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維
[摘 要]研究古代語言屬于語言學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今人解析中國古代的語言文字時,應該具有一定的訓詁學知識。訓詁學是研究古代語言必不可少的工具。通過探析清代文字訓詁學家段玉裁所書《說文解字注》中的訓詁方法,研究前人在訓詁漢字時所秉承的原則與方法,加深對訓詁學知識的理解。
[關鍵詞]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訓詁原則;訓詁方式
[中圖分類號] H1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437(2016)02-0078-03
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作為中國的第一部字書,是研究古代語言文字的重要著作,歷朝歷代的研究者不乏其人。然而,直到《說文解字》面世千余年之后的清朝,《說文解字》學研究才被推至頂峰。究其原因,是由于訓詁學在清朝時期的興盛所致。清朝之前,元代的國家統治階級崇尚武功而輕視文治;明朝的學風空虛,士人學子向壁虛造,導致了兩個朝代的訓詁學處于低潮時期。清朝的統治者雖然實行了殘酷的思想文化禁錮措施,但也使得學者們整日沉迷于舊書之中,研究清朝之前的古代文化;再加上與外界交流增多,西方的科學文化傳入,以及本國音韻學研究興盛,使得訓詁學的研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說文解字注》便是在這一歷史背景之下產生的。段玉裁本人精通音韻學和訓詁學,因此,《說文解字注》能夠突破前人研究《說文解字》的局限,將《說文解字》學和訓詁學引向新的領域。
一、 訓詁學的含義
訓詁原本是中國的傳統學科“小學”中的一個科目。最初,訓詁古文的目的是為了疏通經義,闡釋文意。時至今日,訓詁學訓詁的對象已經不再局限于古代的經典文獻。郭在貽在《訓詁學》中給“訓詁”二字的定義是:“訓有順釋之意,詁有古言之意……訓詁也正是順釋古代語言的意思。”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在現代漢語中,訓詁的范圍已經把所有的古代漢語語言囊括在內了,而不再只是對古代經典文獻進行訓詁。現代意義上的訓詁學真正建立起來的時間是在清末民初時期,黃侃最早把訓詁學定義為:“真正之訓詁學,即以語言解釋語言。初無時地之限域,且論其法式,明其義例,以求語言文字之系統與根源也。”從里面我們可以總結出三個方面的內容,首先是訓詁學的研究對象是語言,沒有了“時地之限域”,其次是總結出這些語言的理論(“法式”)和方法(“義例”),最后是探求語言文字的系統以及根源。總結前人的觀點,訓詁學就是以解釋語言為目的,總結語言的理論和方法,探求語言的系統以及根源的學科。
二、段玉裁的訓詁原則
段玉裁之前的學者們訓詁《說文解字》,主要采用了傳統的形訓和義訓兩種訓詁手法,這種做法在本質上看,是以一種孤立的訓詁方式對《說文解字》中的漢字進行訓釋。而段玉裁則不同,段玉裁由于自身精于音韻、文字,使得他能夠從一個發展的、系統的角度對漢字進行訓詁。他在《廣雅疏證·序》中說到:“小學有形、有音、有義,三者互相求,舉一可得其二,有古形,有今形;有古音,有今音;有古義,有今義,六者互相求,舉一可得五。”這句話首先表明了段玉裁對漢字形、音、義三者之間關系的認識。漢字形、音、義三者可以互相求證,說明漢字的形、音、義是處于一種彼此依存的關系,只要認識到其中的一個方面,就可以推導出另外兩個方面。其次,是段玉裁對文字發展規律的認識。他從歷時的角度將漢字的形、音、義分為古形、今形、古音、今音、古義、今義,認識到語言文字一直處于一種發展狀態,古時的讀音和解釋可能與現在的有所區別。《說文解字注》中很重視將這些區別點明,從而達到訓詁學梳理文義的根本目的。這樣的訓詁原則是《說文解字注》能夠突破前人的局限,發展、完善許說的一個重要原因。另外一點能夠超越前人的原因就是,《說文解字注》不拘泥于某個特定地方面對字本義進行說解。在引用文獻時,段玉裁選擇的文獻也不僅僅是史書或者工具書,還有祭文、皇帝年號、地方方言等等。
三、《說文解字注》中的訓詁方式
訓詁的方法多種多樣,方式不盡相同。有的從“形”、“聲”、“義”入手,把“訓詁”方法分為“形訓”、“聲訓”和“義訓”;有的將訓詁研究方法分為“互訓”、“聲訓”、“形訓”、“義訓”、“反訓”、“遞訓”等。郭在貽在《訓詁學》中將訓詁的方式總結為三種:義界、推原、互訓。《說文解字注》的訓詁形式也是處在義界、推原以及互訓這三種訓詁方式范圍之內。主要有這幾種:以文獻為依據,尋找例字出處,探求字的本義,推演引申義、假借義;以字音來訓釋字義;在同義字之間互相訓釋。所有論證的出處都是以流傳下來的古代文獻作為參考依據,這些古代文獻的來源極為廣泛,可以對同一個字進行相互印證。
(一) 義界的訓詁方式
義界是指確定詞義界限,定義詞的概念的內涵。《說文解字注》中采用“義界”訓詁形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從歷代文獻中尋找各字出處,再將這些字在文獻中的解釋進行比較以探求出例字的本義;二是從字本義來推導或者從其他文獻處查找字的假借義、引申義。
1.從文獻中尋找例字出處,探求字本義。《說文解字注》為證明字的解釋而引用了大量的經典文獻,里面一個字的字義解釋的引證來源通常有幾個,以此考證該字字義解釋的準確性。《三篇下·徹》:徹,通也。《說文解字注》:“《孟子》曰:徹者,徹也。鄭注《論語》曰:徹,通也。為天下通法也。按《詩》:徹彼桑土,傳曰裂也;徹我墻屋,曰毀也;天命不徹,曰到也;徹我疆土,曰治也。各隨文解之,而通字可以隱括。”“徹”字的本義“通”的意思,《說文解字注》列舉《孟子》《論語》原文皆釋為“通”。再引證《詩》例句:“徹彼桑土”、“徹我墻屋”、“天命不徹”、“徹我疆土”等,這些例句里的“徹”字,都能用“通”這個解釋來概括。《四篇下·畢》:畢,田網也。《說文解字注》:“謂田獵之網也。必云田者,以其字從田也。《小雅》毛傳曰:畢所以掩兔也。《月令》注曰:罔小而柄長謂之畢。按《鴛鴦傳》云:畢掩而羅之,然則不獨掩兔也。亦可掩鳥,皆以上覆下也……”許慎釋“畢”字本義為用來進行田獵的網子,《說文解字注》引用了《小雅》《月令》《鴛鴦傳》中的例子來引證許說。《小雅》中解釋“畢”是用來捕捉兔子的網;《月令》注中解釋了畢是什么樣子的網;《鴛鴦傳》中則描述了這種田網不僅可以捕捉兔子,還可以捕捉鳥類。此三證共同證明了“畢”的本義就是田網。
2.從本義推演引申義、假借義。引申義和假借義都來源于本義,《說文解字注》從《說文解字》中字的本義解釋出發,推演出字的引申義和假借義,這也是《說文解字注》發展、完善許說的一個重要表現。《三篇下·皮》:皮,剝取獸革者謂之皮。《說文解字注》:“剝,裂也。謂使革與肉分裂也……引申凡物之表皆曰皮。凡去物之表亦皆曰皮。”“皮”原義指剝取獸類皮革這個動作,其實質是講皮革與肉分離,后來引申為物體的表面都稱之為“皮”。《三篇下·整》:整,齊也。《說文解字注》:“《釋詁》曰:胎,始也。此引申之義。《方言》曰:胎,養也。此假借義……”“胎”原意是婦人懷孕三個月,后來引申為“開始”之義,因為包含了人開始出現的意思,又引申為“養”的意義,因為婦人懷孕包含有養小孩的意思。
(二) 推原的訓詁方式
推原是根據詞的讀音來源,探索詞義的根源。這里主要采用的兩種訓詁形式分別為:一是查找例字在古音中分屬于哪一個音部,同一個音部的例字在字義上會存在有互通之處,以此訓釋字義;二是根據例字之間存在的雙聲與疊韻的關系來論述詞義。
1.憑借字音訓釋字義。《說文解字注》則是將字在古時的同音字找出來,或者是考證字與字之間所分屬的韻部,來進行字義的探究。《一篇上·丕》:丕,大也。《說文解字注》:“丕與不音同。故古多用不為丕,如不顯即丕顯。”“丕”與“不”在古時的音是相同的,所以“丕”和“不”經常能夠互用,“不”有時也能表示大的意思。《二篇下·遁》:遁,遷也。《說文解字注》:“此字古音同循,遷延之意。凡逡遁字如此。今之逡巡也。《禮記》鄭注用逡循十有一。”“遁”具有遷延之意,古時逡循猶如現在的逡巡。《三篇下·弒》:臣殺君也。《說文解字注》:“……《經傳》殺弒二字轉寫既多為訛亂。音家又或拘泥,中無定義,多有殺讀弒者。按述其實則曰殺君,正其名則曰弒君也。許釋弒曰臣弒君也,此可以證矣,殺在古音十五部,弒在一部,本不相通也……”古時“殺”、“弒”經常互相不分地亂用,《說文解字注》按古音訓“弒”在一部,“殺”在十五部,點明了兩字的本義其實是不同的。
2.點明字與字義解釋之間的語音關系。《說文解字》釋字時,字與字義之間通常存在語音上的關聯性,《說文解字注》則清楚地點明了這兩者之間所存在的關系主要是雙聲、疊韻兩種。《二篇下·返》:返,還也。《說文解字注》:“返還疊韻。”“返”與“還”互為疊韻關系。《四篇下·死》:死,澌也。《說文解字注》:“死澌異部疊韻。”“死”與“澌”互為疊韻關系。《九篇下·項》:項,頭后也。《說文解字注》:“后項雙聲。”“項”與“后”互為雙聲關系。
(三) 互訓的訓詁方式
互訓是用同義詞或者近義詞來進行相互解釋的一種釋詞方式。《說文解字》中的許多字之間都存在有共同的義項,同義字之間可以進行相互訓釋來得出結論,還可以對同義字之間的差別進行辨析,以探求和區別字的本義。
1.以同義字訓釋字本義。同義字之間本身存在有相同的義項,所以可以用作互相之間的字義解釋。《說文解字注》中通常是幾個同義字之間相互使用作為字義解釋,或者幾個同義字用同一個字作為解釋。如《一篇上·禧》:禧,禮吉也。《說文解字注》:“行禮獲吉也。《釋詁》曰:禧,福也。”《一篇上·祿》:祿,福也。《說文解字注》:“《詩》言福祿多不別,《商頌·五篇》:兩言福,三言祿……《釋詁》《毛詩》傳皆曰:祿,福也。”《五篇上·甘》:甘,美也。《說文解字注》:“羊部曰:美,甘也。甘為五味之一,而五味之可口皆曰甘。”《說文解字》釋“禧”、“祿”兩字皆用“福”這個共同的意思來訓釋。“甘”字與“美”字則相互訓釋。
2.辨析同義字,區別字本義。《說文解字注》不僅用同義詞進行互訓,還提出了“統言”、“析言”兩種訓詁條例,以“統言”來闡釋同義詞之間的共同義項,以析言來點出同義詞之間的細微差別。《一篇上·祥》:祥,瑞也。《說文解字注》:“凡統言則災亦謂之祥,析言則善者謂之祥。”“祥”字在《說文解字》中釋為“瑞”,一種征兆。《說文解字注》解釋“祥”包含了好的征兆和壞的征兆兩種義項。如果籠統地說,連“災”也能算作“祥”,如果仔細分辨的話,只有好的征兆才稱為“祥”。《四篇下·臂》:臂,手上也。《說文解字注》:“又部曰:厷,臂上也。此皆析言之,亦下云人之臂亦……渾言之則厷、臂互稱。”臂,本義指手的上部。《說文解字注》中認為手的上部分的準確說法應該是“厷”,“臂”其實是指腋下。一般情況下都是“厷”、“臂”互相使用。《六篇下·國》:邦也。《說文解字注》:“邑部曰:邦國也。按邦、國互訓,渾言之也。《周禮》注曰:大曰邦,小曰國,邦之所居亦曰國,析言之也。”國,本義邦。《說文解字注》點明此兩者互訓,并引用《周禮》注的解釋,大的國家才叫邦,小的國家才叫國。
三、結語
訓詁原本只是單純地為了梳理經義,經過長時間的發展,訓詁的目的也已經發展成解釋疏通古代的語言文字。段玉裁以發展、聯系觀點注釋《說文解字》,使得《說文解字注》成為一部全面解釋古代語言文字的訓詁學經典,他所秉承的這種訓詁學觀點很能體現語言學中要從發展的角度來看待語言變遷的觀點。筆者研究《說文解字注》里的訓詁方法,更重要的是學習和分析前人研究古字義、古詞義的方法,并用來理解古代文獻中語言文字的意義。
[ 參 考 文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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