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方書《自在壺天》述略

謝　敬　佟　琳

孤本方書《自在壺天》述略

謝敬佟琳

孤本方書《自在壺天》乃清康熙年間孫繼朔抄本,字體精美."自在"是佛家用語,"壺天"典出《后漢書.方術傳》之費長房故事,頗有醫釋道合流之意.通過考證書中鈐印,本書曾被汪啟淑、泰州宮氏、葉志詵、鄧之誠等名家收藏,足增其色.《自在壺天》以癥統方,存方1200多首,分為內科方、婦兒方、養生方、外科方、解毒怪疾獸病方等.博取而精備,劑型多樣,方藥簡明,學術特色鮮明.僅存孤本,現藏于天津中醫藥大學圖書館,彌足珍貴.

自在壺天; 孫繼朔; 鈐印; 孤本

作為中國傳統文化重要的組成部份,中醫藥學是一座偉大的寶庫,其中的寶藏就蘊含在浩如煙海的中醫古籍中.然而幾千年來中醫古籍在流傳過程中,或因家傳秘授、或因戰火兵燹、或因乏資刊刻,部分古醫籍成為孤本而為世人罕見,書中大量歷代醫家的學術經驗未獲充分發揮與利用,幾近淹沒.這些孤本中不乏善本---善本古籍有所謂"三性":一是因其書年代久遠而具有的"歷史文物性",二是因其書內容有重要參考價值而具有的"學術資料性",三是因其書雕版印制考究、字體精美而具有的"藝術代表性".孤抄本方書《自在壺天》便是一種,彌足珍貴.

1　《自在壺天》書名考

《自在壺天》五卷,中醫方書類著作,清康熙孫繼朔抄本,半頁九行,行二十字,白口.此書抄于清康熙年間,而成書年代應更早,此其"歷史文物性".據《中國中醫古籍總目》[1]和文獻調查,該書目前僅存此孤本,藏于天津中醫藥大學圖書館.

《自在壺天》著者佚名,抄錄者孫繼朔,字亦倩,新安人,生平不詳.查閱《中國分省醫籍考》,此書亦未見方志著錄.據孫氏序,其寓居廣陵(在今江蘇揚州),"偶于友人秘笈中得見《自在壺天》一書,惜乎篇殘簡斷,余檢而讀之,喜其博取而精備""因借錄成帙,置列幾案,以為救人之針筏可耳,但不識集此書者為何時人,且姓字里居俱湮沒而無傳,想亦家世相傳而善精岐黃之學者哉."

然《自在壺天》之名,頗有醫釋道合流之意.道家以"壺天"謂仙境、勝境;醫家以"懸壺"謂行醫賣藥.壺天、懸壺之典,并見《后漢書.方術傳下.費長房》[2]:

費長房者,汝南人也.曾為市掾.市中有老翁賣藥,懸一壺于肆頭,及市罷,輒跳入壺中.市人莫之見,唯長房于樓上睹之,異焉,因往再拜奉酒脯.翁知長房之意其神也,謂之曰:"子明日可更來."長房旦日復詣翁,翁乃與俱入壺中.唯見玉堂嚴麗,旨酒甘肴盈衍其中,共飲畢而出.翁約不聽與人言之.后乃就樓上候長房曰:"我神仙之人,以過見責,今事畢當去,子寧能相隨乎?樓下有少酒,與卿為別."

佛教以心離煩惱之系縛,通達無礙為"自在",如古天竺高僧伽斯那撰《百喻經.伎兒著戲羅剎服共相驚怖喻》:"以我見故,流馳生死,煩惱所逐,不得自在,墜墮三途惡趣溝壑[3]."

《自在壺天》著者湮沒無聞,孫繼朔言"想亦家世相傳而善精岐黃之學者",醫乃仁術,元代戴良作《丹溪翁傳》,記其師朱震亨所言:"士茍精一藝,以推及物之仁,雖不仕于時,尤仕也."治病救人所立之功,等同于居于廟堂為國效力之功,即"醫以活人為務,與吾儒道最切近"[4]也,則《自在壺天》之書名頗有醫釋道合流之意,其著者"想亦儒醫者流哉".

2　《自在壺天》鈐印考

子曰:"商也好與賢己者處,賜也好說不若己者.不知其子視其父,不知其人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所使,不知其地視其草木."[5]如此,不知《自在壺天》字體之精美,"藝術代表性"之高,可視其收藏諸家.

《自在壺天》一書之中,有公私鈐印數枚,可窺見其收藏源流.雖抄錄自清康熙年五十年(1711),距今不過三百年時間,收藏之名家已有數人.公藏鈐印不論,其私人鈐印有五:一曰"我是玉皇香案吏",二曰"愿讀人間未見書",三曰"泰州宮氏珍藏",四曰"葉東卿閱書記",五曰"桑園珍藏".

2.1鈐印一"我是玉皇香案吏"

語出自唐元稹《以州宅夸于樂天》,其詩曰:"州城迥繞拂云堆,鏡水稽山滿眼來.四面常時對屏障,一家終日在樓臺.星河似向檐前落,鼓角驚從地底回.我是玉皇香案吏,謫居猶得住蓬萊."玉皇,道教稱天帝為玉皇大帝,簡稱玉帝.《新唐書.儀衛志》:"宰相、兩省官對班于香案前,百官班于殿庭."《新唐書.百官志》:"復置起居舍人,分侍左右,秉筆隨宰相入殿;若仗在紫宸內閣,則夾香案分立殿下",故以香案吏指宮廷中隨侍帝王的近臣[6],"我是玉皇香案吏,謫居猶得住蓬萊"似能透露鈐印主人之身份與志趣.

2.2鈐印二"愿讀人間未見書"

此印為清代篆刻家陳煉為藏書家汪啟淑所刻.清代以來,宋人的詩句"愿讀人間未見書"成為門楣匾額、書籍標題等多處采用的名句,廣為流傳.考之所出,得見于宋代藍奎的七絕詩《讀書東巖》,曰:"飛瀑懸簾動清響,依巖結屋稱幽居.懶思身外無窮事,愿讀人間未見書."藍奎,字秉文、燦斗.宋元佑三年(1088),藍奎赴京會試,中進士,成為梅州第一個進士,官文林郎郡博士.嘗奉詔校文福州,文章氣節,朝野欽崇.晚年家居講學,學者稱之"藍夫子"[7].

煉玉道人陳煉(1730～1778)字在專,號西葊,閩之日安縣人,流寓華亭.善治印,撰有《秋水園印譜》,與自稱"印癖先生"汪啟淑友善.汪啟淑(1728～1799)字慎儀,號秀峰,又號訒庵,安徽歙縣之綿潭人.官工部郎中,僑寓杭州之小粉場.家有"開萬樓",藏書百柜,乾隆間詔訪遺書,他進呈六百余種.有《飛鴻堂印譜》《漢銅印叢》《續印人傳》《小粉場雜識》等著作.汪啟淑與陳煉志趣相投,于是"出先秦兩漢銅章數千鈕示之".陳煉"冥思默會得之心而映之手,遺其象而追其神,于是篆法刀法遂直造于古而不拘乎一格".投桃報李,陳煉后為汪啟淑刻"愿讀人間未見書"印,其邊款敘之甚詳:"秀峰先生僑居古杭小粉場,家藏萬卷,而搜訪遺書,猶效象罔之求,孳孳不倦,可為嗜古情深,因篆此句,以寄政之,時乾隆歲次庚辰天中節前二日,煉玉道人識."[8]

2.3鈐印三"泰州宮氏珍藏"

泰州宮氏始祖據傳為春秋時期以"輔車相依,唇亡齒寒"之理進諫的宮之奇,現存明萬歷始修、清乾隆年間修訂的族譜,記述有明初孝廉宮達智出任江蘇揚州署篆,后定居泰州的情況.泰州宮氏為當時的大家族,訂有族訓曰"資身四業,士讀書,農耕田,工通功,商負販.而最顯為士,夜雨春風,勤勵不息,他日登科入仕,廩倉公家,容貴何如",可見其一族重視讀書科舉[9].

泰州是明清時期文化發達之地.明代泰州人王艮創立的"泰州學派"不僅在當時影響很大,弟子遍天下,而且流傳的時間也很長,綿綿數百年不絕.《明史.王艮傳》說:"王氏(王守仁)弟子遍天下,率都爵位有氣勢.艮以布衣抗其間,聲名反出諸弟子之上."[10]黃宗羲在其學術史著作《明儒學案》之中,便設有"泰州學案".泰州宮氏是當地望族,讀書藏書自是受其文化氛圍影響.

2.4鈐印四"葉東卿閱書記"

葉東卿即清學者、藏書家葉志詵.葉志詵(1779～1863)號東卿,晚號遂翁、淡翁.湖北漢陽人,清代中晚期的知名學者.其幼年聰慧,于書無所不窺,后師從當時一流的學者翁方綱、劉墉,與京師名流多有交往.葉氏博學多才,熟悉典章制度,精通金石之學,又能詩文,工書法,對醫學、天文學也頗有研究.尤其酷愛藏書,搜羅甚富,筑藏書樓曰"平安館",編撰有《平安館書目》.

葉志詵雖非醫家,對于醫藥頗有興趣,編有叢書《漢陽葉氏醫學叢刻》,包括《神農本草經贊》《觀身集》《頤身集》《絳囊撮要》《五種經驗方》《咽喉脈證通論》《信驗方錄》等,其中后四種皆為方書[11].

2.5鈐印五"桑園珍藏"

桑園乃鄧之誠之號.鄧之誠(1887～1960)字文如,號明齋、木石居士、云水生等,其齋室名甚多.祖籍江蘇江寧,其叔曾祖為協助林則徐查禁鴉片的閩浙總督鄧廷楨.其父游宦川、滇,是以鄧之誠生于四川成都,少有神童之名,酷愛讀書,又充滿愛國情懷.鄧之誠與著名學者、藏書家江陰繆荃孫同婚于武進莊氏,為姑侄輩遠親,鄧之誠弱冠曾自蜀入滬贄見繆氏.后入燕京大學,教學之外以藏書、讀書、著書為終身職事.一生桃李滿天下,著述宏豐.撰有《骨董瑣記》《中華二千年史》《清詩紀事新編》等,另有篆刻印譜存世二百五十余印[12].

鄧之誠有《桑園讀書記》一書,然其又號桑園[13],則少有人知.《桑園讀書記》撰于太平洋戰事間,鄧居于北京西郊桑樹園胡同,隱居韜晦,讀書自遣,故以此為書名.此時鄧氏已年近花甲,其號桑園或源于此.

鄧之誠既是史學大家,亦是藏書名家.其早年以史學為主,藏書極為博雜,購書成癖,平居尤喜抄書,校印古籍多種,然晚年藏書散佚.[14]其所珍藏,亦為抄本《自在壺天》增色.

通過考證鈐印可知,孤本方書《自在壺天》乃清康熙年間孫繼朔精抄本,字體精美,曾被汪啟淑、泰州宮氏、葉志詵、鄧之誠等名家收藏.

3　《自在壺天》的學術特色

《自在壺天》是孤本方書,收方1200余首,其中不乏簡便精當的單方驗方,"學術資料性"不言而喻.

3.1博取而精備,劑型多樣

《自在壺天》"博取而精備,內外大小以及怪疾獸病無一不登,有古方,有秘方,有今古同參方,又有煎劑方,丸散方,并針灸膏酒等方"(《自在壺天》孫序),諸方首于"陰癥傷寒方""傷寒發狂方""傷寒結胸方""發散傷寒方"等傷寒類方,止于"貓病""驢馬瘡""六畜病"等獸病類方.劑型多樣,如煎紅丸、解毒丸、烏雞丸等丸劑,回生散、溫腎散、香附散等散劑,太真五紅膏、暖臍膏、固精膏等膏方,如圣丹、五仙丹、合寶丹等丹劑,蘄蛇酒、桑椹酒、固本酒等酒劑,各種劑型幾乎一應俱全.

3.2以癥統方,一癥多方

雖然孫繼朔所見原書"篇殘簡斷",但其編排還是有跡可循.《自在壺天》以癥統方,"病惟問癥而授藥,如某病用某方而得宜,某方用某藥而得當.且某病類于某癥,不可一例,而醫某癥大不同于某病,實可觸類而通,則世之疾痛沉疴,未必無補也"(《自在壺天》孫序).其卷一以傷寒溫病內科方為主,卷二以婦兒方為主,卷三以補益養生方為主,卷四以五官疔瘡外科方為主,卷五以解毒怪疾獸病方為主.

以癥統方而一癥又有多方,且多單方,便捷易行.其中不乏簡便精當的單方驗方,如陰癥傷寒,一癥便有八方:

真麝(一錢)飯研成塊,置臍內.將雞蛋七個煮熟留滾湯內,現取一個去空,罩臍上,令麝氣入腹,冷再將熱蛋換.罩五六個,其人必回陽發狂,力大不可言,著四人守其手足,令蛋冷,其人自定.用七個,其人自活無恙矣.

又方白蜜(半盞) 黃酒(一盅) 煎熱服即時出汗.

又方綠豆(一兩) 麻黃(八錢) 為末,每用一錢,新汲水下,即汗.

又方松節搗碎,好酒煎服,立刻回生,小便自出效.

又方(治手足俱黑)黑料豆(三合,炒熟) 好酒一斤,烹熟熱服,神效.

又方醋炒麥麩,包熨臍上,被蓋出汗愈.

又方白面(七合) 石灰(三合) 水調,打成鍋餅,貼緊臍上即好.

又方大蔥(連根一觔) 搗炒熟,分兩絹包,頻換熨臍立愈.

《自在壺天》這種編排,博取眾方之余,又能便于遵循以供臨床尋檢.

3.3重視養生

《自在壺天》重視養生,頗多道家煉丹神仙增壽之法.于中醫內外婦兒分類選方及怪疾獸醫方分作一類外,第三卷又將養生補益單列一類.其方如"仙經煉服不老丹法""參苓造化糕方""神仙增壽丹方""周王百子丹服之固精明目種子神良""補養身龍方""固定真引子""益壽地仙丹方""移刺相公神仙保命金丹方"等,與道家煉丹如出一轍.此外,《自在壺天》選方比較精煉簡便,而此養生方則不厭其煩,收錄甚詳.

3.4藥名俗寫,貼緊臨床

《自在壺天》中有大量藥名俗寫之處,如"石膏"寫作"石羔","檳榔"寫作"梹榔","僵蠶"寫作"姜蠶"等.藥名俗寫并非藥物異名.藥物異名是同一藥物在不同本草書中可能有不同名稱,如《本草綱目》便有"釋名"一項,列舉藥物異名,標引出處并釋之.藥名俗寫則多系醫家臨證習用之名,多數為同音或音近關系.足見著者撰此書為臨床實用,"以為救人之針筏",而非獵奇庋藏.

4　結語

孤本方書《自在壺天》乃清康熙年間孫繼朔精抄本,字體精美,曾被汪啟淑、泰州宮氏、葉志詵、鄧之誠等名家收藏.其博取而精備,存方1200多首,以癥統方、一癥多方是其特色,僅存孤抄本,彌足珍貴,其文獻價值和臨床價值值得深入研究和挖掘.

[1] 薛清錄.中國中醫古籍總目[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2007:230.

[2]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1852.

[3] 王孺童.百喻經譯注[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9:209.

[4] 明.戴良.叢書集成初編.九靈山房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5:70.

[5] 王國軒,王秀梅.孔子家語[M].北京:中華書局,2011:198.

[6] 周相錄.元稹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652.

[7] 艾珺."愿讀人間未見書"掌故雜說[J].文化學刊,2012,36 (4):186-187.

[8] 清.汪啟淑.續印人傳.篆學叢書[M].北京:北京市中國書店,1984:6.

[9] 宮力行.宮姓源流與宮氏家族[J].尋根,2003,54(4): 99-100.

[10] 清.張廷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8:4862.

[11] 章原.清代學者葉志詵及《漢陽葉氏醫學叢刻》紹述[J].中醫文獻雜志,2014,32(4):49,51.

[12] 董橋.一紙平安[M].北京:海豚出版社,2013:111.

[13] 朱琪.鄧之誠的篆刻藝術與印學貢獻[J].書法賞評,2010, (5):42-44.

[14] 王獻松.鄧之誠藏書聚散考略[J].河南科技學院學報,2014, 167(7):86.

(本文編輯:蒲曉田)

R289.2

A

10.3969/j.issn.1674-1749.2016.01.028

科技部國家科技基礎性工作專項(2009FY120300);中國中醫科學院自主選題(ZZ070302)

300193天津中醫藥大學圖書館(謝敬);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藥信息研究所(佟琳)

謝敬(1979-),博士,館員.研究方向:中醫醫史文獻.E-mail:21508935@qq.com

佟琳(1985-),女,碩士,研究實習員.研究方向:中醫藥古籍保護與利用.E-mail:13521339700@163.com

2015-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