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 文 王小亮
(東北林業大學 文法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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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權利理論的發展脈絡及研究展望
龐文王小亮
(東北林業大學 文法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
摘要:社會權利是現代福利制度和弱勢群體保障的基石。西方社會權利思想源自人權觀,二戰后在與公民權理論和福利國家理論的交互影響下形成系統化的理論,20世紀90年代后,社會權利理論在反思全球化浪潮和福利國家危機的過程中獲得了新發展。國內學界認識到社會權利之于社會保障和法治社會的意義,并初步形成社會權利研究的理論話語,后續研究應在與國際前沿對接的基礎上注重社會權利的本土化闡釋,通過理論分析、交叉研究和實證研究進一步深化對社會權利及其社會治理價值的認識。
關鍵詞:社會權利;福利制度;社會保障;社會治理
權利,是公民或法人依法行使的權力和享受的利益,是人類的善或福利的重要組成部分,權利保障是任何一個崇尚民主法治的國家責無旁貸的義務。在權利的諸多類型中,社會權利有著特殊的地位和作用,它不僅僅是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更被看成是福利國家起源和發展的核心動力,是社會弱勢群體享有和實現的優先權利。雖然各個國家在政治制度、意識形態等方面有所不同,對社會權利的理解和實踐也有差異,但在社會權利的理論內核和基本內容上還是存在廣泛共識的,保障公民社會權利成為越來越多的國家的執政理念。
在我國,改善民生、加強社會建設的一系列舉措都與社會權利保障具有高度一致性。黨的十八大明確提出要建立以權利公平、機會公平、規則公平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公平保障體系,保證人民平等參與、平等發展的權利。十八屆四中全會強調要通過法治保障公民經濟、文化、社會等各方面權利得到落實。可見,權利公平、權利保障成為黨和國家關注的重點,表明了黨和政府保障和改善民生、創新社會治理理念和方式的強烈意愿,這也要求學界對權利、社會權利等理論問題進行全面、深入的研究,為黨和政府提供政策建議、理論支撐和道德辯護。本文擬對國內外社會權利的相關文獻進行梳理,探討理論發展的脈絡和相關議題,以期對我國后續的社會權利理論研究和政策實踐提供參考。
一、西方社會權利理論的發展脈絡
社會權利源自西方人權思想,是人權的內涵和外延不斷豐富和擴展的結果。二戰后,社會權利思想在與公民權理論、福利國家理論的交互影響下形成系統化的理論。20世紀90年代以后,出于對福利國家危機的回應和對人類面臨的風險與福祉的反思,“新社會權利”應運而生,推動社會權利理論深入發展并影響至世界各地。
(一)人權思想與社會權利的發端
西方自文藝復興開始,明確提出“人權”概念,即“作為人而應享有的權利”,是天賦權利。因服務于思想啟蒙和資產階級革命的需要,這一時期的人權主要指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其中以自由權為核心。斯賓諾莎曾說,“自由比任何事物都珍貴”,“政治的真正目的是自由,像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是不能剝奪、不可禁絕的”[1]。洛克基于契約論認為社會是人們協議的產物,公民的生命、健康、自由、財產等權利因天賦而神圣不可侵犯,政府的宗旨就是保障公民權利的實現。之后,美國的《獨立宣言》、法國的《人權宣言》將啟蒙思想家倡導的人權思想以法律形式予以確立,使其具有了法律效力。
不過,由于這一階段的權利享有者是去除了任何差別的抽象的人,對社會上很多弱勢群體而言,他們享有的只是形式上的自由權,這些權利往往得不到實現。自由權的規定只是給人們提供了機會的平等,但不顧及最終的結果,因此造成了社會的實質不平等,如貧富分化、階級對立等,貧困無產者不僅工作艱苦、生活困頓,還面臨社會保障不足、缺乏教育等問題。資產階級則利用天賦權利理論為自己的財富積累辯護,并把無產者的困境歸咎于其個性心理的缺陷和能力的不濟,甚至主張政府不應給予過多幫扶,加之自由主義思想的影響,英國在1834年通過了《濟貧法修正案》,規定除了收容院的流浪漢、貧民外,普通公民不在接受救濟的范圍之列,他必須參與市場競爭求得生存,如若接受救濟,則意味著喪失了作為公民的資格,該法案還削弱了以往政府在社會管理中的作用,轉而為自由市場和資本家服務,體現出對貧困階層理性的冷漠。
面對此種問題,思想界在捍衛個人權利的同時,也日益關注社會福利,力求改變社會不公。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霍布豪斯(L.T.Hobhouse)、格林(T.H.Green)等人的理論為標志,權利開始由個人本位向社會本位轉變,天賦權利逐漸讓位于社會權利。格林基于道德哲學,認為個人的自我實現須在與他人及社會的關系之善中達成,而權利就是這個道德人實現自我真善并促進社會共同善所必需的條件[2]。權利是手段,其服務的最終目的就是社會的共同福利。個人的權利源自社會,而非自然天賦,國家作為一種高度發展的社會,一個推進善的公共機構,理應以法律保護權利,比如強制性的初級教育、土地所有權制度等。格林站在勞動者的立場上,強調社會共同福利的重要性,并主張國家應在公民權利保護中發揮積極作用,為后來的理論發展和福利實踐奠定了基礎。霍布豪斯從自由的社會意義出發,強調自由建立在社會平等基礎上,并認為國家與個人之間存在著復雜的權利義務關系,這正是社會福利的核心內容,國家應該在公共教育、勞動就業、社會救濟等方面保障民眾的基本權利[3]?;舨己浪沟睦碚撘涯荏w現社會權利的雛形,也為后來英國社會改革和福利國家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二)社會權利思想的形成
20世紀30年代以后,大規模經濟危機對社會成員產生了巨大沖擊,勞工運動此起彼伏,尤其是二戰后大量退伍、傷殘軍人的保障問題等接踵而至,民眾的權利訴求愈益高漲,這為社會權利的發展造就了新的形勢。以英國著名社會學家T· H·馬歇爾(Marshall)為代表的學者們也深化了對社會權利、福利國家的學術研究,建立起較為完整的社會權利理論。
馬歇爾在1949年出版《公民權與社會階級》(Citizenship and Social Class)一書,被認為是首次系統闡發公民社會權利思想的經典著作。他認為,公民權是公民在所屬共同體中享有的成員地位,所有擁有這種地位的人,在這一地位所賦予的權利和義務上都是平等的??梢?,平等原則、權利和義務的對等是公民權的核心。從構成要素上分析,公民權包括民事權、政治權和社會權。民事權由保障個人自由所需的權利組成,如人身自由、言論、思想和信仰自由、財產權、司法權等,民事權保障主要依賴于法院。政治權是公民行使政治權力、參與政治事務的權利,如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對應的機構是國會和地方政府的參議會。社會權指的是“從享受少量的經濟和安全的福利到充分分享社會遺產并按照社會通行標準享受文明生活的權利等一系列權利”[4],具體包括受教育、養老、醫療、福利等方面的權利,這些權利依賴于發達的法律程序和社會服務為主體的國家職能轉型。馬歇爾分析認為,在英國,公民權三要素的發展具有歷史性、階段性,民事權主要發展于18世紀,政治權確立于19世紀,20世紀則是社會權大發展的時期。馬歇爾還分析了公民權三要素的演進與階級形成、階級沖突之間的復雜互動,認為公民權是一種緩和、減少階級沖突和階級不平等的平等制度。
其他學者沿著馬歇爾的思路,對社會權利理論作了進一步闡發。美國學者雅諾斯基(T.Janoski)將公民權擴展為4項,即在民事權、政治權和社會權之后增加參與權,他認為前兩者在很大程度上與經濟沒有直接關聯,而后兩種權利與經濟領域有著密切關聯,表現為參與經濟活動和獲得經濟收益。他比較了不同國家公民權利的發展狀況,認為社會民主主義國家的公民較好地享有各項權利,美國的公民雖然享有廣泛的政治權利,但社會權利卻不太充分,社會主義國家中公民享有的民事權利和政治權利可能不盡如人意,但卻享有較高的社會權利。就社會權利而言,亞諾斯基認為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是公民權利的最終實現,如果缺乏社會權利的保障,公民的自由權、政治權等也無法真正落實。他將社會權利分為4項具體權利:一是能力權利,公民享有醫療、衛生保健、家庭服務的權利等,以保證其基本生活和社會活動;二是機會權利,公民享有接受教育、工作培訓、文化參與的權利,以保證他們順利進入社會并分享社會發展成果;三是分配權利,公民享有獲得收入及各種財政轉移支付,尤其是為低收入者、殘疾人、老人、兒童等提供生活幫助的權利;四是補償權利,主要為殘疾軍人、工傷工人及其他權利受到損害的人提供賠償支付[5]。很明顯,這些社會權利大多關涉公民的福利與保障,需要國家立法與行政的支持,并依賴于國家財政狀況。
在權利屬性上,馬歇爾指出,社會權利是一種要求獲得實際收入的普遍權利,但收入并不按人們的市場價值來衡量。這意味著社會權利是一種絕對的權利,不以市場規則和經濟價值為轉移,公民獲得社會福利的資格除了必要的收入審核外,不涉及任何其他標準,如性別、民族、地域以及有無工作等。這一思想在哥斯塔·埃斯平·安德森(G.E.Andersen)那里發展為“去商品化”的概念,并將其引入對社會權利和福利國家的分析中。“去商品化”指公民不依賴純粹市場力量而改善其生活水準的程度,這一程度的不同取決于不同國家社會權利的擴展程度,其外在體現就是不同的福利體制。以美國為代表的自由主義福利體制下社會權利受到抑制,“去商品化”程度低,民眾能夠享有的社會救助、社會保險有限;而以瑞典為代表的社會民主主義福利體制則崇尚社會權利,“去商品化”程度最高,人民可盡情享受全面、專業、免費的福利服務;介于這兩者之間的是以法國、德國為代表的保守主義福利體制[6]??梢?,社會權利思想與福利國家理論有著密切的內在關聯性。
在福利國家理論的影響下,人們認識到社會權利是一項積極權利,即公民尤其是弱勢人群在需要保護和幫助時要求國家的積極作為,這使得社會權利的實現獲得了強大的制度依托和現實保障。20世紀中期以后,無論是《世界人權宣言》《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歐洲社會憲章》等國際性公約,還是各國國內的法律和政策,越來越強調通過國家努力和國際合作保障公民社會權利,這可看作是社會權利思想所體現出的現實生命力。
(三)社會權利的新發展
社會權利與福利國家理論是二戰后特定時代背景下的產物,到20世紀70年代,一系列新形勢、新問題不斷出現,催生了社會權利理論的自我反思和發展。首先,傳統的工業主義生產方式逐漸被后工業化的知識和信息經濟所取代,使得傳統的福利國家模式不再適應新的現實需求,出現了各種危機,福利制度改革迫在眉睫。其次,以往單一的民族國家正日益卷入全球化浪潮,社會權利作為一國底層民眾爭取權益的理論武器,在跨國界情勢下成了“雙刃劍”,例如,本國民眾會為了自身權利的實現而非難國外移民或難民。再次,諸如生態運動、新女權運動、和平運動等新社會運動所提出的各種權益訴求也日益成為各國的政策議題,使得原有的權利理論不得不調整更新。最后,先前的社會權利思想強調個人權利的實現和國家的福利責任,但對個人所應承擔的義務缺少說明,社會權利變相成為個人對國家的“單方面福利索取權”,權利與義務的失衡使社會權利遭致多方批評,尤其是新自由主義對社會權利所堅持的國家干預的不滿,對福利國家的全盤否定等,迫使社會權利思想必須進行理論上的突破和創新。
面對以上挑戰,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部分學者在理論創新方面進行嘗試和突破。吉登斯(A.Giddens)提出的“第三條道路”“新平等主義”“積極福利”,庫特(A.Coote)提出的“新社會權利”觀,德懷爾(P.Dwyer)提出的“公民身份轉向”“激勵型福利體系”等思想,雖表述各異,但主要觀點相似,可看作是對社會權利理論的修正和擴展。
首先,強調公民權利與義務的統一并以此為基礎調整福利制度。對社會權利理論反思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克服權利導向下公民的物質主義傾向,強調公民的義務承擔,正如金里卡(W.Kymlicka)所說,公民權利與義務的平衡才能造就真正的公民品德和公共精神,才能維系民主制的持續繁榮[7]。在吉登斯看來,左派強調福利的國家責任,導致了財政負擔、福利依賴和道德滑坡,右派重視個人的市場參與而弱化國家的作用,導致了貧富分化、個體保障不足等社會不平等加劇的問題,因此應超越左與右,達致國家和公民在權利與義務上的平衡?!暗谌龡l道路”的鮮明特征就是“無責任即無權利”,這一原則對窮人與富人、公司與個人、政府與公民同等適用。國家有保障公民生存和發展的責任,包括提供教育機會、醫療保健、失業補助等,個體在享有這些權利的同時也應擔負起自身的社會義務,包括學習、職業培訓、尋找工作、顧及社會整體利益等。在福利制度中應引入相應的審查機制,即不能單憑收入,還要根據個體的行為來提供福利,例如,對于逃避責任、不肯合作的父母,其享有的兒童津貼就須收回,對不服管制的租房者,就應減少或取消其住房補貼[8]。德懷爾也認為,權利與責任相輔相成,各國應改變人們坐等福利的觀念,建立富有活力的福利制度,他指出工作崗位是最佳的福利形式,政府應重視工作機會的創造,而不是收入的再分配[9]。
其次,重塑公平與效率的關系,夯實社會權利的物質基礎。公平與效率的選擇是各國不可回避的問題,以往的社會權利思想無疑更重視前者,即通過經濟上的保障和收入的轉移分配確保底層人士的生活,以此解決公平問題,但在吉登斯等人看來,這種做法的實際效果并不理想,催生了財政負擔、貧困固化等問題。吉登斯在《新平等主義》等著作中認為,應充分重視效率的重要性,只有提高經濟效率和政府的財政收入,才能進行合理且可持續的資源再分配,有彈性、有活力的經濟效率是再分配和社會公平的前提條件,也才能使社會權利具備可靠的物質基礎。如何實現經濟效率,吉登斯提出以潛能開發和事前預防取代物質分配和事后補救,如在教育和培訓上加強投資、提供就業機會和職業發展平臺、改善公共服務體系、推行公私協作的混合經濟等,最終建成“社會投資型國家”。在公平方面,更加注重機會平等,因為機會平等更具可持續性、公正性和可行性,且暗含了公平與自由的雙重意義,例如,對底層人士而言,應以教育機會的再分配來實現最終結果上的公平。
最后,擴展社會權利的內容,使其契合社會發展的新情勢。馬歇爾、雅諾斯基等學者提出的社會權利分類思想可看作是工業化國家中社會權利的綱領性內容,隨著社會走向全球化、后現代化,公民社會權利的內容在前期基礎上不斷豐富,更具彈性和發展性。福克斯(K.Faulks)認為,全球化帶來的風險不是單個國家所能應對的,公民權應超越民族國家的范疇,朝向世界性公民權,如履行在國際性法律中提出的公民權利、參與創造世界性公共領域的政治項目等,以此真正釋放公民權的潛能[10]。在庫特看來,“新社會權利”關注的對象已從以往的貧困弱勢人群擴展到全部人群,包括年輕人、女性、移民、少數民族的社會權利,例如鼓勵女性參加工作、涉足政壇,給予移民和少數族裔認可權利、信任權利、自我管理權利等;涵蓋的內容除教育、醫療健康、收入補償、生活救濟外,還包括就業權(政府政策應考慮職位的充分供給、激活就業市場、增加就業機會等)、工作環境權(公平取酬、工作時限、帶薪休假、職工福利與安全保障等)、住房與健康照料權(為移民和無家可歸者提供適當居所、飲食和醫療等)、社會保障權(覆蓋生育、疾病、工傷、養老等生命全程照顧)等。此外,在擴展實體性權利的同時,新社會權利還強調程序性權利,如申請社會保障的程序公正、權利救濟的程序機制等[11]55-153。
綜上分析,社會權利理論的發展與福利國家的產生及其轉型密切相關,它力圖在國家與個人、風險與安全之間建立起一種良性關系,營造積極互動、充滿創新和活力的公民社會。時至今日,社會權利思想已不僅是西方國家所獨有,它正影響著越來越多的國家,其影響力也愈益彰顯。
二、我國社會權利理論的研究進展
國內學界對社會權利概念的提及及其思想的關注,起始于20世紀90年代,并逐漸將其列為社會學、法學、政治學等學科的研究內容。尤其是近幾年在黨的十七大、十八大提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著力保障和改善民生以及建立以權利公平、機會公平、規則公平為主要內容的社會保障體系等重要精神后,一批專家學者圍繞社會權利議題出版、發表了許多有份量的論著和論述,初步構建了我國的社會權利理論體系。
(一)確立社會權利的性質與本土話語
社會權利是公民享有從社會獲得基本的物質條件和發展機會以實現有尊嚴的生存和發展的權利,是不同于自由權的一類嶄新人權。吳寧概括了社會權利的突出特性:在權利主體上,社會權利雖以全體國民為主體,但尤以社會弱勢群體為主體;在權利內容上,社會權利是弱勢群體在生存和發展遇到困難時要求國家介入的權利,是一項積極權利;在價值目標上,社會權利追求社會整體的安全與和諧;在地位和性質上,社會權利是一項法定權利,是每個社會成員都享有的普遍權利,對弱勢群體而言,社會權利不是優惠性的,而是優先性的[12]。
社會權利包含的具體內容很廣泛,洪朝輝列舉了包括工作權、住房權、教育權、被贍養權、醫療權、公正和適當的資源分配權、平等的性別權等12大類[13],但國內民眾在這些權利的享有上還存在很多問題,作者將其稱為社會權利貧困,并指出社會權利貧困是導致經濟貧困的深層次原因,治理經濟貧困的治本之道,是強化社會權利的平等和保障。在孫立平看來,我國的社會權利更直接地表現為一種體制性權利[14],即社會權利沒有完全建立在公民資格基礎上,而是基于身份、職業、收入等的不同表現出城鄉差異、群體差異,有些學者將其概括為二元社會權利結構,另有學者稱其為社會權利的差序格局。針對這些問題,楊光斌指出,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一直關注和解決的是經濟權利問題,從當下開始,我國改革發展的戰略重點應是解決社會權利問題,讓全民分享制度紅利[15]。
(二)我國公民社會權利的現狀分析
郁建興等以改革開放為標志,將我國公民社會權利的發展劃分為兩個階段。計劃經濟體制下的單位制使得社會權利并不與國家直接相對應,而是與單位這一“小共同體”相聯系,社會權利的基礎是“單位人”身份,農民所能享受的社會權利非常有限,1956年確立的戶籍制度維持并強化了城鄉間差別性的社會權利結構。1978年以后,公民享有的社會權利逐步擴展,突出體現在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出臺、義務教育的實施、社會保險覆蓋面的擴大,但一定程度上仍遺留有原先的特征,如城鄉居民間的權利、福利差距依然較大,低收入者無法享有社會平均水平的社會權利等[16]。對當前弱勢群體社會權利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農民工、城市新移民等,汪國華的研究發現,新生代農民工在工作權、社會保障權、享受公共服務權方面要比第一代農民工有所改善,但享受這些權利的自主性、穩定性、便捷性仍不理想[17]。蘇昕認為城市新移民的社會權利問題主要體現在勞動就業權、住房權、受教育權、社會保障權的不平等上[18]。學者們從制度安排、社會結構、福利政策、法律救濟等多方面分析了公民社會權利不完善的原因,主張切實保障公民社會權利。
(三)我國公民社會權利保障的理論分析
社會權利保障是社會穩定和持續發展的基礎,是現代法治的核心價值要素。鞠成偉認為,權利倫理化和權利社會化構成了社會權利保障的理論基礎,保障公民的社會權利具有維護穩定、改善民生、提振民權的功能,社會權利保障的具體策略包括:平等化,即權利普及化;法制化,即在立法層面彰顯國家責任;司法化,即強化公民社會權利的司法救濟機制;社會化,即社會權利保障的多元主體合作治理[19]。楊建華基于丹尼爾·貝爾的理論,認為社會權利是我國社會管理的中軸結構,圍繞這一權利中軸,社會管理的主要內容包括保障民權、改善民生、維護民安[20]。楊雪冬提出構建社會權利導向的社會管理體制,要把多元化的社會有效地組織起來,在國家與社會的結構化互動中保障公民的社會權利,重點任務是普及資格和增強能力,即均權和賦權,這是社會權利實現過程中的兩架馬車[21]。王春福認為社會權利保障的關鍵是社會性公共產品在不同地區、不同群體間的均等供給,要打破戶籍制度、消除城鄉壁壘,構建一體化的財政體制和治理平臺[22]。在強調依法治國的當今,有學者認為,我國法制的設計既要針對主權國家范圍內造成社會不平等的原因,以此完善社會法體系,又要在高于主權國家的國際層面和低于主權國家的社會層面形成倡導公共責任的法律體系[23]。在社會權利的司法適用性上,有學者研究了國外社會權利的司法救濟機制,如集體申述制度、對權利的社會性解釋、公益訴訟等,認為只有發展、完善司法救濟,應然的社會權利才能真正轉化為現實權利[24]。
三、簡評與展望
國內外研究表明,包括教育權、醫療健康權、社會保障權等在內的社會權利關乎公民尤其是弱勢群體的生存和發展,是社會保障和現代法治的價值內核,具有豐富的理論品性和政策意蘊。相對西方而言,我國社會權利的理論研究和現實發展起步較晚,還存在某些研究空白和理論上的模糊之處,研究的前沿性、系統性也有待加強。今后的研究可關注以下4個方面:
1、科學界定我國公民社會權利的內涵及其范疇
社會權利的概念源自西方,在漫長的發展歷史中幾經流變,加上在政策實踐上與西方自由主義、保守主義等各種思潮交互影響,其內涵和外延不斷豐富,不能將其完全套用于我國,因此在社會權利的內涵建構上應考慮我國的國情、法律和歷史特點,同時,在社會權利的外延上要達成共識。目前,一種觀點認為社會權利是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的統稱,另一種觀點認為社會權利應限制在福利、救濟等“小社會”的范疇里,不同的理解導致了在社會權利類型劃分和具體內容上的差異,也造成了研究取向和結果上的混亂。此外,社會權利與社會福利、社會保障等概念的關系也有待進一步厘清。
2、深化基于社會權利的社會治理模式創新研究
國內學者普遍認為社會權利是今后社會治理和公共服務的理念基礎,認識到對公民的保護應提升到權利平等的高度,更多地從社會權利角度探討發展社會保障、提供公共服務等事業。所以,社會權利新視角下社會福利、社會服務如何實施,社會各部分、各組織的關系和功能如何調整,社會利益和社會責任如何分配,法律和政策如何完善等,都是可以進一步思考的有價值領域。
3、實現社會權利研究與國際理論前沿的對接
在國外,社會權利的理論探討日益被納入全球化、后工業主義、社會結構轉型等更大的現實背景中,其內涵和價值正在發生深刻改變。正如庫特所言:“‘新社會權利’將風險、公正和發展的理念統合于一體,能更好地實現人、社會和國家的共同發展”[11]18。對此,國內學界也應在理論發展、政策分析等方面予以呼應,對若干重要問題給予關注和研究,例如,對公平與效率的重新思考,對權利與責任的重新配置,程序權利與實體權利的關系,社會權利的救濟,基于社會權利的福利制度改革以及社會投資型國家的建設等。
4、推進社會權利研究的學科交叉化和實證化
目前,法學、社會學、政治學等學科都有學者涉足社會權利研究,但他們基本都在各自學科內部進行研究,少有跨學科的著述成果。這些學科的研究多側重于理論分析、價值分析,缺少經驗的、實證的研究,例如像弱勢群體社會權利的經驗調查,社會權利的維度及其評價指標體系,社會權利保障指數等均無涉獵。因此,今后的研究應注重學科交叉、理論與實證相結合。雖然權利研究是法學的基本主題,但社會權利更多涉及人的生存狀態、生活質量和意義,法學的規范分析和價值分析顯然不能完全充當此任,如果能與社會學、政治學等學科的調查研究和實證分析相結合,則更能凸顯社會權利的理論價值和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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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勇慧]
收稿日期:2016-04-23
基金項目: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項目(編號:2572015DC01);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編號:15SHD05).
作者簡介:龐文,東北林業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管理學博士,主要從事法社會學理論研究.
中圖分類號:C91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3699(2016)04-038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