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茜
由“松花”透析白、蘇二人養生作品的差異性
○牛 茜
白居易、蘇軾均是中國古典文學史上的大家,他們也都有不少養生作品傳世。本文即是選取了和松花有關的二人作品——《枕上行》與《松花歌》作為研究對象。從基本內容、寫作手法、主觀傾向等不同視角入手,探究白、蘇二人養生作品的差異性,進而思考文學創作的普遍規律。
松花 養生作品 差異性 文學規律
中國古代有諸多文人騷客,他們給后人留下了寶貴文化遺產。這其中不僅包括數量龐大,質量上乘的詩書畫作,還包括他們獨特又奇妙的養生之法。在唐詩中,以白居易的養生詩數量最多,最為全面。在宋代士人中,蘇軾則是當之無愧的養生達人。此二人,均為中國古典大家中成功養生的典范。
松花,又名松黃,拂取似蒲黃正爾[1]。味甘,性溫,無毒,主潤心肺,益氣,防風止血,也可以釀酒,當然也可以粉狀形態藥用?,F代醫學認為,松花粉中含有多種營養物質,包括22種氨基酸、14種維生素和30多種微量元素以及大量的活性蛋白酶、核、黃酮類化合物及其它活性物質。而它含有的蛋白質多以游離氨基酸的形式存在,含量超過牛奶、雞蛋的5-7倍;維生素C的含量高于新鮮水果和蔬菜,被稱為天然維生素之王[2]。事實上,在古代,先賢們就已經開始有意識地服用松黃。也許他們并不能如現代醫學這樣從微觀上認知松花的益處,卻以自己的探索力證了此物的養生功效。
本文主要以白居易和蘇軾的兩首有關松花的作品為研究對象,來探析這兩位文人各自不同的養生法。通過對白、蘇兩人養生法的比較,來分析、歸納唐、宋兩代文人在養生領域內的不同傾向以及導致這種結果的原因。
作為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長恨歌》《琵琶行》等篇目早已名傳千古,但他的很多養生詩卻少有人知。事實上,這些被人鮮少關注的作品中同樣蘊藏著巨大的研究價值。如他的《枕上行》:
風疾侵凌臨老頭,血凝筋滯不調柔。甘從此后支離臥,賴是從前爛漫游。
迥思往事紛如夢,轉覺余生杳若浮。浩氣自能充靜室,驚飚何必蕩虛舟。
腹空先進松花酒,膝冷重裝桂布裘。若問樂天知病否,樂天知命了無憂。[3]
據詩意可知,風疾之癥侵犯降臨到了這位老翁身上,致使他全身血液和筋骨都不能暢通。從此以后臥病在床,便只能懷念以前的美好出游?;叵胪拢质呛蔚鹊拿烊鐗艟衬兀扛怪锌樟?,可以先喝一些松花酒,膝蓋涼了,可以重新穿上桂布裘。如果問這位老翁知道自己的病情不,他會因為知天命的精神而不憂愁。在詩中,白居易提到了松花酒。在明知自己病況,并且心境相對開朗的情形下,他要“先進松花酒”,還是在“腹空”的條件下,可見白居易自身是知曉松花的藥用功能的。這絕非他病中借酒消愁,否則又何必“膝冷重裝桂布裘”?干脆凍死算了。
無獨有偶,關于松花,宋代大文豪蘇軾也有作品——《松花歌》[4]呈現:
一斤松花不可少,八兩蒲黃切莫炒。
槐花杏花各五錢,五斤白蜜一起搗。
吃也好,浴也好,紅白容顏直到老。
這首仿若民謠似的作品,與蘇軾其他佳作相比,既沒有《水調歌頭》的哲理深邃,也沒有《江城子》的深情哀婉,簡直是明白如話,平淡如水。但是,這首詞卻傳達了一種客觀的記敘、樸素的情懷。一斤松花,八兩沒有炒過的蒲黃,五錢槐花、杏花,五斤白蜜,放在一起搗碎,可以服食,也可沐浴,無論大人、小孩兒,都能延年益壽。通過這首歌謠的流傳,我們可以推知早在一千多年前,蘇軾就深刻認識到了松花的藥用價值,并且摸索出了具體的制作、使用方法。
那么,從這兩例作品,我們可知,無論白居易還是蘇軾,他們都對松花的養生保健功能有著確切的認知,并且把這種相對成熟的認知反映在了自己的作品之中加以傳播、推崇。但是,細讀這兩首作品,我們還是能發現一些突顯白、蘇二人不同養生法的端倪。
反復研讀白居易的《枕上行》,可以得知詩人主要是在記敘的基礎上抒發情感,雜以議論。詩歌記敘了詩人生病時回憶往事、服用松花酒、重蓋桂布裘,進而抒發了詩人樂知天命,豁達開朗的心境。與白詩不同的是,蘇軾的《松花歌》中基本未有抒情、議論的成分,主要借用客觀說明來傳達他對于松花保健的認知。
那么,在這兩篇作品的觀照下,我們是否可以管中窺豹,借此探究白、蘇二人養生法的不同?這對于他們的文學創作又有何影響呢?
白居易,字樂天。這則信息盡管短小,卻并不簡單。中國古人的名,是指人的姓名或單指名,幼年時由父母命名,供長輩呼喚。而字,則是對名的補充和延伸。男子20歲,舉行加冠禮時取字[5]。由這一常識可以推知,中國古人的字帶有很濃重的后天主觀色彩。白居易的字,樂天,是帶有著樂知天命的開朗意味的。這體現在他的養生詩中,即是寫作手法上多選用抒情、議論,這不僅體現在《枕上行》一詩中,在其他養生作品中也多有蘊含。
如他在18歲青春年少時,寫下《病中作》:“久為勞生事,不學攝生道。年少以生道,此身豈堪老。”[6]在頭發花白,牙齒松動時寫了《自覺二首》:“畏老老轉迫,憂病病彌縛。不畏復不憂,是除老病藥。”[7]在68歲時,寫下了上文中的《枕上行》。通過白居易不同時間段作品的對比,我們可知,詩人的心境是闊達的,心態是平和的,他是不畏懼老與病的。在他的養生詩中,即便是提及了某種具體的事物,如松花可以釀酒延壽,也只是作為渺小的一筆存在的。在表述自己的養生方法、養生理念時,他多是選用了抒情、議論等直抒胸臆的方法。
再來反觀蘇軾,他在闡述自己的養生理論時候,多是采用客觀說明、白描的手法。如《松花歌》中,作者就是單純地記載了松花的某一種使用途徑。在全詞中,讀者并不能感悟蘇軾本人對于松花這一事物的看法與認知,這種現象在蘇軾其他養生作品中也多有體現。在《酒醒步月理發而寢》中,蘇軾寫道:“羽蟲見月爭翻翻,我亦散發虛明軒。千梳冷快肌骨醒,見露氣入雙蓬根?!保?]短短四句看似寡淡,卻透漏出了東坡養生的兩大法門——月下散步、木梳理發。除此之外,蘇軾還是一個美食家,對于玉糝羹這樣一種并不為統治階級所另眼青睞的尋常物食,他卻認為:“莫將南海金齏膾,輕比東坡玉糝羹。”[9]
細細比較,不難得知白、蘇二人的養生詩在寫作手法上的不同。盡管都是寫松花的藥用功能,但很明顯,白居易的《枕上行》主觀情緒較為明顯,蘇軾的《松花歌》客觀意味更為濃厚?!墩砩闲小分凶詈髢删洹叭魡枠诽熘》?,樂天知命了無憂”是全詩的題眼,表達了詩人樂觀向上的情緒,松花只是傳遞這種情緒的媒介?!端苫ǜ琛分兴苫ㄊ侵鹘?,整個作品均圍繞此而作,但讀者卻基本無法推測作者在創作時的情緒,作者只是一種客觀說明記敘。
無獨有偶,研究兩個人的其他養生類作品,均可發現這一傾向。在白居易的一生中,整個歷程似乎都是在拖著病弱的身體艱難而行。但他在病中寫了很多表達自己樂觀情緒的詩作,帶有著很強的主觀性。而反觀蘇軾的養生類作品,其中蘊含的情感就平穩多了,多是一些具體的方法、案例,客觀性較為明顯。
那么造成這種傾向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首先,此二人所處的時代背景是截然不同的。白居易生于公元772年,卒于公元846年,體驗了安史之亂后唐朝的凋敝和一個王朝走入末路后的無助、無奈。此時的唐朝早已不是開元盛世時的天朝大國,它更像是一個出身尊貴卻沒落至極的失意者,現實讓他無奈,他卻奈何現實不得。但貴族的本性還是流淌在骨血中,總是伺機想要噴薄而出。在這種大環境的影響下,唐朝中后期的文人們的創作心態與初唐以及盛唐時期便截然不同了。
面對王朝末世,極度敏感的文人們除了迷茫、無助,內心深處卻更想有個巨大的反彈,因此在他們的作品中普遍表現出一個“偽昂揚”的趨勢,即掩飾著內心的焦慮不安,急促表達著偽裝過的昂揚向上。白居易當然也不能幸免其俗。他在面對著唐朝的一派頹勢后,也在努力傳達著自己脆弱的樂觀,因此在他的養生詩中帶有著較多的主觀情緒,并且這些主觀情緒多為樂觀向上的。事實上,他的字就叫樂天。
再來反觀處于嘉佑時期的蘇軾。宋朝與唐朝不同,它遠沒有后者的大氣磅礴、兼容并包。由于開創者創立王朝時的獨特手段,縱觀宋朝始末,都在推行重文輕武的政策,同時整個朝代的文化心理都處于一種龜縮的狀態。在這種大氣壓下,宋代文人自然沒了唐時文人的意氣風發。他們更加沉穩、冷靜,不再大聲呼嘯:“我輩豈是蓬蒿人”[10],轉而低吟:“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11]。在這種心態的影響下,他們的創作順理成章地跟他們的心態保持了一致。蘇軾,自然也不能幸免于外。因此,同是以松花為媒介表達養生,他們的文風卻是截然不同的。蘇軾顯然更為客觀,白居易顯然更為情緒化。
此外,就文學創作的題材上講,與天朝大國相對應的是唐朝文學發展的井噴。尤其是詩歌,唐朝詩人幾乎寫遍了所有能寫的題材,留給宋人的其實是個無物可寫的尷尬狀態。在面臨這種尷尬時,宋人只好往細小、深微的層面挖掘,盡量以一種客觀、冷靜的視角進行文學創作?!墩砩闲小放c《松花歌》兩首作品,很準確的表現出了唐人與宋人在創作手法以及情感表達上的差異。
其實,沿著這個軌跡探討,或許可以更進一步思考文學演變發展的規律。創作主體的不同性情心理會造就不同的創作傾向,性情心理的復雜性決定了不同創作傾向往往交纏在一起。[12]這種交纏在外界環境的作用下共同影響了文學作品的創作。而無論是大環境的差異,還是小心理的不同,都會對文學作品的創作風格、創作手法產生巨大影響。如上文中提到的《枕上行》和《松花歌》,就是創作者白居易和蘇軾,在不同的朝代大環境下,依據自身的內部認知,有感而發創作出來的。
那么,結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知白居易和蘇軾分別創作的《枕上行》和《松花歌》盡管題材相關,都是事關養生的作品,但前者多采用議論、抒情,蘊含的創作者的主觀情緒性更濃,后者多采用白描、說明的寫作手法,相對較為客觀平實。透過具體作品的不同,我們可以初步知曉文學創作是在外部大環境和創作者小環境的共同作用下生發而出的。
注釋:
[1]毛永強:《松花的營養成分及保健功能綜述》,中國食物與營養,2008年,第3期,第51頁。
[2]何曉燕,孫雪圓,于智洋:《松花粉的有效成分及藥理作用》,東北林業大學學報,2007年,第9期,第78-79頁。
[3][唐]白居易著,朱金域箋校:《白居易集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388頁。
[4]馬彥章:《松花粉利用古今談》,云南林業,1991年,第6期,第16頁。
[5]張伯忠:《古人字號摭拾》,學語文,2003年,第6期,第46頁。
[6][7]朱金域箋校,[唐]白居易著:《白居易集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770頁,第538頁。
[8][宋]蘇軾著,[清]馮應榴輯注:《蘇軾詩集合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031頁。
[9][宋]蘇軾著,[清]馮應榴輯注:《蘇軾詩集合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314頁。
[10][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744頁。
[11]劉石導讀,[宋]蘇軾著:《蘇軾詞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49頁。
[12]錢鐘書著:《談藝錄》(上),北京:三聯書店,2001年版,第85-109頁。
(牛茜 廣東廣州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5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