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對于如東人來說,老齡化是一個盡人皆知的秘密。對占戶籍人口30%的如東老人來說,養老問題正在困擾著他們和后代。
低生育率帶來的養老困境
在江蘇南通的如東縣,作為外來者,當你一坐上出租車,司機就會忙不迭地告訴你:“我們這里沒有夜生活。”他有點迫不及待地希望以此來滿足一個外來者對如東的所有想象。
2015年11月7日,周六晚上的8點,如東縣城最繁華的購物地帶三元世紀城,確實已經看不到太多市民的蹤影了。
對于如東人來說,老齡化是一個盡人皆知的秘密。
穿過三元世紀城,往東走有一條漆黑的巷子,大多是破敗的商店和老住宅,唯一的一點光亮來自“92 coffee”的藍色燈箱,這燈箱也因為雨后大霧顯得模糊不清。
老板徐飛一邊喝著拿鐵咖啡,一邊說:“我當然也想要第二個孩子。”
作為上世紀70年代在如東出生的獨生子女,徐飛在成長過程中時常感到寂寞。現在,他有一個正在上初中的女兒,他害怕女兒和他有相同的感受。
據統計,如東戶籍人口約104萬,60歲以上人口接近30%,65歲以上人口約占20%。截至2014年底,這兩個指標在全國范圍內的統計數據分別為15.5%和10.1%。
早在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時,如東就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比全國早17年。從1997年開始,如東連續17年出現人口負增長。
如果說逐漸放開的二孩政策意在補救老齡化危機的話,在如東,這項補救措施的推進則顯得困難。2013年,如東縣衛計委對全縣符合二孩政策的2.8萬對夫婦進行調查,有生育二孩意愿的僅有11.6%。即便這樣,根據知乎用戶chenqin的統計與分析,對于生育行為來說,從“意愿”到“行為”,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上一代人的“不敢”生二孩來自政策壓力,這一代人的“不敢”則更多是因為高昂的生活成本。在徐飛的朋友陳鵬洲看來,如東人已經習慣了從“四個養兩個”到“六個養一個”的生活狀態,所有人都在盡全力把一切最好的給小孩。他的小孩三歲,除去在托兒所的費用,每個月必要的花費在1000元以上,這在人均工資3000元的如東縣,算是不小的壓力。
在接受記者采訪后的一個月,陳鵬洲的第二個小孩將出生,他為此感到很興奮。想象自己三歲的兒子將有一個新伙伴,也可以彌補他和妻子因為工作太忙不能時刻陪伴小孩的愧疚。
劉李平是個90后,從師范學校畢業以后,回到如東雙甸鎮的一所小學教書。在他的印象中,與他同齡的人有很多和他一樣,名字里綜合了父親和母親的姓,或許希望可以以此稍減輕兩個家族的矛盾。
劉李平的同事陳娟,剛剛生下第二個小孩,是在父親病重期間。她感到,作為獨生子女需要背負巨大的養老壓力,為了自己的兒子往后的負擔不那么重,她下定決心生二孩,即便這可能導致兩個孩子都沒能有那么好的物質條件。她的孩子分別有兩個爺爺、兩個奶奶,他們被稱為“東爺爺”“東奶奶”,另一對則是“西爺爺”“西奶奶”,分別住在小鎮的東部和西部。與她類似的是,鄰居家的小孩,還有“南爺爺”和“北奶奶”。她讓第二個孩子隨自己姓,以滿足父親希望孫輩的名字也能寫上族譜的愿望。
陳娟告訴記者,在當地,有一對夫妻,分別姓王和姓朱,兩人因為孩子的姓氏爭執不休,最終,孩子在戶口本上的姓氏為“珠”。
銀發世界的夕陽景象
兩年前,75歲的如東人朱才剛死在出租房里,一個星期之后才被房東發現。人們并不為此感到驚訝,甚至順理成章地接受這個事實,“他的兒女又不在,后事還是他前妻操辦的”。
人口結構的快速變化,現實與愿望的落差,給如東人帶來了巨大的不適。老年人在憂慮傳承問題的同時,養老問題也在困擾著他們和后代。
走在小鎮的主要街道上,幾乎看不見年輕人的身影。劉李平是為數不多的回到如東來發展的年輕人。
在劉李平的觀察里,每天放學接送孩子的都是爺爺奶奶,當地的初中已經轉移給不斷在合并的小學使用,而原本的小學和職業技術學校都被空置起來,偶有居民曬曬糧食。農田里,都是形單影只的老人在勞作。
走完整條街道,最多的是壽衣店和電動車店。幾乎每隔兩分鐘,就有一位騎著電動車的60歲以上老人從你身邊經過。
南通市曾在2012年6月提出,到2015年,基本形成“9073”養老服務格局,即在全市老年人口中,90%的老年人由家庭自我照顧,7%享受社區居家養老服務,3%享受機構養老服務。這也是如東縣解決養老問題的基本思路。
“養老行業有發展前途”
2001年,夏建榮在如東縣城開了一家旅店,希望依靠旅游業和從農村來縣城“漂泊”的青壯年形成自己的生意,迎接她的卻是可想而知的現實。她望著那些空出來的床位,絞盡腦汁。充滿戲劇性的是,這個本來給年輕人的空間最后變成了一家私人養老院。
在白紙上寫了廣告貼在街上,七八天過后,有了第一筆生意,一個小老頭一來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大便拉在身上。那一年夏建榮30歲,差點沒哭出來。14年后,用她的話說是:“這個工作太難了,幾十年如一日,用愛心、耐心、決心去面對這些老人。”
夏建榮的私人養老院,十幾年來來回回住了幾百個老人。2011年,她把養老院從那個小旅館搬回她家的三層小樓房,設置了30多張床位。她和丈夫全職照顧老人,老人中年齡最小的75歲,最大的102歲。“有一些是婆媳關系不好,有一些是子女太忙了,所以把老人送到我這兒來”。她說,一個普通老人每個月收費1200元,她的利潤只有300元。如果有相對嚴重的精神疾病或者癱瘓的話,費用要到2000元一個月。
2010年,從如東出來的“富豪”王玉新出資建立了江蘇省第一家醫養結合的養老院——賓山(醫院)養老公寓,是當地職工醫療保險、新農村合作醫療定點單位。一棟五層的大樓,一、二樓接受普通大眾就醫,三樓到五樓專供養老,有320張床位。
“養老不賺錢,做好了不會虧本,但醫療能賺錢。只要把公寓維持起來,這一塊的病員就穩定了,這就是‘養老帶動醫療,醫療促進養老。”賓山養老公寓主任劉建紅說。
即便有政府和資金的支持,賓山養老公寓的狀況也并非那么理想。在如東,子女把老人送進養老院會被認為不孝。當地一位80多歲的老人,三個兒子都不在身邊,老伴去世后,他想要入住賓山公寓,卻被兒媳大罵:“我們哪里對你不好了嗎?為什么要讓我們出洋相?”
劉建紅對進養老院養老的方式很認可,她認為人們不必再強調過去那種傳統的“孝”,老人覺得好才是真正的“孝”。相反,她覺得家庭養老很不現實,尤其是在農村,沒有老人希望自己的孩子仍然留在家里。
作為獨生子女,80后陳鵬洲承認自己和妻子面臨著養老和培育小孩的雙重壓力。他不希望未來他的孩子們需要面臨養老壓力。“我不會讓我兒子給我養老。”陳鵬洲說。
“那怎么辦呢?”
“我希望國家會有發展,能解決這個問題。”陳鵬洲答得很認真。
(摘自《南都周刊》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