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慶山+劉濟群
〔摘要〕本文基于理論視角與研究范式(由資源視角到內容視角)的轉變過程,簡要梳理了媒體規制理論的思想流派與發展脈絡,其中早期的資源視角與經濟學范式以科斯定理為集中代表,數字化背景下的內容視角則以文化規制理論以及網絡環境下圍繞數字媒體規制所展開的諸多爭論為主線,并分析了數字媒體規制的融合趨勢;在數字媒體規制的動機研究方面,分析了規制俘獲理論對數字媒體規制動機的質疑及其意義。最后,依據已有研究的成果與局限性,本文提出了未來數字媒體規制理論發展的可能方向。
〔關鍵詞〕數字媒體規制;媒體規制理論;科斯定理;文化規制;規制俘獲理論;數字媒體融合
DOI:10.3969/j.issn.1008-0821.2016.01.001
〔中圖分類號〕G2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0821(2016)01-0005-06
〔Abstract〕This paper briefly reviewed the previous findings and theories on media regulation,based on the switching process of research paradigm(From resource perspective to content perspective).In this review,the economic paradigm of media regulation research is illustrated by Coase theorem.Subsequently,in terms of content perspective,culture regulation,several debates on cyperspace-based digital media regulation and the convergence of digital media regulation are presented and analyzed in depth.With respect to the motivation analysis,this paper presented the regulation capture theory and discussed its impacts on traditional theories.Lastly,based on the findings and limitations in previous studies,this paper proposed the possible directions of future digital media regulation theory and study.
〔Key words〕digital media regulation;media regulation theory;coase theorem;culture regulation;regulation capture theory;convergence of digital media
在現代信息與通訊技術(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ICT)高速發展的大背景下,作為信息傳播渠道的各類媒體也在技術層面表現出了持續的革新:傳統紙質媒介的信息傳播功能在不斷減弱[1],基于互聯網技術的繁榮而迅速崛起的數字媒體為信息與知識的分享提供了更廣闊、更高效的平臺;傳統媒介(如廣播、電視、電話等)之間的差異和鴻溝在不斷消弭,廣播電視網、通信網與互聯網“三網融合”的趨勢日益顯著,進一步地為數字媒體中信息內容的獲取與傳播掃除了基礎設施滯后、業務內容分割等方面的障礙。基于這種情境式和顛覆性的媒體轉變,相關領域學者在媒體規制的理論層面也作了不同角度的探討,并進一步地建構了媒體工作、服務與管理等各方面的可能創新方向[1];許多國家也紛紛出臺了媒體規制的新舉措,融合不同類型媒體的管理規則,以應對新形勢帶來的挑戰與困惑[2]。從總體趨勢上看,在各國出臺的媒體規制政策中,對內容的規制逐漸取代了對傳播媒介本身的規制,成為了媒體規制中最主要的目標對象[2-3]。相應地,如何讓規制的革新更好地適應數字媒體所引起的信息傳遞生態的改變,也是信息傳播與數字媒體管理等領域所關注的焦點。
本文依據媒體實踐的外部情境變化和媒體規制的學術研究進展,梳理了數字媒體規制理論的基本發展脈絡:(1)以科斯定理為代表的早期媒體規制理論,將媒體作為一種資源,重點關注資源的分配而非內容的傳播,本質上屬于經濟學研究范式;(2)在數字化環境下,媒體的內容屬性日益受到關注,內容范式逐漸替代資源范式成為了數字媒體規制理論的主流視角;(3)內容范式進一步發展,在網絡環境或賽博空間(Cyberspace)的情境下形成了面向數字媒體規制方式的相互沖突的理論框架;(4)數字媒體規制的基本前提——規制動機被置于爭議與討論之中,數字媒體規制的理論根基受到挑戰。
1早期經濟理論視角下的“離散式”媒體規制:市場機制與科斯定理在傳統的紙質與廣播電視媒介時代,媒體的信息傳播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物質媒介本身的傳遞以及隨之形成的影響力,媒介的運作模式與相應的媒介規制都體現出了結點式、離散式的特點;不同的媒體基于其物理特征,各自為不同用戶群提供信息服務,而未聯接成類似于互聯網媒體的、連續的“媒介場域”或形成滲透入個人生活的媒介空間。在這種情況下,如何運用自由主義市場經濟中“看不見的手”提升媒體運作和媒體規制的效率,成為了當時西方國家的經濟學界與傳播學界所共同關注的問題。
科斯是新制度經濟學的奠基人。他于1959年發表的“聯邦通信委員會(Federal Communication Commission,FCC)”為經濟學領域傳統的產權理論研究帶來了根本性的變化,也沖擊了美國FCC規制傳播媒體的傳統模式,即基于委員會聽證并頒布營業許可證,以分配廣播頻譜的頻譜分配方法[4]。科斯認為,廣播頻譜的分配應該交予市場中供求關系的運作來完成。依據市場規律拍賣頻譜資源,可以提高運營方優化服務的積極性,從而在現有資源的調配下使大眾獲得更高質量的信息傳播服務[5]。在這一自由市場相互匹配的過程中,政府過多的干預和控制反而會導致資源配置的低效率:一方面是公眾的文化消費與信息需求沒有得到充分地滿足;另一方面則是頻譜資源在低效率人為調配下的浪費。
不可否認的是,社會成本與負面外部性問題是完全自由市場經濟的弊端,市場失靈的現象也在經濟活動的部分特殊領域中時常出現,尤其是公共服務領域。科斯提出,在政府明確各方權利與義務的前提下,經濟中的非效率可以通過當事人的談判與斡旋得到糾正,從而使社會效益趨于最大化。這也就是著名的“科斯定理”[6]。基于此理論可以認為:在媒體規制的過程中,政府、媒體運營商以及受眾等各方因素可以在既有的權利義務關系中進行談判和博弈,進而協調好信息傳播背后的頻譜等資源調配規則,達到政府規制、用戶使用以及機構服務三者之間的納什均衡狀態。
作為傳統紙質與廣播媒介盛行時代所提出的規制理論,科斯定理及其產權理論為廣播媒介中的頻譜資源分配提供了具有獨特創見的寶貴方案。然而,作為經濟學視角下的媒體規制理論,科斯定理著重理順了媒介資源中的供求關系管理思路,但卻并沒有在信息傳播的內容層面投入足夠的關注。由此可見,媒體規制在這一理論的觀照下更多地體現為媒體市場中主體間供求關系的規制,而不是面向內容標準、傳遞渠道、以及各主體間的權力與義務關系等多個方面的整體性規制。在數字媒體大發展的時代,媒體與信息、文化的結合日益緊密,媒體中的信息傳播也在更大程度上擺脫了物質載體和基礎設施的客觀限制,為理論上的“言論自由”提供了諸多的實踐契機。在這種情況下,規制者若僅僅從市場經濟的角度討論媒體的經濟效益,忽略對數字媒體在文化傳播、知識分享等公共效益方面的探討,則已偏離了媒體發展的整體趨勢,不符合數字媒體規制的客觀發展規律。
2數字媒體規制的新理論定位:區別于經濟、社會規制的文化規制數字媒體與傳統媒體不同,它指的是:運用數字化技術手段進行信息采集、加工、處理,并借助計算機數字信息網絡技術傳播和提供信息服務的組織。這類組織一般具有專業媒體性質,但與一些具有特定用戶群及專門信息服務內容有所不同的是,其信息服務面向一般的互聯網用戶,因而更具有廣泛性。根植于數字化網絡技術的數字媒體與傳統媒體比較而言,具有更強的信息生產、組織與傳播能力,其包含的信息內容因而也具有更大的影響力。在這種情況下,規制政策的制定者在關注數字媒體的經濟性與社會性特征的同時,也更應著眼于其信息內容的文化軟特征。在媒體規制中對其文化特征的關注,通常被稱為文化規制的視角。
在規制的分類與內容研究中,文化規制是指:規制者(政府或其他組織)對微觀文化主體實施的文化控制。這種控制往往與普通法的司法干預、以及政府在宏觀調控中借助一系列政策工具所進行的間接干預不同,它通常是在政府的主導下,以直接的行政干預形式出現[7]。科斯在其經濟理論分析中,運用了市場、博弈以及均衡等經濟學理論工具探討了媒體規制的一般規律與基本方向。但基于頻譜資源分配這一問題情境建立起來的科斯定理已不能滿足現代數字化,特別是大數據背景下的媒體規制問題。相比于量上的“無差別”的資源積累與分配理論,數字媒體規制實踐亟需文化視角下偏向質的內容的新規制框架。在多種媒介互聯互通、人群與網絡日益融合的情境下,數字媒體作為信息分享與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依據前文中對規制理論的定義,應歸入文化規制的范疇之中。
面向傳統媒體的規制往往關注于其一般性的經濟與社會影響。因此,就傳統的規制分類而言,規制通常被分為經濟性規制與社會性規制[8]。經濟性規制是指:在資源分配出現壟斷現象、市場失靈(Market Failure)以及市場競爭不充分的情況下,規制者為了緩解自由市場的負面效應、促進社會公平而采取的一系列經濟性調節與規制。由此可見,政府通過立法形式制約經濟壟斷行為(如《反壟斷法》的頒布),以保障市場中的自由充分競爭,就是典型的經濟性規制。社會性規制是以保護個人健康、公共安全、生活環境以及社會穩定等涉及群體性公共利益的規制類型。在美國,社會性管制通常被限定在健康、安全與環境保護3個方面,因而也被稱為HSE規制(Health,Safety and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9]。關于HSE規制的經濟性與均衡問題吸引了很多經濟學領域學者的關注[10],并被放置到了一系列標準化的經濟模型中進行推導與分析,得出了各有側重的理論框架:例如環境模型(Environmental Model)與物質平衡模型(Material Balance Model)等[11]。與上述兩種規制不同,文化規制作為一種面向文化傳播與文化交流的“軟性”規制,通常被分散在經濟性規制與社會性規制的子領域中進行研究,或是被歸為社會性規制的組成部分進行探討,而不作為具有特殊性與明確邊界的完整研究范疇被單獨地提取出來。
文化本身在跨領域、跨地區、跨時間的條件下是具有多元性與特殊性的。ICT的高速發展與大數據環境的有力支持,則更加速了多元文化的交流與傳播,增進了不同文化領域之間的溝通與了解。基于這種本質特征與發展背景的考慮可以發現,包含數字媒體規制在內的整個文化規制不應只是經濟性與社會性因素的產物,更是信息與文化交流本身的要求下出現的產物[4]。文化多樣性特征下的文化規制除了面對傳統的經濟性與社會性沖擊(例如文化產業規制、傳統民間文化資源的開發與利用等)之外,還要適應一系列涉及文化交流的特殊問題(例如文化霸權主義與國家認同等),在全球化的潮流中基于媒體這一關鍵視角協調不同地區和不同領域的文化實踐[12]。
文化所蘊含的固有特征要求文化規制作為一種相對獨立于經濟性與社會性“二分”規制結構的規制類型而存在。數字媒體作為互聯網時代信息與知識傳遞的領頭羊,其在文化傳播中的規制應該符合文化規制的特殊性要求。規制者(如政府的縱向規制或其他組織的橫向規制等)應該更多地關注數字媒體的文化性影響(例如數字媒體的傳播內容如何影響主流價值觀與輿論導向,數字媒體的傳遞形式如何改變了人們對傳統文化的認知等),而非僅僅關注于數字媒體運行的經濟性和社會性側面(如數字媒體中的盈利模式與廣告傳播規制,數字媒體運營商的商業活動規制等),使數字媒體的文化性規制又滑向了傳統的經濟型與社會性規制思路。由此可見,文化傳遞與文化資源流動借助現代化數字媒體的平臺變得更加快捷、高效,各種形式的文化內容也因此逐漸溢滿了個人的生活空間。這不僅對數字媒體的管理與規制水平提出了要求,更是使包含更大研究范圍與應用領域的文化規制面臨了新的挑戰。
3網絡環境下的數字媒體規制:理論分歧與規制融合現代數字媒體技術(例如博客網站、微博、微信等)是依托于互聯網,尤其是移動互聯網技術所構成的整體情境實現快速發展的。隨著數字媒體內容的豐富與技術的多樣化,媒體本身與互聯網的結合也日益緊密:一方面,數字媒體的內容建構與傳播都需要依靠互聯網中的虛擬平臺才能完成;另一方面,互聯網技術與物聯網趨勢不斷地滲透進大眾生活的各方面細節,人們在日益嵌入“線上生活”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數字媒體的全方位影響。與傳統的報紙、電話、電視等媒體不同,就媒體形式的泛在性、即時性以及內容傳播的不可控性(現代互聯網具有泛在性,接入網絡就意味著接入媒體)而言,數字媒體對公眾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回歸了流行于20世紀40年代的“魔彈論”中對媒介作用的闡釋[13]。在涉及社會問題的負面信息傳播方面,數字媒體的“魔彈效應”往往體現得更加明顯。
美國是新媒體發展最為迅速的國家,而數字媒體則是新媒體的主要表現形式之一。圍繞著網絡環境下如何對數字媒體進行規制的問題,網絡自由主義者、網絡聯邦主義者以及網絡現實主義者各抒己見,并展開了激烈的觀點交鋒[14]。網絡自由主義者認為,網絡所構成的虛擬空間與現實世界是有根本區別的。從網絡無政府主義學派的立場來看,網絡本身比現實世界更具有民主性、自由性與開放性,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感或實際需求生活在這樣的自由空間之內,網絡空間既不需要也不適用于政府的管護[15-16]。網絡無政府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約翰·佩里·巴洛(John Perry Barlow)認為,網絡中媒體對文化的塑造比其他任何東西對文化的塑造都要顯著,人們可以在網絡空間的基礎上,自由地創造出一種新的文明。網絡聯邦主義者并不認同絕對自由的激進觀點,他們認為:網絡是復雜而有邊界的,面向網絡空間的規制與管護在理論上是可能的;政府無法有效管理網絡中的信息創造與信息傳播,網絡中的數字媒體規制只能依靠主體自身和相關的虛擬社區。因此,針對網絡本身以及數字媒體的規制應該依據其自身的特點與規律,基于虛擬空間中的主體自身進行規制,政府不應通過傳統的行政管理方法干預網絡空間與數字媒體的運作。網絡現實主義者在網絡與現實世界之間的關系問題上,與上述兩種立場有根本性的不同。勞倫斯·萊斯格(Lawrence Lessig)認為:網絡無論如何虛擬,都是物理空間的映射,網絡空間中的行為和問題都與物理空間中的特定現象存在對應關系。因此,無論是數字媒體還是整個網絡虛擬空間,應該受到網絡法律的規制,隸屬于真實空間中的政府[17-18]。在現實世界中,網絡與數字媒體也正在邁向一個政府管理與巨頭壟斷的時代。
從整個社會對網絡技術與互聯網世界的理解來看,上述3種觀點的交鋒與更迭過程也反映出了人們對互聯網和數字媒體的認識逐漸從早期烏托邦式的激進與開放回歸到了成熟與理性的狀態[14]:互聯網領域或賽博空間為用戶提供了更便捷的交流空間與表達平臺,但這并不意味著對一切合理調控或規制的否定。在相對靈活自由的網絡空間下,數字媒體的發展的確獲得了更多的動力與可能性,但隨之而來的問題也漸漸暴露。這些問題除了來自于網絡環境的自身特征以外,更多的則是現實環境中受管制的行為在缺乏規制的情境下被肆意投射到了網絡空間與數字媒介平臺之中,例如網絡欺凌問題(Cyberbullying)[19-20]。在心理學與信息系統領域的研究中,諸如網絡欺凌等對數字媒體用戶產生負面影響的現象越來越多地受到了關注。遺憾的是,這些研究最終的落腳點多半在于信息系統設計、用戶的人機交互指導等范疇,面向整個數字媒體平臺的全局性視角與宏觀層面的規制卻基本與該問題的研究處于脫節的狀態,個體研究的進展也因此很難為宏觀的規制政策研究提供有價值的啟示或方向指導。
進一步地,脫離互聯網情境的限制,從而在更為宏觀的視域下觀照網絡數字媒體的研究與實踐,可以發現:隨著ICT技術的蓬勃發展,電子網絡、電信網絡以及計算機互聯網的融合為數字媒體規制的研究與政策實踐提出了新的挑戰[4]。由傳統媒介規制的長期實踐延伸而來的“分而治之”的規制思路在多種媒體融合的情境下變得矛盾重重。就媒體發展與政策實踐的具體關系而言,媒體融合的主要挑戰在于網絡運營監管和內容監管的沖突,甚至失效[21]。傳統的廣電監管對地面無線網絡、有線電視網絡和衛星直播網絡的運營進行嚴格的管制,以達到特定的社會政治目標。該監管體制根本不可能照搬到電信部門,而且電信網絡也不屬于廣電監管的范疇。互聯網上的節目可能來自全球任何一個地方,國內的“分離式管制”法規很難有效監管境外機構。此外,政出多門,多頭管理,造成了一些管制沖突、低效率以及內容監管的失效,監管框架無法應對層出不窮的新業務和新特點,如互聯網廣播電視的業務有的國家將其當作電信業務監管,如丹麥、荷蘭、日本等。有的國家將其作為廣播電視節目監管,如挪威、瑞典等。我國則將其分為內容與產業分別監管,并產生一些矛盾和沖突。
技術發展與政策實踐的內在矛盾往往可以為相應領域的學術研究提供新的增長點,媒體融合機制下的傳統規制變革問題也因而成為了近年來學術界關注的一個熱點問題。在該研究領域中,諸多學者認為基于媒體融合實際的“規制融合”或者“政策融合”是大勢所趨。面對媒介融合的現實困境與發展規律,英國學者佩特羅斯·羅斯費迪斯(Petros Losifidis)[22]提出了“規制融合”(Regulatory Convergence)的概念,認為“規制融合”,其實意味著通過展開一系列因應媒介技術融合、市場融合和產業融合的媒介規制變革,從而“建立一個能夠適應所有融合領域的共通的規制框架”。在邁阿密大學傳播學院的加里森(Bruce Garrison)和杜帕勒(Michel Dupagne)[23]設計的“媒介融合”模型中,數字媒體的融合既可以是技術融合作為經濟融合(即市場或產業融合)和規制融合的先決前提,也可以是經濟融合和規制融合帶來技術的融合。但無論是哪一種模式,融合效果的最后產生都是技術、經濟以及外生性規制因素三重作用的結果。歐洲學者庫倫貝格(Cuilenburg)和斯拉(Slaa)認為[24],立足科技和經濟雙重影響促使廣播電視和電信產業之間的關聯甚至融合這一事實,就規制政策的制定而言,廣播電視和電信政策的管制分離已經不再必要,對媒介政策和電信政策進行融合是實現廣播電視傳播和電信事業共同發展的惟一良方,并提出政策融合(Policy Convergence)的概念。在政策實踐領域,隨著政府和公眾對數字化網絡中虛擬世界的認知不斷深入,數字媒體的規制問題也逐漸脫離了“絕對自由”或嚴格管控的誤區,開始進入規范化與程序化的發展階段。從發達國家的實際做法來看,大多采取了機構整合策略,其中實施最早的是美國的聯邦通信委員會(Federal Communication Commission,簡稱FCC),該委員會早在20世紀初廣播媒體出現之后就開始組建,1934年《通信法》的出臺,成立了該委員會,取代聯邦無線電委員會,其后1984年《有線通信政策法》使FCC獲得對有線電視的規制權力,1996年《電信法》讓FCC進入對互聯網傳播領域進行規制。FCC對電信網、互聯網和廣播電視網絡實行三網融合的統一規制體制,由于通過對無線電、有線電視、電報和電話、互聯網傳播服務等業務實施一體化規制,從根本上消除了美國電信行業和廣電行業可能存在的政出多門、條塊分割的規制現象。
2003年7月,英國議會通過《通信法》,設立了通信辦公室(Office of Communication,以下簡稱OFCOM),該辦公室融合代替了過去5個彼此分立部門的職能:電信辦公室(Office of Tele-Communications,OFTEL),廣播標準委員會(The Broadcasting Standard Commission,BSC),廣播局(The Radio Authority,RA),獨立的電視委員會(The Broadcasting Standards Commission,ITC)以及無線電通信局(The Radio Communication Authority,RCA),該機構的成立使英國在規制層面去除了電信業與廣電業之間的藩籬,使得“媒介融合在技術中立(Technology Neutrality)的旗號下得以順利展開”[25]。規制機構上是日本總務省主管。效仿美英規制機構融合模式,2001年由原郵政省、自治省和總務廳合并成立總務省,下設信息通信政策局和綜合通信基礎局職能部門,電波監理審議會和信息通信議會作為總務省的常設咨詢機構,參與和協調職能部門對日本電信業和廣播電視業行使規制職能[26]。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宏觀層面的數字媒體規制理論需要與基于各項具體現象的個體研究相結合,才能獲得更為扎實可靠的經驗土壤與分析基礎,以最終支持數字媒體規制的政策實踐。
4回歸數字媒體規制的邏輯起點:規制動機的理論分析如上文所述,在數字媒體規制的研究范疇中,無論是基于經濟、文化或是其他視角出發,政府對網絡和媒體進行規制的合理性都是所有相關理論建構的原始邏輯起點,而這一起點通常蘊含在兩個前提假設之中:一方面,政府有能力對網絡和媒體進行規制,維護數字媒體的合理運行。這也是網絡現實主義者所主要倡導的觀點[17-18];另一方面,由于市場存在失靈現象,政府的規制有利于減弱自由市場中負面的外部性,協助數字媒體情境下的社會收益達到最大化。這是宏觀調控等一系列政府干預合理性的最主要理論根基,也是規制俘獲理論打破傳統規制理論的首要突破口。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所倡導的自由放任市場經濟體制與“看不見的手”,對西方各國的經濟體制建設與經濟學研究都產生了重要而又深遠的影響。在英美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相繼爆發經濟危機之后,經濟學家認識到了市場機制本身的局限性,單純依靠市場調節無法保證經濟的平穩運行。在這種情況下,支持政府干預與宏觀調控的凱恩斯主義在經濟學界誕生。該學派的理論認為:市場本身存在失靈(Failure)與低效的可能,政府調節有利于緩解市場失靈時出現的負面外部性,降低經濟損失,提高社會效益。早期的公共利益理論與凱恩斯主義相似,他們都將政府描述為市場失靈的調節者和解救者。如果沒有政府規制的存在,市場往往會運行得沒有效率,從而限制了社會福利的最終提高。與此同時,政府的規制也有利于促進社會分配的公平,緩和階級之間的矛盾,維護社會穩定[27]。
規制公共利益理論在20世紀70年代開始受到諸多批評,原因在于:一方面,規制是立法者與執行機構的行為,公共利益理論只是建構了規制者的規制動機,而沒有說明社會利益與規制行為之間的互動博弈關系,因而只是一種無法驗證的假定[28];另一方面,很多傳統經濟領域的壟斷與惡性競爭現象證明,政府的規制有時并不能扼制市場失靈,反而會加劇社會不公與資源浪費現象[29]。
在這種看似矛盾的經濟現象中,規制俘獲理論就在學術界應運而生。早期的規制俘獲理論學者認為:某些行業或機構會通過尋租、賄賂等利益輸送的方式“俘獲”規制機構[30],規制機構的規制行為往往從這些行業或機構等利益相關者出發,目的在于獲取自身的政治利益,維護規制者與這些行業之間的利益關系。因此,規制者的規制行為可能會受到特定行業或利益集團的干擾,出現前后規制不一致或直接與公共利益相悖的現象[31]。規制俘獲理論看似只是局限于經濟規制的研究范疇,但卻動搖了政府干預與市場調節間關系的根本性質。在數字媒介規制的研究情境中,規制俘獲理論有助于提示研究者在關注媒體這一被規制對象的特征與運作規律的同時,也應注意到規制者在規制建立與執行中的角色。
規制俘獲理論的提出將規制者行為也納入了研究范疇,從而拓寬了數字媒體規制研究的理論視野與發展空間。該理論認為,數字媒體的規制不僅應關注后端的“效果規制”(如傳播內容、傳播手段以及傳播途徑的規制),更應分析前段的“權力規制”或“動機規制”(規制者行為的科學性,規制動機的合理性與合法性)。網絡化環境下有效的數字媒體規制,需要從規制者行為與數字媒體特征兩個方面的努力:一方面,在相對民主與相對集權的政體下,均需要通過組織結構調整、分散任務以及消減信息不對稱等方式,減少尋租、賄選等利益輸送的渠道,阻斷規制俘獲的發生機制,制約規制者的“規制權”[32-33];另一方面,要把握數字媒體在市場經濟中的運作規律,在關注運營主體之商業行為的同時,也要留意數字媒體的傳播內容、傳播形式等涉及社會性與文化性特征的因素。筆者認為,規制俘獲對數字媒體規制的理論意義不在于否定政府規制的合理性與必要性,而在于對規制者行為制約的強調,以及對規制建立內容與規制執行程序的同等關注。數字媒體具有傳播流行文化、影響主流輿論的客觀效果。若數字媒體的規制受到特定利益集團的干預,則對數字媒體的商業運營與傳播內容都會造成影響,文化和輿論的可能負面效應將通過大眾行為傳導到經濟與社會領域,造成難以估量的多層面損失。
當今世界的媒體信息與網絡文化正呈現出向多元化、開放性、平民化和非權威主義發展的趨勢[34]。這其中,各類數字媒體的組織形態由傳統的“政府家長制”或把關人機制逐漸向自發創造、自我審查和自組織維護與控制的機制轉變。傳統的數字媒體規制強調事前審查機制,這在海量信息傳播機制下容易造成媒體信息管理的低效,甚至無法運作。因此,在傳統的規制者之外建立自組織控制機制已成為大勢所趨,其中政府在文化責任方面對于媒體信息傳播中的自我把關與事后追責制度加以強化,從而可以在發揮自組織規制之優勢的同時,盡量避免監管部門陷入規制俘獲的陷阱。
5結語
數字媒體規制理論起源于早期的資源視角和經濟學研究范式,并在數字化與網絡化的大背景下以內容視角為核心不斷豐富發展,引起了學術界與政策制定者的諸多交流與爭論。基于數字化網絡技術的數字媒體融合也成為媒體規制研究與實踐領域的新趨勢。于此同時,對于數字媒體規制動機的質疑與探究在沖擊了傳統數字媒體規制理論之根基的同時,也對規制本身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提出了挑戰。對應于實踐領域,面向動機研究的規制俘獲理論則要求規制主體的規制權應被置于合理的制約之下,符合規范的法律流程,以防其被特定利益集團控制或干預,造成宏觀數字媒體規制政策的偏差。
在學術研究領域的交流與融合方面,數字媒體規制理論通常基于宏觀視角,對微觀層面的行為與感知研究借鑒較少。然而,在大數據技術發展的背景下,數字媒體平臺的使用日益流行于大眾的日常生活中,與數字媒體相關的行為數據也更為廣泛、全面,這些都為基于數字媒體的個體行為研究提供了扎實的經驗基礎。數字媒體研究者如果能在理論探討與規范研究的同時,基于用戶研究的方法與思路,吸納個體層面的經驗研究成果,增進對基于數字媒體的交流與傳播行為的理解,則可能在未來的研究中提出更為全面、更有深度、實踐性與操作性更強的數字媒體規制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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