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妍：深夜里的溫柔一刀

何潤萱

在沒有見到徐妍之前，我曾揣測過她的模樣：大約是個朋克風的女青年，像《緋聞女孩》里的Little J一樣，穿硬朗的皮衣配T恤，畫點不濃不淡的煙熏妝。走路像能帶起一陣風，講起話來應當吐詞干凈利落，槽點精密準確，否則怎么當得起“深夜發媸”創始人的名頭？

在這個粉絲超百萬，閱讀量動輒10萬+的公眾號里，徐妍總是自稱徐老師，奉獻著各種無節操小黃段子，營造的形象就像其標題一樣鮮明：生而為人，既要美貌，也要熱鬧。

忽然，與我搭檔的攝影師指了指五步外一位款款而來的姑娘，“那個不會就是徐老師吧？”那姑娘齊肩中長發，燙了時下流行的“睡不醒”卷兒，一顆腦袋從柔軟的黑色羊毛大衣里探出來，嘴唇擦著淑女至極的正紅色，在懶人沙發上坐下時，雙腿并攏斜放，端莊至極。

在共進午餐的短暫時間里，她一直保持著這種淑女風度—給眾人布菜、給團隊其他成員打包，講話不緊不慢、語調溫柔，完全沒有公號里那個彪悍又風情萬種的徐老師的樣子。你很難想象她曾寫出如下的“咸濕”標題：“他是愛上你，還是愛上你？”“不想解你風情，只想解你衣扣”“男朋友不行怎么辦？”

在粉絲的眼里，徐老師是一個和群眾打成一片，愛講黃段子的自媒體女神。她的段子被一群崇尚好玩有趣的年輕人奉若圭臬。但隱藏在微信文章背后的本尊，在團隊成員眼里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團隊里的設計師，同時也是網絡上的PPT大神嘉文錢吐槽，“哈哈哈哈，她幾乎從來不穿褲子。我跟她同事了幾個月，也只看過一兩次她穿褲子吧。”在他看來，徐妍大抵還是個愛漂亮的小姑娘。

90后助理小黃瓜對徐妍的第一印象是“長相和文風不搭”。在加入前，她早有關注，心里想著這公號內容還挺黃的吶，結果見到真人才覺得，“啊！居然是江南水鄉型的那種！”

如今，深夜發媸已是微信自媒體原創內容大號之一，根據新榜的數據，他們活躍粉絲數量131萬，前不久他們還和大象公會、毒舌電影、黎貝卡的異想世界等知名自媒體人參加了《魯豫有約》。但徐老師卻沒有特別深的“爆紅”感。

“有一次我們幾個人出去吃飯，發現前面有人似乎戴著我們做粉絲會時發的徽章，很激動說：‘快看那個是我們的粉絲，有我們的徽章！然后大家就去追，結果走近一看根本不是。”徐妍嘿嘿一笑，“其實生活中根本沒有人認識我們。”

對這一點感受最深的可能是徐妍的父母，他們也用微信，但對深夜發媸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女兒前段時間辭職了，最近開始裝修新的辦公室。“他們會看的都是那些中老年人愛轉發的，雞湯養生什么，也看不懂我寫的那些東西。不過我從小是被放養的，最多督促一下按時吃飯，他們不太care我做什么，反正我剛開始工作時，就已經能給他們打生活費了。”

“那你爸媽會不會很執著地追問你到底是干嗎的？”

“他們以為我是無業游民。”在她已經快裝修好的270平方米的新辦公室里，徐老師抱著自家名叫Dabby的加菲貓，哈哈大笑起來。

百萬級公號養成記

深夜發媸的崛起，令徐妍成為了各大自媒體論壇的座上賓，有無數的人想知道：她是怎么靠一己之力，把一個娛樂化的公號做到經常出爆款文章（即點擊過十萬+）、粉絲基數大、黏度又高的？

“呵，我要是知道怎么做，還會每天在這兒編小黃文嗎？”在公號里，漫畫化的徐老師代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抿著嘴，一臉黑線。

在知乎上，她則引用了另一位自媒體人胡辛束的“名言”：哪有什么女超人，我只不過把你們打炮的時間都用來做微信號了。

有粉絲將深夜發媸的受眾定位為“深夜寂寞的年輕男女”，因為它的文章基本在深夜時分推送，話題大多關注年輕人愛看的小黃段子和熱點，字數通常不會超過500字，言辭直白大膽，排版干凈簡潔，配有原創的插畫。在最近的一篇《為啥別人美到不行，你卻還在默默舔屏》的推文里，深夜發媸一上來就致歉：“對不起今天又發晚了，是的我沒有性生活行了吧？”

如果僅是黃段子的堆砌，恐怕也吸引不了如此多的年輕人，在生猛的標題之下，深夜發媸的內容更像是戳到你痛點之后遞上的一碗雞湯。例如“你有男人你不丑，我沒男人我養狗”一文，其實是在秀一群萌寵;“我的街拍能拿獎，你的街拍像吃翔”則是在用超模劉雯為例，教大家怎么拍照。短平快又好玩的原創內容加排版，逐漸形成了獨特的“深夜發媸體”文風。

徐妍不諱言，已經有許多公號開始模仿她們的風格，因為這對初入微信的人而言門檻并不高。

“那會不會有一種創意被很多人偷走的感覺？”

“嗯……不會耶。他們模仿的只是一個外表嘛。”

對她來說，深夜發媸的走紅并非一蹴而就，更像是一個養成類的漫長故事。

2014年，讀大四的徐妍進入21系某新媒體部實習，那會兒正值微信公號蓬勃發展，她一面幫公司打理新媒體，一面順手開了自己的公號。那時實習生的基本月收入800塊，一篇新媒體稿件稿酬在200元左右。熱愛寫字的徐妍，在這方面表達出了旺盛的創作欲，實習期月收入最高時超過6000元。彼時，微信圈里還鮮見閱讀量10萬+的文章，在這種比較枯燥的理財類公眾號里，她也拿到了3萬多的閱讀量。

網絡紅人徐嬌

從左到右從上到下依次是：嘉文錢、二狗、小黃瓜、徐老師、梅川庫子。

“我覺得這個也是要有點天賦加成的吧？不是每個人想做就能做好的。”在微信公號的紅海里，也有不少“天道不酬勤”的案例，徐妍覺得，“所謂‘天賦不是說聰明，我覺得是適應潮流。很多做公眾號的人，可能比較忠于自我。所謂優質的內容是有一個判斷標準的，如果我來判斷的話，和你理解的用戶其實是有差異的。”

她把自己成功的秘訣，歸功于不斷試錯。最早的時候，徐妍在深夜發媸上發一些自己的故事，但發現其他人并不關心，她馬上開始改寫詩歌，發現詩歌也沒什么人看。然后又改寫小情詩，但她發現一開始大家還看，寫久了又沒人看了。

“我就開始寫所謂的小黃文，就是一些情感類的。但是現在小黃文也不受歡迎了，我就開始寫一些干貨類的，穿搭指南之類。就是你要不斷地變不斷地變，而不是所謂的堅持‘初心，‘初心有可能本身就是錯的。”

最初做深夜發媸時，從1萬粉絲做到5萬粉絲，已經有人來找她參加分享會了。但那時她覺得自己和那些百萬粉絲的大號不是一路人。轉折始于公號第一篇十萬+的文章《詩人北島|你未曾轉發過的好詩》，這令她忽然發現自己還能影響更多的人，感覺挺奇妙的。

2015年初，投廣告的商家上門了。在這個KPI和廣告費直接掛鉤的時代，一直把公號作為興趣的徐妍，終于有了運營的想法。之前由于實習期表現出色，徐妍畢業后進了一家互聯網公司運營公號，收入尚可。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發現深夜發媸的盈利和個人工資一樣，開始意識到自己可以不用工作了。她的出發點很實誠：“賺錢好過只拿工資啊！”而且，“在公司的束縛太多了”。

2015年5月，徐妍正式開始做全職自媒體人，并很快嘗到了甜頭。“我剛辭職的時候閱讀量平均就兩三萬吧，頭條也可能不到5萬+。辭職之后就很快變成10萬+了。現在你想做10萬+是很難的，但當時你要是上了10萬+，就很難下來了。”

在她看來，這得歸功于原始粉絲的積累，也算是天時地利人和。

部落“女王”

2016新年夜，深夜發媸推送了一篇《新的一年，別逼自己了》。與過往插科打諢的文風不同，這篇字數特別長的文章，是徐妍的自述，里面展現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得過重度抑郁癥，因此和男朋友無理取鬧、對文章吹毛求疵、壓力大時崩潰大哭，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這篇風格與以往迥然不同的的深夜勵志，在評論區炸出了一堆感同身受的粉絲。他們一掃過去的揶揄打趣，在大段大段分享自己經歷的同時，也對徐老師表示出了一致的鼓勵和祝福。

不同于微博近乎完全開放的環境，微信從一出生就是個封閉的生態圈，公號吸引的往往是興趣相投的一類人。從某種意味上來說，以公號為核心的一群人，更像是互聯網時代的新型部落。

在深夜發媸的部落里，毫無疑問，徐妍是“女王”。她締造了它，并以美艷冷酷的姿態出現在推文里，教導著男男女女們用一種逗趣的方式來解讀世界。這一刻，她是不折不扣的女神，但下一秒，她又在微信群里被大家嘲笑“小粗腿”“平胸”，這完全有悖于傳統意義上女神不被“褻瀆”的定義。

“好像他們從來沒有說過‘徐老師我好喜歡你啊這樣的話。”徐妍對這種情況樂見其成，她覺得整天都“美美噠”反而有點假。“有缺點更好，會覺得你更容易接近吧。”在評論區倒仿佛有一位人氣女神薛小肉，人美身材好，很多粉絲剛進群第一句話就是“薛小肉在哪里”。徐妍覺得這才是常態，因為向用戶提供存在感和榮譽感，才是深夜發媸應該做的。“所以薛小肉這個同學也非常樂于把深夜發媸推薦給各種人，把深夜發媸轉到朋友圈里。”

還有一個比較喜感的案例，來自一名粉絲發給徐妍的截圖：他在約炮軟件跟別人聊騷的時候，問起對方是否關注深夜發媸，然后兩人就越聊越熱火起來。

和用戶的高黏度，偶爾也會帶來一點困擾。徐妍的男友梅川庫子是深夜發媸的插畫師和設計師，曾在最開始幫她做了相當數量的插圖，并陪伴她度過了后來那段抑郁的日子。但他們的情侶關系只能在小范圍內公開。因為有一次徐妍和褲子一同在云南旅游，秀了恩愛后，有粉絲在公號里留下了一些不開心的回復。

“因為他們幻想中的徐老師就是一個單身女，每天在寂寞的夜里發小黃文。一旦發現徐老師不是這樣，就挺受打擊的。他們覺得一個每天嚷著‘約啊那樣的女孩子才比較好玩。”

“那你為什么沒有戳穿他們的幻想呢？告訴他們，其實我不是這樣的人。”徐妍覺得，作為一個公號的運營者，她肯定還是需要粉絲，“要是粉絲不開心了那影響還挺大的。”她早期曾經任性地放下公眾號，旅游了一段時間才回來，興高采烈地推了一條《你們最愛的我回來啦》，結果閱讀量比之前驟減，后來她就不再有一條沒一條地發了，有事要忙的話，也會提前存好幾期備用文章。

“你覺得他們是不接受你們在一起，還是不接受你們在一起之后還秀恩愛？”

“有可能是后者吧。”

褲子在旁邊幽幽補了一句，“而且我們群里單身狗比較多。”這大抵可以歸結為人們幻想當中的一種移情，當被幻想的對象發生了變化，總歸是有點沮喪的。粉絲們在意的也許并非是徐妍戀愛，而是幻想中酷酷的徐老師不復存在，變成了一個陷入愛河中的普通少女。

鮮明的個性形象，也同樣存在于深夜發媸的團隊里。做運營的二狗，是徐妍無意在QQ公眾號上發現的小伙子，身為一介直男，卻能做出萌萌噠畫風，人氣爆表到發一條朋友圈曾獲千贊;負責“網管”的嘉文錢，是赫赫有名的PPT大神，網上遍布他的教程，擁有無數女粉，有時候徐妍替朋友來求PPT也不買賬。

徐妍招人的標準是：如果你半夜三點走進洗手間的時候，不想碰到這樣一個面孔，就千萬不要把他招進來。“一定要招志同道合的，招你非常喜歡，覺得用戶也會非常喜歡的人。”

在發出招聘信息之后，深夜發媸收到了數千份簡歷，但真正契合團隊的并不多，“粉絲喜歡只是喜歡，他覺得我是個搞笑的人很喜歡講段子，但是我需要的還是一個很成熟的能工作的人。”

《南都周刊》前來采訪的時候，正碰上他們換新辦公室，地點從深圳OCT ?LOFT換到了世界之窗附近的一個小區。徐妍在兩層的辦公空間里還留了幾間房給成員應急。

這個自稱real耿直的團隊，也面臨著運營模式的更新換代。早在2015年夏季，他們就開始感覺到微信圈即將出現的天花板，像以前一樣靠小黃文和情感段子聚粉，靠接廣告生存，并不實際，得轉向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地方。

“假如一個企業一年投一千萬去做品牌，在公眾號上就會投幾百萬。而當微信廣告變得越來越高價的時候，廣告主就會考慮其他渠道。”徐妍覺得，微信大號的紅利，不會長久持續。

徐妍說，現在深夜發媸的人格就是活躍在網絡上的徐老師，“搞笑、污。我覺得深夜發媸其實是一種態度，就是無所謂。也是很多人想要實現的一種生活態度。通過調侃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現實生活中一些事情的不在意，我沒有辦法明確形容，但我覺得他們喜歡的原因可能在于從里面發現了一種價值觀吧。”對于深夜發媸來說，未來要做的，可能是把這種價值觀變成愈加面目清晰的產品。關于產品，他們給自己的未來定義是“時尚”。

如果打開近期的深夜發媸，你會發現，他們的確不再只是簡單提供逗樂的小黃段子了。當然，談論的話題還是當下年輕人最喜歡的那些：男生怎么拍女朋友更好看、女生要怎么自拍、一件衣服怎么穿、初入職場遇到一些問題怎么辦。

某種意義上，徐妍和深夜發媸這個公號似乎在共同成長，她的所思所想也變了，“這些都是你生活中用得到的，而不是那些情話啊孤獨啊之類的。那些不產生意義。當他們對我們的黏度真的很強烈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有自己的產品出來了。”

關于如何從一個段子手搖身一變成為時尚icon、流行教主，徐妍一點兒也不擔心，她覺得做什么不重要，深夜發媸的風格在那兒，這才是核心競爭力。“段子只是一個介質，只是你的一個行文風格，我就算做時尚，也可以寫成時尚段子。”

對于徐妍來說，團隊的氛圍和深夜發媸的人格一樣，是一種必須營造但無法控制的存在。比如在團隊里最火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是她，可能是聯想能力豐富的二狗或者科技狂人嘉文錢。“他們都不把我當leader的，我有時候跟他們說一些事情他們都不理我。”

徐妍一邊吐槽，一邊在鏡頭前不斷地變換姿態。嘉文錢站在一旁看著，皺起眉頭說她某個pose不好看。她忽然扭了一下頭，姿態依然優美，眼神卻透出殺氣，“你好煩……”尾音拖得長長的，像溫柔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