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芯
“如果某人經常只在某個干部上班的時候才去辦事,不上班時他就不去辦事,這算不算一個廉政風險跡象呢?我們覺得至少值得關注,以便及時‘咬耳朵、扯袖子。”四川廣安市紀委書記劉光輝告訴記者,這是該市最近探索大數據反腐,試點風險跡象管理舉措之一。
這些風險跡象是對新版《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中“六大紀律”的細化,每個條例對應不同分值,以便將這些跡象數據化。
近年來,隨著大數據從商業領域向社會管理方面延伸,其運用范圍逐漸邁向“治理”層面,一些地方紀檢監察機關開始積極探索大數據如何在黨風廉政建設、反腐敗中加以運用。
從數據到大數據
廣安梳理的廉政風險跡象,既包括“對重要崗位人員長期不輪崗或空缺”這樣大的方面,也包括“個人有較大債務糾紛……辦公場所經常來往無關人員”這些小的方面。
“更細小的比如衣著、交往軌跡,甚至一些酒后的表現。這些數據綜合起來,大致能研判出來這個干部處于什么狀態,以便紀委抓早抓小。”廣安市紀委一名負責人稱。
全國各地紀委在大數據反腐上都有一些試點。
江蘇昆山將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任務盡可能量化為客觀數據,形成可監測的指標。湖南省紀委通過上線省、市、縣三級同步的信訪信息管理系統,來推動大數據在信訪舉報中的運用。上海奉賢區建立各部門的“黨風廉政建設數據庫”,將是否存在違反政治紀律、違反組織人事紀律、貪污賄賂、失職瀆職等“病史”,均一一列明。
不過一些專家認為,這些試點引入了數據學的概念,在向大數據反腐這個方向邁進,但只能說是數據分析,離真正的大數據還比較遠。
一名地級市紀委書記也坦言:“現在大數據在互聯網領域已經做到3.0了,但是我們連1.0的級別可能都還沒有達到。”
大數據1.0的階段是一個系統對自身數據挖掘的過程,發現有利用價值的數據,為研判作準備。比如電子商務公司收集用戶瀏覽、搜索、購物的記錄,通過這些記錄,能對用戶消費特性作更好的分析。
充分實行數據挖掘,有一定的數據累積后,才可能達到大數據2.0級別。與1.0不同,它分析的數據可能并不由組織內部產生,但可以解決組織內部很多問題。比如由一些公司通過氣象大數據分析,預測哪個地方有極端天氣災害,然后做空這個地區的樓市。2.0階段相當于邁進了大數據的門口,再往前一步就是大數據3.0,眾多產品依據數據而生,并進行交易。
“大數據是大量、高效及時、多樣全面的,與數據最大的區別,是其客觀存在、天然生成的特性。‘黨風廉政建設數據庫等這些試點中,數據還是依靠自下而上的匯總,已經是經過很多刪減、修飾的數據。”一名專家稱,“但這些試點的思路和方向值得肯定。”
需要厘清的前提
“我們正走在大數據的路上。但要注意大數據在商業、社會領域的運用,與在行政管理、反腐上的運用,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一名市級紀委書記稱。
他舉例說,一所大學有數萬名學生,大數據專家可以通過分析一卡通的數據,判斷出每個學生有什么愛好。這是因為一卡通本身就是數據產生的載體,具有一定的連貫性,可以記錄學生的日常行為。但在行政管理領域沒有類似的數據載體,一名官員的行為體現在方方面面。專家建議,可以通過監測干部的手機定位來獲取官員“去了哪”的信息,并歸納這些具有連貫性的數據,判斷其出入場所、行為軌跡是否正常。但這名紀委書記認為,如此獲取官員的基礎數據,“顯然,至少目前這行不通”。
大數據運用在反腐上,還需要厘清幾個前提。
首先,需要判斷哪些數據是有價值的,值得共享、整合、分析。
其次,需要界定哪些數據是可以由紀檢監察機關掌握的。紀委是對紀律問題進行審查,維護紀律,但大數據反腐如果度沒有把握好的話,就可能延伸到干部日常管理中去,溢出了紀委工作邊界。
此外,還需要研究數據化管理的程度。如果對干部實施完全的大數據管理的話,也許能找到腐敗分子,但這是不是好的選擇,也值得考慮。說小點這涉及干部隱私,說大點這涉及信息安全。
而更值得關注的是,大數據只是一種工具,切不能陷入“工具萬能論”中。因為用大數據輔助反腐決策時,數據本身不懂得決策的現實背景,忽略價值觀念,無法解決大問題。
腐敗這種行為的表現方式是呈多樣化的,不僅有體現在銀行賬戶上的數字,還有文字、錄音、錄像等,這讓一些紀檢干部頗感困惑。他們舉了一個例子,比如“經常出入高檔娛樂會所”原本是對一種行為的思維判斷,要轉化為數據是應該將“經常”表現為“頻次”,還是將“高檔”量化為“消費額”,還值得研究,并且這樣的監督方式可行度有多大,也需要進一步探索。
重在監督權力痕跡,
而不是個人痕跡
大數據反腐也許不會一蹴而就,但大數據思維可以在紀檢監察工作中運用,比如盡量將一些權力運行信息數據化。
“國外大數據反腐很多都建立在電子政務的基礎上。每個權力運行都會在上面留下痕跡,進而根據這些痕跡來分析公務人員是否存在權力尋租。”國外一些專家認為,電子政務因為減少了自由裁量的機會,所以可以在預防腐敗的同時,對公務人員的行為進行有效監控。
目前,貴陽試點的“數據鐵籠”就是把能納入網絡的行政權力全部納入網絡運行,讓權力運行全程電子化、處處留“痕跡”。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詳細了解試點情況后,稱贊權力運行處處留痕,為政府決策提供第一手科學依據,實現“人在干、云在算”。
除了對系統內的“痕跡”加以觀測,大數據反腐還可以從加強部門間的數據交流做起。
一名干部告訴記者,最近,當地一名官員落馬就得益于部門間的數據交流——該落馬官員將幾百萬元受賄款存在其岳母銀行賬戶上,最近,他讓岳母將錢全部取出來,每次在取款機上取一些。頻繁的取款引起了銀行系統的注意,將情況反饋到有關部門。紀委、公安介入后,牽出了該官員。
在反腐決策上,也可以多運用大數據思維和大數據方法。如果數據足夠多,就可較直觀準確地分析出各單位或某領域在一定時期內存在的階段性、傾向性問題,為紀委研判部署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提供決策依據。
對于紀委而言,要正式邁進大數據反腐,還需要“數據文化”的不斷滲透,直至作用于反腐敗領域。
微軟全球首席執行官薩提亞·納德拉曾提出,大數據應用的過程將是從某人的一個問題開始,他提出問題,然后設想答案并進行測試,從中獲得獨特的洞察,最終采取行動。自此,任何人都可以隨時隨地分享其洞察。推而廣之,這些洞察的集合就構成了我們所謂的“數據文化”。
簡而言之,就是當大數據發展到未來的某個時候,任何人都能感受到數據的服務特性,隨時形成以數據為依據、按數據作決策的思維模式,就達到了“數據文化”的境界。劉光輝說,如果“數據文化”可以滲透到行政管理領域,那么必將帶來行政管理體系的變革,即實現對黨員干部的精細化管理,而這必然會成為大數據反腐的重要支撐。
(摘自《廉政瞭望》2015年第24期 原標題為《大數據反腐,站在1.0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