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的文學倫理學解讀

劉　斐

( 菏澤學院文學與傳播系，山東菏澤 27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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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的文學倫理學解讀

劉斐

( 菏澤學院文學與傳播系，山東菏澤 274000)

英國女作家喬治·艾略特作品中，貫穿著強烈的倫理關懷，被評論家們譽為"倫理先知"。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法重新解讀其代表作《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有助于我們深入理解艾略特小說中的倫理關懷特質。以主人公瑪姬性格的發展觀照艾略特的道德權衡標準，并進一步闡釋艾略特的倫理道德觀。

喬治·艾略特；《弗羅斯河上的磨坊》；瑪姬

喬治·艾略特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著名的女性小說家，其發表于1800年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弗羅斯河上的磨坊》，以自己的少年生活為藍本，以自己所熟悉的鄉村田園生活為背景，講述了一個曲折多磨的悲情故事，生動再現了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英格蘭中部地區的鄉村生活場景。由于濃厚的哲理性和宗教氣息，艾略特的作品為中國讀者接受的并不多。《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確屬為數不多的在國內有較大影響力的作品，主要原因在于小說較少涉及宗教問題，而是追求一種家庭之間宗教之間的和諧及各種倫理關系的完善。主人公瑪姬的道德選擇符合中國人的倫理觀念及推崇的以義為重的處事原則，瑪姬犧牲自己成全他人，既合乎道義，又符合情理。本文試圖從倫理批評的角度，對瑪姬的道德選擇做出倫理學意義的解讀。

從文學倫理學的角度來看，“人作為個體的存在，等同于一個完整的斯芬克斯因子，因此人身上也同時存有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1]12，其中，獸性因子是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動物本能的殘余，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而人性因子則是通過后天的教化和自我修養而形成的倫理意識，其核心是能夠辨別是非善惡的理性，其中所說的獸性因子即斯芬克斯因子正是理解人性的關鍵所在。人類均從天真無邪﹑ 不諳世事，任由感官決定的孩童步入成年時期，雖然已具備道德的約束力和責任感，但人格中仍然保留著斯芬克斯因子。在正常狀況下，人性因子作為主導因子能夠壓制獸性因子的膨脹，故成年人可在理性的指引下約束一己的行為，使其合乎倫理道德；然而總有某些情形，欲望的膨脹﹑泛濫會掙脫理性的束縛，這就意味著獸性因子存有逃離理性控制的可能性。

在艾略特的人物畫廊里，瑪姬最令讀者喜愛，甚至對《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結尾最不滿意的詹姆斯也贊嘆道：瑪姬是作者塑造的最成功的年輕女孩，詹姆斯所言之成功即瑪姬形象的多層次性﹑復雜性，她像天使般純潔善良，可性格中也存有陰暗的一面。故她的一生常常會出現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的交鋒和轉換，自由意識和理性意識的爭斗；經過一番博弈，其人性因子終于戰勝獸性因子，回到正常倫理的軌道。這一轉變過程不但反映了人物的性格命運，也表現了艾略特的倫理傾向。

一、瑪姬形象的獨特性

眾所周知，人類漫長的文明史其實就是男性話語強勢的歷史,女性長期處于文明的邊緣,處于“失語狀態”，往往是作為被觀察﹑被窺視的男人欲望的客體存在，故由男性作家建構的女性形象不可避免地出現偏差。從理論上講,女性可以從自身獨特的感受體驗、意識領域和心理特質來更真實地反映自身,然則現實中無法實現。自古以來,男性作者往往把本來完整的女性形象分為相互對立的兩極,要么“天使”要么“魔鬼”。但不論是崇尚精神美的“神圣化”還是詆毀肉體需求的“妖魔化”，歸根結底都是對女性的歪曲和貶抑, 完整且富有真實感的女性形象在男性作家的筆下幾乎是不存在的。

到了19世紀中葉,隨著資本主義進程的加快和女性公眾教育的普及，在中產階級牧師家庭，綻放了多個女性小說家奇才，女性主體意識開始凸顯，女作家更是英才輩出，蔚然成風。由女性所建構的女性人物相應地做了改觀，艾略特筆下的瑪姬形象就體現拿出了微妙復雜的人性，她不像天使般單一，而是呈現出動態和多層次的精神狀貌。她的人生歷程是個人欲望和社會規范之間不斷沖突的過程，這尤其在她對親情友情愛情的態度和處理方式上最為明顯。

美國心理學家埃里希·弗洛姆認為，只有一種情感既能夠滿足人們與世界結合的需要，而且同時又能使人獲得整體性與個性的統一，這種情感就是愛。童年時代的瑪姬因與之不同的長相和性格備受周圍人詬病。在媽媽眼里，她是“一個大自然的小錯誤”，“一批特立獨行的小馬”，渾身上下散發著不馴服和野性的氣息，她沖動任性﹑缺乏自制，自由意志往往導引她的行動；由此同時，她又是個愛幻想﹑情感豐富的小女孩，強烈渴望愛和被愛，如她對湯姆言聽計從，想方設法討其歡心，試圖得到兄長的關愛和認可；不幸的是，湯姆繼承了母親方面親族的特點—多德森傳統，即處事刻板，摒棄個人歡樂，一味遵從習俗的人生哲學。多德森家的人從不會從感情角度來判斷是非，在他們看來，凡是違反常規慣例的做法就是錯誤的，闖禍的孩子理所應當接受懲罰。兄妹理所當然地避免不了矛盾，如瑪姬因貪玩餓死湯姆托她代養的兔子，湯姆生氣不理睬她；湯姆偏愛露西，瑪姬出于嫉妒把露西推到泥坑里，被湯姆責罵的她賭氣跑到吉普賽人那里以報復哥哥；瑪姬千方百計想要得到哥哥的愛，甚至傷害到了他人，顯而易見，這是一種原始的自我主義，是由極端個人主義和自由意識的影響所導致的，人類完成倫理選擇后，動物本能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以獸性因子的形式暫時壓制下來，有時便會體現出一種自然天性的流露，瑪姬的自我主義便可作如此觀。”

13歲時，父親官司敗訴和接踵而至的經濟困境使她過早地目睹了冷酷自私的成人世界，感到了深深的憤慨與失望。身為女子，她不被允許闖蕩社會進行個人奮斗，只得無可奈何地呆在家里，聽憑悲劇命運的撥弄。現實的經濟困頓和精神壓抑與往昔的富足歡樂及黯淡無奈的未來對比，激起她異于常人的痛苦與絕望。一次偶然的機會，她接觸到了《效仿基督》，其中所倡導的放棄自我之愛和對世俗享樂的執著使她受到極大的觸動，于是嚴厲壓制自己過人的精力與才智，這一舉動也可視為理性意識對自由意志的壓抑。然而，這只是暫時的壓抑麻木狀態。事實上，瑪姬以極端的做法奉行禁欲主義，完全否定個人權利，不可能協調好內心各種激烈的情感和尖銳的矛盾。后來她和菲利普的交往也進一步證明，禁欲主義在欲望面前是蒼白無力的。她很快在費利浦的開導下醒悟過來了，開始以道德理想來完善自我，出于心靈的孤寂，更出于對費利浦的憐憫，她接受了他的求愛。她的感情完全是被動的，帶有更多自欺成份的，她錯把同情與自我犧牲的道德標準照套到愛情上，又一次走了極端。但即使這樣純潔的道德要求，也不為周圍人所理解。在保守的傳統社會里作為女子的她毫無社會地位，不允許有獨立的思想、自己的情感，她必須服從家庭的利益、兄長的意志。從這個意義上講，瑪姬開始意識到對他人 和責任的重要性，明白了為追求一己幸福犧牲他人的利益并不能夠快樂。顯而易見，這是理性意識與自由意識交鋒并戰勝自由意識的結果。然而，湯姆的粗暴干涉，激起了瑪姬的逆反心理，加劇了她同情、獻身費利浦的沖動以及心底里對費利浦的責任感，再次為日后伏下了悲劇的種子。

如果說瑪姬對菲利浦的愛更多的是出于同情和精神層面的交流，那么對斯蒂芬則是一見鐘情的男女之愛。應表妹露西之約，瑪姬前去姨母家作客認識了斯蒂芬，許多讀者對瑪姬愛上斯蒂芬清潔表示質疑和反感。英國劇作家立頓批評說：僅僅為了這種淺薄輕浮的登徒子，瑪姬竟會背叛信任他的表妹，按照藝術倫理，這種感情沉溺就是欺詐和卑鄙的行徑。對此，艾略特回擊道：如果藝術倫理不允許一個本性高貴的人抽成大錯的話，那么這種藝術倫理太狹隘了.如果我們追溯到瑪姬短暫的一生，就會發現這次愛情絕非偶然性，瑪姬身上的許多特質直接指向這次戀愛事件：她的感性坦率﹑對愛情的渴望，對因循守舊生活方式的厭煩，強烈的好奇心，以及童年時代殘留的和露西爭寵的潛意識；外加上斯蒂芬英俊的外貌，優雅的談吐，杰出的音樂才華，顯赫的社會地位，這些在瑪姬眼里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也構成了瑪姬愛上斯蒂芬的潛在動機，生活備受壓抑的瑪姬在面對激情和美好未來誘惑時，內心深處的自由因子膨脹，沖出理性的桎梏，不可遏制地占據了上風，她甚至自私地想；“為什么不讓露西痛苦一下呢，這些年來，誰又真正地關心過她呢”[4]193。這一時期的瑪姬，心理極為矛盾:一方面違心地抗拒、回避斯蒂芬，另一方面又渴望與他接觸、為他對自己的狂熱愛情所陶醉。愛情和責任猛烈撞擊，麥琪與斯蒂芬偶然同船游玩，由于對愛情的渴望和極度克制所引起的精神恍惚狀態，他們被潮水沖遠，隨波逐流，激情澎湃的二人獸性因子被徹底激活，進而突破倫理藩籬，沖動下做了不被社會所容之事，一切都無法挽回了：費利浦為失去她的愛而痛苦，露西為她和斯蒂芬的背叛而悲傷，而她自己也因擾亂了圣奧格鎮的秩序成為無法被接受的罪人。

“一般而言，文學作品為了懲惡揚善的教誨目的都要樹立道德榜樣，探討如何用理性意志控制自由意志，讓人從善。……文學作品中描寫人的理性意志和自由意志的交鋒與轉換，其目的都是為了突出理性意志怎樣抑制和引導自由意志，讓人做一個有道德的人。”[2]19，艾略特在小說中雖然寫了獸性因子脫離了人性因子的控制所造成的惡果，但她的目的仍是“是為了突出理性意志怎樣抑制和引導自由意志，讓人做一個有道德的人”[2]19瑪姬對斯蒂芬一度迷戀沉醉，但夢醒時分，一想到無辜的表妹和菲利普，她還是決定放手，小說著重描寫的是女主人公此刻激烈的內心沖突，一方面是刻骨銘心的愛情，另一方面是對友情的忠誠；一方面是個人幸福，一方面是他人責任，應何去何從？瑪姬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她雖有美好愛情的沖動，但這一短暫的激情最終被內心一直存在的與過去生活相連的責任﹑理智和親情的潛流所壓制，這使她成功地壓抑住了內心欲望和自由意志的驅使，拒絕了斯蒂芬的求婚，與之分手。此外，瑪姬的死亡結局表達了創造和新生的意義，在奔騰咆哮的洪水中結束生命不僅意味著她靈魂的凈化，也預示著她最終獲得精神上永恒的自由。

二、艾略特的倫理觀

喬治·艾略特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的一個有著濃郁宗教氣氛的家庭，家庭教育加上維多利亞時代的精神風尚，使喬治·艾略特形成了根深蒂固的道德觀。同時，她深受了當時席卷英法的實證主義哲學思潮影響。法國實證主義者孔德認為，人的本能、愛、同情是社會起源和發展的決定因素，他主張“普遍的愛”、“普遍的同情”，甚至要成立一種“人類宗教”的宗教，以道德教育來解決政治所難以完全解決的一切政治問題。這與喬治·艾略特極為投契。她的創作表現了主張“道德教育萬能”的一面，她的最高道德理想就是“普遍的愛”。這里所提及的道德教育即理性因子，人的理性和倫理性，

瑪姬把道德理想作為自我肯定、自我實現的人生理想來追求，但她的人生理想只限定在個人的精神范圍里，無疑是狹隘的;她的理想又過分強調了自我犧牲、個人義務這些具體的道德規范，無疑又是片面的。因此，她無法平衡自己內心的各種尖銳矛盾。她的道德追求也當然不為那個重實利、重傳統律條的社會所理解和接受。喬治·艾略特對瑪姬的態度是復雜的。她一方面批評瑪姬過于沖動偏激，未能與環境協調;另一方面又贊頌瑪姬的自我犧牲精神，對世人不理解誹謗表示不滿。瑪姬最終選擇了對費利浦的責任，放棄了對斯蒂芬的愛情;選擇了個人義務，放棄了個人權利，因為她認為“不能夠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而犧牲了別人”。愛情涉及到對社會對他人的責任與義務，當兩者不一致時，自我犧牲自我克制往往就成為高尚的選擇。喬治·艾略特讓瑪姬以她對愛情的自我克制和責任感，明確肯定了自我克制的利他主義的道德原則和追尋的理想人際關系。

在維多利亞時代，當眾多作家都在呼吁“人的權利”、贊頌個人奮斗英雄時，艾略特卻反其道而行之，思考“人的義務”，謳歌富于責任感的小人物。夏洛蒂·勃朗特筆下的簡·愛以她對個人尊嚴、愛情幸福的進攻性追求，高度肯定了人的自由、平等、幸福的權利；而艾略特的瑪姬，卻以她對愛情的自我克制，對親友的高度責任感，明確強調了人的忠誠、同情、責任等義務。艾略特的這一倫理道德觀，表現了她對資本主義社會弊端的高度敏感和一定程度的批判，自有它獨到與深刻之處。

[1]聶珍釗. 文學倫理學批評:倫理選擇與斯芬克斯因子[J]. 外國文學研究,2011(06):1-13.

[2]聶珍釗. 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J]. 外國文學研究,2010(01):12-22.

[3][美]埃里希·弗洛姆: 健全的社會[M]，蔣重躍等譯，北京: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7.

[4]Draper, R. P. Ed. George Eliot: The Mill on the Floss andSilas Marner, a casebook[C]. Macmillan Education Ltd,1977.

(責任編輯：譚淑娟)

Literary Ethics Interpretation ofTheMillontheFloss

LIU Fei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Heze University，Heze Shandong 274000，China)

George Eliot, a British female writer, presented a strong ethical concern in her works, which was praised by critics as moral prophet. It helps us understand her ethical care characteristics to reinterpretTheMillontheFlossin the method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This paper compares the development of Maggie’s character with Eliot’s moral standard, and further explains Eliot’s ethical and moral values.

George Eliot;TheMillontheFloss; Maggie

1673-2103(2016)04-0050-03

2016-04-20

劉斐(1988- )，女，山東菏澤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近現代歐洲文學。

I561-063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