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彥斌
(遼寧社會科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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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與評論】
“德”不可失“法”不可違
——關于當前“失德”與違法社會現象的文化探析
曲彥斌
(遼寧社會科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1)
基于民俗文化因素:要“辨風正俗”;基于法律文化因素:應強化“法治”;總和民俗文化與法制文化:“德”不可失,“法”不可違。
失德與違法;德治與法治
漢語的“失德”之說,始見于《詩·小雅·伐木》,大意是指失誤、過錯或者罪過。時下所謂“失德”,則是指有悖社會的道德規范,亦即道德失范;有悖道德規范的言行發展到違反法律規范之度,也就觸犯了法律——違法了。毋庸諱言,道德失范業已成為時下備受公眾關注的一大社會公害。早在中共十四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若干重要問題的決議》中就已指出:“在社會精神生活方面存在不少問題,有的還相當嚴重。一些領域道德失范,成為社會公害;文化事業受到消極因素的嚴重沖擊,危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東西屢禁不止”。甚至,近年來更逐漸發展為帶黑社會性質的犯罪。這一點,也正應了古代先哲《管子》說的,“仁義禮樂者,皆出于法”,“法者,民之父母也”。也就是說,“德”不可失,“法”不可違。對民俗文化缺乏有效的辨風正俗、移風易俗,現實法制文化建設的薄弱,是產生社會道德風尚嚴重失范的兩個至為關鍵的文化因素。
就民俗學視點而言,社會風尚缺乏必要的辨風正俗和移風易俗規范,不能不說是當前社會道德失范與違法現象趨于泛濫的一個重要的文化因素。健康向上的社會道德風尚,是預防社會違法犯罪的最基本的重要防線。社會道德風尚,則往往主要體現為出自一時一地社會風尚的積淀和傳承擴布的社會風俗,亦即民俗。
從一定意義而言,文化就是傳統。民俗是一種重要的傳統,一種社會文化現象,屬于社會文化范疇,因而又謂民俗文化。由于作為文化的民俗體現著一時一地的社會道德風尚和文化價值取向,所以它還具有規范社會生活秩序的民間習慣法性質和功能。作為文化的民俗,是制衡、調控社會生活秩序的一種不成文法的非主流制度規范,而且具有較強的守成性(穩定性)和傳承性。宋代的王安石曾經上書宋神宗,提出要“變風俗,立法度”的政見,顯然注意到了民俗的習慣法功能,民俗與法的密切關聯。因而,在《風俗》這篇專論中他又強調,要使人民生活安定、富裕的關鍵是端正風俗,“風俗之變,遷染民志,關之盛衰,不可不慎”。
正如著名民俗學家鐘敬文先生所說,在性質上,民俗“更近于一種道德規范,但它對人們生活和心理的普及及深入比起一般道德更進一步。”(《民俗文化的凝聚力》)在辨風正俗過程中激活、弘揚民俗文化中的某些優秀傳統,會有助于有效地淡化時俗中的不良因子,有助于揚棄陋俗、惡俗,維護法律制度的尊嚴和實施,是健康向上的社會道德風尚成為預防社會違法犯罪的最基本的重要防線。削弱或突破了社會道德風尚規范的這道防線,陋俗、惡俗以及與之相伴的犯罪現象就將泛濫成患,就將進而突破法制的防線。
社會的發展進步必然要沖破包括民俗文化在內的舊制度、舊思想的束縛,通過有選擇的繼承、吸收、改造和創新、整合,構建具有現代文明特質的、適合調控現代社會新秩序的新制度。個中,當然包括了經過移風易俗之后的新風俗、新道德風尚。然而,移風易俗的前提,首要在于辨風正俗。
辨風正俗是同社會文明進程相伴隨的一種社會變革過程,是保持社會穩定發展的必要條件。社會在積極變革中發展進步,辨風正俗是與之相伴的變革運動。這也是魯迅早在1930年在《習慣與改革》中分析過的,“倘不深入民眾的大層中,于他們的風俗習慣,加以形容,解剖,分別好壞,立存廢的標準,而于存于廢,都慎選施行的方法,則無論怎樣的改革,都將為習慣的巖石所擊碎,或者只有表面上浮游一些時”,到頭來則會有如“沙上建塔,頃刻倒壞”。魯迅這一見解,對于時下討論“辨風正俗”問題,可謂一箭中的、切中緊要,道出了它的必要性和緊迫性的關鍵所在。社會秩序的穩定,是經濟建設和社會改革的必要條件;只有在國家法律制度的保障下辨風正俗分清良莠是非,才能保持全社會有一個穩定、良好的秩序。否則,聽憑失德、違法犯罪現象泛濫,只能造成社會生活的無序化。
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的巨大變革,對于以舊經濟制度為基礎生長起來的其他相關制度和精神文化,也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沖擊,以期通過一系列改革、調控和整合,建立與現代文明相適應的物質生活、文化生活乃至政治生活秩序。其中,這些變革和碰撞給社會風俗習慣、社會風尚帶來的沖擊尤其激烈、顯著,甚至改革的陣痛也難免為之帶來暫時的混亂或動蕩,直接關系著社會生活秩序的調整、調控和穩定。中外社會發展史和改革史均一再證明,社會風尚、風俗習慣是社會改革陣痛最主要也是最直接的晴雨表、顯示器。東漢《風俗通義》中提出的“為政之要,辨風正俗最其上也”,意思是說,治理國政的首要關鍵,在于辨察風尚、匡正民俗。《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提出了“愛國守法、明禮誠信、團結友善、勤儉自強、敬業奉獻”二十字基本規范。事實上,實施這一規范本身,正是在新的歷史時期的公民道德建設的辨風正俗的“為政之要”。
換言之,切實有效地“辨風正俗”是實施“德治”與“法治”方略的必然環節。否則,就難以依法而治和以德而治。因而,無論“法治”還是“德治”,都務必進行“辨風正俗”。所以,通過透析社會風尚、風俗習慣及其發展趨向,并通過辨風正俗、移風易俗把握導向,及時加以調控,是確保必要的社會穩定從而使改革健康有序進行到底并獲取成功的重要保證。社會風俗、道德風尚的規范,是精神文明建的核心,適時地在全社會開展以廣大城鄉居民為對象的,以“辨風正俗”為主題的全民性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教育活動,將其作為進入新世紀前的進一步深化精神文明建設的專題教育活動,勢將對于弘揚民族正氣、凈化社會風尚、振奮精神、凝聚民心、預防社會犯罪和穩定社會,發揮積極有效的推動作用。
中國法學界對于“法律文化”的關注和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這種關注,主要在于隨著中國社會政治經濟改革、文化變革的不斷深入,法律文化的沖突也愈加激烈和凸現出來。尤其是加入“世貿組織”之后,本土內部和與外部的法律文化沖突,亦將更加突出。社會物質生產與消費方式的變革,是產生法律文化沖突的最根本原因。法律文化的核心,是“法治”問題。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中國的法家也曾主張“法治”。不過,他們講的是相對儒家的“禮治”而言的“禮法”,認為合乎仁德的法治則為“禮法”,也就是《管子》所說的“仁義禮樂者,皆出于法”,“法者,民之父母也”。《韓非子·心度》說的“治民無常,唯以法治”,強調的也是這種“禮法”。不過,秦漢以來開始實行過的這種“法治”的主體是帝王,亦即《韓非子·定法》說的“皆為帝王之具也”;其客體,則是臣民。顯然,這與強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全社會任何人都必須依法辦事的現代法治文明截然不同。而且,中國古代法律多是以刑法罰則規定為主的強行法,往往壓抑人性、背離人性甚至是踐踏人性。因而,很難形成使人們自覺依法辦事的守法傳統,在那樣的法律文化氛圍中,人們處于無奈的被動守法狀態。現代法律是個人合法權益與社會生活秩序的基本制度保障。現代法律文化關注、保護個人的合法利益與權利,強調無論任何人,時時事事都必須依照法律規則行事。
社會變革與轉型進程中古今中外法治理念、法律文化傳統的沖突,勢必形成一種暫時的、過渡性的,或是某一局部的無序過程。這個過程之中,各種社會犯罪既是難以避免的,也是法律制度必須加以規范的內容。當然,這也是個健全、完善現代法律制度,建立現代法律文化的發展進步過程。
現代法律文化要求全社會的成員認同法律,自覺地把自己視為法律的主體,不僅需要依法行事,還要依法監督包括政府和其他執法者的執法、守法行為;既要適應法律規范,還應身體力行地積極推進法律法規的完善與進步。
時下在民間,尤其是一些偏遠鄉村,依法進行了結婚登記的婚姻,在許多人的的思想意識中還不是“生效”的婚姻,只有履行過民間風俗習慣約定俗成的那些程序的婚姻才會獲得認可。在此非正常法律文化情形之下,那里的早婚、包辦婚姻、買賣婚姻、近親結婚、訂婚以及收受彩禮,甚至是童養媳、換親、重婚、轉親等舊式婚嫁習俗的流行仍然很普遍。其中,訂婚以及收受彩禮等,對于當事者雙方以及雙方家庭,都具有為大家所共同認可的約束力。這些違法行為大面積流行的事實本身,則是對現行有關法律的不認同。相反,在涉及村民的一些直接的、切身的利益問題,諸如承包責任制、減輕農民負擔等農村經濟改革政策的操作規則和穩定性方面,卻渴盼法律法規的保障和切實公正執行。至于一些地方出現的執法腐敗,甚至向村民封鎖有關法規、政策信息的做法,更加激發了人們對學習法律知識和利用法律進行自我保護的渴求。這種為滿足自身現實利益需求而“無奈違法”同時又渴望法律保護的狀況,幾乎是各種弱勢群體所共同的社會心理,也是面對現代法律文化的共同尷尬處境。毋庸諱言,由此引發的各種社會犯罪屢見不鮮。
要求社會成員遵法守法,首先要大家知法;要大家知法,不能只是頒布法律了事,還要通過各種必要的方式和渠道進行廣泛宣傳,盡最大限度地使之家喻戶曉。同時也應注意到的是,法律文化傳播的準確與否,直接關系著全社會大多數成員法律意識和具體法律觀念的建立、積累,關系到對相關法律的認同與判斷。在現實社會生活中,法律宣傳和法律文化傳播過程中的偏頗和謬誤,同樣不可避免地會給社會帶來負面影響。例如有的影視作品名曰宣傳法制,卻在內容或細節上出現許多法律謬誤或曲解,勢必對法律文化帶來消極誤導甚至破壞等負作用。再如,不加批判地報道、揭露以權弄法的社會新聞案例,就會無形中宣傳了“權大于法”;過分地渲染所謂“現代包青天”事例,仍然是在宣傳“權大于法”和“人治”的法律理念。
法律是規范社會成員行為和社會生活秩序的制度,其規范——依法行事和執法,需要靠具體的人來實行。社會法律文化的質量和普及的程度,直接關系著遵紀守法的水平和執行法律的程度。因此要最大限度地幫助全社會成員了解自己在法律保護下的權利和義務,尤其是全面了解同自己生活與工作相關的法律知識,提高人們依法行事和監督執法的的自覺性,依法維護自己和社會的正當權益,堅定地維護法律的尊嚴,勇于同違法犯罪行為進行斗爭。這一點,是現代法律文化的核心,是減少社會犯罪的基本要素,也是現代社會文明的最重要標志之一。
社會學家費孝通認為,“法律還得靠權力來支持,還得靠人來執行,法治其實是‘人依法而治’,并非沒有人的因素”。文化可謂傳統,法治既是一種制度,也是一種社會文化。任何國家的法律,幾乎都是建立在民間習慣法的基礎之上的,是民俗、道德規范的制度性升華。近代中國從清末新政開始的多次民事習慣調查運動的意義,就在于注意到了風俗習慣這種文化對社會生活秩序的規范和調控功能,試圖通過對社會風俗習慣的關注和了解,制定更能切合社會實際的法律制度。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說過的,“在大多數情況下,歷來的習俗就把一切調整好了”,主要還是強調民俗作為習慣法和道德制度對社會生活秩序的規范作用。恩格斯在《論住宅問題》中還談到,“在社會發展某個很早的階段,產生了這樣的需要:把每天重復著的生產、分配和交換產品行為用一個共同規則概括起來,設法使個人服從生產和交換的一般條件。這個規則首先表現為習慣,后來便成了法律”。
習慣法又稱民俗法,是一個國家或民族固有的民俗文化和法律文化傳統的組成部分,是現代法律文化的淵源。按照這種固有的傳統民事習慣,諸如“私了”“民不舉官不究”“法不責眾”之類的行為和現象,盡管在某種范疇里有其合理性,則難免有縱容乃至助長違法犯罪活動而又直接違反法律的負面作用,干擾著法治社會的正常生活秩序。在中國這樣具有悠久“禮治”傳統的國度,“禮俗”是我國古往今來最主要的習慣法。即如《禮記·曲禮上》所言,“禮從宜,使從俗”,“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異同,明是非也……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習俗,非禮不備;紛爭辯訟,非禮不決”云云。因而,它特別強調“入境而問禁,入國而問俗”,意在強調“禮義”在不同地方的規范功能。漢代的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里談到他對“禮”與“法”的辯證性見解,代表了一種傳統的主流性認識。他認為,“夫禮,禁于未然之前;法,施于已然之后。法治所為用者易見,而禮所為禁者難知”。相對舊有的習慣法傳統而言,現代法律是現代文明的重要標志。建立健全切合國情的現代法律制度并加以強化,是治理社會“失德”(道德失范)現象的更高層面的制度保證。
民俗有優良劣陋種種區別,需要通過辨風正俗、擇優汰劣和移風易俗來加以規范。民俗文化處于傳統文化的深層結構之中。社會的進步并非要要求一概消滅傳統民俗。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包括繼承文明健康于社會有益的優良民俗的同時揚棄劣俗陋俗,鏟除危害社會的惡俗。娼、賭、毒等丑惡現象和迷信活動,均為由來已久屢除未盡的劣俗陋俗,一當其行為與后果同法律制度相抵觸,便突破了道德規范的界限而需要運用法律手段予以禁止、取締和懲處。對于那些擾亂社會道德觀念和社會生活秩序,危害了社會和人民利益,觸犯了法律的不法分子,理當依法懲處。至于一般的從眾者,也應在辨風正俗中認清其本質并接受教訓。不過,無論是否需要對其進行法律干預,都需要通過辨風正俗、進行移風易俗和社會道德風尚的規范,而且是個絕非一朝一夕立馬可決、一勞永逸的艱苦過程。
過度關切物質生活而忽略了社會道德風尚要素的重要性,那么,社會發展的天平就會失衡,如此其畸輕畸重的結果,便難免產生頹廢與秩序的混濫乃至犯罪。例如時下人們所關注的“誠信”,既是社會道德風尚規范問題,同時也是個法律制度的規范問題。一當突破了“誠信”的社會道德風尚規范的維度,便往往導致犯罪的邊緣。因為,“誠信”不單單是民俗所制約的道德規范,更重要的是建立在法制規范的平等與公正基礎之上的行為與秩序規范。
不過,法律面前的平等也不是絕對化的。例如,在少數民族地區的法律實踐不僅要維護國家法制的統一,還要注意“民族政策”照顧“民族特點”。所謂“民族政策”,是在憲法規定允許的限度內的法律實踐原則。所謂“民族特點”或說是“民族特殊性”,則主要是基于該民族特定的生產、生活方式的民族風俗習慣,包括宗教信仰和某些習慣法。法律文化對民俗文化的這種具體的兼容,是維護社會穩定的具體需要,符合國家的法律精神和法律原則。
無論屬于政治文明的法律文化還是屬于精神文明的民俗文化,各有其獨特的社會地位和社會功能。法治以法律的權威性和強制性規范社會成員的行為,法律文化要求社會成員自覺地接受法律的規范、維護法律的權威,是積極健康的社會道德風尚的法律保障。民俗文化以社會風尚約定俗成的道德習慣力量制約、規范社會成員的行為。但是,要“辨風正俗”。積極健康的民俗文化受到法律的支持和保護,超出法律原則的陋俗、惡俗則屬無視法律、違反法律甚至是犯罪的行為,理應受到法律的規范和制裁。法律文化不能兼容那些違反法律原則的陋俗、惡俗。
總之,對于全體社會成員來說,“德”不可失,“法”不可違;對于執法和執政者而言,依法治國的“德政”是“法治”與“德治”的和諧統一,是政治文明的集中體現,社會進步需要“德政”,人民需要“德政”,現代文明也需要“德政”,“德政”代表了“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
【責任編輯:董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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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3-0026-05
2015-11-25
曲彥斌(1950-),男,山東蓬萊人,研究員,主要從事社會生活史和民俗語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