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名士謝道韞

劉洋

一、魏晉前后的女性角色定位

魯迅先生在《記念劉和珍君》中感慨：“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詭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于沒有消亡。”從原始社會末期，男性開始在生產和社會生活中占據主導地位，女性地位漸漸一落千丈，女性成了男性的附屬品，不允許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要遵從三從四德，言談舉止都有嚴格限制。在那樣令人窒息的社會制度中，女性是名副其實的弱勢群體，根本無法掌握自身的命運，即使是終身大事也只能無奈地接受別人的安排。

《世說新語·賢媛》6附劉孝標注曰：“《周禮》：‘九嬪掌婦學之法，以教九御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劉引鄭注曰：“德謂貞順，言謂辭令，容謂婉娩，功謂絲枲。”此四德將女性牢牢地束縛起來，謙恭和順成為社會對女性的基本要求。

但是，女性在本質上和男性一樣也是有喜怒哀樂的主體，她們也會思考，也有著各種各樣的理想和欲望，封建倫理雖然無所不用其極地壓制、束縛著女性，但無法磨滅女性身上作為人類的本能和豐富的內心世界。在魏晉那個崇尚自然、追求人格自由的時代精神感召下，集中性地出現了一些勇敢的女性，她們開始大膽地展露自己的才學，成為魏晉風流時代的獨特風景。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謝道韞。

二、女中名士謝道韞

出身當世名門陳郡謝氏的謝道韞堪稱名媛，也是青史留名的以悟性文采聞名的才女。《世說新語》收錄了大量關于謝道韞的事跡。作為賢媛，她并不具備封建衛道者們所鼓吹的節烈，她是以自己的才情、機智、風雅贏得了作者的敬重和賞識，也贏得了受禮教影響頗深的世人的敬愛和欽慕，更有人稱其為“女中名士”。

（一）詠絮才

謝道韞在少女時期就才學過人，她的風雅脫俗、聰穎機智深得謝安喜愛。《言語》7：

謝太傅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空中撒鹽”在美感上怎么也比不上“風起柳絮”的飄逸輕靈，這則故事就是“詠絮才”的出典，后人常以“詠絮才”稱贊才華出眾的女性。形意皆美的“未若柳絮因風起”，不僅博得了謝安的“大笑樂”，而且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話。一千多年以后，明代徐渭還在《四嬋娟》中稱頌謝道韞的文才；清代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借此典故贊美林黛玉的文采，這更是將“詠絮才”頌揚到了極致。

這則故事后，劉孝標注引《婦人集》曰：“謝夫人名道韞，有文才，所著詩、賦、誄、頌傳于世。”可見道韞文才是巾幗不讓須眉的。

（二）大薄凝之

除了文才外，謝道韞的個性率直，愛憎表達相當鮮明。《賢媛》26：

王凝之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悅。太傅慰釋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身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謝道韞才學出眾，自然希望能夠與一個和自己在思想、感情上能夠起共鳴的人相伴終身，可出身世家的她仍無法擺脫政治聯姻的命運。她嫁給了與謝氏齊名的華族瑯琊王氏子弟王凝之。王凝之是大書法家王羲之次子，他除了會點書法以外，沒有半點能夠讓謝道韞傾心的地方。《晉安帝紀》載：“凝之事五斗米道，孫恩之攻會稽，凝之謂民吏曰：‘不須備防，吾已請大道，許遣鬼兵相助，賊自破矣。既不設備，遂為恩所害。”嫁給這樣昏庸荒唐的人，對謝道韞來說，這無疑打破了她對婚姻的憧憬，她當然會不滿。她沒有忍氣吞聲，恪守“三從四德”的禮教，而是將自己的不甘、怨恨、對王凝之的不屑一一道出，竟然說出“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這樣的話。這句石破天驚的話正是謝道韞率真自然個性的流露，從中可看出魏晉女性追求自由、自我的愿望和要求。

（三）勸勉幼弟

謝道韞率真的個性還體現在對幼弟謝玄的勸解上。《賢媛》28載，謝道韞婉轉地斥責謝玄的不務正業、耽于玩樂，可見謝道韞不同凡響的氣度志向，她畢竟不是閨房里不問世事的普通婦人，她明事理、有遠見，也很善于游說。從中還可見其率直和與幼弟的深厚感情，可能正因為這樣，謝玄才會“絕重其姊”。《賢媛》30：

謝遏絕重其姊。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尼者，并游張、謝二家，人問其優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

濟尼評價謝、顧二女，以“林下風氣”和“閨房之秀”分別形容謝道韞和顧家婦，“林下風氣”指竹林七賢不拘禮法的風采。余嘉錫先生評濟尼之語：“不言其優劣，而高下自現。”可見謝道韞被時人推崇為風神散朗，有“林下風氣”的“女中名士”。

除《世說》的記載外，《晉書·烈女傳》載謝道韞“步障解圍”、“智退孫恩”等故事，使一個有勇有謀的才女形象更凸顯。

謝道韞以其才學和不輸當時所謂名士的“林下風氣”成為魏晉新女性的杰出代表，她率真自然、風韻高邁，有著折服世人的才情和氣度。可以說，謝道韞是魏晉最出色的一位女性，是亂世中最靚麗的一道風景，成為中國女子的“勇毅”永遠不會消亡的“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