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少斌(1.南京大學法學院,江蘇 南京 200093;2.南京審計大學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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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智主義思潮與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之構建
畢少斌1,2
(1.南京大學法學院,江蘇 南京 200093;2.南京審計大學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5)
摘要:反智主義是一種發源于美國20世紀50年代的社會思潮。反智第一層含義是懷疑、反對知識和知識分子;第二層含義是對尚未達成共識的社會秩序的拒絕態度。反智主義作為一種社會存在,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社會對反智主義正反情感并存。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是一項偉大的中國法治實踐。作為一個社會系統,在構建時既要分析系統內在的要素特質,又要考慮其與所處環境信息交換的過程。反智主義所內含的懷疑態度、權利意識、理性精神本身就應是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成要素,其內在的矛盾與沖突也必然對當下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構建產生一定的影響。反智主義思潮的分析與反思對構建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具有促進和借鑒作用。
關鍵詞:反智主義;法治話語體系;構建
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是一個時代命題,對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意義重大。特定國家的法治話語體系應當是該國有關法治的思想、理論、知識、文化甚至語言及思維的總體概括,尤其集中體現為法治的理論與知識體系。[1](p528)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是關于中國法治理論、法治信念和法治實踐等所組成的思想體系,承載著中國法治發展的歷史進程與時代演進,建設法治話語必須要考慮到我國的現實國情以及社會發展的實際需要,在構建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時,不能滿足于理論的證成,更應當體現其實踐價值,堅持問題意識,在法治實踐的基礎上提出符合國情的法治話語體系。現實生活中,各種社會現象和社會思潮對社會秩序的構建、經濟社會的發展產生重要影響。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社會結構發生巨大變化,城鄉二元結構逐步打破,傳統的熟人社會向公民社會轉化。社會發展進入黃金期,而社會矛盾也陷入風險期。在社會生活中某些領域出現不同程度的失范、失序乃至無序狀態,如不加以防范和治理,就會出現“破窗效應”。①破窗效應(Broken windows theory)是犯罪學中的一個理論,該理論認為環境中的不良現象如果被放任存在,會誘使人們仿效,甚至變本加厲。對社會生活中出現的諸如暴戾情緒、犬儒文化等多種社會現象和新的社會思潮進行關注和分析,對當下構建中國法治話語體系具有重要價值。一方面,在構建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時,要客觀面對和正確分析各種社會現象及社會思潮表象背后基于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的深刻原因;另一方面,在構建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時,也要充分堅持理性自信、去蕪存菁,將各種社會現象及社會思潮中有利于法治建設、有利于社會進步的成分吸收轉化。反智主義就是一種需要仔細辨析和認真對待的社會思潮,其本質是一種關于話語權的社會力量的博弈,內生著自由與秩序、理性與權威等內在沖突的社會思潮,在價值、理念等方面與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既有矛盾焦點,也存在契合之處。
反智主義作為一種理論思潮,由美國歷史學家理查德霍夫斯塔特于1962年出版的《美國生活中的反智主義》一書提出。20世紀50年代,代表大企業利益的艾森豪威爾的粗魯統治,以及麥卡錫主義極力鼓吹知識分子對社會狀況的批評和指責隱藏著巨大的毀滅性力量,使整個知識分子階層遭受到來自政府及其所操縱的輿論工具的殘酷打壓。艾森豪威爾的名言:“知識分子是那種用多余的話講述他未必知道的事情的人”,就是當時美國反智主義的最好詮釋。這時的反智主義的主要內涵是反對精英政治和反對作為政治精英的知識分子。因此,理查德霍夫斯塔特定義反智主義是“對理性生活和那些被認為是其代表的人們的一種反感與懷疑,是一種一貫貶低這種生活之價值的傾向”。[2](p7)
(一)反智主義概念辨析。
反智主義并非中國本土詞匯,但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它自古就存在。正如余英時先生所言,它不是一種學說、一套理論,而是一種態度,這種態度并不限于政治,在文化等領域皆有跡可循。[3]因此,美國創造的不是“反智主義”思想,而僅僅是創造了“反智主義”名稱。權威的英文版大英百科全書的定義是:“反智主義描繪的是一種態度,它敵視,或者說不信任知識分子和對知識的追求。它可以通過許多種途徑表達,比如攻擊科學、教育和文學的價值。”中文維基百科更直接認為,“‘反智主義’可分為兩大類:一是對于智性、知識的反對或懷疑,認為智性或知識對于人生有害而無益。另一種則是對于知識分子的懷疑和鄙視。”筆者認為:在空間范圍上,幾乎所有文化都有反智的一面。反智主義在不同國家和地區由于宗教、國情、文化的多元影響而體現不同的內涵;在時間維度上,反智主義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和世界文化的交融,反智主義也體現出不同的內涵。筆者認為,要厘清反智主義的概念,應先回答下面幾個問題:
1.反什么“智”?第一層含義:“智”是指知識和知識分子,反智是一種懷疑、反對知識和知識分子的社會思潮。在美國,它源于清教徒文化傳統,清教的神職人員對科學精神的敵視,第一批來到新大陸的白人移民都是沒有受過什么教育的貧苦農民。他們看重實踐知識,不看重書本知識。在商業上,它強調物質與實用主義,不信任超出日常生活的觀念;在教育上,它則同樣陷入實用主義的泥淖,否定智力生活的獨立性。在中國,老子的道家思想則明確提出知識就是偽裝:“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道德經》第18章)。這層含義上的反智是一種簡單粗暴、非理性的態度;第二層含義:“智”是指一種尚未達成普遍共識的社會秩序。它是在不同立場和思維的基礎上,不同階層或人群中產生的分歧與矛盾的產物,所以它無關褒貶義,只是對矛盾對分歧的總結。反智是權力祛魅的過程,社會生活中表現為對精英權威的懷疑,體現出重構秩序的沖動。
2.誰在反智?一種情況下是普通民眾,既可能是個體自由的天然沖動,也可能表現為他們對精英掌控社會話語權的不滿與反抗;另一種情況下主體是統治地位的社會精英階層,既可能是為了構建統一社會價值體系的需要,也可能是維護既有統治秩序的利益而反對對其統治秩序可能產生沖擊的知識或智慧,這種反智帶有明顯的工具主義色彩。
3.為何反智?自由是人類的至高理想,人類社會的發展史可以說是一部不斷擺脫束縛、爭取自由的歷史。但文明社會的教化離不開秩序的節制與疏導,自由與秩序之間的緊張關系是現代社會的基本特征,反智就是在這種緊張關系的推動下產生的趨利行為。正如孟德斯鳩所言:“幸運的是人們處于這樣的境況中,他們的欲望讓他們生出作惡的念頭,然而不這樣做才符合他們的利益”。[4](p168)無論是個人自由的擴張還是集體權力的膨脹都是內在欲望的體現,反智情緒只是表象,利益追求才是其價值內核。因此,利益推動著反智,恰恰也正是利益最終決定反智的終結,促成秩序共識。
(二)反智主義的分類及社會影響。
由于反智主義思潮十分龐雜,理論定義并不清晰,筆者嘗試從實踐效果倒推的路徑,把反智現象按照主體和客體的不同進行如下分類并進行功能分析(見表1)。
首先,把客體“智”分為兩個層次;把反智的主體分為兩類群體。需要說明的是,此處的精英階層是指有權制定,或影響制定社會秩序的群體,包括政治精英、經濟精英及知識精英。

表1
其次,從普通民眾角度看:普通民眾反對一階的智,表現為拒絕知識、歧視知識分子,甚至把無知當個性,是一種愚昧落后的生活態度,必然導致社會發展停滯;普通民眾反對二階的智,如果運用得當,是一種理性之光,是民智開啟的必然結果,是民眾追求個性自由、體現自我價值的天然需求,也是社會多元化的必由路徑。普通民眾反對二階的智,實踐中如果超過必要的度,會導致不同的社會結果,一種就是演變成暴民政治,民粹主義泛濫;一種則是社會犬儒化,社會潛規則盛行,民眾與精英處在不同話語體系,社會矛盾在無聲中積聚。
第三,從精英階層角度看:精英階層反對一階的智,其實是一種有意識的愚民措施,目的是維護對其有利的統治秩序。在中國歷史上,這種反智有時甚至會演化成“滅智”,如秦始皇焚書坑儒。用這種手段維護的社會秩序只能是極權統治;精英階層反對二階的智,可能表現為一種社會秩序的自我完善,這種社會秩序建立在共識的基礎上,具有反思性的;精英階層反對二階的智,如果處理不當,也可能表現為一種社會秩序的自我沖突,古今中外,精英階層內部矛盾沖突往往對社會造成的傷害更大且發生頻率更高。
綜上:對知識的拒絕或對知識分子的歧視是一種不理性的態度,無論是普通民眾還是精英階層,一旦產生這樣的情緒,必然對社會構成傷害。就反對二階的智而言,情況要復雜得多,這種語境下的反智,既可能是理性的構建,也可能是情緒的宣泄;既可能是協商對話的前提,也可能是權力斗爭的工具。總之,一個社會的反智情緒并非單一結構,大多數情況下是多元并存的,經濟、歷史、意識形態的特點都會給其留下不同的烙印。由于反純粹一階含義上的智所造成的社會負面效果是明確的且已基本達成社會共識,故本文下面的篇幅將主要圍繞智的二階含義展開。
(一)當下中國反智思潮的主要表現。
思考恐懼癥。出于對來自外力的威脅和自身信心的缺乏,對于權威盲目依賴,長此以往,讓人惰于思考。對于謠言或他人觀點,不假思索,附和跟風。進而形成面對壓力與困難采取回避態度的“鴕鳥心態”和過早放棄追求、極易妥協的“初老癥狀”。
習慣性懷疑。社會誠信危機導致人與人之間缺乏信任和安全感,從而懷疑一切規則與權威,進而產生無節制的罵政府、反權威的自慮心態和沒有底線的易怒、好走極端的暴戾情緒。“反智”不是反對思考,而是提倡懷疑精神,鼓勵獨立思考。但是習慣性懷疑是非理性的反智,它不負責創造與建設,反對智識上的權威,卻不能催化出一種個體主義的思想延伸,沒能有效地塑造出一種普通大眾的獨立性和個體理性,是破壞性而非建設性的反智。
網絡暴戾化。在網絡上反智主義體現為所謂的“網絡暴民”,至少網絡上的很多情緒是非理性的。學院中盛行的相對主義、迅速興起的商業快餐文化借助全球通信網絡,以更強大的面貌出現。在公共輿論中,當人們提到“公知”“教授”時表現出的習慣性蔑視,“人肉摸索”時的肆無忌憚等均顯示出對社會秩序的挑戰。
社會犬儒化。犬儒主義不相信任何人可能有善良的動機,它堅信私利是人類唯一事實的動機,出于隱藏私利的需要,誰都不會說真話。這種判斷在一個缺失知識權威的社會里更加具有說服力和傳染性,形成一種相互懷疑、相互鄙視的犬儒文化。[5](p10)對任何法治社會而言,缺乏真相都是一種嚴重的營養不良,而犬儒主義的冷漠卻是一種致命的疾病,這種冷漠與不信任使犬儒主義者置身事外,放棄對真理的追求,對正義的沖動,永遠成為秩序的障礙,進而出現尼采所稱的“末人”之相。
讀書無用論重新抬頭。高昂的學費讓貧困家庭難以負擔,花費巨額費用在大學畢業后卻找不到工作,使得讀書無用論在某種程度上卷土重來,反映出的卻是“知識群體”的無奈,知識改變命運的理念正在被現實一點點無情吞噬。
(二)當下中國反智思潮產生的原因。
經濟發展失衡,貧富差距拉大。改革開放,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的貧富差距日益拉大,社會呈現兩極分化斷裂的趨勢。財富似乎是某種身份的象征,甚至也帶有某種權威性質,并且極易與權力勾兌鞏固符合其利益的規則。“有份好工作不如有個好老爸”是階級固化的最好詮釋。追逐財富是人的自由,但是對金錢的追逐與享受是背棄道德換來的,不合理的收入差距造成嚴重的社會不滿情緒,它就會導致人們對社會正義的失望,放棄對真理的追求,產生反智情緒。
社會精英的墮落。一方面表現為部分知識精英的沉淪,面對無所不在的消費主義和功利主義,一些知識分子也開始沉湎其中。其結果就是知識分子作為一個群體逐漸失去了獨立人格和道德智力方面的領袖地位,知識精英的行為脫離民意,引起人民的嘲弄或反抗,知識分子作為“社會良心”的信用被透支;另一方面表現為政治精英的自負,精英主導的政治、經濟秩序,以及對民眾不平等的利益結構。正像哈耶克所警告的,少數的精英官僚,不管多么聰明,靠他們的決策也無法有效地改善大多數人的福益。因為社會秩序只有通過利益博弈和公眾廣泛參與來達到健康的均衡。
民粹主義的泛濫。民粹主義崇拜的是作為一個抽象整體的“人民”,對個人卻持一種極為蔑視的態度,無論這個“人”是勞動者即所謂“平民”,還是知識分子即所謂“精英”。民粹主義中最缺乏的就是公民個人尊嚴與個人基本權利的觀念,民粹派當年的“英雄駕馭群氓”的著名理論就是典型總結。由于普通公眾參與決策權尚待落實,執政精英與民眾階層之間的溝通協商機制有待完善,民眾與精英處于不同的話語體系中,當制度安排不能有效滿足民眾期待時,這種不滿就會以非理性的反智形式表現出來。針對經濟精英,富裕階層的“仇富”心態,有些人借口反對腐敗,將內心不滿與心理失衡發泄到政治精英身上,理智與客觀被各種偏見掩蓋,主觀的情感性沖動卻往往能得到喝彩與附和。
權力的任性。一方面表現為權力缺乏監督,權力天然具有擴張性,權力不受約束必然成為暴力。不能得到有效監督和約束的權力不僅會導致貪污腐敗,更會導致暴力泛濫,公權暴力化是權力任性的極端表現,使政府的公信力不斷面臨置疑,社會陷入“塔西佗陷阱”,甚至誘發社會“西西里化”。對政治權威的不滿演化為不信促成反智的形成。另一方面表現為維護精英主導的政治、經濟秩序,以及對民眾不平等的利益結構的需要,利用反智來愚民,知識分子首當其沖,如當下公共知識分子已明顯被污名化,在公共輿論中,當人們提到“公知”時表現出的習慣性蔑視。其實這是一種智識的虧缺和寬容精神的缺乏。
道德滑坡,社會價值觀的異化。伴隨著改革開放和經濟社會快速轉型,傳統價值理念逐漸淡化,傳統規范對社會成員的控制力減弱。再加上現代信息技術的發展,域外良莠不齊的文化趁勢迅速滲透,我國社會價值觀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異化和失序,使得部分社會成員缺少明確的價值導向,面臨著價值甄別和選擇困難,處于缺少價值信仰的混亂狀態。新型道德秩序尚未成形,道德共同體名存實亡。公眾的信任感和社會認同喪失,特別是公信力(包括政府公信力、司法公信力、媒體公信力)喪失;在現實情景中,面對來自權威的聲音,民眾經常不加甄別就表現出強烈的質疑或批評。弱肉強食的成功經驗很快產生了社會示范效應,成為一些社會成員仿效的榜樣,這種或隱或現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氣息為社會反智情緒的生發和傳染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既牽涉對域外既有的各種法治觀念和法治思想的審慎思考與分析,對傳統的法學理論和法律知識的改造與整合,更需要依照當代中國的實際情況與條件,實現法治理論的全面創新。根據一般系統理論,系統具有多元性、相關性和整體性特點,組成系統的各要素是多樣性的統一、各要素相互依存、各組成部分有機整合,發揮整體的功能。系統像一個有機體一樣,它所擁有的核心要素構成系統的性格特征。一個系統之外的一切與它相關聯的事物構成的集合,稱為系統的環境。[6](p17)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是一個宏偉的系統,在構建時既要分析系統內在的要素特質,諸如話語系統的價值核心、基本理念、工作原理;又要考慮話語系統與其所處環境的信息交換、相互影響的過程。因此,在構建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時,一是要對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核心要素進行把握,對其性格要義要有清晰的理解;二是要考慮本話語系統的運作環境,要堅持問題意識,聯系具體的社會現象和社會思潮,比如反智主義思潮的影響。
(一)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性格要素。
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代表了一種價值和信仰體系,而且話語體系的形成也有助于這種價值和信仰體系在社會中的建立,這是話語的建構作用和觀念功能。[7](p60)正是因為價值和信仰體系的確立,法治話語體系的形成體現為成熟的、得到普遍接受的、獲得內在認同的法治理論觀點和理論體系。因此,中國的法治話語體系應當有明確的價值取向。首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理所應當是當下中國法治話語體系主體價值構成;其次,當下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伴隨著社會分層,意識形態禁錮的打破以及文化的開放帶來了觀念的多元化和思想的空前活躍。這引發了各階層間、各群體間以及階層和群體內部各種復雜且彼此沖突的社會主張與利益訴求。[8](p3)社會同質化程度降低、社會階層結構硬化的現實,使中國的法治建設具有很強的復雜性。因而,加強對人權的保障,倡導包容精神應當是當下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應有內涵。
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建設應堅持以實踐為導向,實踐是解決一切問題的不二途徑。在當代中國法治建設進程中,實踐主義話語立場體現為以中國問題為中心的話語取向,即法治話語應始終圍繞具有實在性、當代性、重大性、根本性、普遍性的中國問題展開,從我國法治事業發展的實踐中找出問題的癥結所在,并結合法治發展的實際現狀提出有針對性的解決對策。在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建設中,我們不能滿足于對傳統法治文化的繼承,也不能只專注于對國外法治先發國家的學習借鑒,更不能停步于理論體系的證成。而是要堅持我國法治話語以當代中國社會為具體場景,以中國的實際國情為基本條件,以解決中國社會的實際問題為目標和使命,它是一場偉大的法治實踐。
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應堅持理性精神。實踐中應體現為“說理”二字:“說”是指溝通,創造溝通的環境,培養溝通的能力,樹立協商的機制;“理”體現為正當性,好的秩序應當滿足合道德性和合規則性。首先,理性地對待權威,權威是個體在面對自由與秩序這對社會內生矛盾博弈的結果,自由是人的天性,但理性告訴我們只有服從權威才可能有穩定的社會秩序。樹立憲法至上的權威觀,反映的是一個國家法治的理念,是一個法治國家對建設高水平法治國家的期許,是構建法治話語體系的重要保障。其次,理性的對待構建過程,堅持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本身要符合實踐理性,是一個理論聯系實踐的過程。理論知識與實踐經驗是任何事情發展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資源,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必須在現有理論研究的基礎上,結合我國法治建設的現實國情,摸索出一套完善的話語體系。[9](p17)
(二)反智主義對構建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借鑒與啟示。
當代中國的法治話語體系應當是一個開放包容、內含核心價值、堅持實踐理性的話語體系,堅持問題導向是其鮮明特征。它必將以解決現有問題為目標,同時在問題解決中得到完善。反智主義是當下中國社會思潮之一,雖然在社會生活中,多以負面形象出現,但作為一種社會存在,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反智主義所內含的懷疑態度、權利意識、理性精神本身就應是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成要素,其內在的矛盾與沖突也必然對當下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產生一定的影響。反智主義的內在動力是利益博弈,表現形式是話語權的爭取,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將是長期存在的,與構建社會秩序是互動關系。筆者認為,當下中國,全面推進法治社會建設已成為社會共識,通過對反智主義思潮進行全面反思和規范引導,認真理性地對待反智主義,將對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起到借鑒與啟示作用。
法治話語體系構建的核心價值——保障人權。“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10](p8)盧梭的這句名言精確地說明了自由與秩序之間的辯證關系。自由是現代社會發展的動力,秩序是社會發展的保證,自由與秩序之間的緊張關系是現代社會的基本特征之一,反智實質上就是這種緊張關系的體現。理性的反智反的是未達成共識的秩序,即反的是對知識的壟斷和權力的濫用而不是秩序本身。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反智是個體追求自身價值的體現,是一種有關人權的主張,它是個體自由與秩序內在沖突的外在表現。這種沖突將推動在構建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時,對人權保障的重視。法治最核心的價值是尊重和保障人權。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指出:“必須堅持法治建設為了人民、依靠人民、造福人民、保護人民,以保障人民根本權益為出發點和落腳點,保證人民依法享有廣泛的權利和自由、承擔應盡的義務,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促進共同富裕。”全面建設法治國家,不僅表現為法律數量的增加和法律功能的擴展,也不僅體現在對法律權威的崇尚,最根本的變化應當是法律價值的轉變和創新,是法律對人的主體性和人權的尊重和保障,是法治為滿足人的全面需求和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提供制度基礎和法律保障。堅持以人為本,執法為民,公平正義,體現了我國社會主義法治話語體系的本質屬性和價值追求。人權保障這一核心價值在法治話語體系中的落實,將會使反智思潮中自由與秩序的沖突迎刃而解。
法治話語體系構建的基本立場——理性精神。對反智主義思潮的反思不由讓人聯想起了啟蒙之爭,啟蒙塑造了知識霸權,生成了新型奴役,啟蒙者并未賦予其對象以獨立、自由的人格,反而使他們匍匐于自己的膝下,一個權威被打倒,另一個權威卻冉冉升起;同時,對理性的神圣化,導致所有人,包括啟蒙者,都淪為理性的奴隸。對此自然要展開批判,然而批判啟蒙不等于反啟蒙,后者只能使人類重回蒙昧狀態。[11](p13)反智主義內部存在著理性與權威的糾纏。理性是法治的精髓,“法是建立在理性話語的基礎上的,也是理性話語的反映、體現和象征。法律不是純粹的理論理性,又不是單純的實踐經驗,而是實踐理性的對象和產物。”[12](p3)現代法治建設實際上是法學去魅的過程,實踐理性是現代法治的重要特征。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告訴我們:一切事物都是在不斷變化發展的,所以我們要認識到事物所包含的矛盾,抓住事物變化發展的規律、特點,就要運用實踐的觀點,批判地對待一切事物。實踐理性主張尊重傳統的同時崇尚創新,實踐是認識的基礎,認識又推動實踐的發展。法治中國話語與實踐主義的話語立場相適應,始終把實踐作為法治理論與知識的淵源與對象,以認識、解釋實踐現象,并指導實踐解決實際問題作為法治話語的評價依據以及法治話語建設的功利目標。實踐理性認為權威建立在理性選擇的基礎上,同時在實踐中接受檢驗,反智主義思潮正體現了理性與權威的博弈。這種博弈將推動實踐理性這一主要理念在法治話語體系中的確認,將會引導我們正確對待理性與權威。
法治話語體系構建的主要理念——包容態度。反智主義思潮的產生,表面上看是知識背景的差異,實質上是階層利益不同,精英階層自身的利益訴求以及知識權威與政治權威結合后可能產生的權力異化,普通民眾話語權被忽視而失落甚至沉淪,這是反智主義產生的深層原因。在當下中國,人們價值觀存在多元性,相互沖突的價值觀容易引發人們內心秩序的紊亂,妨礙個人對自由的理解與追求。社會風險的降低需要形成一種包容的態度,也只有秉持包容的態度才能使我們的社會走向開放與和諧。這既符合中國傳統“和而不同”君子社會的道德理想,也契合當下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戰略布局。《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對寬容的界定為容許別人有行動和判斷的自由,對不同于自己或傳統觀點的見解有耐心公正的容忍。20世紀以來,哈貝馬斯的商談理論、羅爾斯的正義理論都是對寬容觀生命力的有效注解。構建我國法治話語體系應當充分體現寬容精神,包容各種利益階層的合理訴求,構建社會各階層間的協商對話機制,充分尊重社會主體各自對社會不構成傷害的選擇,公權力行使時保持克制,私權利追求中保持審慎。對反智主義思潮中民眾與精英對立情緒的審視,有利我們在構建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時保持警醒,推動寬容的秩序觀、審慎的自由觀的有效形成。
法治話語體系構建的動力源泉——全民參與。反智主義思潮中充滿了懷疑和不安,這種懷疑可能帶來建設性的成果也可能導致毀滅性的災難,這種不確定因素來源于社會秩序制定中部分群體的被動缺席。這種漠視合乎邏輯地引發了懷疑和敵視,公眾的信任感和社會認同急劇下降,最終引發社會的失序。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中堅持人民主體原則,這是一切權力屬于人民的國家性質的體現、也是執政為民的黨的執政理念的落實,使人民作為法治實踐的主體通過各種途徑和形式管理國家事務、經濟文化事務和社會事務,健全公民參與制度。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公告明確提出:深入推進科學立法、民主立法,完善立法項目征集和論證制度,健全立法機關主導、社會各方有序參與立法的途徑和方式,拓寬公民有序參與立法途徑。廣泛凝聚社會共識,構建理性化的社會溝通系統。理性化的溝通系統可以讓群眾通過各種渠道及時充分地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政府可以適時地根據群眾意見做出政策調整,讓社會各階層均有公平的機會和平等的話語權。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應當秉持一種基本信念:最健康制度的公共決策是建立在最廣泛的參與之上的,而未必是最專業的知識之上。反智主義思潮中種種懷疑和不安,讓我們充分意識到全民參與是構建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正確路徑選擇,同時全民參與也是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作為一個系統工作時的動力源泉。
法治話語體系構建的重要力量——社會組織。反智主義思潮中充斥著力量的博弈,其代表的是一定利益的組織思維。群體凝聚在一定的利益目標下形成自發的組織是現代社會的基本特征。大部分組織中,成員對于其他成員的行為以及組織的規范和規則有著共同的信念。當大量的個體有權創立組織來開展廣泛的經濟、政治和社會活動時,權利開放秩序才算建立。當許多群體在利益受到威脅時能有能力積極參與政治,公民社會的基礎便形成了。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構建將有效推動公民社會的建成,承認與發揮社會群體的作用是其中的重要一環。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明確指出:發揮人民團體和社會組織在法治社會建設中的積極作用。建立健全社會組織參與社會事務、維護公共利益、救助困難群眾、幫教特殊人群、預防違法犯罪的機制和制度化渠道。支持行業協會、商會類社會組織發揮行業自律和專業服務功能。發揮社會組織對其成員的行為導引、規則約束、權益維護作用。就本質上而言,社會組織因社會問題而生。反智主義思潮本質上是因行使社會權利時溝通不暢而引起,在表達內容上是社會群體思維的體現,在組織形式上表現為可能形成各種類型的社會組織。社會組織是社會權力的重要載體,反映了權力形態的轉移與流變,社會組織的涌動蘊含了社會力量的茁生、體現了社會權利意識的發展,本質上適應了國家向社會放權的開放性政策。[13](p48)反智主義思潮推動力了社會組織的發展,并借助社會組織的發展影響社會。這促使我們在構建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時,要充分考慮和發揮社會組織等多元權力的流變形態,形成富有特色、務求實效的法治話語體系。
反智主義是一個值得嚴肅面對的社會話題。由于歷史、文化、經濟等背景的不同,反智主義在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不同歷史階段呈現不同的特點。其豐富的內涵和多變的特質決定了我們不可以草率地對其進行價值評判,也不可以對它的未來進行唯理主義的完美設想。反智主義思潮內含著諸如理性與權威的沖突,自由與秩序的糾結,民眾與精英的對立,這些矛盾和問題對于我們構建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有著借鑒和啟示作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建設法治中國是艱巨的歷史使命,也是偉大的法治實踐。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再次明確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任務的重要性和艱巨性,同時也表達法治中國建設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的鮮明立場。在這場劃時代意義的社會進步中,只有堅持問題導向,以問題促進建設,以建設解決問題,以人權保障為核心價值,秉持求真務實的實踐理性態度,依靠全民參與,才能構建起具有中國特色的、開放包容的當代中國法治話語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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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京
作者簡介:畢少斌(1973—),男,南京大學博士研究生,南京審計大學法學院講師。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規劃基金項目“我國區(縣)法治績效評估體系研究”(11YJA820040);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資助項目“現代審計科學”(PAPD)。
中圖分類號:D920.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16)04-016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