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虹橋
(西安翻譯學院,西安 7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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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寶釵”形象中的儒家權變思想探微
宋虹橋
(西安翻譯學院,西安710105)
摘要:古典名著《紅樓夢》中的薛寶釵堪稱封建淑女的典型,她是封建建社會的必然產物,是儒家正統思想的女性掌門人。文章從薛寶釵的權變思想本源、權變處世態度、權變決策方式等三個方面進行分析,以期探索薛寶釵及《紅樓夢》中所包含的儒家權變思想的智慧和魅力。
關鍵詞:《紅樓夢》;儒家;權變;宋明理學
薛寶釵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繼寶黛之后著墨最多的人物之一,歷來爭議頗多。她以“女子無才便是德,貞靜為主,女工居次,其余詩詞不過是閨中游戲”[1]的儒家道德規范約束自己,同時又看不慣封建官場的種種丑惡。那么這位深受儒家思想熏陶和教導的貴族小姐,是如何在封建貴族大家庭中憑借著個人智慧和儒家思想的倫理教導獲得眾人好評的呢?本文試著從儒家權變思想的角度略作分析如下:
一、“性即是理”:寶釵的權變思想本源
一般認為,儒家權變思想起源于孔子,此后經過歷代儒家的深化與詮釋,逐漸清晰了“權”的涵義和范圍,并逐步肯定了權變思想在儒家管理思想中的基礎方法論作用,北宋時期程頤、程顥進一步將權的范圍和含義擴大為“性”“理”的權宜變通。二程認為:“性即是理。理則自堯、舜至于涂人,一也。才秉于氣,氣有清濁。秉其清者為賢,秉其濁者為愚。”(《二程集》第204頁)“‘生之謂性’。性即氣,氣即性,生之謂也。人生氣稟,理有善惡,然不是性中原有此兩物相對生也。”(《二程集》第10頁)二程提出了“性即是理”和“生之謂性”,“氣即性”兩種不同的人性解釋。二程認為,所謂“性即是理”是人“生而具有”的本性,這種本性是堯、舜那樣的“圣”和一般的凡人都一樣的,即人生來就有為善的內在根源,而“氣本為性”;所謂“生之謂性”是證明人的正常行為要求和欲望,都是符合天理與人性的。二程在人性與“理”“氣”的關系上,說明了“理”是人進行正確管理的行為根源,而“氣”則是有清濁之分,它是一個人是否德才兼具的原因。
薛寶釵之所以來到榮國府,是為了待選“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的,在當時的封建社會,這屬于女子最高的目標和最難的出路。沒有絕對出色的容貌和過硬的德才素質,是不敢挑戰這一目標的。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作者筆下的薛寶釵不僅具備了儒家要求的先天良好的氣質之性,也具備了儒家要求的“性即是理”的道德標準和規范。薛寶釵一出場,《紅樓夢》一書就描寫了她的美貌和品格,衣著“不見奢華,惟覺淡雅”,“品格端方,容貌美麗”;“罕言寡語,人謂裝愚;隨分從時,自云守拙(第五回)。”寥寥幾筆,就栩栩如生地概括出了薛寶釵謹守儒家倫理綱常,順應環境變化的個性特點,勾勒了一個深受儒家思想教育的封建淑女的形象。寶釵不僅“四德”皆備,而且才識過人,經史子集融匯貫通,詩詞歌賦博采廣收。她能輕松自如地道出《唐詩品匯總序》中的“杜工部之沉郁,韋蘇州之淡雅,溫八叉之綺靡”,與賈府姊妹談論理財之道時又能以《朱子文集大全類編》為理論依據,又能順手拈來現已佚失的《姬子》之句——“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除此之外,對于《西廂》《琵琶》“元人百種”她也頗有個人見解,甚至于參禪悟機也能夠娓娓而談,醫學藥理與畫論也知之甚篤,可見她學問功底確實扎實。可以說,她具備了封建正統社會儒家對女子的最高要求和最完備的美德。
她生而具有的這種才氣和本性,讓她做人行事有了“理”規范和把握,能夠秉持一種正確管理的行為,這種先天的本性,也即是二程所言的“氣質之性”,是寶釵具有一種自然而然從善的根源。
對于別人的攻擊,不到實在忍無可忍時她都會先顧全大局而不加以追究。她以善良真誠、寬以待人、以德服眾的性格和作風又顧全了儒家倡導的“天理之性”。寶釵的美,端正大方,雍容嫻靜,反映了儒家溫柔敦厚的審美哲學和人格理想,也代表了封建時代貴族女子正統的風范,“矜而不爭,群而不黨”,弘毅寬厚,溫和練達。有道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倘若不是集賢良淑德于一身,在做人行事中能知人察物、審時度勢、隨機應變、靈活處理,在榮國府這樣一個人事復雜、矛盾交錯的政治大家庭里,寶釵是不會深得恩寵而獲得上上下下廣泛的喜愛與贊譽的,因此,寶釵無疑是領會和掌握了儒家權變智慧的精髓和魅力,并能夠在生活中靈活運用。[2]
朱熹說:“論天地之性,則專指理而言;論氣質之性,而性卻常在。”“性即理也。”“當然之理,無有不善者。故孟子之言性,指性之體而言。然必有所依而立,故氣質之稟不能無淺深厚薄之別。”(《朱子語類》卷四)朱熹所言的“天命之性”“理”,是天地萬物的主宰,是萬事萬物的運動變化的推動者,是儒家所奉行的最高最完善的道德倫理體系,“理”與人的氣質不可分離,與氣相雜的理就成為個體的“氣質之性”了。人之所以有賢愚之分,就是因為每個人所秉氣質的不同而導致的。而寶釵的一生就是以儒家的道德規范約束著自己,自覺不自覺地在“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中權宜變通而又游刃有余。[3][4]
二、“存天理,滅人欲”:薛寶釵的權變處世態度
朱熹認為,人要加強自我修養,轉變氣質,有缺陷的氣質可以改變,不屑的人可以成為賢人,即所謂“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朱子語類》卷四)。這就是說,人的行為的正確與否,關鍵在于人如何恪守儒家倫理道德的“理”,以及能正確反映人的本性和天理的“性”。處理好“人性”與“天理”的變通關系,把個人的思想行為全部納入到封建管理倫理道德規范體系中,使個人的言行做到恰如其分,而不會過分和不及,就能轉變氣質成為一個賢人,這就是宋明理學所闡述的儒家權變倫理思想的體現。
寶釵不管是日常的做人行事,還是在正式的管人理事中,都能自然而然地按照儒家正統思想的規范去做,把個人的“性”與儒家的“理”權宜結合,加強自身的修養,力爭去做一個儒家淑女的典范。在她看來,按儒家道德規范去做事是天經地義的、是最道德的,她恰好是完美地做到了儒家權變思想所要求的“性”與“理”的權宜變通。她雖然看不慣封建官場的各種丑惡,但始終能深明大義、洞察時勢,做出符合儒家禮教的決定。《紅樓夢》中曾多次寫到寶釵規勸賈寶玉好好讀書,能夠謀取功名走上“仕途經濟”“立身揚名”,以至引起賈寶玉的極大反感,說她說的都是“混賬話”,“好好的一個清白女子,也學的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她也多次向大觀園的眾多女子進行儒家綱常說教,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總以貞靜為主”的儒家淑女規范。但是寶釵并不是沒有個人思想和個人追求的,她在《白海棠詠》(第三十七回)中僅一句“珍重芳姿晝掩門”就表白了這位貴族女子的含蓄與自重,又接著一句“淡極始知花更艷”,道出了這個豪門小姐的人生態度;她只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所有的思想、感情和言行全部納入到封建倫理綱常之中,完全奉行和遵守儒家的綱常倫理。這些都足以說明,在大觀園的貴族少女中,薛寶釵是一名優秀的儒家女性知識分子和儒家禮教的忠實信奉者。她端莊美麗、才華出眾、謹言慎行、溫厚練達,謹守封建道德,幾乎放棄個人的思想感情和理想追求,去全力維護和宣揚她所處時代和封建大家族的整體利益。可以說,薛寶釵是儒家“存天理,滅人欲”的倫理道德思想的典范。
儒家禮教中的順“天理”抑“人性”的權變思想,也完整地體現在薛寶釵的日常行事中。呆霸王薛蟠因調情遭人痛打之后,薛姨媽既是心疼又是氣恨,打算去告訴王夫人派人捉拿柳湘蓮問罪(第四十七回)。寶釵及時勸解了薛姨媽,先是分析薛蟠的調情行為,這是他個人私欲所致,本身違悖了儒家倫理規范的要求,按法規是要治他罪的;如果去找人治柳湘蓮的罪,明擺著是仗勢欺人、為虎作倀,助長薛蟠之惡氣,與朝廷法規——即儒家的“天理”作對,即便是有人袒護,也會給薛家造成“仗勢欺人”之惡名。這一場儒家道德倫理的風波,就憑著寶釵關于人性與天理判定而消除了。薛家的許多棘手之事,似乎都是憑借了她的機智靈活而得以妥善解決。究其根本,寶釵做人行事正是從“天理”和“人欲”兩個角度去權衡變通的,她認為個人的欲望和行為必須遵守儒家道德倫理規范的約束,不能逾越儒家道德倫理的要求。做人做事要和諧圓滿,就要處理好個人欲望與儒家倫理道德的關系。
二程認為,“天理”既是管理運行的最高法則,又是人們封建綱常倫理道德的化身。二程說:“視聽言動,非理不為即是禮,禮即是理也。不是天理便是私欲。人雖有意于為善,亦是無非。無人欲即皆天理。”(《二程集·遺書》十五)這就是說,封建管理的“禮”,即封建社會的綱常倫理——“天理”,如果違背了“天理”,就會陷入“人欲”,“存天理,滅人欲”(《二程集·粹言》)就是要求人的欲望、言行完全納入封建綱常倫理范圍之內,以維護封建統治和管理。
三、“柔變而趨剛”:薛寶釵的權變決策方式
朱熹說:“凡天下之事,一不能化,惟兩而后能化。且如一陰一陽,始能化生萬物,雖是兩個,要之亦是推行乎此一爾。”(《朱子語類》卷九十八)指出萬事萬物均存在陰陽兩個方面,雙方即互相依存,又互相斗爭,趨于矛盾變通中,這便是管理的權變發展觀。朱熹在談到權變管理思想時又說:“柔變而趨于剛,是退極而進;剛化而趨于柔,是進極而退。”[4](《朱子語類》卷七十四),這是儒家權變思想發展過程中的又一個閃光點。就是在現實管理中,要注意變通,不能一意孤行,一棵樹上吊死,凡事都有一個合理的尺度,否則會物極必反。[4]
寶釵在管理大觀園時,其理財治家通曉庶務就明顯地高人一等。在大觀園管理初始,先對眾人解說這是身不由己、萬般無奈的事情,以柔性管理的手段和方式,既淡化了主子與下人之間的矛盾,也在一定程度上贏得了被管理者的同情。而她一上任,就直接抓治安管理,并讓眾人對此都口服心服,連王熙鳳也在心里暗暗稱贊。她深諳“幸于始者怠其終,繕其辭者嗜其利”,在賈探春的單純求利的直線改革思路基礎上提出了使賈府上下都滿意的改革方案,“小惠全大體”,照顧到每個人的利益,合乎人心、順乎時勢。與鳳姐的干練潑辣、手腕加淫威相比,與探春單純追求物質利益的改革手段相比,寶釵能從實際而發,運用柔與剛相互變通、物質與精神相結合的管理方式,使得她在賈府這個派系復雜、矛盾重重的大家族中,能贏得上下一致的好評。正如脂評所說:“待人接物不親不疏,不遠不近,可厭之人末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見醴密之情,形諸聲色。”這種威而不露、不偏不倚的管理處世方式,恰恰是儒家剛柔并濟權變管理智慧的完美體現。
在日常的為人處世中,寶釵一方面抱取“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態度,同時,又善于處理人際關系,與各類型的人都保持著一種親切自然、合宜得體的關系;這種做法符合她一貫的處世態度,圓潤隨和,考慮周到,但同時又謹言慎行,不生是非,也不厚此薄彼。黛玉在與寶釵的來往中,曾一度心懷不滿,多次說話比較尖酸刻薄,寶釵總是裝作沒聽見,從來不與她斤斤計較。惡嫂金桂多次故意挑釁與滋事生非,寶釵隨其母一起前往勸導說教,卻遭來金桂的冷言羞辱與譏諷,當時雖氣憤難當,但最終以寬宏大量做到大事化小,平息風波。這般氣度和作風,也只有深受儒家思想教育并善于靈活變通的大家閨秀才得如此(第八十三回)。對于在大觀園中被人瞧不起的趙姨娘等人,寶釵也從不表現出冷淡或鄙視的態度。賈母稱贊她“穩重和平”(第二十二回),吝于夸獎其他人的趙姨娘也認為她“展洋大方”(第六十七回),而賈府里的大小丫頭們也更是愿意與她相處。寶釵就這樣在大觀園這個關系復雜、矛盾重重“狠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的大家族里,籠絡了人心,站穩了腳根,并營造了良好的人際關系和團隊氛圍,著實讓人欽佩。
寶釵在日常為人處世與大觀園管理中表現出來的溫厚練達、圓潤變通,是以女性的柔美、柔和與變通重新闡釋了儒家權變思想的陽剛、正直與包容,是儒家剛柔并濟權變管理思想的另一種智慧與魅力。“柔變而趨于剛”,世上的萬事萬物均處于矛盾對立變化的過程中。對于現代職場中的女性而言,如能在工作中有寶釵一樣的智慧和才能,為人處世也能做到寶釵那般圓潤隨和,便能營造起一種和諧融洽的工作氛圍和團隊氣氛,也會成為職場中的佼佼者。
四、結論
有人說薛寶釵圓滑世故,是“大奸不奸,大盜不盜”;也有人說她沽名釣譽、八面玲瓏,是個勢利小人;還有人說她虛偽奸詐,是一個“女曹操”。[5]筆者以為,這些都僅是一家之言,有失偏頗,生活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寶釵的所有行為都是自覺不自覺地按照封建正統思想的要求和規范去做。封建道德本身就有虛偽的一面,這并不是寶釵的錯,薛寶釵一生都是儒家綱常倫理的忠實衛士和信奉者,在她的身上閃耀著儒家權變思想的溫厚、圓潤和智慧。薛寶釵是平凡的,她是儒家正統思想教育下的必然的完美的女性形象,相信寶釵的人物形象塑造能給現代職業女性的人生帶來正面的積極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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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周寶琴.干紅一哭萬艷同悲——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完美結合—薛寶釵[J].劍南文學,2009,(6):74-75.
[責任編輯蘭一斐]
Confucianist Contingency Ideology in the Image of XUE Bao-chai
SONG Hong-qiao
(Xi’anFanyiUniversity,Xi’an710105,China)
Abstract:As a typical feudal fair maiden in the Chinese literary classics of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XUE Bao-chai, a female boss of the orthodox Confucianism, is an inevitable outcome of the feudal society. Studies on the ideology and manners indicate the wisdom and charming of the Confucianist contingency ideology in the character of XUE Bao-chai as wll as in the book of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Key words:A Dream in Red Mansions; Confucianism; contingency; Neo-Confucianism of the Song and Ming Dynasties
文章編號:1008-777X(2016)01-0044-04
文獻標志碼:A
中圖分類號:I206.2
作者簡介:宋虹橋(1977—),女,陜西乾縣人,西安翻譯學院高級經濟師,主要從事企業管理、中國管理哲學、文化管理等研究。
基金項目:西安市社科基金規劃項目:中國古典文學名著中“權變”管理思想研究(14XF08);西安翻譯學院院級重點科研項目:四大名著之權變思想研究(14A06)。
收稿日期:2015-12-16
【文學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