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實踐的本土性意涵*
——長三角地區小農經濟發展的理論悖論

王朝陽(浙江師范大學法政學院,浙江金華 321004)

理論實踐的本土性意涵*
——長三角地區小農經濟發展的理論悖論

王朝陽
(浙江師范大學法政學院,浙江金華 321004)

本文試圖從近代以來西方經典小農理論在中國實踐經驗解釋中遇到的悖論性入手,通過與黃宗智先生關于長江三角地區小農經濟發展的過密化這一本土性理論概念展開對話,集中探討了在理論建構過程中本土性和反思性的重要。研究表明任何理論一旦離開其原生性土壤,事實經驗差異帶來的悖論性先于對異域經驗事實的分析而存在,這就使得任何離開本土的理論都無法避免自身悖論性事實的存在,進而強調理論在建構與解釋過程中本土性與反思性的重要。

小農理論;過密化;反過密化;本土性理論

一、引 言

1350年①之所以選擇1350年作為長江三角洲農業商品化的開端,黃宗智先生認為,在13世紀后期黃道婆把棉紡織技術引入到烏泥涇,今上海市南部近黃浦江一帶(見《重修奉賢縣志》,1878年,第3頁和第19頁),促進了經濟作物棉花的種植,并引發了“棉花革命”,使得棉花種植刺激了手工紡織業的興起和商品化的繁榮。以來中國農業和商業最具代表性的長江三角地區,為何一直停留在前資本主義農業社會而未獲得發展轉化,一直是學術界最為爭議的話題之一。不同學者對此給出了不同的理論解釋,以韋伯為代表的學者從精神層面分析認為中國之所以未能如期發展出資本主義,是因為以儒家倫理為中心的國家精神教化拒斥行業分工的專門化,尤其拒斥以營利為目的的經濟訓練;[1]以王國斌為代表的學者從國家的制度層面通過東西方對比分析國家與社會、國家與經濟的關系認為,以個人為單位的國家與經濟分離、國家與社會分離的現代國家組成模式,一直未能出現在中國的國家層面;[2]美國學者彭慕蘭從技術和市場角度分析認為18、19世紀之交發生在東西方的分流,是由于技術的偶發性和“飛來之地”帶來的發展機遇差異造成的。這種機遇差異最終使得雙方突破“斯密發展陷阱”瓶頸,解除發展制約方式的不同造成了東西方社會的分流;[3]林滿紅從分析貨幣入手,認為中國對作為貨幣的白銀的依附以及銀—錢的不平等關系,使得近代中國社會經濟屢屢受累于此,并最終斷送了中國自己的發展契機而淪為殖民地;[4]中國學者吳承明、李伯重、李文治等分別從經濟發展規律視角分析認為中國的“資本主義萌芽”差不多與近代早期的英國和歐洲同時進行,之所以中國未能發展出自己的資本主義,他們將其原因歸結為西方帝國主義的入侵。他們認為是帝國主義的入侵打斷了中國自生的資本主義發展進程。[5-7]新時期隨著中國經濟的強勢崛起,我們發現中國經濟的崛起與西方世界的興起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首先,儒家文化浸潤的中國不具備韋伯所說的新教倫理的合法化外衣;[8]其次,中國也不具備科斯所提的清晰的私有產權。[9](P4)以中國地權為例,埃里克森認為一直以來中國的地權都是被復雜化的;[10]最后,中國也缺乏像諾斯所說的有效率的經濟組織,[11]與外國企業相比掌控中國經濟命脈的國有企業似乎顯得效率低下。所有這一切讓我們認識到中國社會發展動力的經驗事實與西方理論解釋之間存在巨大鴻溝。

當然,西方經典理論不僅在解釋中國的發展問題時常常會陷入上述所說的理論悖論;在理論的實踐運用過程中也同樣會遭遇此種情況。長期以來,以亞當·斯密為代表的古典經濟學理論和以馬克思主義為代表的政治經濟學理論構成了我們改造小農經濟的兩大理論范式。前者認為發展農業規模經濟和推行農業市場化,即實行完全私有產權形式下的農業社會化大生產,是農業經濟獲得充分發展的關鍵;后者則認為,走農業集體化才能克服由“一小二私”的家庭經營模式所帶來的小農經濟發展限制。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作為中國農業和商業最具代表性的長江三角地區,其農業早已具備了較高的市場化水平,甚至比歐洲的農業市場化還早。[5-7]而開啟于20世紀50年代的中國農業集體化作為“社會化大生產”的重要類型,并未有效改善長三角地區小農經濟發展的低效率現象。此外,1978年以來實行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同樣證明了長三角地區的小農經濟在非私有產權制度安排下依然可以在家庭經營模式下實現高效率運轉。因此,西方經典理論在解釋與運用上所遭遇的本土性困境,使得我們有必要對所謂的西方經典理論進行反思。對理論的反思首先要求我們要具備理論的“本土性視野”,而這種“本土性視角”的建立則需要我們在理論的甄別和使用過程中要首先具備反思性和本土性思維。

二、理論悖論與小農經濟發展之困

長期以來,引領我們理解小農問題的兩大理論范式是以亞當·斯密為代表的古典經濟學理論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這兩大理論盡管存在明顯分歧,卻共同認為商品化會改造小農經濟。斯密認為前資本主義農業是停滯和落后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政府強行抑制自由貿易,而隨著商品化發展,以雇傭勞動為基礎的大規模資本主義農場是改造小農經濟的必由之路,這是資本主義發展道路的先決條件和歷史經驗;而馬克思認為封建生產關系下作為“宗法共同體”[12]的被剝削者,小農的依附性根源是私有制為基礎的一家一戶的小規模家庭生產,而生產資料的公有制是解決農業發展問題的關鍵,走集體化農業才能把農民的小生產轉化為高效率的大規模經營,用以解決小農經濟的發展之困。因而規模經濟效應構成了兩大理論學派改造停滯和前商品化小農經濟達成的共識,其分歧之處則是土地產權的歸屬問題,斯密傾向于私有制帶來的產權激勵,而馬克思則強調公有制能規避社會風險。開啟于50年代的人民公社化運動正是基于后者邏輯做出的某種制度性安排,而1978年實行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似乎又是對后者邏輯的某種揚棄。舍棄公有制集體農業對小農經濟的制度性改造而重拾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農經濟模式,并非是制度安排上的失敗和歷史的倒退。[13](P8、306)這是西方經典理論與具體實踐的背離,而這種理論悖論在擁有悠久農業歷史和人口壓力的中國更加凸顯。

傳統經典小農理論存在的悖論性事實,成為了學者對斯密和馬克思理論揚棄的重要前提。當代小農經濟理論的學派代表A.V.恰亞諾夫(A.V.Chayanov,1888-1939)和西奧多·舒爾茨(Theodore Schultz, 1902年生)都承認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小農經濟可能持續存在的社會事實。既然商品化不是改造小農經濟的最終因素,那么小農經濟怎樣才能轉化?問題一經拋出,便引發關于形式主義傳統和實質主義傳統的大論爭,并最終將小農問題引向倫理之爭。形式主義理論的形成可追溯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經濟學者將資本主義經濟中自由競爭、自由分化規律支配下的“經濟人”形象外推到歷史上一切經濟行動主體,包括傳統農業體系以及宗法結構中的農民,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精于理性算計的形式主義小農觀。西奧多·舒爾茨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他指出“在傳統農業中,生產要素的培植,效率低下的情況是比較少見的”,“全世界的農民在權衡成本、收益和風險時,心中都會有一本賬。在閉塞的、孤立的、分散的范圍以內,他們都是精打細算的‘經濟人’。盡管農民因接受的教育、健康和經驗不同,觀察、理解以及對新信息的反應能力也有所不同,但他們具有關鍵的一種天賦,即企業家精神”。[14](P639-651)舒爾茨認為傳統農業的停滯或發展之困,不是來自小農缺乏進取心和努力,或缺少自由的、競爭的市場經濟,而是來自傳統投資邊際收入的遞減。因而改造傳統小農經濟的方式不是削弱小農的家庭生產組織形式和自由市場體系,而是在現存組織和市場中確保合理成本下現代生產要素的供應。

對理性小農的批判構成了實質主義存在的假設前提,俄國學者恰亞諾夫認為雖然以家庭為生產單位的家庭農場具有逐利企業的某方面性質,但在雇傭關系上二者存在巨大差異。家庭農場的雇傭關系是非明確的,甚至是參與勞動的農民與“企業主”集于一身,其行動動機也不是通過投資獲取超額利潤,而是為了滿足自身家庭消費為前提。[15](P216-265)因而就農場收益而言,作為“企業主”角色的農民受益與被他作為“雇傭工人”而不得延長季節性失業帶來的損失相抵消。恰亞諾夫認為只要家庭農場沒有演變成其他類型的經濟組織,這種以家庭農場為基本單位所構筑的結構就會穩固不變的存在下去,而這種沒有發展的增長也將持續下去。

通過以上討論我們可知,實質主義理論認為小農經濟遵循的是“家庭效用最大化”的運行邏輯而非經濟人假設的那樣遵循利潤最大化邏輯。研究東南亞農民社會的詹姆斯·斯科特也認為,在前資本主義農業社會里生存壓力重于逐利心理,不可縮減的生存消費需要下生成的生存倫理制約了逐利行為的發生。[16](P16、202-215)黃宗智認為形式主義與實質主義的論爭是舒爾茨和恰亞諾夫的盲目追隨者將“部分因素孤立化和簡單化,以突出其間邏輯聯系”[17](P7-8)造成的不必要爭論,任何試圖將中國實際情況等同于其中任何一個理論模式的作法都將陷入理論誤區。忽視小農經濟市場形成而簡單把有著充分競爭市場要素作為理論假設前提是舒爾茨分析小農經濟時的嚴重失誤;而把小農經濟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徹底分隔,忽視小農經濟向商品化的轉化問題則是恰亞諾夫的理論缺陷。

基于對以上理論的回應,黃宗智區分了商品化與質變性發展的關系,他認為小農經濟即使是在前商品化時期依然能夠支撐起非常高水平的市場擴張。[17](P5)小農經濟在滿足家庭消費需要前提情況下,會隨著商品化進程轉換化為追求利潤經營范式的簡單化商品生產。而這種簡單商品生產并不能被資本主義經濟所取代,而是隨著農民階層的內部分化變得日益復雜化。即使是經歷過30年集體化和嚴格商業交換控制后的80年代以后的中國,其小農經濟依然是商品化簡單生產的復興。因而黃宗智認為找尋并解決中國小農經濟的發展問題,需要一種基于中國本土實踐和經驗事實相結合的本土性理論。[17](P16)

三、解讀中國小農經濟的本土性理論視角——過密化理論

明清以來長江三角地區農村社會的兩大變遷是人口的增長與商品化的發展。[17](P10)盡管他們同時發生,但以往的理論往往將二者分割開來,只注意尋找他們以為必然與商品化相聯系的質變性轉化,以及與人口增長相聯系的生存壓力。而沒有通過人口增長去理解商品化,以及通過商品化去理解人口增長,這是以往經驗理論分析的不足或悖論所在。中國長江三角地區農業的獨特之處恰是既存在商品化又伴隨著人口壓力,因此要理解作為中國14世紀以來商品化與城市化最高水平下,攝于人口壓力不同于資本主義企業行為的長江三角地區,沒有發展增長的小農經濟,就必須要看到小農經濟的獨特性質推動的商品化,同時又要注意到人口增長也因商品化而成為可能的這一雙向選擇的事實存在。針對長江三角地區這種獨特的小農經濟社會形態,黃宗智先生在借助事實經驗的基礎之上建構了一套理解中國小農經濟的本土性理論——過密化理論。過密化理論認為,由于中國長江三角地區過密型人口與有限土地雙重矛盾的平行存在,使得中國長江三角地區農村的發展是一種小農的家庭生產與小商品貿易相結合的部分市場化經濟,這種經濟是以犧牲經濟效率為前提的,具有抑制其他所有生產組織的有發展而無增長的經濟實體。[17](P10-16)

過密化又被稱為“內卷”或“內卷化”,有學者還將其稱為邊際遞減效應。它是美國著名學者舒爾茨在研究東南亞的爪哇水稻生產時,借用生物遺傳學“過密性行為”概念來分析在水稻生產過程中勞動投入與勞動產出間計量關系的操作化概念。[14]后來學者杜贊奇將這一概念進行了擴展,他將一切社會或文化模式在某一發展階段達到一種不確定的形式之后,便停滯不前或無法轉化為另一種更高級模式的現象稱為內卷化(又譯為過密化)。[18](P53-54)針對過密化概念的表述,黃宗智又對其作了進一步擴展、延伸,用以分析總產出在以單位日邊際報酬遞減為代價的條件下擴展的經濟活動,并對“過密化”概念根據中國獨特歷史經驗進行了拆分,拆分為兩個中心概念:“過密型增長”和“過密型商品化”,借以分析長江三角地區的農業經濟發展。[17](P10-11)“過密型增長”是指通過家庭勞動力更充分的使用而帶來真正的,盡管是有限的家庭年收入的增長。黃宗智認為農業發展的關鍵在于農業勞動產出或產值的提高,而其真正意義的“發展”不同于附帶勞均產出增加的總產量上升。然而由于長江三角地區現有的長期的人口對土地的壓力,有發展的增長幾乎總被過密型增長取代,勞動生產率的大多成果為農業勞動力的持續擴張所吞沒。[17](P262-263)即使是在1950-1980年間的新中國,在其現代技術投入中的農業,農業產出每年才提高2.3%,而人口每年卻增加約為2%[19](P11-44),結果農業變遷的主要形式是單位面積勞動力投入進一步密集化,農業勞動產出或收入幾乎是停滯。

然而由于水稻產量無法像舒爾茨強調的“農業過密化”概念中提到的那樣無限制地提高,因此為轉移人口壓力,長江三角地區的農業經濟發展開始轉向勞動更為密集的經濟作物生產,尤其是棉花和桑蠶。從水稻轉入棉花生產,其所需要的勞動力投入是水稻的18倍,而收入僅僅相當于耕作所得的1/3到1/2;從水稻轉入桑蠶,所需要的勞動力投入是水稻的9倍,而每畝桑田的凈產值為稻田的3.5倍。[20](P52-53)既而可知,由于經濟作物的商品性以及無市場出路的勞動力投入產生了農村生產化家庭支撐起的高水平的過密型商品化,這種過密型商品化并不意味著單位土地絕對產出的減少,而情形恰恰相反,通過邊際報酬遞減的內卷化運作方式提高了農場總產,但卻形成了沒有發展的“增長”模式。而長江三角地區農村經濟的發展和商品化,正是以單位勞動力日產出或產值的顯著性遞減為代價換來的。因而黃宗智認為“長江三角地區的家庭生產與市場部門的并存,連同它們不同的而又相互滲透的邏輯產生了一個不能簡單使用舒爾茨的充分競爭要素市場模式去理解的部分市場化經濟。”[17](P13)這種部分市場化經濟與斯密和馬克思的經典模式及其衍生的“近代早期”和“資本主義萌芽”的觀點迥然相反,雖然它是在商品化擴展情況下的經濟擴張,但市場經濟的擴張并沒有以削弱小農的家庭生產為前提,而是加強了小農的家庭生產。以“男耕女織”為標志的小農經濟并未因“自然分工”而瓦解,反而在商品化和農村手工業生產中更加趨于完備。這表明簡單地用英國古典經驗的抽象理論來理解中國所經歷的歷史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中國的歷史和事實經驗告訴我們,不能因注意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而忽視中國的本土性經驗事實的存在。因而黃宗智先生基于本土性實踐與經驗建構的一套理解中國獨特事實經驗的理論,可以成為我們認識和理解中國長江三角地區小農經濟發展歷程的一個獨到的理論視角。

四、理論悖論與經濟發展關系

縱觀1350年以來長江三角地區的全部歷史進程,我們發現原本寄希望于商品化改造小農經濟,結果過密化覆沒了商品化的質變潛力;一些寄希望于集體化農業改造小農經濟的人,后來卻發現過密化的糊口農業會在集體制下持續。因此黃宗智先生認為“長江三角地區鄉村發展的真正重要問題過去不、現在也不在于市場化家庭農業或計劃下的集體農業,不在于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而在于過密化還是發展。”[17](P15)中國從1350年開始在長達6個世紀的高水平商品化、城市化以及開始于1950年的30年農業現代化,并沒有使中國長江三角地區的農業經濟擺脫糊口邊緣的困境,卻讓我們目睹了農業勞動成果大部被人口增長“吞食”的社會事實。而要根除由“過密化”帶來的發展陷阱,農業生產的反過密化才是解決小農經濟發展之困的關鍵。

黃宗智認為這種反過密化行為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真正出現在中國農村,中國農村也才迎來真正意義上的質的發展。而這種質的發展得以來臨的關鍵或者說反過密化得以出現的關鍵是來自鄉村社區的工業化和新副業的發展。[17](P16)黃宗智先生在對松江縣農村經濟發展的真正因素的解讀中認為,經濟多樣化特別是鄉村工業化是最終推動松江縣擺脫貧困陷阱,走上真正發展之路的關鍵。以華陽橋薛家埭為例, 從1949—1985年的36年間,國營企業共向村民提供了33個就業崗位,到了80年代后期,由公社和大隊創辦的企業就提供了一半以上的農村戶口勞動力的就業機會,[17](P216-217)務農的勞動力直到這時才終于成為相對稀缺的資源。勞動力使用的過密化減退到接近合理的水平,是整個松江縣在1985年之后取得較為突出經濟發展成就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另據官方數據統計從1978-1997年的20年間,農村“集體”部門的工業化保持了19.3%的年平均增長率,其生產總值比強大的國有工業超出20%。[21]在這一過程中,被“鄉鎮企業”吸收的勞動力人數達到1.29億之多。[21]而鄉村工業和新副業的就業人數從1978年時的2.85 億,增長到1991年的3.42億。[21]這恰恰印證了正是新的鄉村工業化和副業的發展,才最終減少了堆積在農業生產上的勞動力人數,并扭轉了長達數百年之久的過密化農業生產。這一時期的長江三角地區,私營企業和鄉村手工業如雨后春筍蓬勃發展,長江三角地區的農業經濟發展正是得益于農轉非勞動人口帶來的創造性收益和以私營企業為主的家庭手工業的發展。以江蘇為例,1986年江蘇鄉鎮企業產值占全國鄉鎮企業總產值的16.58%,居全國首位,其中鄉村工業產值占全國鄉村工業總產值的1/4。1987年江蘇鄉村工業產值為628.57億元,比1986年增長37%,是鄉鎮企業總產值的80%,而整個鄉鎮企業的產值還將高出鄉村工業總產值的20%～30%左右。[22]

對于如何走出農村過密化發展陷阱,另一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提出“工業下鄉”和發展“小城鎮”的理論。“工業下鄉”是費先生基于早年對江村經濟的研究和對蘇南模式與溫州模式的思考提出的。他認為在人口密度大,人均耕地少的農業社會里,農業與工業的結合是解決人口稠密與經濟發展矛盾的最好手段。通過鄉村工業化吸納鄉村剩余勞動力從事工業生產創造經濟奇跡,同時鄉村工業可以為農業生產提供技術支持和資金保障。因此走鄉村工業化道路是解決中國農村人口過剩和發展現代化農業的有效手段。因而費先生提出了現代鄉村“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無農不穩”的發展理念。[23]同時費先生也注意到發展鄉村工業首先要解決的是鄉村的流通性問題,而解決鄉村社會流通性問題的關鍵就是發展小城鎮。費先生認為小城鎮是鄉村農副產品和工業品的集散中心,是連接大城市與眾鄉村的中轉站。費先生以震澤鎮的“鄉腳”為例,他認為“鄉腳”在過去震澤鎮的發展中承擔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們是鄉村農民貨物流通的經紀人,是他們將四分五散的眾多鄉村連接到小城鎮中,沒有“鄉腳”,小城鎮的經濟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枯竭,而沒有小城鎮“鄉腳”也便因流通阻塞而僵死。費先生認為擔當農村經紀人角色的“鄉腳”和小城鎮的關系是細胞核與細胞質的關系,是相輔相成的,只有兩者結合成同一個細胞體才能孕育生命的奇跡。①費孝通.《小城鎮,大問題》.系作者在1983年9月21日在南京舉行的“江蘇省小城鎮研究討論會”上的發言,被收錄于《社會》1983年第2期。

因此我們不難發現開始于20世紀80年代的鄉村工業化和小城鎮建設,使得堆積在農業生產上的勞動力人數最終減少,去過密化得以實現。長三角地區才得以擺脫有“增長而無發展的”過密化發展陷阱。也使得我們認識到理論本土性意涵的重要性。

五、理論困境與本土性要求:反思性與本土性的重要

正如黃宗智先生所說,任何試圖將中國實際情況等同于其中任何一個理論模式的做法都將陷入理論誤區。[17](P8)這是因為對于保存著相對完整的中國傳統文化因子和地方性知識的中國鄉村社會,需要我們首先對中國社會具有的獨特歷史條件要有具體的把握和對本土性資源的深挖。這種深挖的前提條件要求我們首先要具備理論反思性,同時還要具備理論本土性。我們知道任何理論都是建構在事實經驗層面上的抽象表達,這種抽象表達集普遍性共識和個體性差異于一身,而事實經驗的差異往往是先于理論抽象而存在,這就使得理論本身具有對事實經驗較強的依附性,這種依附性使得理論的表達與解釋具有明顯的有效性局限,而一旦超出有效性局限,理論悖論便難以避免。因而在復雜社會條件下,尤其是有著獨特歷史條件和文化因子的社會區域內,對社會事實存在的經驗性分析中需要一種“本土性視角”,而不是“拿來主義”,這種本土性視角應該是以對中國社會具有的獨特歷史條件的把握和對本土性資源的深挖為前提的。[12]由此啟示我們,當一種理論離開或超出它的原生性土壤時,由經驗差異帶來的悖論性便已存在,而當其再去試圖改造異域文化社會時,其悖論性將無法避免,只是有的時候會由于時間、環境和心理因素,這種悖論性被延遲,但終究無法避免。因此,對于任何事實理論的存在,本土性和反思性對于理論的重要性都值得我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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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riginality Meaning of Theory And Practice——The Orentical Paradox of the Peasant Economy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WANG Chao-yang
(College of law and Political Science,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 321004,China)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analyze from the western classical theory of Peasant encountered the practical experience in China to explain the paradox.Through an analysis of Mr Huang Phllip C.C.’s aboriginal theory that small scale peasant economy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region the paper reveals the theories’importance of aboriginality and reflection 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on and interpretation. The author holds the view that any theory once deviates the primordial soil the paradox caused by facts experience appears before the analysis of exotic empirical facts,which makes any theory that deviate the aboriginality cannot exists without the paradox.So the fact of paradox gives an emphasis on theories’localization and reflection 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on and interpretation.

Peasant theory;involution;de-involution;theory of localization

F320

A

1009-1734(2016)09-0007-06

[責任編輯 楊 敏]

2016-06-15

王朝陽,社會學碩士生,從事農村社會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