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鳴

2015年9月25日,蘋果6s系列手機正式發售,這是全球消費電子領域年度最重要的一次揭開面紗。按照計劃,當地時間早上8點,客人們將走進位于世界各地的專賣店,領取他們預約好的機器,抑或購買相對稀少的現貨。
不出意外,第一個拿到的“幸運兒”往往會在排隊的人群、媒體的采訪話筒、此起彼伏的快門聲中像英雄一樣舉起自己用錢買來的戰利品,像馬拉松沖刺者一樣尖叫,甚至起舞。圍繞消費物件的神圣感與狂熱度,沒有隨著科技的進步,而減少任何一點。
而在中國深圳,28歲的王自如和他的ZEALER團隊,在鏡頭前熬了一整夜。他們通過自己的方式,提前一晚就拿到了真機。在專業螺絲刀、熱風筒的陪伴下,那臺嶄新的玫瑰色6s plus,變成了只只點點的碎片,加上沉穩男中音的解讀,整場“碎尸”過程構成了一段剛過早8點就上線的視頻,充滿了這個時代特有的儀式感。
靈魂人物就是這位網絡名人王自如。2010年,在香港工作的他將這種一張臉、一張嘴、一個產品的脫口秀點評模式完整、長期地帶到了國內。視頻中,這位穿著松垮針織衫和球鞋的青年,在幾乎未經布置的香港出租屋客廳里,在像素粗糙的鏡頭前,拆開了自己刷卡買的蘋果臺式電腦。
彼時,剛參加工作的他,對拆開這樣昂貴的大件十分興奮。他小心翼翼又十分稔熟地打開紙箱,將每個部件拎出來,站在“果粉”的角度,一一陳述和點評,流暢的自言自語中,是難以掩飾的面對心愛之物的喜悅。
六年后,他將這種狂熱和個人特質構建成系統,兼任總編輯、采購商、發工資的人、被大佬加持的創業者,手下有160個人,還沒賺錢,卻看不出明顯的慌張。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互聯網公司里,能花幾千萬換來這么大的影響力,其實非常少見”。
拍攝時,王自如側身坐在棕色皮沙發的一端,他穿著深棕皮夾克,黑色修身褲,栗色尖頭皮鞋,公司的視頻總監已在旁邊布置好了燈光。
這是個頗為齊整的攝影棚,地面由細絨墊子鋪就,人們進去要戴鞋套。老板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動作會更加流暢瀟灑,迅速地從彎腰狀挺起身,并不停頓,一邊大步向前,一邊向來訪者展示,“我們做視頻的場景是專業的”。
“專業”是王自如常掛在嘴邊的詞匯,他非常用心地帶領來訪者參觀公司一樓的實驗室,這里由圖像、音頻、控制等諸多子實驗單位構成,正在裝修,一些已經投入使用,也需要穿鞋套進去。
在單價百萬的某臺拍攝測試工具前,王自如介紹時喜歡強調:“某某外國廠商也就如此”“某某國內廠商甚至不如我們”。按照他的說法,這一層樓的投資超過千萬,他打算申請鑒定資格。
上路這么久,學英文翻譯出身的王自如,已經懂得了什么是他必備的“術”。這些好看的“花頭”必須成為包裹他“激情”或者“真誠”的外殼,否則,過程中的一點瑕疵都將讓他難堪。
2014年8月27日晚上7點,是王自如名氣、爭議度的頂點。他與錘子手機的羅永浩進行了網絡視頻直播論戰,超過一千萬人觀看了他們關于“錘子T1”評測是否合格的爭論。
當時場面對王自如不利。他對辯論話語權的控制,弱于有同樣英語教學背景、同樣來自東北的羅永浩。事后,他發布了自己的道歉信,面向粉絲。
直到今天,王自如仍說自己不會回看那段充滿“負能量”的視頻。他將“錘子T1”后來的降價部分原因“歸功”于那次爭論,將整件事看作行業透明度的進步。但他與曾經欣賞的羅老師,再無互動。
這件事被視為中國互聯網約架界的里程碑,讓不少人知道了這個科技小圈子里面容酷似劉翔的年輕人。某種程度上,沒人可以否定這是一次“擢升”。彼時,他的團隊規模是20人,現在成長了8倍。他心心念念的實驗室項目,進程也得以提速,“那次論戰是我們成長的爆發點”。
“王自如”如今成了大號,對科技生活感興趣的,多數會被他們制作精良、宅宅酷酷的味道所吸引。過去的2015年,他們的視頻項目點擊率超過了一億。
他們曾被廣泛詬病的“獨立性”,到今天,仍然沒有更為理想的經營模式出現,標簽是“內容提供者”。盡管在垂直領域建立了足夠的黏度,可離現金和想做的事情,仍有相當距離。
和羅永浩辯論完的一小時后,王自如當時的女友發了一篇長微博,回憶他創業時的不易,每個月的銀行欠款信息,以及在拿到第一筆廠家投資時,王自如跟她說“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在燒錢的階段,王自如曾艱難維系,終獲得的一筆著名天使投資來自雷軍的順為資本,規模在200萬。
如今,王自如在陌生人面前可以眉飛色舞,即便頂著黑眼圈和明顯的倦容,他經過長期訓練的口才仍然可以達到某種邏輯自洽。
“我商業上的朋友們都會很恭喜我。大家看東西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從資本的角度來說我能拿到騰訊和雷軍的投資,是一個巨大的認可和行業背書,你要知道創業的人里只有1% 、2%的人可能拿到這么頂級的融資。這是一個非常值得驕傲的事兒吧?但我們還是沒有講。我們這一輪融資也馬上就要開始了。”
《南都周刊》約他采訪時,是在深圳大學城附近的一處工業園里。他的公司占據了完整的一棟樓,他吹著口哨在走廊里穿梭,是最光鮮耀眼的那一個。
在“王總”巨大loft風格的辦公室里,電腦、自行車、各種智能設備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墻上是兩張從加拿大花半年時間買來的電影海報,這些都是王自如頗為得意的細節。
在過去,據說他經常穿著睡褲就來公司,特別邋遢,也不愛洗頭和洗臉。但如今的王自如,會堅持手機放在桌面上時,一定要墊紙巾;看到用蘋果電腦的人安裝了Windows系統會皺起眉頭。
他的收藏夾里,有大量精致的網站和物品。他買個訂書機可能會找遍全中國各種造型各種材質的訂書機,然后買下自己覺得最漂亮的。他的指甲刀都是從美國海淘回來的。國內的他看不上,絕對不買。在淘寶上你只要搜索“王自如同款”,就能看到花色機械鍵盤、翻頁鬧鐘、木蓋水杯等等小玩意兒。他原來那臺翻頁鬧鐘已經遺失了,只好去搜自己的同款再買回來。
他的創業史,最初是建立在刷信用卡、借債購買、草臺班子基礎上的。那時還沒有ZEALER(字面解釋:zeal,狂熱,加上er,狂熱的人),叫做Tech Messenger(科技信使),他的目標是做科技界的鳳凰衛視。
為了買設備,他花了大概30萬港幣,背了20萬港幣的債。注冊公司時他又貸了八萬塊,想著租個民居,干個兩年,也許會不一樣。他想評測iPhone5,要和同學到香港的黑市花大價錢買過來,然后在自己的房間架起簡易卻實用的燈架,開錄。他和粉絲說話時,會駐著下巴,開一盞臺燈,先比一下搖滾里“我愛你”的手勢,再喊一聲“yeah”或“大家好”,然后滔滔不絕。
王自如就像我們身邊任何一個熱愛電子產品,且熱情滿滿的普通年輕人。于是他籠絡起了相當多類似的年輕人,后者對電子產品興趣十足,卻暫時無力全部購買。這些人決策過程自然而然便受到了王自如的影響,形成一個圈子,對產品數值、玄妙使用體驗的描述,形成超越產品工具屬性的一種情感鏈接。
“王自如要加油”,粉絲為他的進步高興,廠商也極為重視。王自如否認投資人對他公司的具體運行有實質的控制力,投資人沒有投票權、沒有決定權,但看重他的成長空間。他說自己要取代手機廠商的維修功能,打通產業鏈,為消費者提供一站式服務,ZEALER app將會是科技生活的第一選擇,等等。這些理論上有可能又還未實現的東西,可能是巨頭青睞他的原因。
“但是這件事兒我不可能跟用戶去解釋,我也解釋不起,所以我們融資的時候從來都不講”,王自如對自己的期待非常高。
王自如從小被教育志向高遠,這與他的母親有關。“能不能考上是你的問題,供不供得起是我的問題”,這是他去香港深造之前母親給他的話。她借了20多萬,湊齊王自如的學費、生活費,這部分欠款到現在還沒有還清。
兩年前,他的母親重病,他又背上了一筆債。他的老家在黑龍江齊齊哈爾,幼年生活本來簡單幸福。但父親的酗酒、賭博等問題帶來了家庭變故,王自如與母親這邊親。
再后來,父親去世了。聊到這段時,是記者唯一一次從王自如的聲音里聽到了短暫的顫抖。但他很快以“好男人人生開合度要大”等等,從情緒的邊緣繞過。
“我家里沒錢沒勢力,我學校又不好,人生起點非常低,而且上升通道我也不清晰。所以到外面開開眼界,提升能力是我當時唯一的選擇。而在這個選擇中,比較理性的、花錢不多又能達到目的方式,就只有去香港了”。
王自如13歲到了西安,經歷過跳級和偏科,數學很差,英語卻能滿分。他本科就讀于西安翻譯學院,一個不太知名的民辦高校。他早早地體會背井離鄉的感覺,經歷過漫長的頹廢。上高中時,連續7天在網吧通宵包夜,上課時口水流了一桌子,不洗頭不洗臉,早飯也不吃。
大學開始玩樂隊、打游戲、逃課、開服裝店。每年唯一認真的時刻,是西安翻譯學院的演講辯論賽,他會特別好勝,嘴皮子耍得一流。如今,他能說一口標準的陜西話、相對地道的廣東話。他早期的創業伙伴多是來自西安、香港的同學好友,但他卻說,“以前我一點感召力都沒有,我那時就是一個臭流氓你知道嗎”。
在香港讀授課制碩士臨畢業前,他還欠人幾個月的生活費。他想通過評測、代購電子產品,給自己多一條感興趣的活路。
那時,他的老板告訴他,你錄視頻千萬不能露臉啊,這牽扯隱私的問題。王自如說,“我說這是誠意啊,(國罵),你不露臉你跟誰說話呢!我也不怕,我就一個市民誰他X關心你啊,(國罵),別把自己想太多了。”
王自如愣頭青、搖頭晃腦、咋咋呼呼的一面經常在采訪過程中出現,這也是網絡紅人最需要的東西:真實、個性。其實他相當明白,“有很多學生畢業后都在玩兒、畢業旅行、間隔年什么的。我現在看來都特別不能理解。在我人生軌跡里,我是要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產生效益”。
比如,他近期開始時髦起來的行頭,是從2015年開始購置的。后來他發現可以去Zara買那種七天退貨的,拍完了之后就給退回去。除非是覺得這件衣服真還不錯,就把它留下來。
2015年,王自如的團隊開始推出高端訪談,他和手機廠商的大佬對談,比如周鴻祎、劉作虎、Moto總裁Rick Osterloh等等。2016新年他則要見三星的老板。
他想得到業內大佬的認可、重視。最重要的是蘋果,吃下蘋果,和蒂姆·庫克(Tim Cook)對談,作為一個意見領袖,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蘋果只和傳統幾家網絡媒體,例如新浪有合作。而且蘋果有一種強勢的“龜毛”。在寄來樣機的同時,它會附贈一本巨大的手冊,寫明什么功能要與什么品牌的什么機型對比。而主筆測評的人簡歷是什么,寫過什么作品,都要做審查。
王自如則想做他這一端的強勢,他的團隊用了一個月時間,從工程角度寫稿、改稿,變成消費者理解的內容,他自己再過,再錄音軌,再進行一整天的拍攝,產品發布一個月后,ZEALER可以做出50分鐘不間斷方方面面覆蓋到的視頻。
這不容易。“蘋果現在很關注我們”,做到了讓巨頭正眼相待,王自如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