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遠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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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罪從無與刑事錯案的防范和糾正
李思遠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摘 要:疑罪從無作為當代刑事司法的一項重要準則,不僅是尊重和保障人權的現實需要,也是防范與糾正刑事錯案的有力防火墻。但事實上疑罪從無在我國落實得并不理想,在刑事錯案產生的多重因素中,疑罪從無這一環節的失守是重要的原因。要發揮疑罪從無在防范和糾正刑事錯案的重要作用,就要嚴格堅持“次優選擇”理論、三機關正確定位、錄音錄像制度、客觀性證據辦案模式。
關鍵詞:疑罪從無;刑事錯案;次優選擇;錄音錄像;客觀性證據辦案模式
疑罪從無是當代刑事司法的重要準則,我國雖然在1996年刑訴法中就確立了該準則,但出于種種原因,疑罪從無原則是實踐中落實地并不好。隨著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頒布實施,十八屆四中全會依法治國決定的提出,以及司法改革全面進行深化,“疑罪從有”、“疑罪從輕”或是“疑罪從掛”的做法不僅為學者所詬病,其易導致刑事錯案的高風險性也使得辦案人員逐漸有了清醒的認識,“疑罪從無有可能產生錯放的風險,而疑罪從有則會產生錯判與漏抓的雙重風險”。刑事錯案產生的表現形式是多樣的,但根據“有利于被告人”的基本原則,只有無罪錯判有罪和輕罪錯判重罪的案件才屬于應當糾正的錯案。刑事錯案該如何防范與糾正,疑罪從無原則如同一道有力的防火墻,在面對證據存疑、證據不足等情況下應當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對疑罪從無原則含義的界定,首先應當厘清什么事疑罪。最高人民法院常務副院長沈德詠大法官認為,“何為疑罪?通常而言,疑罪是指已有相當證據證明被告人有重大犯罪嫌疑,但全案證據尚未達到確實、充分的程度,尚不能確認被告人就是真正的罪犯。”①我國1996年的《刑事訴訟法》第162條規定:“證據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的……”在這里,證據未達到能夠證明被告人有罪,而被告人又未能完全擺脫犯罪嫌疑的情況,就是我們所說的“疑罪”。可以看出,疑罪應當具備兩個要素:一是要有疑,即被告人具有被指控的犯罪嫌疑;二是證據不足,控方所提供的證據未能達到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證明標準。
疑罪從無,就是一起刑事公訴案件同時具備以上兩個要素的時候,應當對被告人作出無罪處理的一種結案方式。由于我國普通刑事案件中特定的公、檢、法三機關分階段辦案模式,疑罪從無原則應當被擴大至偵查、起訴和審判三階段,即“偵查、起訴、審判都要以法律規定的‘證明標準’為準繩,符合者則立案、起訴、定罪,不符合者則應按照疑罪從無的要求處理。”②疑罪從無的原則和理念其實在我國由來已久,只不過在司法不夠文明的封建時期,疑罪從無的理念更多地表現在“疑罪從輕”或是“疑罪從贖”,如《尚書·呂行》中記載:“大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這里“有赦”并非無條件釋放被告人,前者從輕處以罰金刑③。《唐律疏議》中對疑罪有著如此的規定:“疑,為虛實之證,是非之理均,或事涉疑似,旁無見證;或旁有聞證,事非疑似之類。”“諸疑罪,各依所犯,以贖論。”④雖然“疑罪從輕”或是“疑罪從贖”在本質上并未擺脫“疑罪從有”的桎梏,但結合當時社會的實際情況,這種“有利于被告人”的做法已經具備相當先進的司法理念。
疑罪從無這條“金科玉律”正式誕生要得益于實體法上罪刑法定原則和程序法上無罪推定原則的確立。18世紀西方國家在資產階級革命的過程中,不僅對令人窒息的罪刑擅斷主義進行了鮮明的反對,也對以刑訊和有罪推定的為主要內容的封建糾問式訴訟進行了較為徹底的揚棄,從而逐步確立了罪行法定原則和無罪推定原則。著名的意大利刑法學家貝卡里亞提出,“在法官判決之前,一個人是不能被成為罪犯的。只要還不能斷定他已經侵犯了給予他公共保護的契約,社會就不能取消對他的公共保護。”⑤1789年法國《人權宣言》第9條規定,“任何人,當他的罪行沒有得到證明的時候,根據法律他應當被看作是無罪的人。”⑥此外,日本、意大利、俄羅斯等國也都在其刑事訴訟法典中明確規定了無罪推定原則。我國1997年《刑法》對罪刑法定原則進行了明確的規定,“法律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依照法律定罪處刑;法律沒有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不得定罪處刑。”以后歷次的刑法修正對該條款也予以了認可。我國1996年刑事訴訟法修改的過程中,除了在第12條明確賦予了人民法院定罪權,被視為是吸收了無罪推定的合理內核之外,還在第162條第3款規定:“證據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的,應當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2012年刑訴法的修改分別在第12條和第195條第3款延續了上述規定。
(一)司法生態的良性運行
從近年來曝光的著名刑事錯案可以看出,對于達不到作出有罪判決標準的案件,無論是采用無期限反復偵查的“疑罪從掛”,還是看似是對被告人有所恩惠的“疑罪從輕”,本質上都是“疑罪從有”。我國長期以來堅持“不枉不縱”的刑事政策,但從哲學的角度來看,“不枉不縱”只能是理想狀態,既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縱一個壞人的理想在“疑罪”或是“疑案”面前往往變得蒼白無力。我國長期的司法實踐表明,法院在最終處理“疑罪”面前若選擇“疑罪從無”,則需要頂住各方面的壓力,這其中既包括被害人及其家屬不滿判決結果要上訴或上訪的壓力,也包括公安、檢察兩機關為追求判決率而反復游說的壓力,特殊情況下,法院還面領著政法委協調辦案的壓力,“疑罪從掛”或是“疑罪從輕”便成為了一種折中的做法。但是,歷史已經再三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不搞疑罪從無,就難免不搞疑罪從有;任何形式的疑罪從輕、疑罪從掛,實質上都是疑罪從有。”⑦
疑罪從有不僅僅是對被告人合法權益的侵害,也不僅是“有利于被告人”基本原則的漠視,也是對司法環境的破壞。相比疑罪從無可能會放縱罪犯的風險,疑罪從有不僅有可能是罪犯逍遙法外,還有可能使無辜者蒙冤入獄甚至是失去生命。這好比水流與水源的關系,疑罪從無可能會對司法環境造成破壞,但卻僅限于污染了司法的水流,而疑罪從有則直接污染了水源,使得在此原則下不科學的辦案方式一直存在。隨著法治的不斷健全和司法改革的深入進行,人們也逐漸認識到法律是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行為準則,疑罪從無原則亦是如此,因此,疑罪從無的重要價值首先體現在對于營造公正的司法環境上。
(二)人權司法的理性保障
疑罪從無原則產生的初衷就是為了保障人權。在17、18世紀的資產階級革命期間,資產階級在擺脫封建社會壓制權利、禁錮自由的同時,民主、人權等意識得到了解放。正如英國思想家洛克所說,“法律的目的不是廢除或限制自由,而是保護和擴大自由”⑧,疑罪從無原則的設立,正是為了保障人之所以為人最基本的權利——人身自由,當案件存疑無法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的情況下,使被告人承擔有利的結果,這也是現代國家與責任政府所應當認識到的一項重要理念。
隨著司法文明水平的不斷提高,刑事訴訟的目的也由一元走向多元,傳統的以懲罰犯罪為一元目的理念和做法逐漸走向了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兩元論。而疑罪從有所帶來的將無辜的人定罪處罰的風險,正是對人權司法保障的極大漠視。正是在人權保障的制度背景下,世界各國都基本上將基本人權的保障上升到憲法的高度。我國也不例外,2004年《憲法》以及有著“小憲法”之稱的《刑事訴訟法》都以明文規定的形式確立了尊重和保障人權。不僅如此,2012年《刑事訴訟法》通過對證據制度、辯護制度、偵查程序、起訴程度、審判程序等的改革與條文修訂,進一步完善了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基本人權的理念,被認為在我國確立了人權保障的新標桿。
(三)效率與公正的平衡
對于疑案的處理,往往要經歷比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刑事案件更為長久的時間,并且往往會出現經歷退回補充偵查、反復鑒定后等仍然證據不足、無法查明案情的局面,無論是采用“疑罪從掛”將案件長期擱置,還是采用“疑罪從有”強行下判,都很難得出一個公正的結果。如趙作海案中,自1999年6月趙作海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到2002年10月檢察機關提起公訴,趙作海已經被羈押了長達三年零4個多月,其在審前就被長期羈押的原因正是該案存疑太大,無法定案⑨。又如河南李懷亮案,自2001年8月5日李懷亮接受公安機關的第一次訊問到2013年4月25日平頂山市中級法院作出無罪判決,該案共經歷了7次審判,法院作出了3次有罪判決,三次又被發回重審,而其根本原因在于該案也是“疑案”,證據短缺是最為關鍵的因素⑩。可見,疑罪若不能從無,則是對司法資源的極大消耗,且在這種極大的消耗面前,并不能保證案件得到公正的處理。
在刑事案件的處理過程中,無論是承擔追訴責任的公安機關、檢察機關,還是被追責一方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都要對這場控辯之爭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而隨著我國案件壓力的不斷上升,這種面對“疑案”或是“疑罪”久拖不決,尤其是司法機關抱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想法過于強調追訴,從而循環往復不斷地投入司法資源,嚴重地擠占了本就寶貴的司法資源,所帶來的訟累也不利于訴訟效率的提高。而疑罪從無則是要求在偵查、起訴、審判階段,達不到立案、起訴、定罪的證明標準時,要大膽從無,從而將有限的司法資源進行優化配置。并且按照我國刑事訴訟的相關規定,當有新的證據被發現后,仍可以重新啟動刑事訴訟程序,疑罪從無在提高訴訟效率的同時,也不必過于擔心放縱犯罪的問題。
對于何為刑事錯案,目前我國理論界多采用泛化的定義,如果仔細推敲,刑事錯案應當包括五種,其中包括,兩種事實認定的錯案: (1)無罪認定為有罪, (2)有罪認定為無罪;三種法律適用的錯案是: (1)此罪認定為彼罪, (2)輕罪認定為重罪,(3)重罪認定為輕罪?。如果對這五種錯案都予以救濟,不僅會占用寶貴的司法資源,也不符合當前世界各國刑事司法的主流做法。在美國,刑事錯案是指無辜者被定罪即錯判(wrong conviction)的案件。有罪者被錯誤開釋即錯放(wrong acquittal)的案件,不屬于錯案的范疇。而在法國,被告人可以進行申訴的刑事錯案只限于無辜者被錯誤定罪的情形。在日本,再審作為一種非常救濟程序,其要遵循的原則是“只允許為了被告人的利益而請求再審”?。因此,本著“有利于被告人”和“無罪推定”的基本原則,對于以上五種情形,我國的刑事錯案只應包括兩種情形:一是事實認定錯誤導致無辜者被錯判為有罪;二是法律適用錯誤導致輕罪被錯判為重罪?。
刑事錯案的產生因素是多重的,但從疑罪難以從無而導致刑事錯案的角度來看,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屢禁不止的刑訊逼供
在我國刑事訴訟活動中,偵查機關采用的是偵審合一的辦案模式,即由開展偵查工作的部門同時負責案件的預審工作,該制度的最大優勢在于減少偵查活動中的重復性勞動,有利于及時偵破案件,提高偵查效率。但這種“自己偵查、自己預審”的辦案方式同時也存在著封閉性太強、監督制約嚴重缺失弊端,其中發生的刑訊逼供問題更是為學界所飽為詬病。中國人民大學何家弘教授曾率領團隊對國內50起著名刑事冤假錯案進行調研后發現,僅有3起占6%的案件可以確定不存在刑訊逼供行為,其他47起占94%的案件均可以確定或雖未能確定但可能存在刑訊逼供行為?。我國傳統的辦案模式對于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又“情有獨鐘”,經常是獲取了口供就宣布案件得以偵破,為獲取口供而采用刑訊逼供、指名問供等方式也就不足為奇。伴隨著人權意義的不斷提高和法治進程的不斷深化,刑訊逼供問題引起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尤其是2012年刑訴法的修改和相關司法解釋、中央文件的出臺,刑訊逼供問題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遏制,但對于過于依賴口供現象的解決,仍舊是任重而道遠。
(二)深入人心的有罪推定
1996年刑訴法的修改,一方面對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的身份進行了區分,另一方在第12條賦予了人民法院定罪權,規定了“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不得確定有罪”,被學界認為是吸收了無罪推定的合理內核。2012年刑訴法的修改對以上兩個條款予以了肯定和保留。雖然理論上無罪推定的探討從未止步,但實踐中有罪推定的做法卻深入人心。這一方面體現在司法機關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常以“人犯”的態度對待,漠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基本人權,如云南杜培武案中,同樣是警察身份的杜培武向辦案民警索要被采取強制措施的法律手續,辦案民警卻給了他一張只能留置犯罪嫌疑人12個小時的傳喚證,而當杜培武問到為什么僅憑一張傳喚證就被扣留了10個晝夜的時候,對方答道:“想扣你,就扣你,要什么法律手續?”?另一方面,有罪推定深入人心還體現在洶涌的民意上,由于我國偵查活動封閉性與秘密性,人民群眾很難在偵查階段就能了解到案件的來龍去脈,傳統的思維會認為犯罪嫌疑人一旦被采取強制措施就是被“抓”起來了,而如果被“抓”起來的人被變更了取保候審等強制措施就會被認為是“放”出來了,人民群眾尤其是被害人及其家屬在感情上很難接受,極易引發上訪。
(三)背離科學的考核指標
在我國刑事案件偵查活動中,“限期破案”與“命案必破”等的提法司空見慣。這種以行政命令指揮案件偵查的辦案方式能夠集中有限的人力、物力,迅速投入到某些重大刑事案件上來,往往能起到比一般刑事偵查活動更為有效的作用,一旦案件在短時間內得以偵破,也能夠起到安撫群眾震懾犯罪的作用。但根據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人類的主觀能動性雖然是潛力無窮的,但也會受到客觀條件的制約,如果案件必破僅是作為一種調動偵查人員積極性的口號要求,也就無可厚非,但實踐中破案率往往都是公安機關內部考評的一個重要指標。“限期破案”與“命案必破”的壓力下,一些地區的重大刑事案件破案率缺失有所提升,但同時也出現了案件質量下降的情況,從而為刑事錯案的產生埋下了伏筆?。甚至有的地方出現了偵查人員找精神病人頂替殺人嫌犯的荒唐做法?。根據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原理,所有真理都是概率真理?,刑事案件的破案率也是如此,決定偵查效果的因素是多重的,即需要偵查人員技能水平的不斷提升,也需要客觀條件的許可,就連科技發達、司法體制堪稱完備的美國,在2006年至2012年六年間殺人破案率平均也只有62.5%?。因此,以破案率尤其是“必須偵破”來作為刑事案件偵查工作的考核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并不夠科學,也不符合刑事活動的客觀規律。
(四)走向異化的配合制約
公、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不僅是刑事訴訟的基本原則,也是我國憲法所明確規定的一項重要原則。但在實踐中,公、檢、法三機關流水線式辦案甚至是聯合辦案的情況屢見不鮮,“配合制約”的重要原則變成了“重配合、輕制約”,或是只講配合,不講制約。偵查中心主義的模式下,更是形成了“強勢的公安、優勢的檢察、弱勢的法院”,本來應是三機關層層過濾的刑事錯案防范機制,往往異化成偵查終結后層層后推的聯合辦案機制,“不破不立、不判不訴”?,偵查和審判環節被弱化或被虛化,相互制約變成了徒有虛名。這種情況下,司法機關在處理疑案時往往面臨騎虎難下、左右為難的境地,即使是疑案,也要同偵查機關相妥協。正如有的學者所言,“由于公檢法聯合辦案制度本身缺乏制約機制,制度實行者也缺乏正當程序觀念,公檢法聯合辦案制度在實踐中容易走向異化……一旦三機關聯合辦案異化成三機關捅破法律底線的妥協程序,那么,司法將失去其最重要的屬性——正義。”?筆者考證何家弘教授列舉的十大冤案,發現錯誤基本自偵查環節就已經產生,但是這些“流水線”上的不合格產品又是如何通過層層審查最終下判呢,答案是我國刑事司法制度中的一道硬傷,即公、檢、法三機關的“配合有余,制約不足”。
刑事錯案的防范與糾正需要貫徹落實疑罪從無原則,具體來說,要嚴格堅持“次優選擇”理論、三機關正確定位、錄音錄像等制度、客觀性證據審查模式等。
(一)“次優選擇”破除疑罪從有
無論是有罪推定的理念還是疑罪從有的做法,都是在追求“不枉不縱”的理想狀態,但根據“次優選擇”的理論?,“不冤枉一個好人”很容易,而“不放縱一個壞人”則根本不切實際。“必須清醒地認識到,由于種種復雜的原因,有一部分案件至今還沒有被偵查機關發現(如腐敗官員的貪污受賄等),有一部分案件實際上并沒有破案(不是指統計報表上的‘破案率’),審判活動在整體上始終存在錯案發生的風險。”?“疑罪”面前,就要面臨“錯放”還是“錯判”的兩難抉擇,“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一“次優選擇”所衍生出來的定理告訴我們,在“疑罪”面前,“寧可錯放,也不可錯判”才是正確思維。因為“有部分犯罪真相在短期內未被揭露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的客觀事實。客觀事物的暴露有一個過程,剝去犯罪人的偽裝也難免遭到挫折。如果掌握的證據不足,就只能暫時‘放過’嫌疑者……”?“寧可錯放,也不可錯判”正是對“疑罪從無”原則有了深刻的理解后得出的結論,也是對“疑罪從有”做法的否定與揚棄,對于“疑罪”面前有可能出現的刑事錯案,能夠起到有力的防范與糾正作用。
(二)審判中心下三機關正確定位
公、檢、法三機關“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原則在立法上其實并無闕如,而是在執行的過程中走向了異化。在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提出后,理論界以及實務界對于三機關的角色定位又展開了熱烈的討論。“以審判為中心”的提出,正是為了扭轉我國長期存在的“以偵查為中心”的司法現狀,偵查中心視野下,有人戲稱“公安是殺豬的,檢察是刮毛的,法院是賣肉的”,其中,公安局的那把刀最厲害,因為那“豬”(案件)死不死,關鍵得看公安局的那一刀!?這種說法雖有著粗俗甚至是戲謔之嫌,但也從側面反映了公、檢、法三機關自身角色的異化。而以審判為中心的視野下,公安機關應當規范偵查行為,提升偵破案件的能力與水平;檢察機關應當構建大控訴格局,及時引導偵查,加強偵查監督,及時糾正偵查活動中的違法違規行為;審判機關應當堅持證據裁判原則,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嚴格執行2012年刑訴法確立的證明標準,對于未能“排除合理懷疑”的案件,應當堅持獨立辦案,大膽貫徹疑罪從無。只有真正實現三機關的互相制約,三機關成為三道強有力的防火墻,才能改變我國刑事訴訟流水線作業的現狀,也才能有效地防范與及時糾正刑事錯案。
(三)錄音錄像與律師在場制度
自2002年起,中國政法大學樊崇義教授帶領團隊開始了“錄音、錄像、律師在場”三項制度的實證研究,2012年刑訴法的修改吸收了三項制度中的“錄音錄像”制度,并以立法的形式予以明確規定。“錄音錄像”制度在司法實踐中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一方面能夠規范偵查過程中的不文明行為,尤其是對于刑訊逼供行為的遏制,起到了明顯的作用,同時也能夠督促偵查人員提高辦案質量;另一方面,對于偵查人員本身,“錄音錄像”制度也是一種保護機制,若被告人在庭審的過程中提出偵查人員有非法取證行為,將錄音錄像當庭播放,事實真相便可水落石出。“錄音錄像”制度正式進入我國立法以后,其積極作用也引起了其他國家的關注,如美國有幾個州也對學習我國的“錄音錄像”制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遺憾的是,“錄音錄像”制度在實踐中仍然走向了一定程序的異化,刑訊逼供問題仍然存在,“打時不錄、不打時錄”或是以“停電了”、“設備故障”、“不會操作”等簡單說明作為錄音錄像中斷的理由,來規避該制度的貫徹落實,這些都給“錄音錄像”制度的良性運行帶來了障礙。在2015 年1月10日—11日由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組織召開的“死刑案件證據運用研討會”上,來自外國的檢察官介紹,其實對于偵查訊問中不規范行為,最有力的防范與糾正手段,就是律師在場。
(四)客觀性證據的辦案模式
客觀性證據的辦案模式就是要在偵查、起訴、審判各階段強化客觀性證據的核心作用,淡化口供等可靠性與穩定性較差主觀性證據的作用。國內有學者指出,“結合我國證據理論,借鑒日本學者的觀點,根據證據內容的穩定性與可靠性程度之差異,將證據分為客觀性證據與主觀性證據。”?從理論對證據進行客觀性與主觀性之分,不僅能夠豐富目前證據分類的理論,還能夠為實踐辦案起到指導作用。以口供為代表的主觀性證據雖然在偵破案件過程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由于其可靠性、穩定性較差,過于依賴主觀性證據易導致刑事錯案。堅持客觀性證據的辦案模式,就是要強化以客觀性證據為核心的總體審查工作要求,強化依托犯罪現場重建的方法挖掘和運用客觀性證據,強化從言詞證據中挖掘客觀性證據,強化以客觀性證據檢驗言詞證據的真實性,強化全面挖掘并科學解釋客觀性證據?。因此,客觀性證據辦案模式不僅能夠從證據環節防范刑事錯案的發生,還有利于扭轉辦案人員“重主觀性證據、輕客觀性證據”的思維模式,在任何一個環節都嚴格以證據為依據,讓證據來說話,也有助于逐步淡化不科學的量化考核所帶來的案外影響。
注釋:
①②⑦沈德詠:《論疑罪從無》,載《中國法學》2013年5 期,第5頁、14頁、5頁。
③④⑥葉青主編:《中國審判制度研究》,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26-27頁、21頁。
⑤[意]貝卡里亞:《論犯罪與刑罰》,黃風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第37頁。
⑧[英]洛克:《政府論》(下篇),葉啟芳,等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36頁。
⑨⑩何家弘:《遲到的正義——影響中國司法的十大冤案》,中國法制出版社2014年版,第194頁、258頁。
???張保生:《刑事錯案及其糾錯制度的證據分析》,載《中國法學》,2013年第1期,第90-92頁、101頁。
?趙培顯:《刑事錯案中的口供問題及對策》,載《鄭州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第64頁。
????何家弘著:《亡者歸來——刑事司法十大誤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7-18頁、67-68頁、280頁、167頁。
?朝格圖:《命案必破,瘋人頂罪》,載《南方周末》, 2010年5月6日。
?環球網:《數據顯示舊金山過去6年殺人案破案率不足五成》,http://world.huanqiu.com/exclusive/2013-11/4566842.html,訪問日期:2015年11月18日。
?關于“不判不訴”在實務部門更多地被稱作是“訴得出、判的了”,意為公訴到法院的案件應當獲得有罪的判決,從我國的無罪判決率上也能看出些許的端倪。2008年至2012年,全國法院共判處各類刑事案件被告人5 239 739人,其中宣告無罪5196人,無罪判決率為0.10%。而對比大陸法系國家,無罪判決率一般為5%左右,英美法系國家則為20%左右。參見何家弘著:《亡者歸來——刑事司法十大誤區》,北京大學出版2014年版,第169頁。
?劉品新主編:《刑事錯案的原因與對策》,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第51頁。
?所謂次優選擇理論是指1956年經濟學家理查德·李普西(R.G.Lipsey)和凱爾文·蘭卡斯特(K.Lancas
ter)創立的次優理論。1897年,意大利經濟學家帕累托在研究資源配置時,提出了一個最優狀態標準,人們稱為“帕累托最優(效率)”。主要內容包括,在某種既定的資源配置狀態,任何改變都不可能使至少一個人的狀況變好,而又不使任何人狀況變壞,否則就不是帕累托最優,而是帕累托改進,這就是次優選擇理論的產生。也即“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擇優限劣,力爭把弊和害控制得相對小一些。參見樊崇義:《論刑事檢控思維》,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5年第4期,第9頁。
??湯嘯天:《錯放與錯判的風險評估》,載《人民法院報》2013年5月26日,第5版。
??樊崇義、趙培顯:《論客觀性證據審查模式》,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4第1期,第3頁、7-8頁。
“Suspecting a Crime without Being Accused”and Criminal Misjudged Cases‘Prevention and Correction
LI Si-yuan
(Criminal Justice School,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Beijing 100088,China)
Abstract:“Suspecting a crime without being accused”is an important principle in modern criminal justice.It is not only to protect human rights,but also to prevent the occurrence of Criminal Misjudged Cases.But in fact the implementation of“Suspecting a crime without being accused”is not ideal in our country.Its absence is an important cause of the problem.In order to play an important role to prevent the principle of Criminal Misjudged Cases,we must strictly adhere to the theory of second best;give the three authorities the right position;to implement audio and video recording system and the mode of objective evidence handle.
Key words:suspecting a crime without being accused;criminal misjudged cases;theory of second best;audio and video recording system;the mode of objective evidence handle
作者簡介:李思遠(1986—),男,河南漯河人,博士生,從事刑事訴訟法學與證據法學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28
中圖分類號:DF6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0313(2016)01-005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