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評黎汝清“悲劇三部曲”"/>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徐文泰,金宏宇
(武漢大學 文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
透視革命歷史的新方法
——重評黎汝清“悲劇三部曲”
徐文泰,金宏宇
(武漢大學 文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摘要:黎汝清的“悲劇三部曲”體現了革命歷史小說創作的新變。在歷史人物的創造上,他不僅描畫了悲劇漩渦中領袖、群眾的阿喀琉斯之踵,更透過歷史地表挖掘了潛藏在人物背后的深層文化性格。在歷史本相的展現中,他放棄單線、禁錮的鎖閉式結構,洞察國共、中外以及不同民族之間的興衰,著重還原了隱匿在歷史必然性光環下具有實質意義的偶然事件。在歷史評判上,他堅持把歷史的內容還給歷史,以理解之同情的態度多元透視革命歷程,力圖超越革命/反革命,正義/非正義的定勢思維,形成了透視革命歷史的新方法。
關鍵詞:黎汝清;“悲劇三部曲”;悲劇;歷史人物;歷史本相;歷史評價
要了解、透視一段歷史,首先必須區分作為事件的歷史和作為認知的歷史。作為事件的客觀歷史已不能重現,也不會因為思維模式的改變而“任人打扮”,它是什么就是什么。然而作為認知的歷史是依據人的眼界、視角、心力而對客觀世界的突進和理解,“是人的‘認知意象’與客觀世界之間達成的一項協定。”*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5頁。因此選擇的角度和透視的工具直接決定了作者所看到的冰山一角,也間接遮蔽了其他歷史的可能性。任何一種范式,都將從屬于它的認知范圍的現象中提取,并將它提升到“本質”的地位?!暗?,只要改變了‘先定假設’,轉換了認知意向的方向,這種對該現象的本質直觀就消失了,該現象的內部結構也會隨之瓦解,取代它而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將會是具有不同的內部結構的另一個‘現象’?!?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第17頁。
長期以來,中國革命歷史小說依據歷史必然性和革命樂觀主義的基調,從階級和政策需要的視角出發對歷史進行剪裁。在歷史人物設計上呈現出“好與壞”、“善與惡”的簡單二元對立,甚至一大批灰色的“中間人物”塑造也遭到意識形態的清洗而逐漸凋零。而在歷史進程的全景展現上,由于片面的遵循歷史必然性的線性因果關系,從而呈現出“從失敗到勝利,要么從勝利到勝利,有的雖也屢經磨難,歷經風險,但在作品結束時,總是有一個‘鑼鼓響’、‘紅旗飄’的大團圓結尾,這幾乎成了一個固定的模式”*陳先義:《悲劇文學創作的新突破——評長篇小說〈皖南事變〉》,《中國圖書評論》1988年第1期。。這種簡化和強化歷史的態度固然一方面配合了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和意識形態的規約,然而卻也付出了廉價樂觀的“真實性”代價。正是基于對“理性的狡詐”的警惕和革命歷史的“深度探索”,黎汝清涉及了以往作家很少關注的“悲劇”題材,并以“悲劇”為硬核引發了歷史人物形象、歷史本相以及對歷史評價的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變革。這樣一種透視革命歷史的新方法無疑將云波詭譎的歷史中的必然與偶然、理性與非理性、文明與野蠻的思考引向深入和多元。
面對這種創作新變,史學界和文學界基于不同視角對黎汝清創作中的“歷史真實”和“人物真實”作出了自己的回應。史學界從歷史客觀性出發,認為黎汝清在塑造領袖人物時過多地放大了領袖的陰暗一面,缺乏辯證的態度。而對整體歷史的還原上,他將歷史悲劇過多地歸結于領袖的性格和決策,忽略了國民黨處心積慮制造事端的大環境,混淆了基本的是非判斷。而文學界則從獨有的主觀性出發,認為黎汝清開掘了領袖光環下不為人知的意圖、欲望,突破了“高大全”的創作公式,更符合人物的復雜性。而采用“‘以內為主,內外結合’的角度,使這一為眾人熟悉的題材‘陌生化’”*任貴祥:《對小說〈皖南事變〉的爭論》,《中共黨史研究》1988年第6期。,超越了簡單的國共二元沖突,使得歷史的書寫從行為史學走向了心理史學。由此可見,對于同一段歷史,不同的切入點和視域決定了我們對歷史的認知和態度。
馬克思主義認為,歷史人物既是歷史的劇作者同時又是歷史的劇中人。黎汝清也在《皖南事變》中強調:“他想推動歷史,卻被歷史所推動?!?黎汝清:《皖南事變》,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2頁。歷史人物一方面以其生氣灌注的“熱情”推動著偉大的事業和歷史的進程,另一方面云山霧繞的主客觀因素和錯綜復雜的權力關系又反向地對歷史人物形成掣肘,并使其自由意志和不自由的環境形成戲劇般的張力。因此如何在歷史的時間序列中展現文化的積淀和時代的風云對人物性格的影響,并在廣闊的場域中相互透視就成為了歷史人物塑造成功與否的關鍵。就這一點而言,黎汝清的“悲劇三部曲”無論是單個人物的塑造還是人物群像的對照都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就單個人物而言,革命歷史中有兩類人物顯得尤為重要,一類是位居核心地位的“領袖”,一類是革命的基礎“群眾”。這兩類人物刻畫的豐富生動與否,直接決定了革命歷史文學的人物塑造是否達到歷史真實和藝術真實的統一。從領袖來看,“在革命的過程中,這種領袖品格往往因為群眾的政治想象而被放大,而其缺陷,尤其惡劣的方面則容易被遮蔽,難于及時發現?!?林賢治:《革命尋思錄》,北京: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74頁。長期以來,革命歷史文學中的領袖總是呈現出一好百好的“暈輪效應”,這種帶有宗教造神新質的文學人物偏離了歷史的人、真實的人。因此,黎汝清的“悲劇三部曲”的新變就在于其依托慘烈的歷史悲劇,著力發掘潛藏在地表之下的性格缺陷——阿喀琉斯之踵。作者說:“陰謀拉開悲劇的序幕,性格才是悲劇的主演;在萬古常新的悲劇人物身上,總能找到那個阿喀琉斯之踵?!?黎汝清:《皖南事變》,第2頁。然而黎汝清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并不是把這種性格缺陷當做人物的本質缺點而竭力批判,而是將這種性格置于不同的時空條件下加以展示,使之呈現出截然相反的兩副面孔。隨著時空的推移,性格的積極層面逐漸向消極層面轉化,歷史的合理性逐漸被阻礙性取代。這兩種面孔在表現上呈現出鮮明的對立,卻在深層的性格中呈現出高度的統一。黑格爾認為:“如果一個人不是這樣本身整一的,他的復雜性格的種種不同的方面就會是一盤散沙,毫無意義?!?〔德〕黑格爾:《美學》第一卷,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307頁。就是這種“一個同源,兩副面孔”的人物設計使得人物塑造超越了簡單的二重組合而更具有復雜性、真實性、統一性。而這種性格與時代需求之間的錯位帶來的對性格本身的扭曲和毀滅,更使得悲劇具有反思性和深刻性。例如《皖南事變》中的項英作為一個工人運動領袖本身存在著濃厚的家長制和宗法制的作風,他將整個新四軍和皖南根據地看成自己的家業。一方面他事必躬親,處處表現出親民的風范,并呈現出一定的歷史合理性。然而當新四軍面對轉移道路的選擇時,他又充分顯示了家長制的專斷、排外,甚至將戰略上的爭論看作是對自己家長權威的挑戰,最終導致戰爭的慘敗。而《湘江之戰》中的林彪的冷酷無情,《碧血黃沙》中陳昌浩的絕對服從等等均呈現出這樣“統一的極性對立”色彩。這既展現了性格作為充滿“悖論”的深度人性的相互搏斗,也為歷史人物在革命與反動,進步與落后之間搭建了蛻變的橋梁。
作為領袖的對立面的群眾雖已被尊為歷史的締造者,但在文學書寫中其形象依然相對單薄。黎汝清一改以往小說中群眾“從愚昧走向覺醒”的過程,而將群眾塑造成為具有兩副面孔的雅努斯,“天然地具有粘連性和團聚性,也即集體性和團結性;它還明顯的具有易變性,但須有外在條件即壓力的作用,就是說,具有很大的可塑性。”*林賢治:《革命尋思錄》,第119頁??v觀“悲劇三部曲”,我們可以發現,黎汝清筆下的群眾人物,一方面具有沖決歷史的勇氣和革命的忠誠,另一方面封建文化的基因慣性使其又很容易在壓力誘惑面前蛻變淪為革命的對立面。這兩種水乳交融又相互搏斗的性格特質充分拓展了人物的歷史深度?!锻钅鲜伦儭分袆⒑裰揖褪沁@樣不起眼但卻發人深省的角色。他一方面有著革命的勇氣和忠誠,甚至愿意隨時為項英拼命獻身。然而我們又分明發現他的忠誠與奉獻不是基于對革命的信仰和個人的獨立選擇,反而類似于封建王朝臣子的“愚忠”,他甚至把項英看成“山大王”。這樣的忠誠很容易出現“草偃風從”的逆反效應,一旦項英失勢,領袖的崇拜光圈消逝,叛變也就合情合理。馬克思認為:“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繼承下來的條件創造?!?〔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603頁。黎汝清正是把群眾放置在傳統文化氤氳和革命年代激蕩風云的雙重語境下,演繹新舊交融的性格和價值觀在革命的高低潮之間的起起落落,這樣的塑造方式,無疑更具有歷史的深度和力度。
從人物的相互關系維度來看,黎汝清的“悲劇三部曲”主要采用“相似性人物復現”,“相異性人物對照”的策略。這樣的塑造方式一方面可以凸顯傳統文化加諸歷史人物的集體無意識,透過地表挖掘深層的文化性格,另一方面也展現了作家力圖擺脫歷史慣性,重塑時代新人的希冀。黎汝清在《湘江之戰》的卷首語寫道:“匪今斯今,振古如斯?!边@就為三部曲奠定了一個歷史總有驚人的相似的基調。黑格爾在《歷史哲學》中也強調:“經驗和歷史所昭示我們的,卻是各民族和各政府沒有從歷史方面學到什么,也沒有依據歷史上演繹出來的法則行事。”*〔德〕黑格爾:《歷史哲學》,王造時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第6頁。黎汝清在“悲劇三部曲”中首先設置了一組在性格上具有極其相似性的人物,諸如《皖南事變》中的項英,《湘江之戰》中的博古,《碧血黃沙》中的陳昌浩等等,他們雖然有著不同的個人背景和教育經歷,但在獨斷專權的家長制作風、黨同伐異的自私心態方面卻呈現出驚人的相似。作者還進一步將時間前推和后延,追溯了富田事件中的張國燾以及后來“文革”中紅衛兵的為所欲為。這樣,在同一時代的不同空間以及不同的時代,悲劇性的人物總是呈現出極其相似的個性,讓人有一種“天道輪回”的錯覺。黎汝清說:“結束了一個人的悲劇,卻沒法結束時代的悲劇?!?黎汝清:《湘江之戰》,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120頁?!皫滋斓氖录持鴶登甑臍v史重負,隱含著古老的基因。”*黎汝清:《皖南事變》,第297頁??梢娝⒉皇菍v史人物當作簡簡單單不可復制的個體,而是挖掘了這種個體深層帶有的民族文化性格,因而更具有延續性和反思性。長期以來,“‘個體’只有在一個包含人與我的‘人情磁力場’中才能自我完成?!?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第30頁。我們的民族性格缺乏獨立的個性啟蒙和自我疆界,因此任何組織和集體都不可避免地帶有宗法制和血緣制的外形,這就客觀上為家長制的作風提供了穩定的基礎。另一方面,自我的不完善和對個性差異缺乏理解,很容易把“不同”當作“不友好”,當這種文化性格發展到極致即出現了黨同伐異的歷史悲劇。在這一個層面上,我們發現黎汝清的人物塑造就不僅僅是個人的“阿喀琉斯之踵”,更呈現出一個民族的寓言。個人悲劇上升到民族悲劇,使得人物的塑造更具有普遍性和啟示性,人的歷史最終走向了歷史的人。
“當你們中間有人跌倒的時候,他是為他后面的人跌倒的,是一塊絆腳石的警告?!薄断娼畱稹返木硎渍Z暗示了黎汝清人物塑造的另一個方向:汲取跌倒的教訓,重塑新人。因此相異性人物對照也成為人物塑造的另一個方法?!锻钅鲜伦儭分械牧种境?,《湘江之戰》中的萬世松等毫無疑問和項英、博古等人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們敢于直言抗辯,在實踐中靈活應變,獻身真理不顧惜自己的生命。這些利用“同向合成”的虛構人物在藝術的真實性上誠如蔡葵所說的“反而給人不真實的感覺”*蔡葵:《迷亂在歷史的慣性中——評〈皖南事變〉》,《當代作家評論》1988年第3期。,應該說這是持平之論。但是當我們仔細閱讀這類代表“歷史必然要求”和“這種要求實際上達不到”的悲劇人物時,也充滿了歷史的震撼和唏噓。探究這樣一種悖論式的原因,我們不難發現:恰恰是這些歷史人物的某種不真實反證了我們民族麻木、唯唯諾諾的真實,揭示了從封建文化走來的歷史人物缺乏生氣灌注的時代特色。他們仿佛一面鏡子,不僅折射出了我們文化血脈中人本位的缺失,更揭示了在悲劇中必然走向重生民族的歷史方向。寫悲劇的目的是不讓悲劇重演,塑造新人的目的是為了不讓吊詭的幽靈在現代人身上借尸還魂。在這個維度上,“悲劇三部曲”是反思與啟示的雙重變奏。
所謂線性因果又稱“鏈鎖法,或者稱作‘背對背’連接法:一個序列的結果等于下一個序列的潛能階段?!?〔以〕里蒙·凱南:《敘事虛構作品》,姚錦清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年,第41—42頁。這種還原歷史本相的方式因為遵循歷史必然性法則而呈現出簡單的此消彼長的過程。而在基調上也呈現出單純樂觀的傾向。以往的多數革命戰爭小說總是呈現出“正義戰勝非正義”,“革命戰勝反革命”,“啟蒙戰勝愚昧”的一套固定圖像。它一方面配合了意識形態建構民族國家,也從基礎上論證了新生政權的合理性與合法性。然而,歷史本身并不是簡單的邏輯論證,它是活生生的人與人,集團與集團,觀念與觀念等多方面的碰撞博弈過程。因此恩格斯說:“當我們深思熟慮地考察自然界或人類歷史或我們自己的精神活動的時候,首先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幅由種種聯系和相互作用無窮無盡地交織起來的畫面,其中沒有東西是不動的和不變的,而是一切都在運動、變化、產生和消失?!?〔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60頁。還原歷史的本相不能像盲人摸象式的隨意亂抓,把部分當作整體,更不能管中窺豹式的透視,以主觀代替客觀。它要求革命歷史小說能夠超越簡單的階級、民族偏見,用綜合立體的方式透視歷史的方方面面,更要還原在必然性法則下決定種種選擇的偶然性事件,從歷史合力的角度展現波瀾壯闊的扇面。
黎汝清的“悲劇三部曲”就是這樣一部從“歷史關聯性”的視角透視革命戰爭的著作,而這種關聯性即:“歷史之時間上的連續性,空間上的連續性以及客觀條件與主觀創造之不可分裂的問題?!?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89頁。他以極其開闊的胸襟以及深刻的洞察力展現了國/共,中/外,少數民族/漢族,以及各種權力集團內部不同派系的聯合與火并,使得歷史呈現出空前復雜和交織的狀況?!锻钅鲜伦儭贰断娼畱稹贰侗萄S沙》的確還是以國共內戰作為自己的主線,展現一個歷史“熵”的過程。然而不同于以往的小說,黎汝清在國共內戰的主線上穿插了這兩派內部云波詭譎的博弈與斗爭。例如,《湘江之戰》中共產黨內部國際派與本土派,國民黨內部的蔣系和桂系等復雜的權力關系,這樣本來呈現出的“兩軍對壘”的歷史場面變成了彼此交織的“四方關系”,形成了一幅革命歷史的“清明上河圖”。值得注意的是,“悲劇三部曲”第一次用國際化的視野來透視中國的革命戰爭,跳脫出了簡單的“兄弟鬩于墻”的范圍,揭示了中國人民身上所具有的歷史偉力和對世界歷史的卓越貢獻?!锻钅鲜伦儭返陌⒉夹判泻徒窬浞蚩v論世界風云,《湘江之戰》中第三國際和李德對紅軍的支持和指導。這樣一種將中國歷史置于國際史的透視方式無異于將歷史的關聯性向更廣的維度拓展,因為“世界是整體的,每一個民族的歷史,都不斷要受到其他民族的歷史的影響,同時也影響其它民族,這樣就嚴密地構成世界史的交互作用”*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第92頁。。第三,黎汝清還在《碧血黃沙》中第一次引入了漢/回之間的民族歷史碰撞,展現了不同民族關于宗教信仰、革命正義等諸多方面的沖突。作者并非用“是非曲直”的態度來評價民族沖突而是充分尋找兩者之間在美好遠景之間的歷史合力,不僅超越了民族的偏見和沖突而呈現更為寬闊的胸懷,更給革命歷史增添了一抹異域風情。這樣一幅歷史廣角鏡頭的窺探在藝術上形成了一種大開大闔的風云氣魄,營造了悲壯而崇高的藝術氛圍。云波詭譎的亂象和錯綜復雜的人物星羅棋布,具有雄渾大氣的史詩格調。置身其中的歷史人物,“他們每個人的命運與歸宿沒有一個是相同的,沒有一個跟自己的愿望是一致的?!?黎汝清:《碧血黃沙》,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246頁。
如果說歷史的必然性決定了歷史發展的趨勢和方向,那么偶然性就決定了具體歷史時期的人物選擇以及歷史進程的延宕和跳躍。對于歷史必然性和偶然性的不同看法往往決定了文學史家對歷史的獨特認知。歷史必然論者將不同的歷史放入到整體發展的宏大視野中并抽象出人類發展的一般規律,但與此同時也導致了具體歷史事實的“稀薄感”和“神秘感”。歷時偶然論作為對于必然性的補充,將種種抽象的演繹化作具象的選擇,以更為“接地氣”的方式還原了歷史中人物面臨的真實選擇,可以說更具有現場感和立體感。馬克思認為:“如果‘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話,那末世界歷史就會帶有非常神秘的性質?!?〔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93頁。黎汝清的“悲劇三部曲”正是基于對偶然性的重新發掘,揭秘了歷史幻象之下的種種真實的可能。首先是偶然的客觀因素,這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外在歷史強力是造成歷史選擇差異的最為明顯的原因。《皖南事變》中暴雨造成的浮橋坍塌,教導隊的迷路造成的攻擊受挫?!侗萄S沙》中,馬正良因為三天婚期延誤了營救紅軍的最佳時機而最終導致失敗。這些真實的客觀因素隨時可以打斷歷史鏈條,造成線性發展的斷裂,它不僅決定了歷史進程的加速或減速,更有可能直接決定了局部歷史中成功與失敗的逆轉。其次是偶然的主觀因素,馬克思認為歷史的偶然性也包括“一開始就站在運動最前面的那些人物的性格這樣一種‘偶然情況’”*〔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第393頁。。因此,從人性的弱點上尋找偶然性的因素也是還原歷史真相不可忽視的環節。《皖南事變》中的項英,由于其性格上“狹隘而不開展,顧小利而忘大義”的缺陷,導致他一意孤行,株守待變,最終錯失了突圍的最佳路線和時間?!侗萄S沙》的陳昌浩“唯命是從”的性格導致西路軍不能隨機應變,片面遵循中央的方針,最終全軍覆沒。文學是人學,歷史也是無數充滿復雜性格的歷史人物同外在環境的殊死博弈。重視偶然的主觀方面,有利于戳穿歷史的表層的撲朔迷離進入人物內心的真實。當然歷史的偶然性也并非簡單的客觀性與主觀性的二元對立,更為復雜的情況往往是人的主觀意愿和客觀條件錯位所帶來的歷史性悲劇。這一點在《皖南事變》中顯得尤為突出,“當葉挺正確的時候,決定權卻在項英手里……當項英正確的時候,決定權卻在葉挺手里了?!?黎汝清:《皖南事變》,第179頁。歷史就是這樣,往往主觀性質的需求與客觀性質的可能之間存在著歷史的錯位和巧合。這樣一種還原歷史本相的方法,將分裂的主客觀因素逐漸統一,將歷史表層的“形散”化作深層的“神聚”,因而更具有實事求是的態度和理性客觀的視野。
黑格爾在《歷史哲學》中強調:“忠實地采用一切歷史的東西,是我們應當遵守的第一個條件?!?〔德〕黑格爾:《歷史哲學》,第11頁。這就要求我們在評判歷史的時候不能用今人的要求去評判過去的歷史,無視時代、社會、文化加之于歷史種種無形的限制。也不能單純模擬過去歷史人物的思維粉墨登場,借尸還魂。更不能用主觀的幻想、先入為主的定勢思維來衡量歷史,因為“幻想愈是大膽,根基愈是薄弱,愈是與確定的史實背道而馳”*〔德〕黑格爾:《歷史哲學》,第7頁。。因此唯物史觀要求我們“不是在每個時代中尋找某種范疇,而是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不是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的東西”*〔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43頁。。黎汝清的“悲劇三部曲”不同于以往革命歷史小說主要依托抽象的善惡判斷以及階級立場分析,他將帶有概念性質的善惡評判向歷史的縱深推進,力圖從復雜的權力關系和歷史漸進性的維度重估歷史的善惡。另外,黎汝清在堅持正確的階級立場的前提之下,將階級判斷與人道主義立場相結合,力圖超越戰爭的勝敗重估生命的價值。
關于歷史的善與惡的判斷,黑格爾對此有精辟的論述:“歷史家治史常常要給人以道德的教訓。不消說得,賢良方正的實例足以提高人類的心靈,又可以做兒童的道德教材,來灌輸善良的品質。但是各民族和國家的命運,它們的利益、情況和糾紛復雜,卻又當別論了。”*〔德〕黑格爾:《歷史哲學》,第7頁。把歷史的內容還給歷史就要求把善惡判斷放在歷史的維度加以評判,還原其本來的復雜面目。首先是我們傳統意義上的“歷史反面人物”,黎汝清首先明確了這些反面人物逆歷史潮流而動致使生靈涂炭的歷史之“惡”,但卻并沒有因此將其一棒子打死。相反,他有限度地肯定了這些人物在歷史杠桿之上起到的局部之“善”,因為“每一個歷史上的反動行動單獨地或孤立地看來,是反動的;但若把它統一到整個歷史發展的行程上去看,他或多或少總是具有一些進步性的”*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第14頁。。例如《湘江之戰》中的蔣介石,黎汝清一方面否定了他肆意屠殺共產黨,致使親者痛仇者快的歷史之“惡”,但也肯定了他“是軍旅中能夠奪魁取勝的英才,及至北伐,他便認準自己具有舉世罕見的雄才大略,注定是治國安邦統一中國大業的偉人”*黎汝清:《湘江之戰》,第66頁。。這樣一種總體之惡和局部之善雙向評定的方式顯然更具有歷史理性主義的色彩。其次是直言抗辯、蹈死不顧的“歷史進步人物”。作家一方面肯定了他們為了真理和正義奮不顧身的歷史之“善”,但卻對這種真理是否能夠放之四海而皆準產生了質疑。歸根到底,黎汝清認為任何一種歷史之善都必須以時間、地點、條件為轉移。一旦與這些條件發生矛盾和錯位,這種“善”極有可能轉化為“惡”。因此,“一個建議或是要求,能否被采納,除他本身的合理性外,所提時機、方式和心理因素都至關重要?!?黎汝清:《皖南事變》,第200頁。在《湘江之戰》里,作者肯定了彭德懷1959年的“萬言書”具有真理性,卻也發現他“只著眼于國內經濟狀況,而忽略了當時國際斗爭,忽略了政治,忽略了毛澤東的心理因素”*黎汝清:《皖南事變》,第38頁。。在這個層面上,黎汝清把善與惡從本質屬性上剝離而放置到關系屬性中,將抽象的道德判斷轉化為在時間、空間、權力關系中加以具體判斷,而更具有歷史的真實性。第三是主觀目的與客觀結果的善惡悖論。馬克思認為:“在歷史的戰斗中更應該把各個黨派的言詞和幻想同它們的本來面目和實際利益區分開來,把它們對自己的看法同它們的真實本質區別開來。”*〔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629頁?!断娼畱稹分校枞昵宸磸蛷娬{:“有的是自己想抵制的,卻迫于領導命令或群眾壓力而去推行,有的是自己想推行的,卻迫于上級的干預和群眾的抵制而不能實現。”*黎汝清:《湘江之戰》,第114頁?!盀榱诉_到目的,不惜作偽使詐,這的確是個值得思索的大問題。”*黎汝清:《湘江之戰》,第137頁。目的和結果作為歷史進程的兩端,因為諸多主客觀因素的干擾并不盡然呈現出正相關的態勢,相反經常會表現出背反的狀態。這就要求我們在主觀之目的與客觀之結果中,作出合理的區分,既要關注個人心理的善惡,也要關注社會效應的善惡。
“我們研究歷史,不是為了宣揚我們的祖先,而是為了啟示我們正在被壓抑中的活著的人類;不是為了說明歷史而研究歷史,反之,是為了改變歷史而研究歷史?!?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第38頁?!氨瘎∪壳敝暗慕^大部分革命歷史小說,總是習慣于從戰爭的勝利、階級的勝利、歷史必然性的勝利出發來評判革命史,卻相對忽視了歷史中真實個人的生存、扭曲、毀滅,它是從社會而非人的維度來評價一段歷史。毫無疑問,作為展現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群眾從弱小走向強大,從失敗走向勝利的光榮歷程的革命小說,它們是成功的。但作為啟示當代人的生存、發展,關注個體的存在體驗的小說,它們又是貧乏的。黎汝清在《皖南事變》的卷首語中寫到:“我明白,每當人類為新生活開辟通道時,其代價總是犧牲自己最優秀的兒女。……我希望歷史用沉重之筆記載這場劫難,悼念死者,啟示生者,警醒來者。”因此,他的小說對歷史作出的評判也就不簡簡單單地依靠政治和階級立場,而是基于對每一個個體的獨特生命體驗。值得注意的是,“悲劇三部曲”無一例外地都涉及到了宗教的因素,并且透過宗教的獨特視角來重新觀察革命歷史?!锻钅鲜伦儭分械溺R心法師認為戰爭:“勝者未勝,敗者未敗,事無結局?!?黎汝清:《皖南事變》,第236頁。《碧血黃沙》中的馬向真抨擊戰爭:“可是,什么戰爭不摧殘人民呢?……哪一方的炮火不傷人呢?……河西走廊有多少城鎮村莊化為廢墟?!?黎汝清:《碧血黃沙》,第197頁。顯然,作者并非是要用宗教掩蓋階級對立和是非正義,而是借助宗教之眼重新評判歷史,宗教由于其天然地直面每個人心,因而更為關注生命的價值判斷。透過這樣一個視角,作家敏銳地發現了“勝,百姓苦;敗,亦百姓苦”的歷史悖論。歷史的車輪以勝利掩蓋了無數湮沒的不知名的個體,卻把究竟是“誰的勝利”的疑問留給了我們。黎汝清借宗教視角向革命戰爭投射了人道主義情懷,他從一般的戰爭勝利中抽離,以更為超脫的態度俯視歷史中無名個人的存在,因而了超越了革命/反革命,正義/非正義的定勢思維而獲得了評判歷史的新視角。
(責任編輯:畢光明)
收稿日期:2016-03-01
作者簡介:徐文泰(1990-),男,江蘇常州人,武漢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金宏宇(1961-),男,湖北英山人,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5310(2016)-06-0025-07
Li Ruqing’s “Tragedy Trilogy” Reinterpreted
XU Wen-tai, JIN Hong-yu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WuhanUniversity,Wuhan430070,China)
Abstract:The tragedy trilogy by Li Ruqing marks new changes in novels of revolutionary history. In the delineation of historical figures, he not only depicts the defects of leaders and common people amidst tragedy but also highlights the profound cultural personality of figures by delving into history. In the revelation of historical truths, he focuses on restoring the important contingency disguised beneath historical inevitability by giving up the linear and closed structure and having an insight into vicissitudes between Kuomintang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t home and abroad as well as between different ethnic groups. As for historical judgments, he adheres to replenishing history with contents and to scrutinizing the revolutionary course in a polybasic, compassionate and understandable manner so as to transcend the mindset of revolution and counter-revolution, justice and injustice, thus forming new approaches to the interpretation of revolutionary history.
Key words:Li Ruqing; tragedy; historical figures; historical truths; historical judg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