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杜甫組詩論

2016-03-03 13:20:48魏耕原

魏耕原

(西安文理學院 人文學院,西安 710065;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西安 710062)

?

【文學藝術研究】

杜甫組詩論

魏耕原

(西安文理學院 人文學院,西安710065;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西安710062)

杜甫組詩數量空前,遍布各體,始終伴行全部創作歷程,而且創制出無組詩之名而有其實的“準組詩”。組詩的階段分布呈為上升的階梯性,創作用意由初始的嘗試性,很快進入重大題材與“準組詩”的創作,不少“詩史”篇章即屬組詩與準組詩。其次擴大了題材,又開拓了同題材的容量。

組詩與連章詩;準組詩;組詩的分布與容量

杜甫從步入詩壇的開元二十四年(736)伊始,至大歷五年(770)過世,即24至59歲的35年的創作歷程,精心制作了大量的組詩,以及名為單篇、實則合起來就是組詩——即未標明的組詩,數量極為龐大。這不僅在盛唐獨一無二,即使在初、中、晚唐來看亦極為罕見,而且回溯先唐八代詩史,亦是前無古人。過去的研究目光僅集中在《羌村三首》“三吏三別”、《秦州雜詩二十首》《戲為六絕句》《秋興八首》《詠懷古跡五首》,且屬單組討論。而就全部組詩及未標明的組詩予以討論,問津者無多,這不能不說是極大的遺憾。

一、組詩、連章詩的界義與杜甫組詩的概況

進入正題以前,首先要劃清組詩的界域以及連章詩的范圍,還有我們提出的“未標明的組詩”的判斷標準。前人對組詩與連章詩并沒有明確界義,甚至把二者自覺不自覺地混為一談,如仇注經常把組詩中每一首稱為“章”。而在今人編纂的《唐詩大辭典》里,也沒有一席之地。朱東潤先生曾說:“組詩這個名詞是近代開始運用的,古代并沒有這個名詞。”[1]162現行的最大辭書《漢語大詞典》“組詩”條說:“指同一詩題,內容互相聯系的幾首詩。”說得簡明且基本正確。那么著名的《古詩十九首》似可看作此類,但它并非一人所作,連題目也是后來人命名的。屈原《九歌》11首,內容相似,風格一致,又同是在民歌祭歌影響下的一組詩,應是文人最早的組詩似無疑問。舊題漢高祖的唐山夫人有《安世房中歌》十七章,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認為“于樂分十七章,于辭實為十七首。《郊祀歌》仿此”。《漢書》謂漢武帝時的《郊祀歌》為十九章,每章均有題目。以上兩首詩似均為組詩。東漢末秦嘉有《贈婦詩三首》,當是東漢文人最早的組詩。至建安,孔融《六言詩三首》,王粲《從軍詩五首》《七哀詩三首》,劉楨《贈五官中郎將詩四首》《贈從弟詩三首》,阮瑀《詠史詩二首》,應玚《別詩二首》,曹丕《燕歌行二首》《黎陽作詩三首》,曹植《送應氏二首》《雜詩七首》《鼙舞歌五首》且五首均以“××篇”為名,曹操《步出夏門行》或作一首或作四解四題《觀滄海》《冬十月》《河朔寒》《龜雖壽》。以上詩大都有聯系。阮瑀詠史分詠三良、荊軻,從詠史看,還是有聯系的。而曹植《鼙舞歌五首》內容相互聯系并不明顯,只是屬于同一樂曲。組詩在建安時期普遍興起,幾乎人各有作。以后陸機、潘岳、張協、左思、郭璞的名作幾乎都是組詩,特別是陶淵明有組詩八篇72首,占其詩一半以上。而他的《飲酒二十首》相互聯系就不容易看出來,正如其詩序所言“辭無詮次”,沒有一定的次序。左思《詠史八首》時間從青年起碼到中年以后,并稱為組詩。鮑照《行路難十八首》內容亦很龐雜,庾信《擬詠懷》亦復如此。至于阮籍《詠懷》82首,幾乎囊括了他的絕大部分作品,也只是一個題目,其間缺乏聯系,自不待言,是組詩乎還是非也,就不好說了。總之,一個詩人在同一題目下,內容有聯系與否,似乎都可稱為組詩,且作年沒有多大懸隔。

再看連章詩,其名亦晚起,然其歷史要悠久得多 ,但連章詩與組詩常被近人至今混淆。如上引朱東潤先生的兩句話之后,接云:“《詩經三百篇》里所說的‘《葛覃》三章章六句’就是這件事。這是說這組有三首詩,每首六句。后來的作品,古詩有時是分組的,例如曹植《贈白馬王彪》就是,但是經常是不分組。……至于同一詩題之下的多首律詩,例如杜甫早年《游何將軍山林十首》其實也不成為組,因為這只是同一詩題之下的多首律詩,每首都可以獨立,沒有前后照應,因此不能成組。”[1]162不僅把連章詩混到組詩里,又把組詩看成非組詩。若謂《詩經》的分章詩即組詩,那么選《詩經》的詩,自古迄今誰也不會只選某詩中的一章,這是把連章詩即一首詩看成由幾首組成的組詩。有此誤解,則連章詩《贈白馬王彪》也被視為組詩。而確屬組詩的如所舉杜詩,本是同一題目而內容范圍相同的組詩,卻被否定。這又是誤后出誤。至于杜甫此詩的照應,前人言之甚悉:“凡一題而賦數首者,須首尾布置,有起有結,每章各有主意,無繁復不倫之失,乃是家數。觀此十章,及后五章,可見。”[2]《詩經》除過單章者,均為連章。至于屈原《九章》,王逸注說:“章者,著也,明也。言己所陳忠言之道,甚著明也。”[3]121顯與《詩經》每詩的分章不同。東漢中期張衡的《四愁詩》利用漢賦全方位的寫法,分東南西北四詠,不能獨立分開,似為連章詩。徐幹《室思》、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題下注“六章”,曹植《贈白馬王彪》則分七章亦無疑議。連章詩的數量要比組詩少得多,它本是由能唱的樂詩發展而來,后來逐漸與音樂脫離關系。連章詩各章聯系緊密,互相不能倒置,選家也不能只選其中某章,因為它只是一首詩,與組詩由多首組成不同。而組詩可以從中選其重要者,連章詩則沒有這種福分。

所謂“未標明的組詩”,與由幾首組成而只有一個題目的組詩不同,而是每首都有各自的題目,題目字數相等或大致相等。內容或題材具有一定聯系,或者相關。可以作于一時,也可以出現在相距不長的時段,所以它們的位置可以并連,也可以相互間有隔斷,即可看作“未標明的組詩”。此類無組詩之名而有組詩之實,從棄名求實出發,也可以稱作“無組詩之名的組詩”。只是缺少一個統一的詩題,沒有組詩之名,而具組詩之實,實際上也是真正的組詩。它的發展似乎也有個漸進的過程,這在鮑照集里看得最為明顯,他的組詩如《吳歌三首》《幽蘭五首》《中興歌十首》,一眼可辨,而“未標明的組詩”就要費些神,如《登廬山》《登廬山望石門》《從登香爐峰》,只是詩題稍有參差,內容聯系之緊密,自不待言,似可作如是觀。再如《上潯陽還都道中》《還都至三山望石頭城》《還都口號》《行京口至竹里》,這幾首如果統一名為“還都道中”,未嘗不是標準的組詩。因為這幾首跟在《還都道中三首》之后,故各自分別命題。如就內容看,這四首詩聯系之緊密,要比他的真正組詩《擬行路難十八首》顯明得多,當無疑義。總之,“未標明的組詩”的辨察有時是要費些神的。

有了上面的分疆劃界,討論杜甫組詩就方便得多了。首先面臨的“未標明組詩”的確定。如《羌村三首》與“三吏三別”,前者為組詩毫無疑慮,后者稱為組詩也不會有多大的分歧。六首詩源于鄴城大敗一個背景,主題圍繞抓丁,又均是三字題,故持否定者不會多。但如果要說《兵車行》和《麗人行》是一組詩,或者說《丹青引》與《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是一組詩,筆者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然平心細想,《兵車行》指斥窮兵黷武的不義之戰,此是對外;《麗人行》揭露上層社會的豪奢無度,此為對內,都是玄宗弊政的兩大毒瘤。前者作于天寶十載,后者一般認為是十二載春,時間相隔不長。又同樣是三字題的歌行詩,又都用了鋪排,僅有質樸與華美之別,然此非屬于否定組詩的因素。這兩首詩都作于安史亂前,后兩詩則作于平叛以后。《丹青引》一般認為大概作于代宗廣德二年(764),而《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則為大歷二年(767),雖隔三年,地點亦有成都與夔州之別,若看作組詩肯定見笑于大方之家。此兩詩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然敘寫藝術人才在安史之亂前后地位的轉折是相同的,而且主題都是以小人物的跌落而見出大唐由盛轉衰的主題也是一致的,并且都是以“引”“行”作為標志的歌行體,都是采用順敘與鋪敘組成的大篇。設想杜甫本人在寫前首時不一定要成為組詩中的一首,而遇到公孫弟子以后,他不能不想到曹霸。而且《丹青引》的成功,也為寫劍器舞提供了創作的經驗與媒介。所以兩詩在結構、主題、表現手法等方面也是相同的。如果認為此兩詩是一對雙璧,那么說是實際屬于一組詩,即“未標明的組詩”,當不會有大謬。

杜詩最負盛名的大篇是《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與《北征》,分別作于天寶十四載(755)冬與肅宗至德二年(757)秋,雖然相差不到兩年,但卻分屬安史之亂前后。兩詩都是告假探親,都有大段的議論,都把一家的不幸與國家的衰敗聯系在一起。區別僅在于指斥玄宗的奢侈與批評肅宗平叛部署的不當,以及幼子餓死與子女衣著補綴與化妝滑稽的幽默有別,還有過渭橋的艱難與翻溝越嶺的不同,故學界公認是杜詩的一對雙璧。在我們看來是一對巨璧,因為它們在內容與主題上聯系太緊密了,所以把它們看作組詩,同樣不會有大錯。翁方綱說:“此篇與《北征》相為表里。”[4]即把此二首看成一組。同理可得,《悲陳陶》與《悲青坂》,《哀王孫》與《哀江頭》,都作于一時一地,題目又何等相似,詩體與風格又那么相近,就更有充分的理由被當作組詩看。

杜甫的“未標明組詩”除了以上諸詩,在杜集中相互比鄰,題目大多字數相等,內容亦為相關,并作于同時,均可作如是觀。就題目特點,可分以下五類:如寫于安史之亂中的《九成宮》與《玉華宮》,《瘦馬行》《義鶻行》與《畫鶻行》;作于去世前一年的大歷四年(769)的《蠶谷行》《白鳧行》與《朱鳳行》,以上均為三字題,末字都標明“行”,最易分辨,此為第一類。

第二類是單字題或二字題,如作于大歷元年(766)的《鸚鵡》《孤雁》與《鷗》《猿》《麂》《雞》《黃魚》《白小》,前后四首為二字題,中四首為單字題,八首按類排列有序。仇注于《鸚鵡》題下注云:“此下八章,乃雜詠物類,蓋即所見以寓意也。”則可見出內容之相關。見于此組之前的八首:《洞房》《宿昔》《能畫》《斗雞》《歷歷》《洛陽》《驪山》《提封》,均取首句前二字為題,制題方法相同。王嗣奭對第一首解析曰:“此下八首,皆追憶長安之往事,語兼諷刺,以警當時君臣,圖善后之策也。每首先成詩而撮首二字為篇名,蓋三百篇之遺法也。”[5]故視為一組,頗為適宜。

第三類是二字題與三字題交錯間見,內容相互有聯系,如乾元二年(759)自秦州赴同谷縣紀行詩,有《發秦州》《赤谷》《鐵堂峽》《鹽井》《寒峽》《法鏡寺》等12首,均以沿路地名為題,只有末了的《萬丈潭》前隔《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宋人韓子蒼說:“子美‘秦州紀行’諸詩,筆力變化,當于太史公諸贊方駕。”楊倫則言:“(《發秦州》)末寫臨發情景,是第一首情景。”顯而易見,都把“秦州紀行”看作一組詩。緊接著又是從同谷至成都紀行詩12首,首篇《發同谷縣》,末篇《成都府》,起止分明,同樣均以地名為題,整齊劃一,字數均二字或三字,只首篇多一動詞“發”,以示開端。今日論者有言:“‘發秦州’、‘發同谷’兩組紀行詩,以獅子搏兔之全力描繪秦隴山川,而且打并入身世之感,生事之艱,成為古代紀行詩中的空前絕后之作。”[6]即從內容的相聯系上,把它們看成“兩組紀行詩”。

第四類是四字以上。如廣德元年(763)在梓州所作的《上牛頭寺》與《望牛頭寺》以及《登牛頭山亭子》,還有作于同時的《上兜率寺》與《望兜率寺》。大歷二年(767)在瀼西所作的《八月十五夜月二首》組詩之后,還有《十六夜玩月》《十七夜對月》,以及此前在草堂所作的《冉樹為風雨所拔歌》與著名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題目字數相等,結構相同,內容彼此相互聯系,均可視作組詩。

第五類題目字數微有差異,但都有共同的“關鍵字”,或者與此相關。如作于夔州的《雨》(“峽云行清曉”)《雨》(“行云遞崇高”)《雨二首》,《江上》首句即“江上日多雨”,以及《雨晴》《雨不絕》《晚晴》《雨》,都作于大歷元年秋天,即可視為一組。

第六類題字多寡懸殊,但都有共同一個地名,如《上白帝城》《陪諸公上白帝城頭宴越公堂之作》《白帝城最高樓》,亦可視作組詩,似無勉強。

由上可見,杜詩的制題,頗為講究整齊而有法度,凡內容相關而作于一時一地的,題目本身相互關聯,或者顯示同一題材,這既是杜詩的一大特征,也給我們提供了分別組詩的方便途徑。如作于草堂上元二年(761)時的《病柏》《病橘》《枯棕》《枯柟》,均是“病”或“枯”加上樹名,內容必然相關,則一眼可辨。

杜甫連章詩只有《曲江三章章五句》,今人視為創體。王嗣奭說:“三章氣脈相屬,總以九回之苦心,發清商之怨調。此公學三百篇,遺貌而傳神者也。”但仇注分別標出其二、其三,把一首詩當作三首詩,前人沒有連章詩與組詩的說法,而今日看來,顯屬不妥。連章詩自建安以來,罕有其作。杜甫也不過牛刀小試,聊備一格而已。但時下論者,往往把組詩與連章詩混為一談,如把《諸將五首》《八哀詩》和《詠懷古跡五首》諸如此類的組詩看作“聯章詩”,似欠公允。

杜甫現存詩,浦起龍《讀杜心解》凡收1 458首,較仇注本多出13首,差異不大。今以仇本,凡題目明標×××幾首者,即已標明組詩,凡132組,共433首;“未標明組詩”者53組,共227首。二者合起來,凡185組,共660首,占其詩總數的44%,即將近一半。數量之大,超過了高適和岑參詩的總和。在四唐詩中,罕有其匹,可謂前無古人。集大成的原因,由此可見一斑。杜甫35年的創作,平均每年要作12組組詩。這些組詩如何分布在各個階段,又有何重要意義,則應予以更進一步的思考。

二、杜甫組詩的階段分布與創作用意

若按杜詩的發展變化與經歷結合看,簡便起見,可分三期:安史亂前為早期,安史亂后至成都前為中期,成都以后為晚期。早期標明的組詩10組43首,未標明組詩1組2首,合共11組45首。中期標明組詩18組72首,未標明組詩10組68首,合共28組140首。后期標明組詩102組324首,未標明組詩39組137首,合共141組461首。其中逸詩二組四首難以進入何段,可不計入。統計容或有所遺漏,然出入不會太大。組數與首數均呈上升的階梯性,中比前與后比中都有三倍多的增長。

從創作用意看,前期數量較多的五律《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與《重過何氏五首》,把游私家苑林作為大篇組詩,明顯帶有嘗試組詩的性質,屬于早期的準備期。而更早的五古《前出塞九首》與本期最后的《后出塞五首》,可以看出用組詩敘寫軍國大事的苗頭。歌行體《兵車行》與《麗人行》,也帶有同樣的嘗試性質。看來杜甫早期把日常一般題材與重大題材同步進行,且選用了三種重要詩體,即五律、五古、歌行體,為以后的組詩發展做了兩手準備。

中期是杜詩創作的第一高潮,最為顯著的是用五古大篇組詩反映安史之亂。《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與安史之亂幾乎出現于同時,其中“群冰從西下,極目高崒兀。疑是崆峒來,恐觸天柱折”,用“隱語,憂國家將覆”(王嗣奭語),杜甫的憂患意識于此形成強烈的政治預感,不幸而言中。此篇與《北征》,還有“三吏三別”“二悲”“二哀”,于“國家不幸詩家幸”之時,使杜甫登上了“詩史”的高峰。便于敘事而插入對話,且長短自如而容量大的五古,使杜詩在敘事詩上也表現出驚人的光輝。如果從這一階段的史詩除掉組詩,就只剩下《春望》了。而且組詩篇數可多可少,靈活機動,這也是既有“二悲”“二哀”兩首組合,也有“三吏三別”的大型組詩。組詩可以用通訊報道式的“二悲”來表達,也可以用敘事對話的“三吏三別”來敘寫,形式多樣靈活,還可以用發抒沉郁悲痛情懷的“二哀”來驚嘆。杜甫有了早期對組詩各體各種題材的嘗試,《兵車行》的敘事方式,于此時發揮到極致。又由早期游苑日常組詩,而在《詠懷五百字》與《北征》中,發展到把個人的日常行為與家事國事天下事融合起來,所以那樣的感人,那樣的悲慟!

至德二載(757)在鄜州除了《北征》,還有五古《羌村三首》,把戰亂帶給百姓的死亡、貧窮、苦難、分離等艱難苦恨,通過自己的經歷敘述出萬方多難的情景。這是小人物在戰亂中的歷史,尤為感人。這既是后來在“三吏三別”中關注那么多小人物的原因,也為民眾題材做了創作上的準備。同時的《收京三首》則為當時大事而發,“叨逢罪己日,灑涕望青霄”,對于肅宗的罪己詔,一時為之感動;但對“萬方頻送喜,無乃圣躬勞”,也予以諷喻與擔憂。次年由左拾遺貶官華州有未標明組詩《瘦馬行》《義鶻行》《畫鶻引》,或多或少帶有借物言志之意,前首末“誰家且養愿終惠,更試明年春草長”,對因疏救房琯而貶,寓意顯然。杜甫對馬、鷹、鶻喜愛有加,時時見之于詩,故有此組詩之作。

當他離開兵火連綿的長安,把此期前段未標明的紀游組詩《九成宮》《玉華宮》又變成大型的組詩,即在隴右所作的《發秦州》等12首,以及《發同谷》等12首。這兩組紀行山水詩充分展示了杜詩奇崛幽奧、痩硬蹶張的特色。在這“一歲四行役”的艱難奔波歲月,他沒有被壓倒而停止作詩,反而在生活艱難困苦中在組詩上開辟出一條新道,一地一詩,從出發到目的地就是一組詩,無論心情、處境、拖家帶口的負重與處境的惡化,反而激增了人生與藝術的新的探求。如此厚重的大篇組詩,為他以后晚期的成都草堂與夔州的山水組詩傾注了廣博的積淀,特別是對夔州組詩有重要的影響。此時略早的《秦州雜詩二十首》純出以五律,與上兩組五古紀行詩不同。國事日艱加上個人政治上的失意,使這組詩無論紀行或者寫景還是感懷,都帶有極大悲愴,使他的五律充滿了質蒼堅老的風格。較之以早期的游苑五律組詩,則別開了一片天地。五律《自京竄至鳳翔喜達行在三首》與五古《羌村三首》,都帶有自傳性質。戰亂年間造成的意想不到的喜怒哀樂、酸辣苦甜,淋漓盡致地傾瀉于其中,其中的大悲大哀,哀極生悲,悲極生樂,各種真實復雜感情深深打動人心,使他的五古與五律帶上了撞擊心靈的藝術魅力,所以梁啟超稱他為“情圣杜甫”。《曲江二首》是七律最早而著名的組詩,長安收復,帶來的卻是仕不得志的苦惱。面對兵燹后的曲江,把憂憤托之于飲酒行樂中。杜詩指斥朝政往往采用皮里陽秋的表達,這組詩比較集中地顯示了這一特征。

杜甫晚期在成都草堂與夔州的詩區別較大,故可分前后兩節。草堂時期生活穩定,經過大亂而遇此安靜之所,年近半百的杜甫終于可以松口氣了。草堂經營好后,肅宗上元二年(762)率然而作《絕句漫興九首》,遠離多事的長安,憂慮的目光從苦難的人世間終于可轉向水清林茂清靜的大自然。他徘徊于草堂周圍,暫時解脫了以往的沉重,以輕松恬靜幽默的心情,開起了一草一木的“玩笑”。原本不乏幽默的杜甫,在《北征》里說他看到陜北黃土高原上的酸棗“甘苦齊結實”,確實高興過一陣,不,準確說是欣悅的幽默。對子女也曾經有過“玩笑”,用幽默的語言喜笑過兒女怪異的服裝與化妝。在那天崩地裂時期透出以苦為樂的一絲幽默,而在這組詩里大放異彩,以幽默的擬人手法開起草木的玩笑。仇注對首篇說“此因旅況無聊而發為惱春之詞”,所引《杜臆》就首句“眼見客愁愁不醒”而引發出“‘客愁’二字,乃九首之綱”。實在都是一種誤解,把杜甫看得太嚴肅,似乎從來都沒有個笑臉。然而這組詩正以幽默的精神與生活態度,給宋詩提供了一大法門,楊萬里幽默的擬人化的“活法”,即沾溉于此,便是著例。這是杜甫第一次用七絕寫成組詩,而且在入川前的單篇絕句只有兩首,所以,他又是一個不斷開拓詩域的勇于創新者,故而其中充滿了藝術的興奮,又不停流瀉秉性的幽默。此后絕句組詩一發而不可收,同年所作《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便細細咀嚼春天,使他這“白頭人”欣然開懷。而且題材多樣,如《春水生二絕》《少年行二首》《三絕句》《中丞嚴公雨中垂寄見憶一絕奉答二絕》,以及詠物七絕《官池春雁二首》《戲作寄上漢中王二首》,涉及日常生活題材比較廣泛。其中“七絕句”為大數,因為有前次《同谷七歌》作前導。以絕句之小而為大,且舉重若輕。其中“黃四娘家”的一首便膾炙人口,不脛而走。值得一提的是《黃河二首》“為吐蕃不靖,民苦饋讎而作。蓋代蜀人為蜀謠以告哀也”(浦起龍語),以七絕小組詩敘寫國計民生與邊防大事,措語厚重,風格與他的七古相近,這是他首次以小詩括寫重大題材,雖然并沒有他的七言大篇出采,然為以后擴展以小見大寫法做了試驗性的準備。

特別值得重視的是《戲為六絕句》。把小詩連綴起來,擴展了容量,前次寫景絕句組詩,實為此種別致組詩做了準備。全為評判性的議論,把五古中擅長的議論納入小詩,在他來說猶如獅子搏兔。用七絕作詩學評論,以詩論詩,既前無古人,又沾溉百代,開辟出一片陌生的綠洲,引發后來無限波瀾,同時昭示了詩學審美集大成的藝術眼光。

還有作于初到草堂的《卜居》《有客》《狂夫》《江村》《野老》《南鄰》《客至》《進艇》,均為二字題七律,力圖以日常用語的白話、俗詞及民歌句式,可以看作一組白話七律。在為拾遺時所作的《曲江二首》與《曲江對雨》,即采用“傷多”“尋常”的俗詞,還有“人生七十古來稀”“黃鳥時兼白鳥飛”的俗語入七律的偶句。略后的《早秋苦熱堆案相仍》則純為白話七律,而《卜居》等八首言村居之樂與待客的日常生活,是他在略后的《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里所說的“老去詩篇渾漫與”“焉得思如陶謝手”的雙向發展,集中而作的村居白話七律組詩,為七律大力開鑿一新風格。同時也為以后的白話單篇名作《又呈吳郎》奠定了基礎。

肅宗上元元年(760)大約同時所作《題壁上韋偃畫馬歌》《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以及《戲為韋偃雙松圖歌》,是一組未標明的歌行體組詩。五六年前的《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是他的名詩,已見出題畫詩的才能。王宰、韋偃是畫史上的名家,其中《畫山水圖歌》又是一首佳制,深得山水畫理。這是他唯一一組題畫詩。天寶亂后,許多藝術家與其作品流播于蜀,這也是杜甫漂泊西南的一宗意外收獲。這組詩本身對宋元題畫詩影響甚巨。代宗寶應元年(762)的五律《江頭五詠》,分詠丁香、麗春、梔子、、花鴨,前人認為“此雖詠物,實自詠耳”(顧辰語),故謂分別有寄寓:立晚節、守堅操、適幽性、遺留滯、戒多言。五首均在末聯點明寓言,整齊劃一,題材涉及花木、小鳥、小鴨,在盛唐詩里也是一道特別的風景線。

作于廣德元年(763)的五律組詩《有感五首》,是恢復長安后痛定思痛、追思陷京時事并對國家大政提出重大建議。仇注謂分別是:一“嘆節鎮不能御寇”,二“嘆鎮將之擁兵”,三“嘆都洛之非計”,四“諷朝廷建宗藩以攝臣”,五“慨當時重節鎮而輕郡守”。王嗣奭說:“讀此五首,皆救時之碩畫,報主之赤心,自許稷契,真非虛語。”又言:“杜詩宗《雅》《頌》,比興少而賦多。如此五首皆賦也。……故情景不一,而變化無窮,一時感觸,而千載常新。”在閬中所作《傷春五首》,時在代宗廣德二年春方聞去冬吐蕃陷京,故題不直書其事,實質亦帶史詩性質。這是他用五言排律為組詩第一篇,此前只有單篇《喜聞官軍已臨賊境二十韻》《建都十二韻》專寫時事大政,其余不少的二十韻、三十韻的五排大篇多用于寄贈。此則直書當時最大的陷京事件,故有雙重的創獲。所以,盧德水說:“排律原為酬贈設,乃環絡先朝,切劘當世,紆回鄭重,就排場中,而封事出焉。本領體裁,絕世獨立。”是說在鋪排敘寫中,提出像奏書那樣的政治建議。由以上兩組大篇可見,杜甫入川后遠離政治重心,得消息時已時過境遷,但仍以追敘追述付之組詩,這與他安史亂中“二悲”“二哀”“三吏三別”的精神是一致的,雖沒有及時耳聞目睹之機會,但仍緊持紀史之詩筆,注視國事之消長,思考朝政處置之當否,政治之關注不減于安史亂中切身的感受。長期的思考與政治的敏感,使他的這些“封事”性的詩作,無不帶有政治遠見性。王氏在上引文之末說:“耳食者謂公志大才疏,良可悲矣!”也可以說是今古同慨。

最早的七律組詩是作于安史亂中長安收復后的《曲江二首》,上文已言及。其次即代宗廣德二年(764)自閬州歸成都途中所作《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五首》,仇注說:“意思頗嫌重出,蓋赴草堂只是一事,寄嚴公只是一人,縷縷情緒,終覺言之繁絮耳。”嚴武是杜甫的摯友,也是賴以生活的資助者,故用長句大篇組詩絮絮道說。然杜甫如此經營,也為夔州那么多的七律組詩到來做了超前的藝術磨礪。次年的五律《江村五首》言村居之樂,居蜀已六年,這里似乎“桃源自可尋”,也該一樂,雖然其中還帶有在嚴武幕府“愧群材”如依人之王粲的不快。同年的《三韻三篇》,每首均五言六句。朱鶴齡說:“時代宗信任元載、魚朝恩,而士之變節者,爭出其門。”故題目不便明言,只標體制篇數而已。每首語短句少,體制“甚古悍”(申涵光語)。

廣德二年的《絕句二首》是最早的五絕組詩,其一“遲日江山麗”,其二“江碧鳥逾白”,均屬名作。全為偶句,以律詩為絕句,與散起散落、一氣流轉的正格不同,這也是杜甫絕句被視為“別調”的原因之一。杜甫擁有強烈的創新觀念,他認定了這種一句一景如四面屏風式的格局,立意與盛唐路子要有不同。與之同時的《絕句四首》,屬七絕組詩,其三即“兩個黃鸝鳴翠柳”一首,全偶對,亦為四面屏風模樣,其一亦同。同年的《絕句六首》同樣寫景,亦是五絕,前兩句均對偶。次年所作七絕組詩《三絕句》被今人特別看重,以為“是絕句中的‘三吏’、‘三別’”,“不用平仄”的“古絕句”(蕭滌非語),其一言渝州、開州地方軍閥殺兩州刺史,“食人更肯留妻子”,痛罵殺掠者如虎似狼。其二言難民入蜀的生離死別,其三言“殿前兵馬”搶掠縱暴,而且“婦女多在官軍中”,這些史不及書,彌足珍貴。且杜甫并不在其地,而是通過“聞道”而及時記錄,愈為可貴。他似乎要恪盡一個“史家”秉筆直書的責任,連“殿前”“官軍”也不回避,真可視為“實錄”。

同為廣德二年所作的七古《憶昔二首》,追論往事。其一諷刺肅宗外任李輔國而內懼張良娣,后又信任程元振,解除郭子儀兵權,召西羌之禍,致使長安再陷。其二追懷開元盛事,尤為著名。在杜甫“詩史”中占有重要位置,亦開晚期回憶盛唐史事之先聲。兩詩均取起首二字為題,為杜甫組詩制題之一法。同年所作《閬山歌》《閬水歌》,均記山水之勝,次首涉及“巴童蕩槳”“水雞銜魚”之風俗。永泰元年(765)作的《天邊行》《莫相疑行》《赤霄行》,分別拈起首、結末、中間二字或三字為題,分明為未標明的歌行體組詩。三首依次,前言“胡騎羌兵入巴蜀”與“骨肉十年無消息”,中言“往時文采動人主,今日饑寒趨路旁”,慨嘆世情,后首亦同。有史事,也有自己過去的不幸與現在的處境,可作史詩與自傳之合觀。

夔州所作為杜詩的第二高潮,其中組詩是前兩期總和的三倍還多,許多精品也集中于斯。杜甫大歷元年(766)春乍到,即有《上白帝城》《陪諸公上白帝城頭……》《白帝城最高樓》,登即一樓,雖非一次,然為一組無疑。后者為拗體律詩,屬于“晚節漸于詩律細”之精品。另外,還有《上白帝城二首》,合起來則為一大組。同時的《負薪行》《最能行》,前敘夔女之苦,次言其地以舟行經商為能事,均為當地風俗而發,留下了生動的地方風貌,與閬州山水二歌合在一起,為中唐詩人如劉禹錫、柳宗元、王建等新開一宗新題材。至夏季有《夔州十絕句》,猶如當地的“十大景觀”。至秋有七律《諸將五首》,分言吐蕃內侵,回紇入境,亂后民困,貢賦不修,鎮蜀失人,全以議論為詩,可與《有感五首》相互為表里,屬于“詩史”的重要之作。

人至晚年好為回憶,55歲的杜甫于此寫了不少回顧國家、友朋、自己經歷的組詩。首先是《八哀》追思八人:王思禮、李光弼、嚴武、李琎、李邕、蘇淵明、鄭虔、張九齡。仇注說:“王、李名將,因盜賊未息,故興起二公,此為國家哀耳。繼以嚴武、汝陽、李、蘇、鄭,皆素交,則嘆舊。九齡名相,則懷賢。”[3]1373所言大致不差。哀王思禮功名未就,命亦不永。李光弼有匡復大功,哀其受謗未明而歿。嚴武功名未展以疾終,而年僅四十。汝陽王李琎為讓皇帝李憲長子,杜甫早年的《飲中八仙歌》就寫到他,早卒于天寶九載。李邕為杜甫所仰望,交往甚早,被李林甫構陷杖殺。摯友蘇淵明蹇塞不遇,杜甫有多篇詩酬贈。鄭虔亦相交尤深,哀其生不逢時,被污貶死。名相張九齡被李林甫排擠貶放,而憂死。以上兩將一相是為國哀,中五人是為友哀。兩將一相未見交往,甚或未有謀面。兩將置于發端者,似為安史之亂后國家走向衰弱之哀。張九齡殿尾,似存乎開元盛世一去不返之哀。中五人者顯示包括書畫藝術在內的盛唐氣象不復再放光芒。八首均出之紀傳體,或二十韻或三十韻不等,均為大篇巨制,以敘事傾倒為工,然“傷于多,如李邕、蘇淵明篇中多累句”(劉克莊語),且用典過多而失之艱澀,本非集中高作,比起李頎的“人物詩”未免顯得板重,與早年《飲中八仙歌》相較亦更遜色。然所寫多是軍政、書法、繪畫方面的大人物,于史不僅可以互證,也是他在“詩史”上的一種紀傳體創格。七律《詠懷古跡五首》分詠庾信、宋玉、王昭君、劉備、諸葛亮。庾、宋之作為杜甫所宗法,諸葛亮則備受他敬仰,此前于草堂即有《蜀相》之作。后三人亦與夔州相關。前三首寄寓身世之感,他本人又是七律圣手,故多為名作。謂“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分明也有他的不幸與自負;謂宋玉為“吾師”,他的“悲秋”與“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與宋玉《九辯》《風賦》的雌雄二風之別,無不息息相關。詠昭君者,“為千古負才不偶者十分痛惜”(金圣嘆《杜詩解》語)。以上兩組回顧國家與自己,說盡無限心事。

此年的《解悶十二首》為七絕組詩,其五言師法李陵、蘇武與孟云卿,其六謂孟浩然“清詩句句盡堪傳”,其七言二謝與陰、何均可取法,其八稱王維為 “最傳秀句寰區滿”的高人。主要從山水詩角度予以回顧與總結。

夔州之作最重要的是對長安的思念與自己一生的回顧與思考。就在這年“巫山巫峽氣蕭森”的秋天,安史之亂結束整整三年,國運衰疲仍不見好轉。他以“每依北斗望京華”的渴望故國的心情,精心結撰《秋興八首》,達到了七律組詩的巔峰。心緒由夔州飛向長安,飛向了故國;想到了久違的曾上過班的尚書省;想到因疏救房琯而遭貶斥,以儒為業卻垂老飄零,而少年同學與五陵裘馬卻輕肥騰達;又想到經安史亂后,長安的王公大臣皆異昔日,然而北邊關山鼓振、西部羽書疾馳,不勝今昔之感;眼前又仿佛出現蓬萊宮闕與承露金莖,以及宮扇云移、曦映圣顏與為時不長的“青瑣點朝班”的景況;還有花萼夾城、芙蓉小苑與珠簾繡柱、錦纜牙檣。另有昆明池水、岸上石雕、水中植被亦宛如眼前;最后想到渼陂舊游,紫閣峰影倒映湖中,佳人拾翠,仙侶舟移。在美麗的回憶中,長安城而今始終縈繞邊氣、黑云、冷露,處于同樣的肅殺不安的驚心秋氣之中。長安作為政治中心,始終吸引唐代士人的向往,擁有周秦漢唐悠久而恢宏的積淀。她又是開元盛世與盛唐氣象的標志,正如詩中所言“回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杜甫以如椽彩筆把夔州的蒼涼與長安的豪華連接一起,把不幸的現實與過去的理想澆鑄一起,又把久積的期望與對時局的憂慮融匯一起。他是大唐由盛轉衰的目睹者,他以儒家關注國計民生的博大情懷,始終注視長安,懷念長安,憂心長安,深沉的思考與政治的敏感,使他在天寶后期對長安憂心如焚。天寶十一載(752)登慈恩寺塔就預感到開天盛世已面臨:“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不僅“象征時局的昏暗”,而且暗示“皇州”將要“忽破碎”,因“秦山”本來就是“皇州”的天然標志。當時的政治家,包括那么多奔往長安的詩人,唯有把自己情感與熱望融入長安的杜甫有此遠見的憂患。自安史之亂至此,長安多次“破碎”,歷盡血與火的洗劫,這時的杜甫又怎能不用“彩筆昔曾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的絕大感慨與無限悲涼,表達他為了懷念故國以今昔悲樂為懷的“長安悲”“哀長安”呢!

在夔州兩年間的未標明組詩,亦值得注意。初到時有一連串的寫雨詩,諸如《雨》“曉云行清曉”,《雨》“行雨遞崇高”,《雨晴》《雨不絕》《晚晴》《雨》“萬木云深隱”,另有《雨二首》。他早期在長安就寫了不少關于雨的詩,這么多的雨詩,夾在數量龐大的杜詩里,不會引起多少注意,或許是張協《雜詩》寫雨的影響,也似乎顯示作組詩的才能與習慣,或者是為此類未標題組詩的更多出現做了準備,因他還有更大的計劃。深沉的杜甫對便于思索的夜晚亦有興趣,有《中夜》《垂白》《中宵》《不寐》一組詩。《垂白》說“江喧長少睡”,亦寫夜晚。前者說危樓北望想到“長為萬里客”與長安“高堂戰伐塵”,暮年晚睡就有了這類連續之作。他的大計劃,要用詩回顧一生。杜詩原本帶有自傳性,暮年回首是人生常情,然他決意要用大型組詩出現。諸如《往在》《昔游》《壯游》《遣懷》等。前者敘述肅、代兩朝安祿山與吐蕃之亂,屬于“詩史”,似為大背景。《昔游》回憶早年漫游齊趙,并及對玄宗寵任邊將的憂慮。《壯游》則敘其一生,乃為自傳,是56韻的大篇。《遣懷》回首梁宋與高適、李白同游,以及玄宗開邊,末言亂離友亡。還有列于其前的《夔府書懷四十韻》,從安史之亂敘起到兵禍連年,以至夔州民困的眼前。總上可見,他的自傳體詩也是把自己融入國事的變更之中,站在歷史的反思角度去總結過去,而非單純一己的漂泊與不幸,這是杜甫的可敬處。這與早期的《詠懷五百字》與《北征》出于同樣的理念,無論寫已然的過去,還是將然的現在與未來,總是把自己置于國家的命運之中,在他看來二者休戚相關、生死與共,這正是杜甫的偉大處!

當杜甫漂泊兩湖時,大歷四年(169)在潭州作了《蠶谷行》《白鳧行》《朱鳳行》,這是杜甫最后的未標明組詩,面對“天下郡國向萬城,無有一城無甲兵”,發出“焉得鑄甲作農器,一寸荒田牛得耕”的呼號。同年的《詠懷二首》,先記安史之亂引起的喪亂,后敘行蹤,言欲濟時而不能。兩詩凄惋沉郁,帶有絕望心理。次年的《歸雁二首》是最后的標明組詩,借歸雁而傷漂泊之感。為他的漂泊凄涼的一生,也為他數量龐大的組詩畫上了最后一個句號。

三、杜甫組詩的創新意義

杜甫組詩從開元二十四年(736)25歲作的《題張氏隱居二首》算起,至大歷五年去世,組詩陪伴了他的一生,無論長安、秦州、同谷、成都、夔州、湖湘,始終沒有間斷。對組詩的經營,在他的藝術生命中始終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是他孜孜以求的藝術形式,能容納最為重要的廣博內容,具有重要的創新意義。

首先,組詩在他的“詩史”中占有極重要的位置。杜甫和他的詩友李白、高適、岑參、儲光羲、薛據,以及他所稱贊的“高人”王維等不幸趕上了安史之亂,這是唐代最震撼的事件,人口銳減了2/3,由此走向下坡路。乃至肅宗、代宗一直是多事之秋。代宗寶應元年(762)回紇入東京,殺掠萬數。次年史朝義自縊,安史之亂方告結束。然當年吐蕃又攻入長安。廣德二年(764)及此年回紇、吐蕃又兩次兵逼奉天、禮泉、涇陽。大歷二年(767)淮西兵大掠潼關,三年吐蕃擾靈武攻邠州。就是杜甫所在的成都亦內亂滋生,大歷五年所在的湖南,兵馬使臧階殺觀察使。在這些艱難的歲月,杜甫自覺擔當起歷史記錄的責任,從安史之亂的天寶十四載(755)至此,15年間大事,無論在長安與往返洛陽,還是遠在巴蜀與夔州的八年,以及湖湘的最后兩年,無論是親歷目睹,還是近聽遙聞,舉凡國家與地方大小喪亂,他都把萬方多難記入詩中,“不眠憂戰伐”成了義不容辭的社會責任。長安陷沒、鄴城大敗給兩京地區造成的災難,此類大事促使他用組詩予以容納。“二哀”“二悲”“三吏三別”出現,使他拋棄了樂府舊題,就時言事,即事名篇,詩體的創造也達到了一個高峰。“二悲”猶如通訊報道,及時反映了當時的慘狀,這是在陷入安史叛軍的淪陷區長安聽到的,寫這些詩所帶來的危險則不用說的。“二哀”是看到的,就詳細多了,也更感人。安史之亂伊始的《詠懷五百字》與以后的《北征》都是兩次探家,卻拉開了兩幅廣闊的歷史畫面的長卷,玄宗集團驪山行宮的奢侈揮霍,正八品下的杜甫的幼子卻在秋稼豐收后餓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對比,揭示出荒政必將面臨危難,確實給《北征》所展示的“乾坤含瘡痍”的巨禍超前指出原因之所在,對安史之亂的前因后果揭曉得是再清楚不過了。只有社會責任感極強,對外表升平而大難將至有深刻洞悉,才能對歷史巨變有全方位的廣闊而深刻的記述。緣于此,我們把這兩篇大詩看作聯系緊密的組詩。而正是這些組詩,使杜甫登上“史詩”的高峰。

其次,組詩擴展了反映百姓不幸的廣博領域。小人物在歷史巨變中數不清的苦難,感動和激發杜甫要采用新形式訴說千家萬戶的不幸。特別是“三吏三別”,他像走上戰區的新聞記者,拍了一張張珍貴真實的歷史照片,不,譜寫一支又一支萬眾的“災難曲”,給安史之亂造成的災禍做了最痛心的“圖解”與評說,這是血與淚的史詩,是對漢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最好的繼承與發展。還有把自家與百姓的諸種艱難苦恨合寫的《羌村三首》,同樣留下了于史書看不到的歷史的苦難現實。《彭衙行》與《贈衛八處士》間隔兩年,都是敘寫大亂中的逃難,應視為一組。詩人以自己的切身經歷,也給那個動蕩歷史留下了沉重與蒼涼的色彩。有了自家的飄蕩避亂,才會對百姓的不幸有更深刻的同情與敘說。蘇軾說:“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7]話說對了大半。杜甫對玄宗、肅宗、代宗都有尖銳的譴責,即出于一飯未嘗忘國忘民的憂患意識,“民貴君輕”的觀念深深扎根于杜甫以上的詩中。

再次,杜甫為組詩提供了多種創新的體制。歌行體本來多是長篇,合起來則是更大的篇幅。有了《兵車行》可知玄宗好大喜功濫開邊釁,而有了《麗人行》則知所用非人與荒奢無度,這對內對外的兩種合觀,玄宗天寶年間的弊政即昭然若揭,所展開的兩種視角亦當是作者的用意所在。正是由于這種思路,才會有《前出塞九首》與《后出塞五首》如此事先構思與經營的組詩。安史亂中的“二悲”“二哀”《詠懷五百字》與《北征》亦當作如是觀。這種未標明的組詩,或者兩組詩合成的更大的組詩“三吏三別”,都屬于創新,至于以大篇構成更屬于別開生面。三首或更多的合構的組詩明顯建立在以上的基礎上,這在安史亂中及以后則與時俱增,成批成量地出現。

復次,組詩開拓了同一題材的內容與容量。先前的紀行詩有兩首合成的組詩,如陸機《赴洛道中作二首》。杜甫則以艱苦的漂泊經歷,構成了《發秦州》《發同谷縣》兩篇大型組詩各12首。先前的題畫詩多是行之以單篇,如早年《畫鷹》《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均屬名作。他人之作如陳子昂《詠主人壁上畫鶴……》,李白《觀平王志安少府山水粉圖》,王季友《觀于舍人壁畫山水》,高適《畫馬篇》,岑參《詠郡齋壁畫片云》等,均為散篇單行。杜甫則如上文已示的畫馬、山水圖、雙松圖三詩同時并行。再如詠物詩,初唐李嶠120首五律單字題詠物詩,并且排列有序,多數結尾表達進取或貧士的不平,庾信名作有《枯樹賦》,杜甫雙向汲納而題目又是以“病”或“枯”打頭的柏、橘、棕、柟四首長篇合成的組詩,皆有寄托或用意,亦為出新。以幽默語氣與擬人化的手法形成的《絕句漫興九首》,一變盛唐風調。把本是五古可以出現的施于小詩,而且合成多篇組詩,面貌亦迥異時賢。還有《戲為六絕句》開以詩論詩之法門,都屬于首創。他如政論、風俗、山水、村居、親情、寓言,以及雨、夜、日暮,都采用組詩,都形成一道道特別的風景線。

最后,組詩兼備諸體,并使回憶性自傳體詩與思念長安成為創新性的大宗與經典。舉凡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絕、七絕以及五言排律均有組詩。特別是已標明的七律組詩,依浦注本計,凡11組39首,比王維七律總數多出13首,比岑參多出29首。其余盛唐大家、名家的律詩,李白7首、孟浩然4首、李頎7首、王昌齡2首、儲光羲1首、高適7首,杜甫則是他們的總和還多兩首。以上諸家在七律組詩上均為空白,此尚不計非標明七律組詩。僅此一端,即可見杜甫在組詩上獨出的位置。夔州所作系列性自傳體大篇組詩,為杜甫所獨創,在杜詩里屬于一大宗。特別是憶長安的《秋興八首》成為組詩的經典,為后人不斷效法。還有接近此類的《丹青引》與《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以藝術人才的今不如昔的強烈對比,反映了大唐由盛轉衰所引發的種種巨變,都成為千古膾炙人口的上品。這種兩首合成未標明的組詩,或許與杜甫多作律詩,乃至于絕句也要形成偶對的藝術慣勢思維相關。

總之,杜甫組詩千頭萬緒,涉及面極廣,只能舉其大端粗略言之。至于組詩的結構、藝術特征亦非本文所能容納。

[1]朱東潤.杜甫敘論[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二引趙汸評語[M].北京:中華書局,1979:147.

[3]洪興祖.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4]賴貴三.翁方綱《翁批杜詩》稿本校釋[M]. 臺北:里仁書局,2011:207-208.

[5]王嗣奭.杜臆:卷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59.

[6]程千帆,莫礪鋒.崎嶇的道路與壯麗的山川[C]∥程千帆全集:第九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52.

[7]蘇軾.王定國詩集序[M]∥孔凡禮校點.蘇軾文集:卷十.北京:中華書局,2008:318.

[責任編輯石曉博]

A Discussion on DU Fu’s Poem Groups

WEI Geng-yuan

(SchoolofHumanities,Xi’anUniversityofArtsandSciences,Xi’an710065,China;SchoolofLiterature,ShanxiNormalUniversity,Xi’an, 710062,China)

The unprecedented number of DU Fu’s poems in various styles gradually change from the initial attempt to write poems at random to cmposing poems in groups with important themes. Besides expansion of the themes, the capacity of identical themes is enlarged.

discussion on the poem group and section connection; standard groups of poems; the distribution and capacity of the poem group

2015-12-2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李白、杜甫、王維詩歌新論(13FZW059)。

魏耕原(1948—),男,陜西周至人,西安文理學院特聘教授,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先秦至唐代文學研究。

I207.22

A

1008-777X(2016)03-0016-09

主站蜘蛛池模板: 黄色福利在线| 毛片视频网址| 久久国产黑丝袜视频| 有专无码视频| 欧美精品另类| 中文字幕无码电影| 999国内精品视频免费| 亚洲综合日韩精品| 欧美一区日韩一区中文字幕页| 亚洲另类第一页| a欧美在线| 中文字幕av无码不卡免费| 不卡无码h在线观看| 视频一区亚洲| 国产永久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三级av及在线观看| 国产微拍一区| 中文成人无码国产亚洲| 国产亚洲精品97在线观看| 2021国产精品自产拍在线| 日韩精品毛片人妻AV不卡| 青青青草国产| v天堂中文在线| 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五区| 免费aa毛片| 精品国产三级在线观看| 91精品国产无线乱码在线| 性69交片免费看| 国产精品无码一区二区桃花视频| 亚洲一级无毛片无码在线免费视频| 国产精品页| 老司机aⅴ在线精品导航| 黑人巨大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区| 一级毛片在线播放免费| 国产99精品视频| 色欲色欲久久综合网| 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久| 国产精品无码久久久久AV| 国产第一色| 国产乱人伦偷精品视频AAA| 国产最爽的乱婬视频国语对白| 国产第一页屁屁影院| 亚洲成A人V欧美综合天堂| 999精品色在线观看| 九九热视频在线免费观看| 色综合中文综合网| 精品视频一区在线观看| h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在线观看国产精品第一区免费| 国产三级成人| 永久天堂网Av| 欧美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日韩在线网址| 久久综合婷婷| 亚洲品质国产精品无码| 99性视频| 国产丝袜91| 国产成人免费观看在线视频| 亚洲欧美综合在线观看| 色综合中文字幕| 丁香六月激情综合| 国产午夜福利在线小视频| 亚洲性视频网站| 91区国产福利在线观看午夜| 国产精品久久国产精麻豆99网站| 无码中字出轨中文人妻中文中| 青青久久91| 在线色国产| 亚洲swag精品自拍一区| 成年人福利视频| 亚洲婷婷六月| 国产在线小视频| 天天综合色网| 国产三级精品三级在线观看| 2020精品极品国产色在线观看 | 亚洲天堂视频在线观看免费| 国产午夜不卡| 日韩小视频网站hq| 最近最新中文字幕在线第一页| 青青青视频蜜桃一区二区| 久99久热只有精品国产15| 亚洲中文字幕23页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