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非
我想念你的吻
和手指淡淡煙草味道
記憶中曾被愛的味道
——辛曉琪《味道》
入冬,太陽躲躲閃閃,站在沈陽市和平區和平北大街26號沈陽卷煙廠原址,縮在衣領里的嗅覺被冷空氣包圍,聞不到了,那濃濃的煙草味兒。
7年前,我曾到卷煙廠采訪,一個上午,已是“醉”了,但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細細白白的煙桿乖乖躺著,莫名覺得可愛。我是不吸煙的。
采訪結束,我順路去了太原街,難得有工廠離商業街這么近。當時就想: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恐怕遲早轉做他用。果然,卷煙廠搬遷到沈蘇快速干道西側,占地435畝,有11個老廠那么大,年產香煙30萬箱。老廠沒有拆除,一部分裝修翻新做辦公樓,一部分要建東北首座煙草博物館,還要打造一塊綠地,免費向公眾開放。
叮叮當當,工人們正在施工,水泥本色的樓體上遍布玻璃窗,圍墻外綠樹掩映,煙廠只在記憶中……
茶和咖啡
同樣供給刺激
可惜世上唯有煙
熱吻足我十年
——陳奕迅《不良嗜好》
朱亞平記得,下鄉插隊時,別人給了他一支煙,他吸得匆忙并伴有輕微咳嗽,煙的名字他是后來知道的——橋牌,產自沈陽卷煙廠。“賊拉有勁兒。”朱亞平喜歡。抽煙是單調的體力勞動歲月中,最具誘惑和想象的消遣。
回城后,朱亞平在國營副食商店賣煙酒,大力士、大生產、大遼葉……各種帶著濃郁時代和地域氣息的品牌,稱霸沈陽市場。
“供不應求,你兩盒他一條的,很快就被買光了。”那時當售貨員是美差,一到春節,大遼葉這樣的甲級煙,居民要拿供應證購買,一戶兩盒。常常有人走后門兒找朱亞平買煙。
當時 7毛2分錢的大生產也是沈煙廠的暢銷產品,光聽這名字,就已經知道它誕生的時間。解放后,沈陽制煙廠由國家成立的東北煙酒公司接管,盡管滿目瘡痍,但機器可以運轉,生產還能繼續。彼時,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工廠復工、商店營業、學校復課,掀起“大生產”熱潮,于是,沈陽制煙廠的第一個新產品就叫“大生產”,當年產量就高達一萬多箱。
毛澤東到撫順視察時,抽過大生產;抗美援朝戰士在朝鮮戰場時,也抽過大生產;在東北援建的外國專家點名要大生產;甚至一些東歐國家都知道,東北有名煙,名叫大生產。
不光沈陽有大生產,國家對卷煙商標審核登記時發現,外省卷煙廠也有。當然,共和國長子的“生產”任務最重,且追根溯源,沈煙廠的生產時間最早、銷量最大、質量最佳,最終得以保留。這個盒子上印著工人和農民并肩,背景為藍天、白云、高粱和工廠遙相呼應的香煙品牌,在1970年代,逐步迎來巔峰時刻,多次獲省市優質產品獎。而多次易名的生產廠家也正式定名為沈陽卷煙廠,劃歸遼寧省煙草公司統一管理。
朱亞平也抽大生產,卻談不上喜歡,不似有些熟人,專門來店里找,買不到還怪他不給留。因為工作的便利,朱亞平可以抽到沈陽卷煙廠出的各種煙——紅梅、藍翎、古瓷,但是,云南的石林和阿詩瑪逐漸成為他打發指縫無聊的最愛。他說自己年齡越來越大,口味總在變化。
你抽的煙
讓我找遍
鎮上的店
——許美靜《你抽的煙》
缺少變化,是生產企業最大的傷疤。別家的新鮮貨,便會趁機圈粉。盡管“大生產”奮起直追,不斷研制新配方,打造精品、佳品,全包、簡包系列,仍然無法抵擋云南優質香煙的北上。除了口感,一部分先富起來的國民已經開始把香煙價格作為身份的象征。談生意,不好抽大生產;談戀愛,也不好抽大生產。這個最初以低價位橫掃市場的香煙品牌,似乎只在“生產一線”保留了一些擁躉。
遼寧是滿族發祥地,滿族男女老幼都愛抽旱煙——“關東有三怪,窗戶紙糊在外,養個孩子吊起來,十七八歲姑娘叼個大煙袋”。這種傳統孕育的是不愁賣的煙市場,但追溯沈陽卷煙廠的前身——始建于1908年的大英煙草公司,也有過產品不受歡迎的煩惱,原因同樣是低估了東北人的嗜好,沒有選用品質優良的俄國煙葉。要知道,東北漢子好面子,吃飯、抽煙、洗澡、穿貂都特別舍得。
既然如此,解放后生產的煙為何還繼續走低級煙路線呢?
“高級煙稅重,當時廠子有不少低級煙葉。那時不是提倡工業為農村服務嗎?低級煙配合了農民兄弟的消費水準。”從沈陽卷煙廠退休的老白說這個路線曾經很有成效,確實擁有了一票忠實的城鄉粉絲。當時也推出過較高端的“古瓷”,是沈陽卷煙廠生產的第一個甲級煙品牌,但因為價格高,普通百姓望而卻步,只能作為特供煙給省市領導。
時移世易,農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低級煙被擠到墻角,黯然神傷。
“煙葉供應是個很復雜的事情,沈陽也產過好煙葉,但成本太大。”雖然在卷煙廠只負責機器維修,但老白的總結很到位。“沈陽也種過煙葉,很早時候制煙廠是日本人控制,他們鼓勵老百姓種煙,收成不好,公司就給補貼。”
1920年1月13日《銀行周刊》的記載印證了老白的話:“煙草之用途既多,兼以日人近年經營煙草甚為獲利,爰在奉天以南縣份逐漸設立煙草試驗場……近來則力加研究,從事改良,采取美國之上等煙苗加以培植,其試驗場中之風雨表、干濕計等等之設備、亦頗完全,因之出品日佳,已駕廠煙而上之。”
香煙已不再香
怎么樣抽光
——王菲《娛樂場》
然而,這頗費周章的煙葉培植沒能持續。三年困難時期,由于煙葉供應不足引起的煙廠震蕩,任誰都無力回天。各個行業都在執行中央“關、停、關、轉”的指示,沈陽卷煙廠也不例外。盡管他們成立了研究所,試圖調配甘蔗渣、荷花葉、地瓜葉等做卷煙填充料,并獲得一定程度的成功,結局仍是停產、減員。工人們不解、失落、迷茫,但仍聽從國家安排,離開了熱愛的卷煙廠。
世事難料,剛剛精簡完的煙廠又接到指示:往回找人,馬上恢復一個車間的部分生產。找人、抽調、招聘,再產卷煙,希望重燃……
老白經歷的動蕩是在2000年左右,經銷商和生產商不夠和諧,企業生產總量下降了2/3。煙廠人心浮動,不少人或調入其他廠礦,或下海自謀職業。在企業干了30多年的老白沒動,他相信一個有近百年歷史的企業,一個經過風浪的工廠,不會輕易散場。
2003年12月22日,云南紅塔集團與遼寧省煙草公司共同出資,重組成立紅塔遼寧煙草有限責任公司,下轄營口煙廠、沈陽煙廠兩個生產點。企業經營峰回路轉,不僅環境改善了,就連收入也提高了。離開的人羨慕老白,“當初像你一樣堅持就好了。”
最后一根煙抽完
我會堅強選擇遺忘
同時也會鼓勵你去尋找新的方向
——李萌《最后一根煙》
朱亞平也說,如果自己堅持賣煙,日子就不是當下光景了。遺憾的是,多年前他因為咽喉里長息肉,被醫生要求戒煙,自此便與煙疏遠了。偶爾參加婚禮,他會拿起桌上擺盤的香煙看看,“人民大會堂居多,不算貴,檔次也夠。”這個有著同“中華”一樣大氣名字的卷煙,在市場備受推崇,為沈陽卷煙廠提振了士氣。
搬入新廠,更為沈陽卷煙廠帶來了勃勃生氣。
新廠完全上馬當前最先進的煙草生產設備,安裝了大型聯合工房,將卷煙廠的制絲、卷包、能源供應和成品儲運融為一體,工藝先進,加工精細,物流順暢,自動化程度高,主要生產“紅塔山”“紅梅”等名牌卷煙。因為原料煙絲在入廠前經過了二次烤制,生產中只有一道蒸汽加工流程,所以不產生工業廢水、廢氣,既環保又節能。為此,退休的老白羨慕年輕工人,“他們趕上了更有作為的時代。”
近幾年來,煙草行業不斷整合,由最初的1000多家整合到100多家,目前又進一步整合為30多家。“公共場所禁煙,煙草稅也在漲,煙草銷售恐怕也會受影響。”說這話時,朱亞平破例點燃一支煙,古瓷。“別人給的,市面上很難買到。”大概是許久不抽煙的緣故,他輕微咳嗽了幾聲,還紅了眼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