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佳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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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世界的勃谿”
——論木心散文
王佳佳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710062)
學術界對木心的研究眾說紛紜,但殊途同歸以至都是把其作為認識的客體對象來研究,最終回到作家本身,無法真正追尋木心散文的本真內涵。從文本出發,識取木心建造的“大地”,進入屬于他的詩意性家園,看木心如何以詩意的超越來展現他與世界的勃谿,解開文本的本真內涵,也真正看懂木心。
木心;詩意;勃谿;超越性
自木心的學生陳丹青及作家陳村大力推介木心以來,他為文壇帶來了一股獨特的流灑的氣息,這位“文學魯濱遜”始為更多的80、90的青年所熟知并喜歡,廣西師范出版社也將持續出版木心的更多文學繪畫作品以饗讀者。這是否如同先生之所愿,亦如他在與陳丹青等聽課生們最后一次聚會上所說的那句詩一般:
“你終于閃爍著了嗎?我旅途的終點。”那么不由地問到,旅途的起點何在?
學術界的研究目光也開始傾心與他,論說木心本質上是個詩人,在內地是出版現象,或該歸屬于“流散文學”,亦或說到底,他是“五四遺風”,是一份融合了中國傳統人文主義與西方人文精神的清單。木心被越來越多的人賞識,到底是湊熱鬧者居多還是有識取他真正的境界者,筆者不敢論斷,但木心散文中的意象連綴所組成的意義及智的美的折射,讓研究者不禁紛紛撓頭思索,魂牽夢繞,這些奇異的構思及陌生的表現到底是一種深層的靈魂象征還是無意義的心靈游戲,是否又是一個悖論呢?這些難免令闡釋者無從下手,但也正因如此,它給學界的解讀提供了眾多的可能性。大體分為兩種:一種將現實因素對創作主體的影響視為解讀文本之鑰,實際是將其散文的內涵作為理性認識的對象,另一種則重在探究文章與存在和生命的因緣,實際把它作為了非理性體悟的對象。這兩種都是本質主義的思維模式,最終則導致都將回到作家自身,第一種回到他的現實處境,這將不由的會限制了散文更加豐富的內涵,第二種則正如木心的俳句所云:“你是含苞欲放的哲學家。”這無疑被當做提示一樣,憑其去自然挖掘豐富的哲學因素,繼而將作家自身也形而上化了。
正如海德格爾所言,“作品要通過藝術家而釋放出來,達到它純粹的自立。正是在偉大的藝術中(我們在此只談論這種藝術),藝術家與作品相比才是某種無關緊要的東西,他就像一條為了作品的產生而在創作中自我消亡的通道。”[1]因此要想做到對木心文學內涵的真正理解,通過回到作家自身恐難實現,而更應去“到文本自身”,學界對木心散文的這些闡釋,是由于文本本身已先行設置能對其進行多種闡釋的可能性,我們要做的就是對文本自身的設置的這種可能性進行追尋,才能進一步避免第一種解讀對作品深意的某種遮蔽和第二種主觀主導下的隨意性,探尋出在根本上使得對作品的解讀成為可能性的東西,而這種東西正好讓我們識取出木心及木心筆下的世界,這樣,才讓散文的本真顯現。
在傳統學術中,“美”與“真”一向是兩個領域的問題,前者屬于美學,后者歸于知識,海德格爾在真理的名下討論“美”,真理不是知識上的和科學中的,而是“存在的真理”,人只有先行進入這樣明澈的境界中,而后才能與物相對,才可以格物致知,這就是作為“無蔽”的“真理”。存在的真理的發生,亦即人如何進入“存在之澄明”的境界。以此為切入角度,回到木心散文文本之中,和他一起進入文學世界,帶著木心期許的“熱誠”進入到文本,也就是那種癲狂式的體驗,“浸潤在幸樂之中。凡是令我傾心的書,都分辨不出是我在理解它呢還是它在理解我。”[2]做到第一步進入文本的境界看世界,達到了詩意化,而散文并非為了詩意而詩意,正如存在主義并非為了“虛無”而“虛無”。二者都是為了體現最終的本真內涵的存在。從審美力量的獲得,尋求藝術作品的真實性,是為了找到在其中起支配作用的藝術,跳出物性設置,進入敞開領域,對于木心,對于木心文學世界,不再是單一的認識,而是將其融合起來,木心的世界,木心與世界,木心看世界,木心創作,我們品讀,我們逐步開啟,我們在讀作品還是木心在讀我們,木心與世界的勃谿,我們是否也有呢?這就不僅僅是對詩意美的迷戀了,這是將美作為無蔽的存在的一種現身方式了,以木心的“世界”為“大地”,我們要探究這種美與真是如何呈現出來的,繼而去尋找到形而上存在的作品本真內涵。
木心的個人寫作匠心獨運,他之于這個世界是用的“一只是情郎的眼,一只是辯士的眼”,[3]一面溫柔地描繪與獨特地想象,一面冷僻地詰問帶給我們一陣唏噓訝異,這是一種有情有痛的滋味,它所構成的閱讀張力不僅僅是詩意的審美力量,在物的觀照下呈現出其本質特性及豐富的情思所感,即是去“一字一字地救出自己”。在語言方面,有人說讀他的書,要放一本《漢語辭典》在手邊,文中的詞語用句簡練新鮮,給人以陌生化的感覺,要盡其意需有領略古今中西的文化精粹的那份契合力,方可體悟到木心所寫的平凡事物的深意,那是突破表象的與所觀者有所溝通的真實,這時候去讀《尖鞋》在寫些什么?那些“瘋樹”之于季節下的生命力體現,也真的能用心去溫暖生活亦如“俄羅斯的文學像一床厚棉被”。
李宗陶談木心的文學作品,“音樂性是左膀,繪畫性是右臂,詩性是眼眸”。[4]不拘形式,有句無篇,在他的筆下,形象的感染力勝過富有邏輯性的表達,將漢語的詩性爆發力發揮到極致,思維的跳躍將筆觸伸到宏大與細微之處,觸及永恒,觸及現實。一串串精神意象的投遞,按照審美思維連綴起來,看似主觀化的意識流立場,卻是退出自我的旁觀者,《哥倫比亞的倒影》中《同車人的啜泣》一文,“我”一直觀察著這個男人的悲喜,“我”的意識隨著他而流動,與之溝通,自己的情思反而波折起來,“常以為人是一個容器,盛著快樂,盛著悲哀。”“容易悲哀的人容易快樂,也就容易存活。管壁增厚的人,快樂也慢,悲哀也慢。”散文里并沒有鮮明的社會、生活的具象描寫,但這些細節,個人體悟,卻那么真實,熨帖,所以,并未使當代讀者感到“隔”。著手于平凡,卻絲絲縷縷扣人心扉,木心與平凡對話,發出的是不一般的風景,著眼的也非世俗世界。“天堂無趣,最有趣的是人間,唯有平常的事物才有深意,除此,那是奧妙、神秘。奧妙神秘,是我們自己的無知,唯有奧妙神秘因我們的知識轉為平常時,又從而有望得到它們的深意。”[5]他就是以個人智慧及美學技巧向“真”及“理”不斷地靠近。
上述對“詩意”所作的論述更類似是一種現象學式的展示,讓人易進入一種“理智”的誤區,解讀它,也就把它當做與主體相對立的客體對象,這就又繞回到開篇所說的一樣,回到作家自身了。我們要做的工作不是從不同角度解讀木心散文,而對于精美又經典的作品來說,總能挖出新鮮的東西,如悲劇精神、古典情懷、浪漫主義,消極自由主義等等。我們要做的是像解開謎底一樣的工作。事實上,暢銷,耐讀,詩意這種種的謎面的謎底就是因了木心散文中表現的超越性。木心制造了“大地”,也開啟了“世界”。制造“大地”的“質料”使得物的轉換為一個統一體,如那章漂亮的《俳句》,從“水邊新簇小蘆葦”到“聽到千年相傳的柝聲”。上帝才不管你這個言而不喻的新世紀呢,“我”只想追隨本心,返璞歸真。正是作品嵌合住那些蘆葦、建筑與少年等關聯的統一體,同時使這個統一體聚集在自身周圍,在這些統一體中,生和死,新和舊,忍耐和墮落,繁華與落寞——從開啟的世界中獲得了命運與存在的形態。“這些敞開的關聯所作用的范圍,正是這個歷史性民族的世界。出自這個世界并在這個世界中,這個民族才回歸到它自身,從而實現它的使命。”[6]
木心散文的價值并不局限于某一時代,某一民族,也并不拘泥于表現某一部分人,包括自己的心理狀態或現實處境。木心在觀念世界漫游,帶著人類曾有的文明,及精英個體生命的印痕,選擇加上想象性重構,這就是木心與世界的勃谿,也是他基于世界的詩意性的精神家園。這種詩意精神看待世界是無法通過具體或現實的敘述背景來呈現的,若現實化具體化,不僅無法表現曼妙的情思及繁復的哲理,也束縛了文本的超越性。若在現實中,很難將中西方文人聚集于此,也無法做到與古代先賢對話,更不可能讓思維靈動跳躍,同時展示出奇異又生動的不同畫面,再迅速抵達形而上之境界。即使可以,也容易被限定在某一個別的處境中進行解讀,難以自由開啟表達的內涵,無論是之于作者還是讀者。將現實背景進行消解,進而肆意展現才華,并使之成為合理合情,取消掉現實經驗性和可靠性,將其抽象化,成為跨民族,時間,地域,能體現全人類生存情態的具有超越性的作品。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可以和《野草》媲美。不同的是,魯迅的散文詩集源于“恐怖”帶來的象征與悖論品質的超越,木心著眼于溫柔的詩意與心靈的的超越性。
“人類的歷史,逐漸明了意向:多情——無情。”“撞在這個不言而喻都變成言而不喻的世紀 一天比一天柔腸百轉地冷酷起來”“寂寞”“荒謬”“自作孽”“暈頭轉向的世紀”“這是個代替品的時代”。在木心散文中四處可見的這些對于現代社會,對于這個二十世紀的形容,措辭相異意義卻似,那么先生與世界真的存在勃谿嗎?他筆下所開啟的世界真的與自己那樣格格不入嗎?還是如同書上借友人之口所表達的那般:“你是一個很好的悲觀主義者。”當然我們不能跟著這些作品成型時的先行設置來找尋答案,還得回到文本之中。
在《愛默生家的惡客》中,有這么一句對“沮喪”的定義,“正當看穿這世界的矯飾而世界因此而屬于他的時候,他搖頭了,他回絕了”。當木心彳亍在古今中外,和細小平凡間時,他著迷的是赤裸地面對世界和自我的根本問題,他繼承著西方人之價值與尊嚴的人文傳統,融合著先秦魏晉時的狂仕精神,企圖追溯出精神源頭,來回答他對世界的詰問,并作出自己的描述和判斷。“悲觀主義是知識的初級、知識的終極,誰不是憑借甘美的絕望,而過其自鑒自適的一生。”[7]對于木心,不論是“愛的悲觀”,“生命的悲觀”,“現代的悲觀”,“世界的悲觀”,他所發出的“溫柔敦厚”的“尖”和“薄”貌似悲觀,實為恰到深處的點破。他并不是一個生性悲觀者,在他的作品里,很少有大談特談個人悲劇經歷的時候,即使有,也如素材般詩意的一描而過,困于地下監獄時,他甚至還在想那首兒時的歌曲,在兜底搜索詩書來背,那只爬出亞細亞的螞蟻啞然失笑,厄運在身上留下了痕跡,卻讓心靈灑脫到一漂而過。但木心不愿在藝術和哲學上茍且偷安,他愿意在繁華處看出荒涼,他愿意在這個形容詞的荒年開啟不一樣的世界。有讀者形容木心仿佛是從某個夢幻時代走來的精靈。其實木心是在其散文構筑的世界中走出來的文學家,他憎惡極權主義,他厭煩孱弱機械的人格,他不愿在這個“冷酷的現代世界”里隨波逐流,但他從來不是絕望的悲觀主義者,1984年木心答臺灣《聯合文學》的編者時談到:“一切崩潰殆盡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在絕望中求永生。’”他將現代世界的另一面用自己獨有的方式點出,實則脈脈溫情,散文很多篇章的結尾一次次詰問,反問,貌似沒有答案,但木心建造的“大地”顯然已展現了他所想象的世界,發出自己熱誠的但愿。
史學家在描述時代時的機械古板,文學家應該去著力彌補,“否則我們真是上當了”他的意識中秉承的是“偉大的藝術常是裸體的。”所以他認為那些急功近利的包裹,虛浮孱弱的人、物在這樣的世界是來不及悲哀的,但是木心不一樣,他對生命,世界是滿懷深情的,正所謂不愛就不會失戀,那看似與世界的勃谿都藏著對世界的溫柔邪念,這邪念是一個個詰問,問宇宙,問人類,也在問木心自己;這邪念是一個個期許,不是失望,不是放棄,是但愿。
木心以世界為大地,開啟了另一種看世界的角度,將其抽象化,成為跨民族、時間、地域來體現人類生存的超越性作品。他與世界的勃谿,“不再是情人間的爭吵”,而是溫柔的一擊。這個勃谿,映照出木心本真自由的向往,也反映了現代世界人類存在的許多突出的問題。追尋出木心散文的本真內涵及其超越性,也有助于我們理解文學及反思我們生活的這個現代世界。
[1][6] 馬丁·海德格爾.林中路[M]. 孫周興,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25-26,27.
[2]木心.魚麗之宴[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50.
[3]李靜.木心散論[J].南方文壇,2006(5).
[4]李宗陶.文體家本心[A].孫郁,李靜.讀木心[M]. 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118-119
[5]木心.哥倫比亞的倒影[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21.
[7]木心.瓊美卡隨想錄[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27.
Class No.:I267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On Muxin’s Prose Style
Wang Jiajia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062,China)
Although there are different opinions about Muxin’s prose in the academia, but people can not understand the nature of his prose. We try to discuss the nature of Muxin’s poems through analysis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real life and the poetry offered by Muxin. We try our best to understand personality of Muxin.
MuXin;poetry;quarrel;transcendence
王佳佳,在讀碩士,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1672-6758(2016)09-0134-3
I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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