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一個人的生死,能有多重要?
巴克爾·奈米爾,這位伊斯蘭什葉派教士的死,引發了中東一場“外交選邊戰”。
2016年1月2日,沙特阿拉伯不顧國際社會反對,以恐怖主義相關罪名,處決了包括奈米爾在內的47名犯人。
當晚至次日凌晨,伊朗示威者報復性地沖擊了沙特駐德黑蘭大使館以及駐馬什哈德領事館。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則警告沙特將面臨“神圣的復仇”,稱奈米爾是反抗沙特遜尼派政權而被處死的烈士。
沙特方面不甘示弱,隨后宣布與伊朗斷絕外交關系。而巴林也緊隨沙特,宣布與伊朗斷交。此外,蘇丹宣布驅逐伊朗駐蘇丹大使,阿聯酋宣布降低與伊朗的外交級別,科威特則宣布召回科威特駐伊朗大使。
1月7日,伊朗外交部稱,沙特軍機在也門的空襲行動中“蓄意”轟炸伊朗駐也門使館,造成一些外交官員受傷。
作為中東地區最強大的兩個穆斯林國家,沙特與伊朗間的恩恩怨怨,再度引發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
沙特“忍無可忍”
沙特與伊朗的矛盾,著實積攢得太多了。
薩達姆政權在2003年被推翻,讓中東地緣政治格局發生劇變。占人口多數的伊拉克什葉派憑借“一人一票”的新規則控制了伊拉克中央政府,并和伊朗建立起密切關系。
借助伊拉克的“變天”,伊朗得以和黎巴嫩真主黨、敘利亞大馬士革當局等本地區什葉派“伙伴”連成一體,加上也門、阿曼等國的什葉派,構成了所謂“什葉派之環”,令沙特等國感到芒刺在背。
而此時,沙特也開始了“信仰輸出”:利用“石油美元”和“穆斯林援助”,在世界各地建造清真寺、文化中心、宗教學校等設施,派遣教師和神職人員,并“搭配”瓦哈比教義和行為方式,在短短十幾年間,將原本在遜尼派中并不占很大分量的“瓦哈比”影響滲透到世界許多地方。
2011年底,“阿拉伯之春”爆發,“海合會”國家(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成員國包括阿聯酋、阿曼、巴林、卡塔爾、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及其操縱的媒體和“瓦哈比之網”,利用國際社會對“自發民主”的同情,很快在大多數國家掌握了“革命”主動權,使得絕大多數“革命”最終蛻變為瓦哈比派組織攘奪世俗派專制者政權。而在敘利亞、利比亞等地,則演變為血腥的割據和混戰。
當然,伊朗也試圖從“革命”中分一杯羹,在其支持下,巴林、阿曼、沙特等國的什葉派也打著“民主”旗號搞起“革命”。對此,沙特毫不客氣,立即糾合“海合會”盟友加以彈壓,并在2012年索性直接出兵,把不合自己心意的巴林什葉派“革命”鎮壓下去。
但在敘利亞,沙特扶植的瓦哈比派代理人卻遭到伊朗支持的“什葉派之環”的激烈抵抗,什葉派建立的少數派大馬士革政權一直堅持到今天。而附著于“瓦哈比之網”滋生出的IS等激進原教旨恐怖武裝,反倒成為威脅整個世界安全的“地球之癌”。
雙方另一個對抗焦點,是伴隨伊核危機而生的對伊制裁。
去年7月14日,歷經12年拉鋸的伊朗核問題談判基本結束,國際社會開始逐步解除對伊石油禁運。不甘心讓出“勝利果實”的沙特此后多次以“伊朗對地區和平仍然構成威脅”為由,游說美歐繼續維持對伊制裁和禁運。
但敘利亞內戰和IS危機讓國際社會開始正視伊朗在地緣政治上的“正面作用”(尤其當IS在伊拉克北部攻城略地、當地遜尼派勢力行動叵測,而伊朗卻成為擋住IS攻勢的中流砥柱后),也讓“阿拉伯之春”之初撈足政治資本的沙特嘗到些許失落感。
而在各自國內,兩邊的當權者需要做出刺激“老冤家”的醒目動作,以取悅本國國民。去年一年間,沙特多次抱怨本國朝圣者在伊拉克親伊朗什葉派控制的“圣地”遭到苛待,而伊朗則在“9·24”麥加朝圣踩踏事故發生、多名伊朗朝圣者死亡后,對沙特進行了猛烈抨擊。
終于,以處死國內什葉派抗議人士奈米爾的方式,沙特與伊朗撕破了臉——沙特判奈米爾的死刑罪名中,有一條就是“里通外國”。
“非我族類”
除了與以色列之間的牽扯,中東的一切紛爭似乎都與伊斯蘭內斗有關,遜尼派、什葉派,這兩個詞幾乎見諸每篇關于中東沖突的報道之中。而沙特和伊朗間的恩怨情仇,則還要加上“非我族類”。
沙特是阿拉伯半島上面積最大的國家,居民主體為阿拉伯人。“阿拉伯人”的概念實際上形成是比較晚的,在這個概念形成之前,西起地中海之濱,東到兩河流域,居住著眾多閃米特系部族。而伊朗高原則自古以來就居住著以波斯民族為主體的各部落,不論語言文化、風俗習慣都與閃米特系部族相去甚遠,彼此間的爭斗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
公元7世紀,伊斯蘭教從今天沙特的麥加、麥地那兩圣城興起,并迅速成為阿拉伯和波斯兩大民族的主體宗教。但這種“信仰認同”所形成的“一家親”局面只維持了十年左右。公元632年,伊斯蘭教創始人、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圍繞“誰是先知的合法繼承人”,穆斯林世界發生了影響持續至今的大分裂。
多數派認為,穆罕默德的合法繼承人是其密友和岳父之一阿布·伯克爾,并奉伯克爾為首任哈里發,其后慢慢發展成為遜尼派,現人數約占全世界穆斯林的85%以上。
而什葉派認為,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才是合法繼承人。16世紀,第一個什葉派王國——薩法維帝國在波斯境內由波斯人建立。自此,波斯王國和繼承波斯王國的伊朗王國、伊朗伊斯蘭共和國,便儼然以什葉派各支派“盟主”自居,舉起了對抗人數占絕對優勢的遜尼派的大旗。
暗戰與明槍
不過,盡管“道不同”,但現代沙特和伊朗,多年來卻一直保持著正式外交關系。
此后,直到薩達姆政權倒臺,沙特和伊朗間便維持著不冷不熱的關系,既沒有太多合作,也不再像兩伊戰爭后那樣爭吵不已。伊朗自霍梅尼去世后,盡管政局多變,但“輸出革命”的熱情卻基本收斂,這也似乎讓沙特等國松了一口氣。
然而最新爆發的危機,不但令沙特和伊朗中斷了即便兩國發生武裝沖突都沒中斷過的外交關系,還引發了至今未平息的“外交選邊戰”。但這并不意味著隔波斯灣相望的兩個老冤家會就此大打出手:他們彼此太熟悉,也太懂得“打打停?!钡姆执?,知道對方是不可能一棒子被打死的,如果用力過猛只會適得其反。
2005年,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把包括伊朗和沙特兩國在內的遜尼派和什葉派政教領袖們拉到一起,促使他們達成了“相互不斥責對方為異端”的協議。
盡管瓦哈比派原教旨領袖們對此并不認賬,但包括沙特已故國王阿卜杜拉在內的兩國政教主流派都在聯合聲明上簽字畫押。一旦到了雙方主事者都認為該收場且可以收場的地步,這張目前看似被共同遺忘的“簽字紙”,就會再度被雙方猛然想起。
(摘自《看天下》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