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文,陳永煌
(1. 福建江夏學院 人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2. 福建江夏學院 公共事務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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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現代墨學研究漸興緣由
陳振文1,陳永煌2
(1. 福建江夏學院 人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2. 福建江夏學院 公共事務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有清之前,墨學式微近兩千年,其價值亦難為學界主流所推崇。得益于明清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乾嘉考據學的興盛以及治諸子學的興起,學界重估墨學。近現代以來,學界對于墨學“復興”的緣由,眾說紛紜,而明清生產力、治諸子學以及墨學自身多重價值則較少提及。墨學有其自身獨特價值,科技一派尤甚,正如胡適在《中國哲學史大綱》中所評價:“(墨學)這種注重耳目的經驗,便是科學的根本。”毋庸置疑,墨學在當下仍然有其積極的現實意義。
墨學;背景;價值;緣由;現實意義
墨子是春秋末期戰國初期著名的思想家,墨家學派的創始人。韓非曾言“世之顯學,儒、墨也。”[1]可見在當時的時代,墨家學說極受推崇。自秦統一六國后,墨學卻儼為絕學。司馬遷撰《史記》距離戰國不過百多年,可關于墨家的記載卻僅有24個字 。百余年間,墨學由顯變絕,確乎詭譎。①秦至清的大一統朝代,法、道、儒、釋各家都曾被奉為治國理論②,而唯獨墨家無此殊榮。
墨學衰微了約兩千年,未受秦后學術主流所推崇。秦后至清乾嘉考據學之前,中國學界僅有關于墨學的零星記載。③明清之際,傅山為《墨子》作注(《墨子·大取篇釋》)。清初,又有盧文弨、孫星衍、畢沅對《墨子》進行校勘、注釋。至此,《墨子》方有研讀基礎。清中葉,汪中作《墨子注》,并搜集古籍中涉及墨子的材料編成《表微》,惜二書已失傳。至乾嘉考據學時期,《墨子》研究漸隆。先有王念孫、王引之父子、戴望、俞樾等對“畢刻本”進行研究,成就散見諸人札記。后有孫詒讓撰《墨子間詁》,被譽為清代《墨子》校勘之集大成者。至近代,治諸子學興起,墨學研究逐成潮流,有梁啟超(《子墨子學說》《墨經校釋》與《墨子學案》)、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方授楚《墨學源流》、錢穆(《墨子·惠施公孫龍》)、吳毓江(《墨子校注》)諸輩,名作頻出,“在充斥整個近代的古學復興浪潮中,墨學脫穎而出,其思想精華得以再現。”[2]20世紀90年代,墨學研究進入新的發展階段,僅國內關于墨學研究的專著便有三十余部,發表的學術論文300余篇。新世紀以來,國內墨學研究更掀新一輪高潮,發表的學術論文不勝枚舉。近現代墨學研究緣何受到學界重視,墨學的當下價值又體現在哪?這是文章立題與破題之所在。
明中葉以降,工商業繁榮發展。手工作坊在生產技術工具創新的基礎上,數量、規模急劇膨脹。“機戶出資,技工出力”標志著雇傭關系的形成,并產生了早期的雇傭工人與資本家。明清時期得益于家庭手工業與農產品商業化的發展,傳統的小農經濟受到沖擊,資本主義萌芽的表現尤為明顯。1840年后,中國的自然經濟進一步被打破,手工業有了長足發展,手工業者階層隨之壯大。墨家作為手工業者的代言人,自然更能代表手工業者的利益,與新階段的社會生產力發展及手工業階層有著緊密關聯的墨學重新抬頭成為必然。
清乾嘉之前,《墨子》一書并不易讀懂。加之墨學長時間衰微,鮮有問津,導致流傳的《墨子》一書也出現許多訛誤、紕漏。乾嘉年間,考據學成為學術主流,重新對古籍進行整理、校勘、輯佚、注疏,許多已失傳古籍被重新發現,不可讀之古籍變為易解。有賴于乾嘉學子的文獻考證之功,《墨子》一書遂成為真正可讀。這其中,畢沅有篳路藍縷之功,但“畢刻本”在校勘上疏漏不少。之后王念孫、王引之、戴望、俞樾等又對《墨子》進行校勘、辨偽、注疏。特別是作為考據學末期代表人物之一的孫詒讓,在前人基礎上進一步發揮,作《墨子間詁》,使墨學逐漸成為真正易習讀之學,直至今日孫氏此書仍是研究墨學重要參考之作。
近代以來,長期居于正統地位的儒學式微,中國的學術面臨“內憂外患”。內有儒學派系正統之爭,外有西歐學術沖擊。咸豐、同治時期,因反清排滿之太平天國運動,學術文化中心江南藏書散亡,考據學遭受打擊,頹勢愈顯。隨后經世實學復興,西學漸起,今文經學日隆。至光緒時期,考據學方有起色,但偏離乾嘉主流,不以經史考證為宗。學界已然意識到,僅有儒學,難以承擔拯救中國之重任。學子們始逐本溯源,去發掘春秋戰國時期其余諸子之價值,轉向治諸子學。章太炎、胡適、錢穆等均有所鉆研。眾人拾柴,墨學研究漸趨興盛。
毋庸置疑,諸子百家各有流弊,墨家亦然。但墨家具有的價值,尤其是墨學中“科學一派”的價值、注重實踐的精神、具思辨且體系完整的“墨辯邏輯”以及愛好和平、反對戰爭、提倡互幫互助的人道精神等,跨越時代,跨越國界,對現代社會發展的指導、借鑒意義愈顯。墨學自身價值有待重估,墨學研究更值得學界重視。有學者以為墨家近代初期復興的原因僅是“需要它的人們重新在儒學之外拾起墨學中革命的、激進的某些理論及科學知識及墨家優秀道德規范及其人生價值觀。”[3]事實上,墨家的近代復興,絕非僅對于儒家缺陷的填補,更在于其自身特有的多重價值。
(一)“墨辯一派”的價值
學界一般取《墨子》中的《經上》《經下》《經說上》《經說下》《大取》《小取》六篇,合稱為《墨經》或《墨辯》。墨學的一大特色便是“墨辯一派”。基于《墨辯》在力學、幾何學、代數學、光學等方面的重大貢獻,其自然科學方面的成就在當時的世界上堪稱首屈一指。墨學中所包含的“邏輯學”即“墨辯邏輯”,與古希臘的邏輯體系以及佛教的因明學并稱為古代世界三大邏輯體系。墨學在邏輯學與認識論的基礎之上所建立的“墨辯邏輯”有著一整套較為嚴密的邏輯體系,具有濃厚的思辨色彩。“三表法”與“重耳目”可進一步說明“墨辯一派”的超脫與局限。
1. 三表法
何謂三表?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于何用之?廢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謂言有三表也。”(《墨子·非命》)一表與二表相同在于墨子強調的皆為“經驗說”,不同在于一表為“間接”經驗,強調根據來源于前人的經驗與古代典籍;二表為“直接”經驗,強調根據來源于現實生活中人們的感覺經驗;三表為“應用說”,即將言論應用于實際的政治生活中,觀察它是否符合國家百姓人民的利益,進而判斷是非決定取舍。一表與二表論證“立論的根據來源于何處”換言之“怎么立論”,三表論證“立論的動機是為了什么”,可理解為“立論的實際應用”。
2. 重耳目
觀“三表法”順序,三表為逐層遞進,由“本”至“原”再至“用”,最終目的在于“實際應用”。《墨子》強調重視來源于現實生活中的“實踐”經驗,這與儒家的“復古”,強調“古籍”和“回到堯舜時代”以及道家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道德經》四十七章)的“閉門造車”思想有著天壤之別。墨子“立論”首觀“本”,但如果現實的生活經驗能夠推翻“本”,那便得根據“原”,而無論“本”或是“原”最終都要回到“用”,即是否有利于國家百姓人民的利益。墨子思想中的據“原”推“本”決非儒家“復古”主義所能為之,當被視為“大逆不道”。同時,道家“閉門造車”的思想亦決然難以有墨家崇尚“實踐”的價值,墨學對于“耳目”的重視是其能在古代創造燦爛科技文明的實踐基礎,正如胡適在《中國哲學史大綱》中所評價:“這種注重耳目的經驗,便是科學的根本。”[4]“重耳目”亦有其局限性,墨學仍停留在較為初始的階段,未能超脫直覺的經驗主義,升華至純形式的邏輯學。
近現代以來,中國的科技一直落后于歐美,科技實力亟待提升,墨學中“自然科學的一派”顯示中國自先秦便有關于樸素自然科學的研究,而且水平居于當時世界前列,只是在各種因素的作用下,自然科學其后并不受重視。當今中國,科技水平已大步提升,而墨學中“自然科學的一派”與現今中國大力發展科技生產力的精神一脈相承,有利于激發包括科技工作者在內的中華民族的自豪感,實現“中國夢”的偉大復興。
(二)墨學的近現代意義
錢穆說:“……他下層的底盤便是‘節用’‘節葬’‘非樂’‘非攻’‘非命’‘非儒’,這都是反貴族的思想。”[5]墨家學說包羅萬象,而其對于近現代社會最大的意義便在于其“底盤”,筆者僅概括其學說在現代社會中較具代表性的幾點意義。
1.“尚賢、非命說”
墨子提出“尚賢”乃“圣王為政”的重要措施之一,主張打破已經固化的“血統政治”的界限,給予有能力治理國家的人才相應的地位和權力,即使其出身并不高貴。“故古者圣王之為政,列德而尚賢。雖在農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舉公義,辟私怨,此若言之謂也。”(《墨子·尚賢》)墨子“唯才是舉”的主張已成為今日共識,當今社會,舉薦選拔的方式雖已變為通過考試進行,但基于公平、公正,任人唯“賢”、唯“能”的思想仍顯示其現實的意義與生命力。
命運的觀點,在古代源遠流長。溯至殷周時期,天命觀早已在人們頭腦里扎根。在孔子看來,一個人的生死存亡、富貴貧賤完全懸于天命,“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論語·堯日》),“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墨子認為“有命論”危害在于:“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聽治,下不從事。”(《墨子·非命》)廣大勤勞勇敢的中國人當然明了人之福禍成就當然不是所謂的天命所決定,乃取決于個人后天奮斗取得的結果。墨子“非命說”更有利于激發人民奮發創造,促進社會良性循環。
2. “節用、節葬說”
墨子“勞役、自苦”,長期經歷底層人民的生活,又游歷過一些國家,因其名聲顯赫,故常被邀請為各國座上賓。故墨子對于貴族腐朽淫樂、貪圖享受以及底層人民自苦勞作、身肩重負的生活狀況都有其親身感受。這種鮮明差異化的情形讓墨子頗為憤慨:“今天下為政者,其所以寡人之道多。其使民勞,其籍斂厚,民財不足,凍餓死者,不可勝數也。……故子墨子曰:‘去無用之費,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墨子·節用》)節民用以利天下,在當時即使是現在也是有卓見的。大至國,省去無用的費用,讓利天下,將其用于百姓真正所需,解百姓所急。小至家,培養家庭節儉意識,反對鋪張浪費。
墨家的“節葬”與“節用”的精神本質一致。墨家反對儒家厚葬久喪的主張:“今唯毋以厚葬久喪者為政,國家必貧,人民必寡,刑政必亂。”(《墨子·節葬》)“是古圣王制為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朽體,衣衾三領,足以覆惡。”(《墨子·節葬》)墨家所定喪葬之法乃相較于生產力低下的時代而言,現今自然不必效仿。然今人強調“喪事從簡,不必大操大辦”便是墨家“節葬短喪”思想的延續。“厚葬久喪”是儒家流弊,本自廢除。
3.“兼愛、非攻說”
墨子以為天下之亂始于不相愛,君臣、父子、兄弟只知愛自己,卻不相愛將導致天下之亂。因此他主張“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墨子·兼愛》)墨子的“兼愛說”,是為抑制人性中自私、貪婪的一面,這是其說可貴之處。試想天下若真能“兼愛”,社會動亂必將減少。現實條件的不可行并不妨礙有志之士將其作為心中理想,孜孜以求人性高尚、社會和諧。
戰爭既是愛好和平的人類所不愿面對的事情,又是人類無法回避的話題。墨子所處的就是戰亂時代,面對這一動蕩的時代,墨子對戰爭的危害有著更清醒的認識,他作了很好的譬喻:“殺一人,謂之不義,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說往,殺十人,十重不義,必有十死罪矣;殺百人,百重不義,必有百死罪矣。”(《墨子·非攻》)殺人本身便是不義之舉,戰爭導致人的死亡,因此戰爭本質上是不義之舉。華夏歷史上,戰亂頻繁,內戰不休,外侵不止。近代以來,更是面臨亡國滅種之危機。因此中國更加珍惜今日來之不易的和平環境。現今社會,和平與發展是時代的主題,關于戰爭的危害,國際社會已取得共識,反戰成為主流。但仍有霸權主義國家借故向他國發動戰爭,國際恐怖主義頻繁滋生,這些都阻礙了世界的和平與發展。墨子的“非攻說”超越千年,符合當今時代和平與發展的需要,雖無法為戰國時代所容,卻儼然成為今日中國反戰精神溯源。
注釋:
①關于墨學的衰亡,參見梁啟超《墨經校釋》、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方授楚《墨學源流》、錢穆《墨子·惠施公孫龍》等。
②秦崇法家,漢初倚黃老,漢武后儒學為尊,唐重佛老,宋后奉“新儒學”為尊。
③司馬遷《史記》、班固《漢書·藝文志·諸子略》、魏征《隋書·經籍志》略有所涉。
〔1〕 王先慎.韓非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2013:453.
〔2〕 馬克鋒,劉剛.墨學復興與近代思潮[J].中州學刊,1991(4):75-82.
〔3〕 薛柏成.論墨學在近代的復興及其在辛亥革命時期的歷史作用 [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98(2):90-94.
〔4〕 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卷中)[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
〔5〕 錢穆.墨子·惠施公孫龍[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30.
(責任編輯周吉光)
The Reason of Gradually Rising Research of Modern Mohism
CHEN Zhen-wen,CHEN Yong-huang
(Fujian Jiangxia University,Fuzhou,Fujian 3501081)
Before the Qing dynasty,Mohist declines almost two thousand years,its academic value and realistic value was hard to promote in academic. Due to the development of Qing dynasty's social productivity,the prosperity of the academic development of the Qing dynasty and the rise of philosophical theories,academic began to re-evaluate the value of Mohist. Since the modern times,scholars have different views on the rising of Mohist,but they rarely mentioned about the development of Qing dynasty's social productivity,the important value of Mohist and the prosperity of philosophical theories. Mohist has its own unique value. Hushi evaluated mohist as "practice experience is the foundation of science". Mohism still has its positive significance in reality in contemporary life.
Mohism; background; value; reason;practical significance
10.13937/j.cnki.sjzjjxyxb.2016.02.021
2016-01-06
陳振文(1969—),男,福建長樂人,福建江夏學院人文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地方文獻、中華傳統文化。
B224
A
1007-6875(2016)02-0114-03
網絡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oi/10.13937/j.cnki.sjzjjxyxb.2016.02.021.html網絡出版時間:2016-04-201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