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潔宇
(西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論阮籍的“叛逆”性格對曹雪芹及其筆下人物性格的影響
張潔宇
(西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730070)
摘要:阮籍乃“魏晉風流”之代表人物,其個性狂傲、蔑視禮法、荒放不羈,在魏晉風云變幻的亂世之中傲然獨立。此種性格特點,對曹雪芹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曹雪芹別號“夢阮”,意為向往阮籍,這種向往之情也滲入到他的作品《紅樓夢》中。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塑造了一批帶有“阮籍式叛逆性格”的典型人物,筆者通過對這些人物形象的分析,進一步體味了曹雪芹于中所寄寓的深沉情感與人生理想。
關鍵詞:阮籍;曹雪芹;叛逆性格;《紅樓夢》
周汝昌《曹雪芹小傳》引周策縱先生序:“《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別號‘夢阮’,所謂‘阮’,即是指阮籍”。[1]阮籍,“竹林七賢”之一,性格狷狂耿介、嗜酒荒放,整日醉隱山林,遺落世事,是一個叛逆的人格典型。曹雪芹別號“夢阮”,即向往阮籍之意。此向往之情,深烙于曹氏的思想與性格中。故在其所著《紅樓夢》中,所塑造的許多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也打上了阮籍的深刻印記。
一阮籍的“叛逆”性格對曹雪芹性格的影響
魏晉南北朝時代社會動亂、政治黑暗,正統的倫理與道德受到沖擊,迫使魏晉士人的思想性格發生了巨大變化。他們在動亂的政局下找不到出路,看不到未來,在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崇禮與毀禮的選擇之中感到糾結、苦悶、彷徨與無奈,因而變得嗜酒荒放、任性恣肆,用游戲人生的方式面對社會現實,阮籍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阮籍的“叛逆”性格主要表現為三點:一為狂,二為癡,三為嗜酒如命。這三點,我們都可以從曹雪芹身上找到阮籍的影子。
1.“狂于阮步兵”。
曹雪芹性格狂傲,史書中無所記載,只在他好友的詩文中多有體現。裕瑞的《棗窗閑筆》有過這樣一段描述:
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游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是以其書絕妙盡致。[2]
這是對曹雪芹長相與性格最直接的描寫,在描述中我們不難看出其人的率真風雅,不拘小節。除此之外,敦誠在詩中多次寫到曹雪芹的狂傲性格:
“司業青錢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贈曹芹圃》)
“接羅倒著容君傲,高談雄辯虱手捫。”(《寄懷曹雪芹》)
敦敏也在詩中稱曹雪芹: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見此支離。”(《題芹圃畫石》)
“新仇舊恨知多少,一醉酕醄白眼斜。”(《贈芹圃》)
“步兵白眼”“捫虱而談”“傲骨”“嶙峋”……或許是了解曹雪芹對阮籍有著特殊的情感而故意為之,或許是覺得只有阮籍的性格能與他們性情古怪的友人相媲美,茅盾、敦誠、敦敏在詩中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阮籍。茅盾在《關于曹雪芹》中指出:“敦誠的詩歌,屢次以阮籍比曹雪芹……在封建時代,憤世嫉俗的士大夫既痛心疾首于本階級之腐化分崩,又不能毅然自絕于本階級,往往以‘狂’的面目,傾吐他的抑塞不平之氣。”[3]這是極有道理的。阮籍作為士階層“本有濟世志”卻不拘禮法,善為“青白眼”,常常以瘋癲之舉、狂傲之態遺落世事,一是對自身懷才不遇的憤懣與反抗,再則是明哲保身不愿同流合污的一種手段;曹雪芹出身貴族,才華橫溢,家族敗落后隱居西山,即使清貧到“舉家食粥”,也仍然保持一顆本心,一身傲骨,嫉惡如仇,坦蕩從容。這二人的“狂傲”,正是不滿社會現狀而表現出的一種另類的排斥與控訴,并用自身的“另類”來抨擊政治高壓下所謂的“大同”。或許是相似的環境、相似的經歷容易造就相似的人格,曹雪芹的率真恣肆與“傲然獨得,任性不羈”“箕踞嘯歌,酣放自若”的阮籍十分相似。
2.“千古情人獨我癡”。
《晉書·阮籍傳》記載:“(籍)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時人多謂之癡。”[4]阮籍的“癡”,從外表來看是“得意忘形”,從內心看,實則為“窮途之哭”。這種內心的癡執在于他對現實的掙扎,無論外在表現得多么癲狂任性,一顆赤子之心始終未變。而在亂世中,最令人悲哀的不是本心易變,是無人能懂下的凄涼落寞。他的82首《詠懷詩》便是其對世事人情且逃離且求索的最深刻體現。高晨陽先生說“阮籍對世事總是難以忘情的”。[5]但他的內心充斥著太多的矛盾,既無法做到嵇康那樣從容就義,又不能接受像山濤那樣輕易妥協,他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方式生存,卻仍執著于內心的操守,彷徨苦悶而難以自拔。
曹雪芹外表的“癡”同阮籍一樣,癡迷于吟詩作畫、彈琴飲酒。敦誠的《佩刀質酒歌》稱他“擊石作歌聲瑯瑯”,張宜泉的《傷芹溪居士》說其“琴裹壞囊聲漠漠”;在詩才方面,張宜泉也說“君詩未曾等閑吟”“愛將筆墨逞風流”等等。除此之外,曹雪芹的內心也是充滿“癡”的。他對政治是失望乃至于完全放下的,他的“癡”,除了在炎涼世態下保持本心,便是對往昔的刻骨追憶,對美好消逝的執著挽留。曹雪芹是“活”在過去的,他的巨著《紅樓夢》便是為過去而作。如果說阮籍執著的是與虛偽禮教所對立的堅定的情操與氣節,那么曹雪芹所執著的便是完成那傾其一生癡情與血淚的《紅樓夢》。周策縱先生在《曹雪芹小傳》序里就已經指出:“這個‘癡’字在《紅樓夢》里是很重要的一個意境,是描述‘情’的中心觀念。”[1]正如曹雪芹在悼紅軒所作的那首詩所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6]
3.“一醉酕醄白眼斜”。
與阮籍一樣,曹雪芹同樣嗜酒如命。他的好友在詩中也多有提及:
“滿徑蓬蒿老不華,舉家食粥酒長賒。”(敦誠《贈曹芹圃》)
“尋詩人去留僧舍,賣畫錢來付酒家。”(敦敏《贈芹圃》)
“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心中磈礧時。”(敦敏《題芹圃畫石》)
還有一首《佩刀質酒歌》,不僅寫出了曹雪芹的嗜酒狂放、不拘一格,更體現出了一種仗劍質酒的豪俠精神。
“竹林”時期的阮籍善飲,原因有四:一為愛好,二為行散,三為解憂,四為避禍。曹雪芹并沒有如此復雜,酒之于曹雪芹更多的是排遣憂愁。對于曾經的往事,曹雪芹不會輕易忘卻。而面對現實人生——家世凋零的傷痛,親離子散的孤獨,貧寒交迫的悲哀,世態炎涼的感嘆……讓他更加難以承受。現實的打擊使他逐漸看透世事、頓悟人生,酒便是最好的催化劑。他佯裝樂觀瀟灑,心中壓抑的磈礧卻無處排遣,在一醉解千愁的千古信條下,唯有以酒暫排苦思。
二阮籍的“叛逆”性格對《紅樓夢》人物性格的影響
《紅樓夢》是曹雪芹一生寶貴的心血與結晶。他“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最終成就一部曠世奇書,留給后世無盡的思索與追憶。在《紅樓夢》中,曹雪芹塑造了眾多的人物形象,那些色彩鮮明、獨樹一幟的典型形象,之所以令人念念不忘,除了曹雪芹自身高超的藝術創作魅力,更為重要的是,他在其中傾注了自己全部的真、情、癡、嘆。
1. 賈寶玉——“多情公子”“似傻如狂”。
賈寶玉是《紅樓夢》中唯一的一位男性主角,是整部作品的中心人物,也是作者曹雪芹自身形象的藝術投射。有關他的性格描寫,《紅樓夢》中處處體現。第三回的《西江月》判詞中這樣形容他: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從判詞中,我們可以看出賈寶玉性格的狷狂乖張。除了判詞,他的呆傻狷狂還以其他異樣的方式表現出來:第三回賈寶玉第一次見到黛玉問其有沒有玉,在得到對方否定的回答后,“登時發起癡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摔去”;第十九回寫“襲人自幼見寶玉性格異常,……放縱弛蕩,任情恣性,最不喜務正”。這種性格又體現在他對功名禮法的排斥上。他把追求仕途經濟、功名利祿的人稱為“祿蠹”,認為他們虛偽庸俗,并對那些規勸他走仕途經濟之路的人十分反感。《紅樓夢》第十九回襲人良苦用心勸其致力于功名,寶玉唯唯答應,事后便渾忘了;湘云勸他,他大覺逆耳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里坐坐,我這里仔細臟了你知經濟學問的。”“寶釵輩有時見機導勸,反生起氣來,……眾人見他如此瘋顛,也都不向他說這些正經話了。獨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等語,所以深敬黛玉。”對于仕途經濟這條路,寶玉選擇了逃避和抵抗,對平時異常體貼的襲人、寶釵之流都敢直言不諱的據理反駁,不給一點面子,這與不拘禮法、排斥名教的阮籍如出一轍。
《紅樓夢》中形容寶玉最多的字眼便是“癡”。第五回警幻仙姑說寶玉“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癡兒意尚未悟”;第七回初會秦鐘,“心中似有所失,癡了半日”;第二十九回又說:“原來那寶玉自幼生成有一種下流癡病”等等。寶玉的“癡”是對美好事物的傾慕,是對那些不同于世俗的人與事發自內心的喜愛,是一種癡情。賈寶玉對自然萬物及那些獨具性靈的東西皆懷有情,花鳥魚蟲在他眼中都是美好且珍貴的。在對待大觀園的女兒上,他更是“多情”。他對林黛玉有愛情,對其他的女性都懷有欣賞愛惜之情,他的這種“情”建立在“泛愛”與尊重的基礎之上,沒有薛蟠、賈璉之徒玩弄女性的心態。他有愛紅的毛病,而且愛吃女兒嘴上擦的胭脂,甚至與丫頭同榻而眠也無所介懷。這不禁使人想到了阮籍醉臥鄰家婦之側的典故。而當寶玉不得不面對眾女兒被摧殘折磨、香消玉隕時,又陷入無盡的痛苦。第十三回夢中聽到秦可卿之死,“心中似戳了一刀,忍不住哇的一聲,直噴出一口血來”;晴雯死后,用情深意切的《芙蓉女兒誄》表達自己的無限哀思,黛玉魂歸離恨天,寶玉便得了“情極之毒”,遁入空門。這一點更與阮籍為兵家女哭喪的事跡不謀而合。沈勤文說“寶玉對女性的這種天然的熱愛出自對生命之美的誠摯珍惜,和阮籍一樣,這種愛不為世俗的情欲所左右,而是基于內心的尊重。”[7]
2.林黛玉——“孤標傲世偕誰隱”。
林黛玉是曹雪芹傾心刻畫的最富“叛逆”色彩的女性形象,與《西廂記》里的崔鶯鶯和《牡丹亭》里的杜麗娘的“叛逆”有明顯不同,“孤標傲世”是她性格的首要特色。寄居在賈府,她深感身世之離落,寄人籬下的凄苦無依和曹雪芹賦予她的詩人氣質,使她的性情變得敏感多疑,有時還任性刻薄、孤傲難處。第八回李嬤嬤勸寶玉不要貪杯,黛玉卻借機奚落李嬤嬤: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第十六回寶玉將北靜王所贈鹡鸰香念珠轉贈剛從揚州發喪回來的林黛玉,黛玉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并一把摔在了地上。黛玉雖然任性孤傲,卻不虛偽做作,與寶玉一樣,對封建禮教、仕途經濟十分反感。她的孤高傲世,是源于對性情之真的執著追求,不愿趨炎附勢、隨波逐流。
《紅樓夢》形容林黛玉品貌最多的一個詞便是“風流”,這種“風流”韻致,與阮籍所代表的“魏晉風流”一脈相承。第三回林黛玉初進賈府:“眾人見黛玉年貌雖小……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第五回言警幻之妹“其裊娜風流,則又如黛玉。”“風流”一詞還常常體現在她的詩句之中。第二十七回的《葬花詞》有“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第三十七回作《白海棠詩》,李紈對黛玉所作的評價為“若論風流別致,是推瀟作。”第七十回作柳絮詞,黛玉的那首《唐多令》亦有“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馮友蘭先生在《論風流》一文中指出,“風流是一種人格美”,[8]是一種清虛玄遠、超逸脫俗、瀟灑高妙的精神風采。還有林黛玉所代表的“竹”的意象,也正是阮籍所代表的“竹林七賢”隱逸曠達、高蹈不羈的名士風采。
“癡情”也是林黛玉打動人心的因素之一。如果說賈寶玉是“多情”,那么林黛玉則是“篤情”。她將情,尤其是與寶玉的愛情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沈勤文在其論文中說:“黛玉生于情、系于情、死于情。”[7]可是以賈府為縮影的現實社會的冷漠無情,生生將黛玉的夢想擊得粉碎。“淚盡而逝”是黛玉作為絳珠仙草還淚報恩的最終結局。正如戚序本第三回末脂評:
補不完的是離恨天,所余之石,豈非離恨石乎?而絳珠之淚偏不因離恨而落,為惜其石而落。可見,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計為之惜乎!所以絳珠之淚至死不干,萬苦不怨,所謂“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黛玉對寶玉的感情矛盾且執著,中間經歷了無數次的試探與糾結,終還是抱憾而亡。這種癡執,不禁又使人想起了阮籍的“窮途之哭”,在殘酷世俗面前太過于維護內心的真,等待他們的只有窮途末路,寒塘冷月。然而這樣強大的人格,即使以悲劇收場,仍使我們敬佩不已。
3.妙玉——“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妙玉是《紅樓夢》中最為特殊的一個人物形象,但她的重要性卻超過了除探春以外的賈氏四姐妹。而且她與黛玉、寶玉一樣,名字中都帶有一個“玉”字,可見曹雪芹對她的鐘愛。妙玉的性格孤傲比之黛玉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說黛玉是“目無下塵”,那妙玉便是“孤高絕塵”。她的判詞題目為《世難容》:
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天生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艷: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妙玉的性格的確孤高得令人不喜,連賢惠的“老好人”李紈都直言:“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她。”與她亦師亦友的邢岫煙也說:“聞得他因不合時宜,權勢不容,竟投到這里來。他這脾氣竟不能改,是生成的這等放誕詭僻了。”對于劉姥姥用過的成窯五彩小蓋鐘,妙玉嫌臟丟棄不用,并說:“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吃過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這與說劉姥姥是“母蝗蟲”,丟棄鹡鸰香念珠的黛玉相比,的確是“過潔世同嫌”了。
然而妙玉的高潔,孤僻是有原因的。她喜歡范成大的那句“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并自稱“檻外之人”,似乎看透了賈府這類富貴繁華的豪門貴族終有“曲終人散”的一天而將自己隔絕于世俗之外。魏晉時期的裴楷曾云阮籍是“方外之士”,《晉書·阮籍傳》中記載,阮籍喪母,裴楷前往痛哭悼唁,有人問他阮籍都沒有為母哭喪,他為何還要哭,裴楷說:“阮籍既方外之士,故不崇禮典。我俗中之士,故以軌儀自居。”[4]一個“檻外之士”,一個“方外之士”,可見二人都是超脫于世俗之外的與眾不同之人。《紅樓夢》中還寫道,第七十六回櫳翠庵續詩完畢,妙玉送別黛湘二人,“送至門外,看他們去遠,方掩門進來”;第四十一回賈母帶眾人離開櫳翠庵時,妙玉卻“亦不甚留,送出山門,回身便將門閉了”;而對待劉姥姥,則是連其喝過的茶杯器具都能棄之不要,還要打水洗地方。妙玉對待不同人物的行為態度是各不相同的,這恰恰又與阮籍好為“青白眼”的行為如出一轍。曹雪芹說她“氣質美如蘭”,“蘭”的意象代表空幽寂寞,而她所居櫳翠庵里的傲雪紅梅,更為她的性格增添了一抹孤標傲岸。
4. 史湘云——“是真名士自風流”。
史湘云被后世學者公認為《紅樓夢》中最具名士風度的女性形象。與阮籍相比,湘云的性格少了幾分狷傲,多了幾分豪放曠達。這種性格,比之黛玉多了一份豁達,比之寶釵又添了一份真率。她雖為女兒,卻英氣十足,這一點,在她的判詞中也可窺一二:“英豪闊大寬宏量”“霽月光風耀玉堂”,氣度風范堪比男子,而且《紅樓夢》中還多次提到湘云喜穿男裝的趣事。第四十九回更是直言不諱地說出了“是真名士自風流”的箴言,并說“你們都假清高,最可厭”。用看似玩笑的話明白道出了人情的虛偽。而她名士風范的最重要體現,則是在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藥裀”,憨態可掬、香夢酣的史湘云醉臥芍藥花叢,蜂飛蝶舞、香紅散亂,自己卻渾然不覺,不禁使人聯想到了“竹林七賢”醉隱山林,怡情恣肆的風流品行。
史湘云的“癡”是一種磊落豁達的真性情,是一種樂觀積極的態度,更是一種不為世俗虛名所累的通透自由。相比于黛玉的悲愁、寶釵的深沉,沒有心機與城府的湘云即使“獨樂樂”也會覺得暢快淋漓。她的“癡”,在于她不把煩惱與憂愁盈在眉頭或藏于心間,“快樂至上”“難得糊涂”的達觀心態讓她更接近于心靈的自由與瀟灑。正如邸瑞平先生《紅樓擷英》中所論述:“才如泉涌,狂放脫羈,像阮籍,像劉伶,更像她自己,她像從深山中滴出的小溪流,歡快地跑著,清淺透徹,嘩嘩地帶著一串歌聲。”[9]劉再復在《紅樓人三十種解讀》中總結湘云的性格:“詩人與憨人,穎悟人與糊涂人,二者兼有之,這就是史湘云。”[10]
縱觀曹雪芹塑造之人物,雖個性獨特,風采各異,讀之令人過目不忘,然大都帶有叛逆色彩。這樣的“叛逆”性格,無論作者賦予他們怎樣的才與情,都沒有擺脫等待他們的悲劇命運,也沒能逃離出“悲金悼玉”的母題。黛玉“淚盡而逝”,寶玉看破紅塵,出家為僧;湘云“湘江水逝楚云飛”,年輕守寡;妙玉更是“無暇美玉遭泥陷”,下場凄涼。對于這樣的悲劇,曹雪芹是無力回避的,就如同寶、黛等人雖然不滿于封建禮教的束縛,卻也只是一味的逃避,或癡傻、或悲愁,無法擺脫又無能為力,只能任由無情命運將他們毀滅。這與阮籍窮途之哭的無奈與痛苦一脈相承,對生的渴望使他們珍惜現世,對真的追求又使他們陷入不能自拔的逃離與求索,或許正是這樣,他們才會有情的釋放與禮的蔑視,才會拼命想要抓住短暫的快樂而近乎“癡”。
總之,阮籍之狷介性格對曹雪芹及其《紅樓夢》影響深遠。在魏晉崇尚個性和清初理性解放的時代,“叛逆”性格概有其自有之意。阮籍的長歌當哭與曹雪芹的紅樓一夢將兩個時代牽引、合璧,留給后人無盡的追憶與嘆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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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 No.: I207.411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鄭英玲)
Impact of Ruanji’s Rebellious Personality on CaoXueqin and its Characters
Zhang Jieyu
(School of Liberal Arts,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China)
Abstract:RuanJi is the representative figure of Romantic Period of the Wei and Jin Dynasty whose personality has a great impact on CaoXueqin . CaoXueqin nicknamed himself as Mengruan (a Chinese word) , which also infiltrated his famopus novel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In this novel, CaoXueqin created a lot of typical characters with rebellious character just as the person Ruanji,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s made by CaoXueqin, the author tries to explain the deep emotions and life ideal of CaoXueqin.
Key words:Ruanji;CaoXueqin; rebellious personality;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中圖分類號:I207.4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6758(2016)02-0128-4
作者簡介:張潔宇,在讀碩士,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學專業。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