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珊 朱琳 吳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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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立中從溫潛論治血證驗案3則
王珊珊 朱琳 吳其晶
對于火熱引起的出血,辨證的關鍵在于辨識火熱之真假。郭立中教授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發現辨別真寒假熱性出血的要點,包括出血的色澤、寒熱相矛盾的證候、舌脈、患者的體質狀況、發病誘因、治療經過等方面,治療上皆以溫腎潛陽為大法,取效甚捷,茲選介這方面驗案3則。
溫潛法; 出血; 真寒假熱
對于出血的認識,歷代醫家都強調血證因于熱者多,宋代嚴用和在《濟生方·血病門》云“夫血之妄行也,未有不因熱之所發”,《景岳全書·血證》有云“凡治血證,須知其要。而血動之,惟火惟氣耳”。氣有盛衰,“氣有余便是火”,火有虛實,火也有真假,假火屬于虛火范疇,乃陽虛火浮或稱真寒假熱,根據虛火浮越的部位又有上竅出血、皮膚出血、下部出血等不同。
郭立中教授系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內科急難癥研究所所長,臨床上常從溫潛論治陽虛陰盛,或格陽上浮,或格陽外越,或格陽下陷諸證所導致的各種急慢性疾病。扶陽學派鼻祖鄭欽安所著《醫理真傳·卷二》中提到:“陽氣若傷,群陰即起,陰氣過盛,即能逼出元陽,元陽上奔,即隨人身之臟腑、經絡虛處便發。”[1]陽虛生內寒,陰寒過盛至一定程度便會逼出腎中真火,又稱“龍火”,浮越的龍火往往出現在臟腑、經絡虛處,故有上浮、外越、下陷等不同見證,治療上皆可以溫腎散寒、潛龍歸海為大法。茲選從溫潛論治陽虛火浮所致的血證驗案3則,以彰其驗。
患者,女,47歲,2013年8月23日初診。主訴:鼻衄半月余。刻下:近半月來每天晨起鼻衄量多,始發于月經期生氣發火。素體怕冷,小腹時有隱痛,汗常,口不干,喜溫飲,納寐可,二便調。末次月經:8月2日,量偏少,色常,經期多提前5~6日,痛經。舌淡紅隱紫,邊尖紅,有齒印,苔白膩,脈細。診斷:鼻衄。證型:陽虛陰盛,格陽上浮。處方:制附片先煎2小時60 g、炮姜30 g、黃柏20 g、砂仁15 g、肉桂15 g、淫羊藿20 g、茜草15 g、生蒲黃包煎15 g、紫菀15 g、炙甘草5 g,7劑,水煎服,每天1劑,分2次溫服,囑下午3時和臨睡前半小時服用。
2013年8月30日二診:近2日鼻衄未作,昨日月經至,色可,量偏少,無痛經。舌淡紅隱紫,邊尖紅,有齒印,苔白膩,脈細。上方改制附片先煎2小時75 g,加干姜30 g、木蝴蝶20 g,去茜草,14劑,服法同前。
藥后隨訪三月患者鼻衄未再發作。
按 鼻衄在血證中較為常見,多為火熱迫血妄行,一般多從肺熱、胃熱、肝火論治。此案患者鼻衄半月余,病程較短,屬急性起病。病始于月經期生氣動怒,平素月經多提前,舌邊尖紅,按常規辨證當屬肝火上炎,木火刑金,灼傷鼻絡,但細究之下,患者素體怕冷,口不干不欲飲,小腹時有隱痛,月經量少,痛經,舌淡紅隱紫,邊有齒印,苔白膩,脈細,似與肝火上炎相矛盾。仔細辨證屬下焦寒盛,格陽上浮,傷及血絡。患者年近七七,素體怕冷,小腹隱痛,月經量少,舌隱紫,乃肝腎陽虛,寒凝血滯之體,經期生氣,激發龍雷之火上炎,遂形成上熱下寒之勢。郭師治以溫腎散寒,導龍入海法。予四逆湯合封髓丹加減:四逆湯溫腎散寒,改干姜為炮姜,炮姜入下焦散陰寒,又能止血;封髓丹潛陽歸腎,肉桂引火歸原,淫羊藿引陽入陰[2];加生蒲黃、茜草化瘀止血,紫菀疏通肺絡,兼有引藥入經之妙[2]。諸藥合用,除治療鼻衄外,還可兼顧下次經潮,故二診時鼻衄改善,痛經也有所好轉。后隨訪三月,患者鼻衄未再發作,療效鞏固。
患者,女,23歲,2013年5月2日初診。主訴:皮下反復出現紫癜5年余。現病史:5年前開始反復出現皮下出血點,現代醫學診斷為“特發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曾服激素治療,現已停用。刻下:皮下反復出現出血點,近來前臂見小出血點,平素容易扁桃體發炎,口唇紅赤,手心燙熱,性急,口干,飲水多,喜熱飲,飲不解渴,疲倦、乏力,易感冒,怕冷,經常熬夜。查血常規:血小板計數35×109/L。舌紅苔薄白,尺脈虛浮。診斷:肌衄。證型:陽虛陰盛,格陽外浮。處方:制附片先煎2小時60 g、生姜50 g、炮姜15 g、炙甘草5 g、砂仁15 g、黃柏15 g、知母20 g、肉桂15 g、木蝴蝶20 g、淫羊藿20 g、紫菀15 g,14劑,水煎服,每天1劑,分2次溫服,囑下午3時和臨睡前半小時服用。
2013年6月17日二診:藥后病情穩定,近來周身未見明顯出血點,扁桃體未發炎,末次月經6月13日,經行時腹痛較前明顯減輕,口干,飲水多,手心燙熱,喜溫飲,頭昏易饑,時有胃脹,多夢。黯紅苔薄舌,右寸關滑、左尺虛浮。上方改制附片先煎2小時75 g,加天麻15 g、杜仲20 g、生姜60 g、生黃柏20 g,14劑,服法同前。
2013年7月18日三診:勞累后出現出血點1處,口干,飲水多,喜熱飲,咽中有異物感,咯痰色黃,納可,夢多,手心燙,易乏力,末次月經7月15日,腹痛癥減。2013年7月17日,查血常規血小板計數62×109/L。舌紅苔薄白,脈細滑。于初診方加茯神15 g、浙貝母15 g,14劑,服法同前。
2014年11月3日再診:前后共服藥1年,2014年以來皮膚出血點幾乎未出現,勞累后亦不出現,自覺稍有疲倦,舌紅苔薄白,脈細。近日查血常規:血小板計數109×109/L。患者病情趨于穩定,改為溫腎補血,養心安神法鞏固治療。處方:制附片先煎2小時75 g、生白術15 g、砂仁15 g、黨參30 g、生黃芪30 g、當歸15 g、茯神15 g、柏子仁15 g、炒酸棗仁15 g、淫羊藿20 g、干姜60 g、炙甘草5 g,14劑,服法同前。
按 特發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臨床以皮膚紫斑、血小板低為主要臨床表現,中醫稱之為“肌衄”“葡萄疫”,治療多從血熱妄行、陰虛火旺、氣不攝血等方面下手。此患者癥見反復出血、扁桃體炎癥、口干、唇紅、舌紅,頗似一派肺胃熱盛或血熱之象,手心燙熱、口干、脈虛又似陰虛火旺之征,但細察之,患者雖有口干卻喜熱飲,反復出血,手心燙熱,卻又怕冷、疲倦乏力,左尺脈虛浮等看似矛盾的癥狀,故當辨為腎陽下虛,陰寒內盛,逼陽外浮,迫血妄行。患者雖正值青年,但經常熬夜,暗傷腎陽,復加性急,易動龍雷之火,陽傷后陰寒內起,龍雷之火即易被逼上浮。腎陽下虛水液失于蒸騰出現口干但欲飲熱水,陽虛生內寒則患者出現怕冷、經行腹痛,陽虛氣弱又會出現疲倦乏力,腎陽虛衛外不固則易感冒,龍雷之火上浮,灼于咽喉,會出現咽喉腫痛、扁桃體發炎,煉液為痰,出現咯痰色黃,龍雷火外越肌膚,迫血妄行,出現反復皮下出血,每于勞累后發作,“陽氣者,煩勞則張”,勞累是加重虛陽浮越的因素之一,尺脈虛浮,均是龍雷火浮越不潛的表現。治以溫腎潛陽,納氣歸腎,導龍入海法。予四逆湯合封髓丹加減,方中用四逆湯溫補腎中之真陽,改干姜為生姜、炮姜同用,用生姜兼顧其衛表不和及中焦不適之證,為潛陽打通道路,炮姜止血,封髓丹潛陽歸腎,導龍入海;更加知母滋陰降火、潤燥止渴,肉桂引火歸原,淫羊藿引陽入陰,茯神鎮心安神,木蝴蝶利咽清肝潤肺,紫菀活血疏絡、潤肺化痰,共奏火潛血安之功,不專止血而血止。患者本陽虛氣弱之體,陰血化源不足;加之長期虛火浮越,耗傷精血津液,故后期以溫腎補血法鞏固療效,經過1年的治療,患者血小板上升至正常水平。
患者,女,49歲,2013年3月28日初診。主訴:肉眼血尿2月,鏡下血尿3月余。既往史:去年9月出現肉眼血尿,在淮安人民醫院診斷為“泌尿系結核”,予抗結核治療后肉眼血尿消失,復查尿常規持續呈隱血陽性,在軍區總院及省人民醫院進一步診治,考慮泌尿系感染,予抗生素、清熱利濕中藥治療乏效。刻下:尿黃,尿灼熱澀痛,尿頻急,尿深黃,口干,飲水多,喜熱飲,時發口瘡,腰膝酸痛,局部怕冷,肢乏體倦。近查尿常規:隱血++,白細胞+,維生素C+,白細胞計數28/μL,鱗狀上皮細胞21/μL,細菌++,黏液稀少。舌淡黯苔白膩水滑,脈虛浮。現代醫學診斷:泌尿系感染。中醫診斷:血尿。證型:陽虛陰盛,格陽下陷。處方:制附片先煎2小時60 g、干姜30 g、炙甘草5 g、砂仁15 g、黃柏15 g、知母20 g、肉桂15 g、淫羊藿20 g、木蝴蝶20 g、杜仲20 g、油松節20 g,14劑,水煎服,每天1劑,分2次溫服,囑下午3時和臨睡前半小時服用。
2013年4月25日二診:藥后尿頻好轉,尿灼熱感減緩,口干改善,口瘡未發,腰酸痛減輕,仍顯疲倦,四肢乏力,膝蓋時痛,胃口欠佳,手足腫脹。2013年4月25日查尿常規:隱血陰性,尿膽原弱陽性,余無異常。舌淡黯苔白膩水滑,脈虛浮。上方加生姜30 g、懷牛膝15 g、天仙藤20 g,14劑,服法同前。
按 患者曾有泌尿系結核病史,結核病多屬于正虛感邪所致的疾病,一般從陰虛考慮者多。患者尿灼熱澀痛,尿頻急,尿深黃,口干,按常規辨證當屬下焦濕熱,損傷陰絡導致的血尿。但舌淡黯、苔白膩水潤、脈虛浮,腰膝酸痛怕冷,肢乏體倦,乃屬脾腎陽虛、寒濕內盛之體,故而辨證屬真陽下虛,陰寒內盛,格陽下陷,灼傷血絡。患者處七七之年,有泌尿系結核病史,本為正虛之體,又先后經抗結核、抗生素、清熱利濕中藥等克伐、寒涼的治療,損傷脾腎陽氣,形成陽虛陰盛、格陽下陷之勢,致膀胱氣化不行,因而出現尿頻、尿急的臨床表現。格陽下陷便會出現尿灼熱澀痛、尿深黃等,膀胱氣化不利,水濕內阻,津不上承,故口干多飲,但欲飲熱。“陽氣者,精則養神”,虛則養神不精,故精神倦怠、四肢乏力,郭師仍予四逆湯和封髓丹加減,溫腎納氣,收斂下陷之虛火;知母、肉桂、黃柏相合為滋腎通關丸,能滋腎化氣,助膀胱氣化之功。患者腰膝酸痛,加用杜仲、油松節平補肝腎,祛濕通絡,兼顧它癥,《神農本草經》提到杜仲能“除陰下癢濕,小便余瀝”,發揮一藥多用之功。二診時尿隱血轉陰,臨床表現減輕。筆者認為患者所患痼疾及治療經過不容忽視,這些都會促成患者的體質狀態,臨床上務必要結合患者體質辨證用藥,陽虛體質者,出現熱證就需要辨別熱之真假。
此三例出血病案雖均為陽虛陰盛,逼陽外出,傷及血絡引起的出血,都可以溫腎潛陽為大法,但逼陽外出有格陽于上、格陽于外、格陽下陷的差異,具體而言有病位、相關的病變臟腑、兼夾病理因素等不同,如上部出血與肝、肺、胃關系較密切,肝經氣火上逆,肺胃下降不及都會成為誘發和加重因素,上部出血與風、燥等病理因素也相關,臨床上還需針對這些特點選用藥物,如木蝴蝶、紫苑降肺潤燥,茜草涼血清肝,在治療上部出血時常常配合使用,皮膚出血與上部出血類似,下部出血還需考慮脾失統攝、腎失封藏和濕邪等因素。故即使病機相似,用藥也同中有異,體現了中醫學“異病同治,同病異治”的特點。
對于出血因于火者,辨證的關鍵在于辨別火之虛實,火之真假,如何甄別假火,鄭欽安在《醫理真傳》中提到“無論一切上中下部諸病,不問男婦、老幼,但見舌青,滿口津液,脈息無神,其人安靜,唇口淡白,口不渴,即渴而喜熱飲,二便自利者,即外現大熱,身疼頭痛、目腫口瘡,一切諸癥,一概不究,用藥專在這先天立極真種子上治之,百發百中”[1]。具體而言,假火引起的出血血色多為黯紅或不鮮或色多嬌嫩,出血同時也可見其他火熱征象,但必出現與之矛盾的陰證證候,陰證證候以口不渴或口喜熱飲、惡寒二癥最為特異,熱證中如出現口喜熱飲或口不渴,喜溫怕冷,其熱必為假熱;除癥狀外,舌質淡胖、舌苔水潤,以及左尺脈虛浮或弱或沉細或無根,均是陽虛陰寒的特異性舌脈;假火引起的出血使用清熱瀉火、涼血止血之品往往會出現病情加重或暫時血止,移時反復等情況;假火引起的出血通常在勞累、受涼、情緒激動后加重;此類患者本身多為陽虛體質或長期有損陽而不自知的因素,或有傷陽耗氣的慢性疾病等。
治療上使用大劑量制附子,郭師遵吳鞠通“治下焦如權,非重不沉”之意,附子如不用大劑量則無法直達下焦破除陰寒,扭轉陰盛格陽之勢,且制附子久煎至少達兩小時,其毒性成分烏頭堿已被破壞,經臨床長期使用觀察未發現任何毒副反應,在辨證準確的前提下可以放心使用。
[1] 清·鄭欽安.中醫火神派三書—醫理真傳[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7:44,115.
[2] 盧崇漢.盧氏藥物配合闡述[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12:13,44.
(本文編輯:董歷華)
R255.7
A doi:10.3969/j.issn.1674-1749.2016.08.027
國家“十二五”科技支撐計劃(2013BAI02B08)
210029 南京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王珊珊(博士研究生)、吳其晶(碩士研究生)];蘇州市中西醫結合醫院(朱琳)
王珊珊(1989-),女,2014級在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名老中醫經驗傳承及疑難雜癥規律研究。E-mail:shanney820 @163.com
(2015-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