一位最近漸被大陸讀者熟悉的作者。他的履歷本身就濃縮了一部華南或東南亞的歷史,他出生于馬來西亞沙撈越州首府古晉市一個華人移民家庭,是早些年從華南移居東南亞的客家人后代。而沙撈越所在的是世界第三大島婆羅洲/加里曼丹島,該島在1963年分入馬來西亞和印尼之前,分別屬于英國與荷蘭的殖民地。北婆羅洲屬英國,南部為荷蘭所有。出生在這樣一個具有英國殖民地色彩的華人家庭中,李永平于20世紀60年代亞洲殖民地解放運動高漲之際,選擇離開前英國殖民地,回到他心目中“中國文化”的故鄉臺灣,開始了人生的新旅程。
雖然他的主要作品都寫于居臺時期,但在婆羅洲生活的童年經歷,卻在其一生的作品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據其作品編年,他在中學最初發表《婆羅洲之子》(1965),赴臺后撰有《拉子婦》(1976)(拉子,即南洋客家人對婆羅洲原住民“達雅克人”的稱呼,下詳)。之后的20多年里,他翻譯了20多本英文作品(其中包括奈保爾頗具后殖民風格的印度三部曲之一),只有三本與旅臺經歷有關的小說問世。直至《雨雪霏霏:婆羅洲童年記事》(2002),他重拾自己在南洋群島的兒時記憶。而這趟回歸之旅,則以2008—2010年間相繼出版的《大河盡頭:溯流》(上卷)和《大河盡頭:山》(下卷)為最高潮。
在這上下部合計700多頁,45萬字的巨著中,作者為我們展開了一段深入婆羅洲深處“黑暗之心”的旅程。“一九六二年仲夏,婆羅洲沙撈越,一個名叫永的華裔少年加入一場卡布雅斯河探險。……永對探險隊的目標———圣山簔都帝坂,土著達雅克人心目中生命的源頭———充滿好奇”,作者在書中以自傳體的方式,回憶了少年時的一段“成年禮”。他和一生只有這段旅行中,短暫一個多月相處的荷蘭籍姑媽克莉絲汀·房龍小姐,結成生死之交。通過這段河上之旅,以自己(“少年永”)的經歷,解開了縈繞在房龍小姐身上封存的半個世紀以來的烙印———英荷殖民時期、日本太平洋戰爭階段,以及戰后沙撈越獨立和馬來西亞/沙撈越共產主義革命(沙共)時期。
更為重要的是,他對自身經歷和體驗的描述,不僅僅為了營造殖民與后殖民時空的多重敘事,全書最為成功之處在于,用文學的筆觸實現了一個人類學宗旨,揭開了一個婆羅洲“黑暗之心”的最核心部分,即生活在這里的原住民達雅克人的世界。
二、文化變遷中的永恒
西方學者在19世紀以來就對婆羅洲原住民有了豐富的民族志記錄(馬林諾夫斯基的導師之一哈登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達雅克人也時常出現在毛姆等歐洲作家的筆下,甚至在20世紀上半期,凌純聲、岑家梧等中國民族學家的著作中經常引用達雅克人的民族志資料,以此論證華南古代習俗的淵源,盡管如此,有關達雅克人的中文文獻至今幾乎為零。中國學術界對這些生活在世界第三大島的居民所知無幾,只知他們生活在著名的“長屋”當中,由聲名煊赫的男性“屋長”擔任全屋數百口人的首領。這位屋長的威望,則來自其曾經主持、參與的“獵頭”行動(此外,達雅克人還有劃長舟、逢節日擊打銅鼓、跳獵頭舞等與華南同源的習俗),僅此而已。
借助李永平生動的畫筆,我們首次獲得了一幅非常生動的達雅克人生活畫卷。在探險家、沙撈越博物館館長辛蒲森爵士的帶領下,探險隊沿著婆羅洲第一大河卡布雅斯河(當地華人稱“卡江”)溯流,抵達首站桑高鎮。在這個鎮上,作者掀開了疊覆在卡江歷史上的層層脈絡:
……山后石頭寨上那座用巨大花崗巖砌成的碉堡,墻腳但見荒煙蔓草,白骨零落一地,墻頭兩排來復槍射擊口……這座紅毛城,土人口中的“白骨堆”,乃當年荷蘭駐婆總督建構的防御工事,主要功能……是阻止卡江流域好戰斗海系達雅克人(伊班人)的戰斗獨木舟隊大舉集結,自上游長屋出發,揮舞著阿納克山刀,乘著山洪,一路呼嘯順流而下直抵大河口,斬荷蘭和支那人頭,血洗繁華的坤甸城。[1]
這段敘述揭開了疊壓在卡江上的三個文化堆積層:定居城里的華人(支那人)、殖民者荷蘭人,以及乘坐戰斗獨木舟隊獵頭的土著達雅克人。當然,加上作為觀察者的“少年永”的探險隊伍,還有雜糅了華人、英國博物館長、美國探險隊員的第四層。從一開始,作者便以“獵頭”這一具有沖擊力的文化要素,牢牢抓住了讀者的視線。
在旅途的第二站,“少年永”進一步深入了“獵頭”文化的深處———他們造訪了一座卡江流域最著名的魯馬加央長屋,長屋的屋長是部落首領天猛公·圖埃·魯馬·彭布海。圍繞長屋主人,作者又發掘了兩個文化層,首先,他將達雅克人的獵頭習俗和沙撈越一段隱秘的歷史結合起來。少年永在大屋長圖埃·魯馬的屋梁上發現“六十多顆”頭顱,其中一個女性頭顱讓他覺得面熟。屋長告訴他,女性頭顱屬于“沙共”游擊隊一名女指導員。而這正好為作者在前一部作品《雨雪霏霏:婆羅洲童年記事》埋下的疑團———“北加人民軍一個游擊隊員的生死之謎”———給出了一個解答,那位曾經教過少年永的小學老師,“忽然離開學校,背著槍,跟隨丈夫進入森林打游擊”,擔任過“沙共”新聞部長。
……當初,三千人進入森林,拿起武器展開武裝斗爭,夢想在北婆羅洲沙撈越建立一個社會主義烏托邦、美麗新支那。十年后,他們放下武器走出森林,全軍只剩下六百人,男男女女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活像一群討飯的叫花子。[2]
……我詢問當初跟隨老師們進入森林、如今活著出來的同學。他們癡癡呆呆,望著我不肯講。我問他們,同學們最敬愛的葉月明老師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誰手里?同學們眼眶一紅卻撲簌簌掉下眼淚來,咬著牙,還是不肯講。[3]
從這位已經“封刀四十年”的老屋長這里,他獲得了答案,因為北婆羅洲華人在20世紀60年代組織“沙共”游擊隊反對英國殖民政府,后者利用當地達雅克人的傳統習俗,對“沙共”游擊隊懸賞,“人頭一顆值五十英鎊”,喚醒了原住民封存已久的獵頭記憶。而少年永在長屋中看到的這顆貌似其小學老師的頭顱,就是這段歷史過程留下的痕跡。
此外,通過達雅克人與華人游擊隊之間的沖突,他還呈現了這幅多元文化畫卷的另一層次,外來者與達雅克人的聯系。在李永平赴臺從學早期寫作的《婆羅洲之子》和《拉子婦》兩文中,體現了這種族群互動。[4]前者講述了華父達雅克母所生的混血兒大錄士,遭父親拋棄后,與母親生活在長屋之中,在村人的排斥、接納過程中重新認識自己的族群身份,呼喚民族和解的故事。后者則描寫了一個嫁入華人移民家庭的達雅克婦女,不被其丈夫家庭所接受、理解,最后郁郁離世的故事。兩則短篇小說,都從家庭矛盾的角度,展現不同民族之間文化沖突的困境,達雅克人(婦女、兒童)都成為華人家庭糾紛的犧牲者,在《大河盡頭》中,這種牽絆則表現為澳洲白人律師和土著少女不平等的情愛關系。
在本書中,這種土著與外來者之間的犧牲關系完全以另一種形式被顛覆,達雅克人的“獵頭”文化不再是一種令人膽寒心驚的奇風異俗,轉變成頗有文化自豪的民族符號。讓人感動的是,作者花費相當大的篇幅,用大屋長天猛公所跳的獵頭舞,將小說推向了民族志的高潮。
天猛公收回了盾牌,白發蒼蒼滿面風霜,昂起他那顆黥紋小頭顱,簌簌,抖了抖頭盔上插著的六根尖尖長長的婆羅洲犀鳥翎羽,睜眼瞪住滿場觀眾,猛然一旋身。
……伊班老戰士只顧邁著他那兩只光腳丫子,踩著竹編地板,擎起盾牌,抖起盔翎,搖蕩起他那件光彩奪目的五花云豹古戰袍,喝醉酒般,癲癲狂狂旋舞了五六回。[5]
舞蹈跳起來后,經過陀螺般地旋轉舞動,高聲嘯叫,表現尋找獵物時的冷酷,又用形體展現了浴血格斗的情景,最后砍下想象中的獵物的頭顱。這幅以觀察者視角呈現的獵頭舞蹈的生動畫面,不亞于任何一本民族志的敘述,更因為聲音、形體的多種描寫,使讀者產生身臨其境之感。
到這里,借著對作者鋪開的多層次文化堆積層的發掘,我們身臨其境地描摹出一個在殖民文化背景下,經歷文化變遷的達雅克文化。在殖民占領和跨國移民背景下,婆羅洲原著民達雅克人在抗爭未果的情況下,逐漸融入了與外來文化遭遇的過程。在傳教士和殖民政府的推廣下,他們開始放棄傳統上的獵頭文化,并打開長屋的大門,與華人移民發生通婚,在文化和族群上發生融合。然而,當外界觀察者以為傳統的達雅克文化已經變得模糊、淡薄之際,保存在其文化核心的底層部分,又毫不掩飾地倏然涌現,散發出旺盛的活力。
三、心靈與肉體的回歸
除了顯而易見的獵頭文化,隨著少年永繼續溯流進入卡江深處,深藏在大河上游的達雅克文化的基底也慢慢顯露形狀。抵達了卡江上所有汽輪機所能涉水的最后一個市鎮新唐鎮,少年永的探險隊要換乘另一種交通工具———一艘標準伊班獨木舟,長十二米、中寬一米二,修長的流線型船身,配上翹尖有如飛檐的船首[6]———繼續旅行。
這種長舟并不僅僅是一種交通工具,而是當地青年“成年禮”的一部分,“婆羅洲部落男子一生之中至少一次,必須獨自出門,到大河上游中央高地的荒野行腳一周,拎回幾顆人頭,”[7]而載著他出游行獵的座駕,就是這樣一種獨木舟。然而,今日的達雅克獵手已經不再乘坐長舟外出拼殺,而是駕其駛出叢林,找個地方深深掩埋起來。穿上工人的服裝,遮掩身上標榜獵頭成就的刺青。
藏身在各大采石場,奴工般干他三年苦力,攢夠了錢,成群結伴榮歸故里……個個身穿簇新阿迪達斯休閑服,足登烏亮巴達皮鞋,手戴精工石英表,瘦嶙嶙的脊背上———嚇!五花八門琳瑯滿目———馱著各式各樣文明世界最新科技產品:電飯鍋、電冰箱、挪威制電動鏈鋸、電唱機、縫紉機、制冰淇淋機、碾米機、四十匹馬力超級山葉船尾馬達……[8]
等他們攢足這些物什,就將長舟挖出,整修好,劃向返鄉之途。這種武士精神和時代元素的此消彼長,在作者眼中歸因于卡布雅斯河灣上“成百輛挖土機、鏟土機、推土機”,它們正忙著將婆羅洲腹地的熱帶叢林變成“全亞洲規模最大的木材集散場”。達雅克人是否因此失去了尚武之心,并從此淪為了物質的奴工,很難說,作者并沒有給出直接的答案。但他用小說中始終伴隨少年永的另一個人物“姑媽”房龍小姐的生活苦難史,隱喻了達雅克人的人生態度。
這位來自荷蘭殖民農場主家族的女子,有一段無法言說的往事,借著她的一段獨白,作者揭開了婆羅洲歷史最黑暗的一幕,也是疊壓在大河盡頭最難以啟齒的一層:
若不是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兵登陸西婆羅洲,一路溯河而上,攻占叢林中這個隱秘的小鎮,新唐,我就不會被俘虜,就不會跟荷屬東印度群島所有荷蘭女子一樣,被押送進特種集中營……那時我才十六七歲啊。……我在這本書里只有一個子宮,一個被成群野獸的陽具捅破的、搞爛的、從此再也不能生育的子宮。[9]
然而,正如之前作者并不駐筆于備受殖民沖擊的土著遭遇,小說也沒有將戰爭之于女性的痛苦作為無法彌合的心靈創傷的終點。婆羅洲的叢林深處既是黑暗的,也是無比寬廣的,因為沿著大河溯流,等待他們的不是悲慘和恥辱的不復輪回,而是寬闊胸懷的永恒回歸。在小說最后的高潮,訴說盡自己屈辱往事的房龍小姐乘坐達雅克人的長舟,抵達了這次叢林朝圣的目的地,“圣山簔都帝坂,土著達雅克人心目中生命的源頭”。
這座圣山既可以說是現實存在的一座婆羅洲的中央山脈,也可以說是達雅克人心中想象出來的宇宙圖景。20世紀初期的俄裔法國學者V.戈鷺波曾經提到了“長舟”在達雅克文化中的另一層含義:人們外出獵頭、打工的長舟,還是“首批達雅克人到達婆羅洲時乘坐的那艘‘金船。自從它停止漂洋過海的航行后,它的使命就是把亡靈載運到位于云湖中央的‘天堂之島”。[10]所有人的靈魂最終都會乘坐這條想象的“靈魂之舟”抵達圣山腹地,在那里所有的靈魂都將過著安逸的生活。
在達雅克人的心目中,人生之旅的目的地“云湖中央”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大河盡頭的圣山簔都帝坂,山麓有五個大湖,專供往生者的靈魂居住:善終者,死后前往位于中央的“阿波拉甘”定居,過著和生前同樣衣食不缺、無災無病的平靜生活;為部落征戰壯烈陣亡者,英靈驍驍乘風飄向西邊的“巴望達哈”,血水之湖,那兒有眾多來自全婆羅洲,死于難產的年輕婦女,任他挑選為妻,從此過著安逸富足的日子……[11]
小說到這里迎來了最終的高潮,借助民族志力量的呈現,婆羅洲內陸的世界不再是一個受屈、遭辱的“黑暗之心”,而是回到永恒的祖靈生活的寧靜世界。在這里,曾經獵頭的勇士,哪怕今天為了生計,成為采石場、伐木場打工一員,為了現代生活的消費品消磨了武士的精神,但他們“雖敗猶榮”,好比是“為部落征戰壯烈陣亡者”。而因受到日軍侮辱,終身不能生育的房龍小姐,好比是“死于難產的年輕婦女”,和所有遭受文化沖突之殤的婦女一道,她的靈魂在祖靈生活的“血水之湖”中獲得了凈化。小說中,她曾經與一位達雅克青年有過青梅竹馬的童年,現在,她純潔的靈魂將與初戀情人在圣山之湖重聚,從此過著安逸富足的日子。
利用民族志對當地文化的“深描”,李永平為所有婆羅洲居民的文化實踐提供了一種理想化的解讀。無論是遠離獵頭榮耀、棲身打工場所的男性,還是身遭戰爭摧殘,受異文化傷害的女性,無論是原著民還是外來移民者的后裔,只要是這片土地上的“婆羅洲之子”,都能在圣山云湖中,獲得靈魂的釋然。而這種民族志的文化闡釋,也為我們移情、理解小說中所有婆羅洲居民的行動抉擇,提供了完美的文化背景。
四、民族志的成功
李永平的整部小說在敘事上獨具一格,在情節上用一次次回溯,頻頻掀開了婆羅洲歷史和文化的一角。最終實現了小說包含的雙重抱負。其中的第一重抱負易于把握,作為世界第三大島,生活在婆羅洲叢林中的達雅克原著民以寬廣的胸懷容納了華人、荷蘭人、英國人,甚至日本人,將他們的生命歷程在這片熱帶雨林中交織。這種互動并非單向,也非被動,而是一種多元的并置,從而折射出一種超越以往殖民地話語的絢麗的后殖民敘事。
小說的第二重抱負,毫無疑問,則是用非常獨特的民族志筆觸,展現了變遷中的達雅克文化。這是一個駕著長舟、獵頭的族群,他們在獵頭成功后的載歌載舞,以及種種服飾、舞步,甚至插在頭盔上的翎羽,都無時不讓我們聯想到中國華南的古代場景。同時,這艘獵頭長舟,在人們的靈魂需要之時,又搖身一變,成為將逝者之靈送歸祖先的駁船。人們篤信,戰死武士和難產婦女的靈魂,會在那里重聚。永遠洗滌現實生活經歷的苦難,過著永恒的幸福生活。所有這些民族志敘事,有力地支撐起了小說力圖展現的南島人文畫卷。
這兩重抱負的相互融合,使得作者超越了自己以往的作品,既遠離了自身在早期作品中流出的,對童年時代排斥、逃逸原著民文化的“懺悔錄”;也擺脫了單一立場對諸多歷史能動者的批判,以“婆羅洲之子”的胸懷,擁抱了哺育自己的所有文化塑造者。正是這種對自身文化之源、生命史的悅納,促使作者最終成功展現了一部具有強烈民族志色彩的熱帶雨林史詩。
注釋
[1]李永平:《大河盡頭》(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1頁。
[2]李永平:《雨雪霏霏:婆羅洲童年記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67頁。
[3]同[2],第181—182頁。
[4]林開忠,“‘異族的再現?———從李永平的《婆羅洲之子》與《拉子婦》談起”,收入張錦忠編:《重寫馬華文學史論文集》,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東南亞研究中心,2004年。
[5]李永平:《大河盡頭》(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50—151頁。
[6]李永平:《大河盡頭》(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23頁。
[7]同[6],第26頁。
[8]同[6],第27頁。
[9]同[6],第277頁。
[10]V.戈鷺波:《東京和安南北部的青銅時代》,劉雪紅等譯,收入《民族考古譯文集》,云南省博物館、中國谷地啊銅鼓研究會編印,1985年版,第254頁。
[11]同[6],第2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