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集偉
民間語文的魅力,像芥末紅薯,像麻婆三明治,常常是由無法歸納、難以表述、超常活躍的那個部分來呈現,在這類“無法確定”的空間里,2015民間語文熠熠生輝。
“表情包”并非始于2015年,卻在這一年表現搶眼。其在社交網絡中的簡便易用,已然老少通吃,至少下列3種類型的表情包在2015廣受歡迎:QQ表情包、虛擬人物表情包、真人表情包。
《牛津詞典》評選出的2015年度詞匯就是一個表情符——Face with Tears of Joy——一張“喜極而泣的臉龐”。《牛津詞典》說,它們參照的統計數據顯示,“笑哭了”是2015年全球使用率最高的表情符號,作為一種細致入微的表達形式,這個表情符已跨越不同語言障礙,成為現代人高頻使用的“單個有意義元素”。
當“筆者”變成“鍵人”,當在朋友圈點贊、乞贊、互贊成為剛需,“便利性”與“信息量”合二為一者,要么表情包,要么表情符:往親人圈、閨蜜圈之類“閑扯現場”狂扔爾康、姚明、金館長們的表情,反證出來的,是熟人不講理,是真愛才搞怪,是整蠱才真心。而在泛社交場域,重要的是“秒速表達”而非“走心”。
2015年4月中旬,一名河南老師的辭職信“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意外擊中萬千網友脆弱的心,被稱為“史上最具情懷的辭職信”。一個原本普通的實用文本意外成為2015民間語文抓手之一。一時間,情懷辭職信、咆哮辭職信之類像文本洪流,瞬間變身為一個“社會學文本”。
或許,它是全民焦慮的一枚心理切片?它是情緒亞健康的一個緊急出口?又或是一種體面優雅的逃離?諸如“我的胸太大,這里裝不下”;“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甲方是我二大爺,公司是我后媽,而我只想找個干爹!”此前,“辭職信”之類的實用文本幾乎無人垂顧,可在2015之后,這種“無視”或會改變——在自媒體時代,這類非虛構“實用文本”,大有“重新開發”的可能。
2015年5月,“小咖秀”上線,這款視頻拍攝應用的主要功能即“模仿”,用戶可用最為便捷的方式,制作由自己出演的視頻短片——它以“搞怪”為特色,夸張、神經質乃至古靈精怪為其世俗美學默認值。為此,軟件本身內置的那些大眾熟知的音樂片段、影視橋段貢獻巨大。
主打大眾娛樂牌的“小咖秀”可謂生逢其時,其流行得益于眾多演藝大咖的志愿式摻和。其娛樂至上的單一訴求,使它很快成為2015現象級應用。它盤活了娛樂資源庫中那些過時的經典橋段,并找到了自身的綜藝格式:金星秀的文本+蔣欣的模仿+社交媒體病毒式傳播。它既是段子,也是表演、口才,與此前單一文字文本比,這種民間語文綜藝新格式所傳遞出的信息更繁復,更曖昧,其傳播效果也更難界定和確認。
小咖秀
有 一段時間,周星馳的人品問題總是被提上娛樂新聞,掀起一番爭議。讓這一事件升級的原因還有明星態度各異的回應,除了力挺的、拉偏架的以外,最多的回應就是“我跟他不熟”。這句話一放大就顯得意味深長,可以理解為冷漠、懶得搭理、已經絕交;也可以理解為回避問題、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撇清自己。
客觀地說,和周星馳合作過的明星們,未必和我等腦殘粉一樣,對他有著深厚的感情。因為,他們不過是同事。在所有人際關系里,同事是和“現實”關聯最緊密的一種關系,也是最不烏托邦的一種關系。
在我們單位,阿威和誰都能打成一片。跟他聊多了你就會發現,他的話其實沒有什么“含金量”,說的全是“我”怎么樣,“我”老婆做飯喜歡放醬油,“我”小孩不吃羊肉,“我”老丈人不吃魚……后來我們連他家床是南北走向,乃至他和老婆孩子分房睡都知道了。盡管阿威天天都在說“隱私”,但他令人感興趣的另一面,卻打死也不會告訴你,比如他一下班就洗車,還把頭發抓弄成韓國明星式厚劉海造型,這應該不是去幼兒園接小孩的節奏。
雖然上班族每天和同事在一起的時間比和家人還要多,但從人生大事到生活瑣事,同事能夠了解到的情況只是冰山一角。你甚至不知道你辦公桌對面的同事到底是單身還是有伴侶,而他的另一些隱私,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比如他是否還對前女友念念不忘,他是否有過婚外情。即便周末在外面撞見他帶辣妹“喝咖啡”,他第一反應也多半是裝作沒看到你。
在所有人際層面里,人們會向自己最親密的人傾吐衷腸,也會向旅行中邂逅的有緣人述說心事,唯有中間最現實的層面,人們謹慎地保持著距離。哲學家齊美爾說,這種對熟人的陌生感、距離感,是因為城市空間過于擁擠,保持情感距離,也是所剩無幾的精神自由甚至精神保護。
阿威最近有點兒鬧心,因為如今的辦公室不像他剛工作時那么熱鬧了,即便無事可干的時候,年輕人也都是“低頭族”,不是在發微信就是刷微博,沒人有功夫陪他聊心靈雞湯了。在辦公室新生代年輕人看來,這些都是自己的私生活,和工作沒什么關系。
本質上說,“我和他不熟”才是現代同事關系的大實話,但我們卻不太接受明星現實的一面,希望他們的工作生活都是電影,都有戲看。于是,周星馳的影迷粉絲們包括我,在感情上對這個答復很不滿意,咱們在行動上迅速集結,跟帖力挺,吵吵嚷嚷議論紛紛……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笑忘錄》里有這樣一個情節:政治移民塔米娜懷疑自己還在被跟蹤、被迫害,她在動物園看到很多鴕鳥,它們在聲嘶力竭地追著她叫喊,好像要警告她什么。其實,鴕鳥只是在滔滔不絕地說自己。
所以,周星馳一如既往地沉默,因為他知道,你們只是在借個話題說話,說來說去,最終說的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