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同人文:古代續書之變種

蔣琛嫻

(廣西國際商務職業技術學院 國際交流處，南寧 53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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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尋珠】

網絡同人文:古代續書之變種

蔣琛嫻

(廣西國際商務職業技術學院 國際交流處，南寧 530007)

續書是學術界公認的具有文學和歷史研究價值的文學現象之一。同人文被認為是20世紀80年代隨著網絡的發展而興起，首先在歐美和日本等地產生并傳入中國的一種新的文學現象。對二者進行比較研究發現，它們有著一脈相承的發展源流。本質上相同，都是對原著的二次創造，其作者都身兼讀者、評論者和創作者三重身份，創造目的都是為了滿足讀者的“圓夢”或“泄憤”心理，并且具有相似的類型；形式上它們又是不同的，包括版權問題的不同、作者素質的不同及傳播媒介和發展速度的不同。同人文不應是飄洋而至的泊來之物，而是根植于中國古代文學的土壤之中逐漸孕育成長起來的傳統文學形式之一，是續書發展到現當代的必然結果。

古代續書；網絡；同人文

古代續書數量眾多且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先秦兩漢時期的神話傳說、寓言故事或史傳野乘[1]。續書以其特有的普遍性和持久性及對歷史文化基因的包蘊性，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上占有不容忽視的地位。同人文是網絡文學的一種，被認為是20世紀80年代伴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而興起的一種新的文學現象，首先在歐美、日本等地產生，并在日本動漫文化的影響下傳入中國大陸[2]。作為一種新興的娛樂文學，學術界對其研究基本屬于空白，許多學者甚至對其抱著漠視和不屑的態度，認為此類同人作品雖奇辭切至，卻失于輕浮，難登大雅之堂。通過比較研究，筆者認為，同人文不應是飄洋而至的泊來之物，而是本身根植于中國古代文學土壤里逐漸孕育成長起來的、土生土長的中國傳統文學形式之一，是古代續書之變種，是續書現象發展到現當代的必然結果。

一、古代續書與現代同人文的本質相同

續書是作家在前人著作(包括先人傳說)基礎上的增刪、加工、續補和對原著人物情節的創造性發展，是以原著為母體，依附于原著而生的二次創作[3]。它仿效原著的題材、結構、表現手法而作，內容與原著存在某種聯系，是續作者對原著的解讀，體現了對原著強烈的參與意識。比如明末清初由董說所著的續書《西游補》，從《西游記》孫悟空三調芭蕉扇插入，講述了孫悟空被情妖鯖魚精所迷，漸入夢境，歷經過去、未來和現在的幻境，最終醒悟過來，擺脫情障的故事[4]。

同人文是讀者使用某部原創作品里的人物、情節或背景等元素進行的二次創作，是以原著為根本衍生出的一系列原創故事，它包括小說、詩歌、散文等文學體裁。同人文據其內容不同，可分為前傳后續類、穿越時空類和原創角色類；據原著形式不同，又可分為動漫同人類、小說同人類、電視電影同人類、真人同人類等[5]。但并不意味著同人文只包含這幾種分類，任何對已存在的原著或人物原型的二次文學創作都應該被看作是同人文。可以看出，續書與同人文形式上存在區別，但內在本質相同。

(一)創作方式相同，都是對原著的二次創作

無論是續書還是同人文，它們在根本上都是依附于原著，以原著為基礎進行的二次創作，需建立在對原著的深入挖掘和分析之上。原著的各種情節，無論是“楚臣去境，漢妾辭宮”的凄切，還是“骨橫朔野，魂逐飛蓬”(鐘嶸《詩品序》)的悲慘，都具有感蕩人心的魅力，凡斯種種，非作續何以展其義，非再創何以騁其情？因此他們放飛思維的翅膀，依著心靈的愿望，遨游于原著浩渺廣袤的世界，牽動情節的走向，與原著里的人物擦出熠熠火花，勾勒出諸多與原著渾然一體而又面貌一新的故事。如根據日本動漫《犬夜叉》撰寫的《如果再次邂逅》，作者以原著中的人物殺生丸與鈴為主角，幻想他們在原著完結后相愛結婚，又再次穿越回原著，以一種新的視角來審視過去的自己[6]。再如根據名著《紅樓夢》創作的續書《新石頭記》《紅樓圓夢》等，根據英國魔幻小說《哈利波特》所作之同人文《異域來客之非圣域》《隨波逐流》等，諸如此類的續書或同人文都是既與原著息息相關而又自成體系。

(二)作者性質相同，都身兼讀者、評論者和創作者三重身份

他們首先是原著的讀者和接受者，對原著的欣賞是一個“披文以入情”[7]238的過程。正因為原著的藝術思想觸動了讀者內心深處的感情，點燃了他們創作的欲望，帶著對原著的愛恨交織，他們以自己的方式理解、批判和詮釋原著。他們或對故事的發展產生了種種的聯想，或對原著情節的安排和人物的命運產生了不滿，抑或因喜愛而使用原著的背景進行自己的創作。不管是哪一種，續作者和同人作者都是在原著基礎上進行的二次創作。

他們同是原著的評論者。德國接受美學理論家堯斯曾說：“一部文學作品的歷史生命沒有它的接受者的主動參與是不堪設想的，只有通過讀者的裁決過程，作品才能進入一種變化著的經驗視界的連續性中。”[8]讀者對原著的再創本身體現了他們的期待視野，融入了他們對于原著的個性化解讀。他們通過續寫原著情節和增補人物故事對原著進行合理的想象與剖析，延續和發展了原著的藝術生命。因此有學者認為，這種基于原著的文學再創是一種特殊的論爭方式，“小說式的批評方式由于形象化而使人覺得后續的情節‘順理成章’，其說服力和影響力因借著文學的感染力而甚于一般的評論性文章”[9]。

他們更是創作者。無論是續書還是同人文，都不是簡單的仿寫或照搬原著。無論是前傳、后續還是插敘，都是在原著基礎上的突破與創新，體現了再創者獨特的個性。他們將自己的想象融入原著的“留白”之處，創作出馥郁馨香的新作品，以實現自身審美的期待和靈魂的愉悅。

(三)創作目的與創作心理相同

正所謂“知多偏好，人莫圓該。慷慨者逆聲而擊節，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7]237。原著在情節設定或人物結局上無法滿足所有人的意愿，因此也就有了續作者和同人作者基于“泄憤”和“圓夢”的創作心理[10]。讀者或為發泄心頭的憤懣，以求心理平衡，或不滿于原著對人物命運的安排，借續書矯正，以解讀者心頭之憾。如清人花月癡人在其所著《紅樓幻夢》自序中言道：“凡讀《紅樓夢》者，莫不為寶黛二人咨嗟，甚而至于飲泣，蓋憐黛玉割情而夭，寶玉報情而遁也……彼則曰：‘子曷不易其夢而使世人破涕為歡，開顏作笑耶？’余曰：‘可。’于是幻作寶玉貴，黛玉華，晴雯生，妙玉存，湘蓮回，三姐復，鴛鴦尚在，襲人未去，諸般樂事，暢快人心，使讀者解頤噴飯，少無唏噓。”作者因原著悲劇氣氛太濃，讀之太過悲傷，為讓讀者破涕為笑，才作此續書。

續書中英雄轉世、借尸還魂的例子不勝枚舉。這些情節乍看起來很荒繆，但從文化心理學的角度考慮，正是對現實生活的不滿和對理想世界的追求成為了續書滋生的土壤和溫床。

同人文亦是如此。對原著的喜愛、對結局的意猶未盡、對人物命運的悲憫和對情節安排的扼腕點燃了讀者創作的激情。同人作者的主要創作動機就是去掉原著中不符合其愿望的情節，增加其希望看到的內容。“隨其嗜欲”改變原著，創作出屬于自己的圓滿情節，以達到“愉悅身心”的目的。比如根據電影《泰坦尼克號》編寫的同人文《泰坦尼克號之回歸正途》，作者改變了原著中貴族女子露絲與貧窮畫家杰克拋棄世俗偏見墜入愛河的情節走向，反讓她與未婚夫卡爾·霍克利產生愛情并收獲完美結局[11]。而另一篇《泰坦尼克號》同人文《不一樣的愛情》，作者出于對原著男主角杰克命運的不滿，用自己手中的筆給予了他另一個完美的結局。

(四)類型存在內在相似性

同人文中的前傳后續類與續書一致不用贅述，這里主要討論穿越時空類和真人同人類。

同人文中的穿越時空類，主要指原著中的角色穿越到其他時代或其他時代的人穿越到原著中并發生一系列故事的同人作品。如日漫《犬夜叉》里的故事發生于500年前的日本戰國時代，基于該著作所創的許多同人文如《巧克力也愛惡作劇》[12]、《戀愛是一條旅途漫長的路》[13]等，作者把原著中的戈薇、鈴、殺生丸等人物搬到500年后的現代，改變了人物之間的相互關系，創作出許多讓人耳目一新的故事*桔梗、神樂、犬夜叉、殺生丸、鈴等都是由日本漫畫家高橋留美子所著動漫《犬夜叉》中的人物。。續書中也有一種人物名稱采用原著人名，而故事發生的時間、空間、情節都不與原著相同的續書類別。這類續書將原著中的人物在時間、空間上進行大挪移，放在其他環境中描寫。如在清人吳趼人所著的《新石頭記》中，賈寶玉于1901年復生，并到上海、南京、北京等地游歷，作者以他的經歷為主線，構思了一個又一個獨具時代特色又別樣精彩的故事*參見王旭川學位論文《中國小說續書的歷史發展》，上海師院大學2004年博碩論文。。

同人文中的真人同人類，是指粉絲出于對名人或明星的崇拜，對他們的事跡進行想象并以他們為主人公編寫的故事。比如根據當紅少年偶像組合TFBOYS編寫發表于“陌上香坊”小說網的《我的兄弟王俊凱》[14]等，就是以王俊凱為對象而作的。這實際上與我國古代對于賢明君主或英雄人物的崇拜形式一致。如屈原《九歌》中的《湘君》和《湘夫人》，就是將以湘江、洞庭湖為背景的神話與帝舜傳說相結合編成的故事，可以看作同人作品的萌芽。再如以隋唐歷史人物為題材的續書《說唐后傳》《說唐三傳》《粉妝樓全傳》等，塑造了許多英雄傳奇形象，人物故事都深具神話色彩。無論是古代人民對帝王或歷史名人的傳說，還是現代同人作者對名人或明星的幻想，實質都是出于對帝王或明星的愛與崇拜。

二、續書與同人文在形式上的不同是時代發展導致的變形

(一)版權問題不同

得益于現代化網絡科技的發展，同人文多基于新問世的作品而作，大多數原作者還活著，版權或歸原作者所有或歸某些文化傳媒公司所有，同人作者須受原著版權所有者的制約，因此許多同人論壇都強調了同人文創作的原創性與非營利性。續作者一般是后學晚輩，續書大多出現在原著作者去世多年以后，故不存在版權糾紛問題。所以許多小說的續書是為了滿足市場需要和追求商業利益而作的，如明代小說家余象斗所著的《東游記》《南游記》《北游記》等續書就是為“取悅于流俗”，借《西游記》的名聲獲取豐厚的利潤而作[15]。但這與同人文的創作目的并沒有本質區別。雖然同人作品大多受原著版權的限制只能是非商業化的，如果同人文擺脫了原著版權的制約，一大批受利益驅動而作的同人作品將會應運而生。比如根據英國名著《傲慢與偏見》所編寫的同人文《貧窮貴公主》[16]、《初次印象》[17]等，就堂而皇之地以VIP的身份進入晉江文學網收費發表。

(二)二者的作者素質不同

如果說續書是王公貴族豢養的金絲雀，那么同人文便是尋常百姓屋檐下的泥燕。隨著歷史的變遷，舊時王謝堂前的燕雀飛入了尋常百姓家。續作者仍是流連于文學殿堂的文人墨客，而同人作者卻蛻變為各行各業的普通民眾，其主體是青少年和婦女。

古代社會從事文學創作的多是誦經習文的書生，他們以文為好，也具備從事創造的文字功底和文學基礎。舊時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們從小習女紅針織，出嫁后更是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大字不識一個，更談不上進行文學創作。而廣大布衣百姓自己的生計尚且不能很好地維持，更不可能有時間和閑情去讀書識字，進行文學創作。

社會發展到現當代，隨著女性解放和學校全面普及，人民群眾普遍獲得了踏入學堂的機會，女性可與男性一樣接受教育，這就為普通民眾進行文學創造奠定了基礎。經濟的發展、物質水平的極大豐富，使得人們在生產勞動之余，有了更多休閑時間來進行文學閱讀和文學創作。從此，同人文學創造之風氣日益熾矣。

(三)二者的傳播媒介和傳播速度不同

同人文受互聯網發展的影響，依靠網絡為媒介迅速傳播，具有“網絡超文本文學”[18]的特征。讀者通過網絡下載原作品進行閱讀，并通過網絡將自己的同人作品上傳供同好者閱讀，使同人文在短短幾十年里迅猛發展。相較而言，古代續作的發展歷程卻緩慢得多，它在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里孕育，隨著古代小說的發展而成長，依靠傳統媒介出版成書而流芳后世。

三、結語

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里，受剝削階級的壓迫，勞動人民生活困苦。正如陶潛所言：“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何以求自安。”[19]封建社會里，農民階級日日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耕生活，溫飽尚且難以維持，又怎么有時間和閑情逸致去吟詩作對或文學創作？社會發展到現當代，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學校的廣泛普及、女性的解放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廣大人民群眾在解決了基本的溫飽需求以后，有了文學審美的愿望，有了追求心靈愉悅和享受的需求，文學創造便褪去了那層華麗的外衣，從專屬于文人騷客的殿堂踏入到普通民眾的茅舍之中。

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網絡媒介的廣泛運用，使得原本傳播緩慢的文學作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全球范圍傳播。人們可以通過網絡下載剛剛發表的文學著作，進行選擇性的閱讀和二次創作，又借助網絡發表，在同好者之間迅速傳播，這就使其具有了網絡文學的性質。由于作品發表不受任何制約，寫作參與者人數龐大、素質良莠不齊，所以作品多粗俗蒼白，帶有一種快餐文化的性質，也獲得了一個新的名字——同人文。

追根索源，雖然同人文依賴互聯網的普及逐漸壯大，根植于流行文化的土壤中汲取養分，具有網絡文學的特點，但它確是由續書發展變形而來，是續書現象發展到現當代的必然結果。學術界理應站在歷史的高度，把同人文作為一種歷史發展的必然現象來研究，給予其中肯的認識和評價，對其不足和糟粕之處進行規制，引導其向良性、健康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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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twork Fan Fiction—the Variation of Chinese Ancient Sequel

JIANG Chen-xian

(GuangxiInternationalBusinessVocationalCollege,Nanning530007,China)

It is generally acknowledged by the academic circle that the ancient Sequel is a cultural phenomenon which has important research value in both literary and historical studies. Fan Fiction is known as a new literature phenomenon which springs up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etwork. Through a comparative study, it can be found that they have the same origin and are essentially identical. They are all derivative works of the original one; their creation aim is to satisfy the readers’ desire, and they have similar types. Yet their forms are different, including different copyright issues, authors’ quality, transmitting media and development speed. Fan Fiction is not a kind of imported product but a traditional literary form which takes root in the soil of ancient literature.

ancient sequel；network;fan fiction

10.15926/j.cnki.hkdsk.2016.04.014

2015-11-30

蔣琛嫻(1986— )，女，廣西全州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研究。

I207.4

A

1672-3910(2016)04-007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