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士禮(成都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四川 成都 61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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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解讀及應用研究
郭士禮
(成都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四川 成都 610059)
摘要:現代史家從史學角度考察文學作品的史料價值,與其自身濃厚的文學修養息息相關。在傳統與現代、中學與西學碰撞交融的時代文化氛圍中,現代史家從不同的理念出發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成因各自做出了不盡相同的闡釋;在對文學作品的具體運用上,現代史家主要圍繞考證具體史實、反映社會風貌、探索歷史人物精神世界三個層面具體展開;從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解讀及運用中,可以大致管窺到現代史家不同的治學風貌及理念,同時也對文學研究的路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現代史家;文學作品;現代學術
就其一般性而言,歷史學區別其他學科的一個基本特征就是其研究對象的時間性,帶有時間性的史料構成了史學研究的基礎,在動態中考察某一時段進而探求過往的真實成為史學研究的基本面相。而對文學的考察,除了文學史受時間限制之外,如果我們把文學的本質與“情感”、“審美”聯系起來的話就會發現,文學似乎與時間關聯性不強。故而,史學與文學理應分屬兩個截然不同學科,但在中國傳統的學術研究中,史學似乎與文學總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在一起。尤其是在中國學術完成現代轉型特別是文學與史學分科以后,文學作品仍然是史家用以考證史實的重要史料,這不得不引起我們思考:首先,現代史家的文學修養在其中發揮了何種作用?其次,在傳統史家眼中傳統文學作品何以能夠作為史料?再次,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解讀及運用體現在哪些方面?最后,將此一問題放在整個中國現代學術風氣轉移的大背景下,觀察其意義所在。
中國學術向有文史不分的說法,因此在一些傳統史家的相關著述中已有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解讀及運用。然在定經學于一尊的學術傳統中,對通過考據進而彰顯義理的重視程度遠遠超過辭章,故而在傳統的學術語境中,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性的關注是零碎的、片段的。即便如此,傳統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解讀及運用仍然給現代史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他們的此類研究打下了很深的傳統烙印。在西方所謂“科學”理念及傳統學術的雙重影響之下,中國史學開啟了由傳統向現代轉型的歷程,由此形成了中國的“新史學”,新史學的一個突出的特征就是史料的擴張,在史料擴充的過程中,文學作品的史料價值引起了現代史家普遍的重視。上述因素固然是現代史家關注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歷史語境,但就個人條件而論,現代史家具有的深厚的文學修養是促使他們關注文學作品的重要誘因。
即便是進行粗略的考察我們也會發現這樣一個現象:現代著名的史家無不具有深厚的文學修養。如梁啟超晚年雖然自認“若將來于學術上稍有成就,一定在史學方面”,但也坦承“于文史兩樣都有興趣,且三十歲以前常做文學的東西”。[1]在文學研究領域梁啟超先后完成了《翻譯文學與佛典》、《陶淵明》、《屈原研究》、《情圣杜甫》、《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的情感》、《中國之美文及其歷史》等著述。王國維的文學修養更是人所共知,早年于哲學與文藝之間徘徊,在“可信”與“可愛”之中糾纏。在文學創作方面有《人間詞》傳世;在文學研究方面《紅樓夢評論》、《人間詞話》、《宋元戲曲考》更是開創了此后文學研究的基本格局??娿X曾對王國維的文學修養在其學術中發揮的作用進行了生動的總結概括,“心中如具靈光,各種學術,經此靈光所照,即生異彩。論其方面之廣博,識解之瑩徹,方法之謹密,文辭之精潔,一人而兼具數美,求諸近三百年,殆罕其匹”。[2](p195)而促使胡適在學界“爆得大名”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與陳獨秀一起倡導“文學革命”,并且站在“文學革命”的立場上關注中國傳統文學中的白話文著作,包括對《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等白話小說進行系統的考證。具有濃厚家學淵源的陳寅恪,其父陳三立更是晚清詩壇上有著深遠影響的詩人,且陳寅恪本人的詩作亦見其深厚的文學功底。傅斯年、顧頡剛兩人均在少年時期就打下了扎實的文史功底,且文學也曾一度是他們關注的學術中心。傅斯年曾著有《中國古代文學史講義》、《詩經講義》等,顧頡剛對《詩經》及民間文學也有研究專著問世。錢穆晚年甚至自稱“凡余之于中國古人略有所知,中國古籍略有所窺,則亦惟以自幼一片愛好文學之心情,為其入門之階梯,如是而已”。[3]深厚的文學修養使得錢穆的史學著作處處浸透著濃厚的文學風貌。馬克思主義史家翦伯贊在詩、散文及多種文藝形式的研究與寫作上都有精深的造詣,他的辭章之華美亦為學界所嘆服。侯外廬這樣說過:“伯贊的口才和文采都很不凡。一件事經過他的口和筆,總能變得趣味橫生。伯贊的文章以優美瀟灑見稱于世。那文采,最反映他的風格……特別肯在文字上下功夫”。[4](p137-138)現代史家深厚的文學修養對于處理具有史料價值的文學作品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通過文學作品解讀時代氣息及反映歷史人物的精神世界,如果沒有深厚的文學修養,對文學作品的解讀未免隔靴搔癢,難以把握到文學中的歷史真實性。因為不論是在中學資源中還是在西學框架內,文學與史學屬兩個不同的學科領域是不爭的事實。在西方思潮影響之下,新史學的“科學”屬性一直是現代史家共同的訴求,注重史料、強調求真成為史學的基本使命。而文學則不然,雖然文學研究中固然有史學的要素存在,但文學關注的核心問題應該是情感體驗與審美感悟,它畢竟有一套屬于自己的學科框架體系,欲在文學作品史料性與文學性之間做到來去自如并非易事。
傳統文化的影響、新史學的興起以及現代史家的文學修養為現代史家關注文學作品提供了外在的可能性,而文學作品自身何以能夠成為史料?史家在何種層面上去運用文學作品的?運用文學作品時應注意的問題有哪些?對此我們將結合現代史家的相關論述及研究進行闡釋。
1.文學作品何以能夠成為史料的問題。
不管是梁啟超、王國維,還是陳寅恪、傅斯年,“科學性”是他們對新史學最重要的認知。傅斯年曾提出:“要把歷史學語言學建設得和生物學地質學等同樣”。[5](p4)生物學、地質學等自然科學的使命在于探求自然的真相,那么歷史學的科學性就體現在對歷史真相的追尋上。而中國傳統文學作品具有較強的紀實特征就與史學求真的科學性相匹配,從而使其具有了史料的價值。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文學作品具有史料價值應是現代史家基本的認知。
以詩歌為例,中國的詩歌創作自孔子提出“詩可以觀”,到白居易提倡“歌詩合為事而作”,千載而下一直有著強烈的關注現實的色彩。正是這種現實主義的創作傳統,在史家眼中,詩歌的存在便具有史料價值。陳寅恪曾多次提及,“中國詩雖短,卻包括時間、人事、地理三點。中國詩有此三特點,故與歷史發生關系”。[6](p483)梁啟超也認識到中國詩歌的紀實性特色,故而他認為每一時期的文學作品都是了解該時期歷史時期的重要史料。“例如屈原《天問》,即治古代史者極要之史料。班固《兩都賦》,張衡《兩京賦》,即研究漢代極要之史料。至如杜甫、白居易諸詩,專記述其所身歷之事變,描寫其所目睹之社會情狀者,其為價值最高之史料,又無待言?!保?](p93-94)對于詩歌的史料價值,胡適重點提到了《詩經》,他說:“《詩經》并不是一部經典,確實是一部古代歌謠的總集,可以做社會史的材料,可以做政治史的材料,可以做文化史的材料?!保?](p412-413)翦伯贊對中國文學作品尤其是詩詞歌賦的史料價值更是格外重視,認為在所有史料之中,文學作品問題最少,“因為他們不如經書之被神話,亦不如子書之多偽托,又不如史書之有竄亂?!迸c陳寅恪專注于唐詩的史料價值不同,翦伯贊認為歷代詩歌均有其特定的史料價值。在漢賦中,“對兩漢的都市、宮室以及許多瑣碎的掌故之記錄,是兩漢書中找不出的”?!叭龂鴷r的五言詩中,王璨的七哀詩,描寫大混戰之難民逃亡的情形,這些是三國志中找不出來的”。[9](p324-325)遍及唐詩、宋詞、元曲的現實描述,在翦伯贊看來都是各時代正史所不載的。
至于小說的史料價值,尤其是幾部經典的小說如《水滸傳》、《儒林外史》、《紅樓夢》中反映的社會事實,現代史家更是從多個層次對其與現實世界的關系進行闡釋。如陳寅恪提出的“個性不真實、通性真實”的論斷。他認為:“有些小說中所敘之人與事,未必實有,但此類事,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則誠有之。《水滸傳》所記梁山泊人物之事跡,多屬民間傳說甚至虛構,但這類人在當時環境下,從事這類活動,則是真實的?!保?0](p157)梁啟超也以《水滸傳》為例,表達了類似的意思:“例如《水滸傳》中魯智深醉打山門,固非事實也。然元明間犯罪之人得以度牒即可以借佛門做逋逃藪,此卻為一事實。《儒林外史》中胡屠戶奉承新舉人女婿,固非事實也,然明清間鄉曲之人一登科第,便成為生活上特別階級,此卻為一事實。此類事實,往往在他書中不能得,而于小說中得之”。[11](p50)翦伯贊也以《水滸傳》、《儒林外史》為例說明小說的史料價值不在于細節與情節與史實的一一吻合,因為虛構、想象本就是文學的特質,但是在小說筆法的背后則是真實的歷史?!笆愤M、林沖、魯達、楊志,都是逼上梁山。不管有無史進等人,而在宋代政府的暴政之下,人民之被迫而暴動,則為事實?!保?](p325-326)上述三位史家雖然對《水滸傳》等傳統小說背后反映的具體歷史事實側重點不一,但對小說的史料價值的認知則是一致的。
即便是在一般人看來不具有多少可信性的神話與傳說,在現代史家看來也包含不少歷史的信息。如翦伯贊認為“神話與傳說,決非好事者之憑空謊造,而皆有其一定的歷史根據。換言之,他們都是歷史上之一個突出片段之記錄。不過傳之既久,由于言語異音,文字異形,便難免訛偽百出”。即便如此,在翦伯贊看來,神話仍能保留一部分原始的內容。所以把神話人物當作一定歷史時代的特征看,則仍不失為古史的資料之一?!保?2](p20)王國維向來主張“傳說之中亦往往有史實為之素地”。故他認為:“雖謬悠緣飾之書如《山海經》、《楚辭天問》……其所言古事亦有一部分之確實性?!保?3](p29)這點我們從王國維的上古史研究對《山海經》、《天問》等神話傳說的引用中得到印證。顧頡剛則從辨偽的立場出發得出了自己的古史觀論斷,且厘清了上古傳說人物與神話傳說之間的關系,認為古史傳說出于神話演變,上古人物“差不多完全是神話”,到了春秋以后才逐漸地被人化。
文學作品具有史料價值是現代史家的基本認知,但在依據何種理論資源對此一問題進行闡釋上,現代史家的認知路徑并不一致。如翦伯贊從馬克思主義基本立場展開立論,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的基本觀點就是文學藝術是社會生活的反映,在馬克思主義史家的眼中,文學作品天然的就具有史料屬性。所以在翦伯贊看來“自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以至明清小說乃至現在的許多文藝作品它們表現出中國文學自己發展之一系列的歷史過程;也反映出歷史上所不載的社會發展的內容,所以它們是文學,同時也是史料?!保?](p326)傅斯年則從文學與政治、思想等關聯性上認為“文學不是一件獨立的東西,而是時代的政治、思想、藝術、生活等等一切物事之印跡?!保?4](p10)此一點與胡適對文學史料性認知不謀而合,胡適從傳統學術的基本格局的內在聯系上認為經與集部作品均是史料,“中國書向來分為經史子集四類,經不過是總集而已,章學誠認它作史,史當然是歷史。所謂集,是個人思想的集體,究其實也淵源于史,所以是一種史料。”[15](p464)王國維則站在人類對自然、社會的整體認知上把世間學問分為科學、史學、文學三種,三者之間并非界限分明而是相互關聯,所以文學與史學、科學等學問就天然地存在交集。而陳寅恪則從傳統文學所具有的史實性特征認為傳統文學之所以具有史料價值是因為其自身具有的時間、人事與地理等紀實性特征“與歷史發生關系”。錢穆對文學作品史料性的考察思路與陳寅恪大致一致,認為從古人詩文集能夠探得消息。[16](p77)
2.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運用。
錢穆在《讀明初開國諸臣詩文集》一文中,對不同體裁的史料的功用予以區分,一是“據正史紀、傳、志、表,旁及稗乘、野史、小說、筆記之類”考訂“史事”;二是“據文章著作以論一時代人之思想及其議論意見”;三是“藉詩文以論其時代內蘊之心情”。[16](p78)如果將此史料界定在文學作品的范圍之內,錢穆的表述可以理解為小說筆記的史料的主要價值在考訂史事,文章著作則重在反映揭示時代思想,詩歌的主要功用則在考察時代的“心聲”。雖然其他史家對文學作品的史料價值的認知與運用與錢穆按照文學體裁來區分并不盡相同,但是在他們的史學研究中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運用大致不出錢穆概括的三層次:考訂史事、反映社會風貌思潮、考察時代內蘊心情。
首先,通過文學作品來考訂史事。
通過文學作品來考證史實,把作品中的片言只語摘錄出來作為史料,直接用以印證另一史料,是史家對文學作品最廣泛的運用。如王國維在《殷周制度論》一文中,征引《詩經》中相關篇章作為考證周朝宗法制度的材料。[17](p235-236)王國維在其另一名著《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中,對王亥、王恒、上甲微三人的考釋體現了他在運用史料的寬廣的視野。為了證明《史記》所載王振之“振”字當為“核”,引用了包括《山海經·大荒東經》中有關王亥的帶有神話色彩的記載。[18](p212-213)《山海經》一書,其文不雅馴,不為一般史家所重視,在《四庫全書》中,因其所記內容荒誕不經,遂將其列入到小說類,而王國維卻以之來考證殷王世系。后來的學者在王國維的影響之下,通過對《山海經》的廣泛考證后認為“并非荒誕不經之作,而確實保留有不少早期史料”。[19](p274-275)陳寅恪在運用文學作品考證史實方面成績最為顯著,且其開創的“以詩證史”的研究方法對后來的文史學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尤其是以唐詩證唐史創見迭出、所獲尤多。陳寅恪列舉了唐詩可證史的幾個方面:“糾正歷史上記載的錯誤;說歷史的真相;別備異說;互相證發;增補闊漏”。[20](p479-480)陳寅恪對于小說具有的補正歷史史實的價值一直是高度認可的,在其考證史實過程中,引用小說私記資料是其一貫特色。在《唐代政治史述論稿》論及唐代中后期政治格局就引用《獨異志》、《唐語林》、《劇談錄》、《說郛》等小說及私記與正史相互參考論證。他甚至認為小說的價值某種程度上不在正史之下,“通論吾國史料,大抵私家纂述易流于誣妄,而官修之書.其病又在多所諱飾,考史事本末者,茍能于官書及私著等量齊觀,詳辯而慎取之,則庶幾得其真相,而無誣諱之失矣”。[21](p81)《順宗實錄與續玄怪錄》一文是陳寅恪利用小說史料來考證史實的代表性著述。他根據《續玄怪錄》辛平上仙一段故事,指出作者李復言“假道家‘兵解’之詞,以紀憲宗被殺之實”?!霸鸵淮渚髋c宦官始終之關系,實為穆宗以后閹黨之深諱大忌,故凡記載之涉及這,務思芟夷改易,絕其跡象。李書此條實乃關于此事變幸存之史料,豈得以其為小說家言,而忽視之耶?”[21](p81)正史與小說等量齊觀的價值在這里得到體現。
其次,通過文學作品中反映出的歷史事實,說明當時社會上的重大事件和環境氣氛,是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深層次運用。陳寅恪、馬克思主義史家對文學作品的認識及運用大多屬這一層次。
從文學作品的記載看出當時社會風氣是陳寅恪“以詩證史”的顯著特征。他在討論“唐代自高宗、武后以后朝廷及民間重進士而輕明經”的史實時,他征引了《劇談錄》、《唐語林》等小說私記等資料。而在《劇談錄》一文中便有李賀輕視元稹明經科出身的記載。歷來學者對此一記載的真實性表述懷疑,并通過資料考證出此一記載與歷史史實不符。對于小說記載存在不實的可能性,陳寅恪知之甚深,然他認為“據此故事之造成,可推見當時社會重進士輕明經之情狀,故以通性之真實言之,仍不失為珍貴之社會史料也”。[22](p81)陳寅恪提出過“通性之真實”這一論點,當代其他史家似未涉及,此說進一步溝通了文學史學的畛域。而所謂通性之真實某種程度上乃是文學反映論的一種史學表述而已。陳寅恪提出通過通性之真實這一論點,所謂通性則是小說某些記載雖然不盡符合事實,但卻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氣,從中可以窺探當事人的社會觀念及心態,內涵深廣。如通過對元稹艷詩及悼亡詩的考察,印證了在唐代士子們婚姻總是喜結高門而視身份低微之寒門女子若有如無的社會現狀。由此可知,對陳寅恪對小說、私記中的材料的運用,并不因所記內容夸誕不實而置之不問,而是將這類文字中涉及的問題放在當時的時代風尚中加以考察,從而判斷其是否合乎情理,進而據之立論,闡發自己的新見。
翦伯贊從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立場出發認為:文學作品“正是各時代的社會縮寫,正是各時代的人民呼聲,正是千真萬確的歷史記錄。而且其中的歷史記錄,往往是正史上找不出來的。”[9](p324)他遍舉《楚辭》、漢賦、三國五言詩、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傳奇小說等各個歷史時代的文學樣式,來說明其中所蘊含的豐富的史料價值。翦伯贊認為:“自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以至明清小說乃至現在的許多文藝作品它們表現出中國文學自己發展之一系列的歷史過程;也反映出歷史上所不載的社會發展的內容,所以它們是文學,同時也是史料?!保?](p326)在翦伯贊看來,文學作品之所以能成為史料,是因為它能夠生動地揭示和展現當時的社會生活及時代精神面貌,而這些恰是史跡所忽略或語焉不詳的,這就是文學作品的史料價值的重要體現。
最后,在部分史家看來,文學作品更是通向歷史的精神世界的主要渠道。
有些史家把陳寅恪簡單歸為史料學派,[23](p260)顯然只是著眼于陳氏卓越的考證功夫,但陳寅恪史學最有魅力或者說最具開拓性與前沿性的是其“心史”著作。正如論者所言:“陳寅恪從詩文中所開掘的史料價值,不僅表現在從制度名物諸方面史源補充,而且還在于通過對詩中表達的情感、心靈的探索,凸現歷史活動的真正主角——人。從而把物質、觀念、制度的歷史還原為人的歷史,人類在心靈追求自由獨立的歷史。這就使得他的‘文史互證’方法在境界上遠遠超越以往的考據史學,而具有一種深厚的現代人文主義情懷”。[24](p170)被陳寅恪推許為“作者知我”的余英時更是對陳寅恪的晚年心史著述頗多體會,“論再生緣與柳如是別傳中竄進了那么多個人感慨系之而與考證渺不相涉的詩,這是古今中外史學著作中從所未見的變體,然而卻是他晚年寫史的一大特色。他筆下寫的是歷史的世界,心中念念不忘的卻是生活的世界,而且滄桑之感則貫穿在這些詩章之中”。[25](p480)余氏所論確是見道之語?!读缡莿e傳》一書由一顆紅豆而發的思古之幽情本身給人的感覺就是在從事文學創作。更何況“披尋錢柳之篇什于殘缺毀禁之余,往往窺見其孤懷遺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已者焉。夫三戶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辭,即發自當日之士大夫,猶應珍惜引申,以表彰我民族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保?6](p2)陳寅恪以自己的淵博的學識和獨到的見解,在浩如煙海的文獻史料中鉤沉陳端生、柳如是的歷史生平,以“了解之同情”之熱切態度,敘述其事跡,解讀其作品,以此表現他們所秉持的那種高貴人格與高尚節操,并給予最熱切的贊頌,而在這種熱切贊頌的背后,則是對于“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一貫堅持,以及對傳統文化之精粹的維護與發揚。
此外,與當時主流史學保持一定距離的史家錢穆在《讀明初開國諸臣詩文集》一文開篇即聲明:“本文作意,不再論詩文,而在藉詩文以論史”,[16](p77)但他所論之“史”并非一般史家通過對多種史料考釋進而考證“史事”,而是“時代內蘊之心情”。如他以宋濂、劉基等人的文集為個案,考察了有明一代士人對宋濂文集、劉基文集的不同解讀與認知。錢穆通過對宋濂、劉基詩文集的解讀,認為在元末明初之時,以宋濂、劉基為代表的“當時文人崇重亡元,輕蔑新朝,已成風氣”,且在其詩文中,“猶時時推尊勝國,既流露于文字,可知其未忘于胸懷”,[16](p93)由此可知他們內心深處并無后人以后見之明認為“夷夏大防”之觀念。然未過多久,此一“時代內蘊之心情”已然發生了變化。在宋濂死后,其弟子方孝孺在給宋濂文集寫的序中已經開始稱其師,輔佐朱元璋“講行先王之道,而使中國之美永傳無極”,又夸贊其師“天下陰受其利而不見其功”。在錢穆看來,“此抑或非景濂生時只所自負而逆知歟”。而到了明代中后期,時人又從劉基文集中得出劉基乃是輔佐朱元璋“掃百年之胡俗,復三代之華風的功臣”認識,夷夏大防的觀念開始萌發,以至于錢穆不得不感嘆,“時移世易,后人不識前人之心情,若必以驅除韃胡為宋劉諸人之功績,恐宋劉在當時初無此想,抑或將增其汗慚不安之私焉,亦未可知?!倍搅嗣髂┣宄?,士人又從宋濂文集傳播過程中的散佚,乃系“明初禁網之密”造成。[16](p92)從對不同時代士人對明初文集的不同解讀,錢穆獲悉了一時代之內蘊心情。
上述史家對文學作品的更高層次的考察均表明了他們對歷史更深層次的體認,同時也是觸及了歷史最隱密的角落——人的心靈。正如當代西方史學心態史學一派所認為的,個人心態中,包含了整個時代的集體心態成份。“分析一種心態就是分析一種集體性,一種心態不僅是指眾多個人在想同樣的東西這一現象,在他們中的每一個人身上,這種思想都以不同的方式打有‘其他人也在想同樣的東西’這樣一種印記”。[27](p97)
現代史家在運用文學作品考證史實時,對于如何處理文學的虛構與歷史的求真也有著清醒的認識,因為文學作品畢竟不屬于歷史學科,故而在具體運用中如何把握文學作品的文學性與歷史性的微妙關系是現代史家在運用文學作品時需要考慮的問題。當代法國新史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勒高夫對史料的復雜性有著精辟的見解:“資料本身不是純粹客觀的,它不僅要經過史學家的選擇,而且其本身也部分受產生它的時代和地點的制約,它是以往社會有意識或無意識的產物,既是為了說出‘事實’,也是為了把過去的形象強加于人。”[28](p37)勒高夫上述言論雖然只是針對一般史料而言,但對文學作品來說其針對性更為明顯。如翦伯贊所言:“文藝作品中所含的史料,有時只是描出一條灰暗不明的陰影,我們需要從那些陰影中去尋找反映”。[29](p344)所謂在“陰影中去尋找反映”就是從文學作品中辨別出具有史料價值的內容,而此辨別能力對于運用文學作品進行歷史考證而言尤為重要。正如傅斯年所言:“整理史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歷史學家本領之高低全在這一處上決定”。對于如何整理,傅斯年認為應該從兩個方面著手:第一,要能得到并且能利用的人不曾見或不曾用的材料;第二,要比前人有更細密更確切的分辨力?!保?4](p43)傅斯年言及的第一條大約指的是史家發現史料的眼光與角度問題,而第二條則是運用文學作品史料的時候應注意的原則,此原則即是要有準確的“分辨力”。此種分辨能力集中表現于辨別史料的真偽:“古代文學史所用的材料是最難整理最難用的,因為材料的真偽很難斷定”。[14](p43)以善于運用文學作品用來考證史實著稱的陳寅恪對文學作品的真偽格外看重。據他的學生回憶:“他在進行以史證詩之前,必先研究詩的資料的真實性、時間性、地方性、再根據當時發生的情況、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和每個人的時候背景及思想感情,來斷定該資料是否可用?!保?0](p70)即便確認該史料具有價值,陳寅恪對于文學作品史料的運用也比其他學者要審慎許多。如他在引用某種小說時,常是附帶提及另一小說,以供參證,如《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中《政治革命及黨派分野》中引用《獨異志》言崔群放春榜三十人事,下注“參《唐語林》肆《賢媛類》”,又如引康軿《劇談錄》言李賀拒元稹事,下注“參《唐語林》陸《補遺》”;又如引《唐語林·企羨》類言宣宗愛羨進士條,下注“參《說郛》柒叁引《盧氏雜說》?!保?2]而陳寅恪此一方法即是他一直極力倡導的長編考異之法的精髓——匯集異同。傅斯年更是對匯集不同的史料進行比較分析高度重視:“如有人問我們整理史料的方法,我們要回答說:第一是比較不同的史料,第二是比較不同的史料,第三還是比較不同的史料”。[31](p308)
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解讀及應用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通過對不同史家對文學作品的解讀及運用可對其治史之觀念及方法作一管窺。
就王國維而言,他對《詩經》、《楚辭》等文學作品運用主要源于其對學問的求真的態度。在王國維看來世間學問大致分為三個領域,科學、史學與文學,“三者非斠然有疆界,而學術之蕃變,書籍之浩瀚,得以此三者括之焉?!本推浔疽舛裕跏先址ㄅc其說是對學術、書籍的界定,不如說是對事物認知的三種維度。因為欲對一事物做出全方面的了解,從科學、史學與文學三個方面去探討是最好的途徑。對此王國維有著清晰的認知:“凡事物必盡其真,而道理必求其是,此科學之所有事也。而欲求知識之真與道理之是者,不可不知事物道理之所以存在之由與其變遷之故,此史學之所有事也。若夫知識道理之不能表以議論,而但可表以情感者與夫不能求諸實地,而但可求諸想象者,此則文學之所有事?!彼鞔_指出:“然為一學,無不有待于一切他學,亦無不有造于一切他學”。[32](p324)所以對學問求真的態度是王國維在史料范圍的選擇上涉及文學研究的重要誘因。通識觀念與“心史”研究是陳寅恪治史的鮮明特色。因注重“通識”故而他能夠將不同史料加以排比貫通,總能從中捕捉到一般人不能得到的信息。而“心史”的研究旨趣也使得陳氏超出一般學者對史學求真的認知,將歷史研究由關注社會現實層面到觸及歷史人物的內心世界,故而他對文學作品的熟練掌握與運用,在“心史”研究中發揮到極致。顧頡剛則由于其濃厚的疑古傾向,使得他對官方史料的真實性表示懷疑,而民間文學史料則成為顧頡剛考察古史尤其是民眾心態史的重要突破口。而在史料學派的代表性人物傅斯年看來,“歷史學只是史料學”,史料成為歷史學研究的核心,故而運用文學作品進行史學研究亦是應有之義。馬克思主義史家翦伯贊等人對文學作品的關注則是立足于馬克思主義文藝觀之反應論進行考察,文學在他們看來天然地具有史料價值。
此外,由于不同史家的治史領域及范圍各有不同,故而他們對某一歷史時段或某一類型文學作品的運用也存在著差別。換言之,不同時段的史料豐富與否又影響著史家的治學取向。如王國維的研究領域主要集中在上古史領域,該領域的史料本就稀少,故而《詩經》、《楚辭》、《山海經》等文學作品的史料價值得以凸顯。而陳寅恪治史范圍選擇在中古史領域也與其對史料認知有關:“研上古史,證據少,只要能猜出可能,實甚容易。因證明證據少,反證亦少。近代史則不難在搜輯材料,事之確定者多,但難得其全。中古史之難,在材料之多不足確證,但有時足以反證,往往不能確斷。”[26](p7)中古史史料正處于兩個極端之間,故陳氏史學研究范圍主要集中于中古史領域。而其對文學作品的運用之所以集中于唐代,陳寅恪認為唐代的“史料少的可憐”,而“唐詩有很多材料,可補充唐史料的缺乏”。[20](p479-480)受其白話文學觀的影響,胡適的史學研究亦主要集中于對傳統小說的考證,通過對所謂“歷史演進法”的運用,胡適對小說考察主要集中在情節演變、故事背景等方面。出于對正統史料的懷疑態度,顧頡剛轉而對民間文學進行考察,通過對民間文學在不同時代流變的歷程,進而把握某一歷史時代風貌。而在馬克思主義史家看來,一切文學作品皆為現實生活之反映,所以他們對文學作品的運用基本不受歷史時段文學種類的影響。
其二,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的運用也給文學研究帶來深遠的影響。
雖然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關注的重心仍在史學,但是由于傳統文學具有的紀實性特征也就在客觀效果上促進了文學研究的發展。對史家而言,欲使文學作品史料價值得到最大程度的運用,便須對文學作品本身做到相對透徹的了解。尤其是文學作品中涉及到的古今人事,也就是陳寅恪所言的“古典”與“今典”,而這也是文學研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故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解讀及運用某種程度上促成了文學史學科的生成與發展。如陳寅恪的文史互證所取得成果決不僅僅局限于史學一域,其對古詩“今典”的考釋為我們全面了解詩歌打開了廣闊的歷史視野,其方法對文學研究而言亦不乏示范意義。時至今日,《論再生緣》、《元白詩箋證稿》、《柳如是別傳》等著述在史學上的影響自不待言,然其在文學史研究上亦分別成為彈詞研究、唐詩研究、明代文學研究領域必讀的經典。胡適對明清小說的考證,尤其是對《紅樓夢》的考證則直接促使了“新紅學”的誕生。顧頡剛對民間文學的重視更是開啟俗文學研究的不二法門。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考察及運用固然極大推動了文學研究的深入,其消極層面的影響亦不容忽視。不論是陳寅恪還是胡適,其研治文學作品的目的仍在史學,他們在該領域的成績越大,某種程度上對文學研究消極影響也就越大。以《紅樓夢》研究為例,自胡適開啟新紅學的研究典范以后,《紅樓夢》研究的史學化傾向愈來愈明顯,且在某種程度上,新紅學即史學。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狀況,主要原因還在于現代史家的對文學作品的歷史層面的著墨過多。文學研究除了具備史學的一些要素之外,它自身還有更重要的領域值得研究與挖掘,如情感、審美等文學本質的東西?!皩W科嚴格分化后,史學家如何面對那些文學性的文本——不僅僅將其作為透明的史料,而是保持神游冥想、體貼入微以及足夠的想象力?!保?3](p201)陳平原的這段話也是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解讀帶給后人的深思。
其三,對當今跨學科研究的啟示。
考察中外史學,歷史學科自其誕生之日起,自身便具有極強的開放性,正是在借鑒、引進其他學科的資源的過程中,現代史學不斷完善發展。諸如歷史人類學、心態史學、計量史學等都是歷史學在與人類學、心理學、經濟學交叉互動下的興起的?,F代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解讀及運用本身就是一個跨學科論題,在這個論題之下,現代史家充分調動各自的學術資源在不同的歷史領域分別做出了諸多有益的嘗試。這在當下日益專業化的學術氛圍中,其意義格外重大。現代史家對文學資源的利用固然是與學術潮流密切相關,但其自身豐富而健全的知識結構、寬廣的治學領域、對學術前沿保持的強烈的“預流”意識均為他們在各自的治學領域中從事跨學科的研究不可或缺的因素。以王國維為例,他本人的研究范圍亦是涉及史學、文學、哲學、小學、甲骨學、金文、版本、竹簡等諸多學術領域。如果說王國維研究領域的寬泛與傳統學術資源密切相關的話,那么陳氏游學海外長達二十年的過程中,他幾乎涉獵了西方大部分人文、社會科學等領域,掌握了十幾種語言,明確表明他跨學科治學的意識非常強。胡適也是在早年接受了傳統文化的熏陶后在美國起初以農科為專業,后來選擇以哲學為主攻專業,欲以西方哲學的理念與方法整理和關注中國傳統學術,從而走向了以哲學方法論為基礎的新考據學之路。由此可見,不論是從舊時代走出的王國維,還是稍晚一輩游學海外多年的胡適、陳寅恪,豐富的知識結構與寬廣的學術視野是他們在學術研究上共同的特點。當下的史學研究應在借鑒前輩史家治學經驗與方法的基礎上,不斷推陳出新、自我完善,俾使史學研究走向更寬廣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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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唐偉
作者簡介:郭士禮(1982—),男,歷史學博士,成都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
基金項目:2013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中國現代史家對文學作品史料價值的解讀及運用研究”(13XZS017)。
中圖分類號:K05;K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16)04-012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