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瑩
(青島大學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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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評論】
《長恨歌》歷史敘事中的個體意識
丁曉瑩
(青島大學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長恨歌》塑造了王琦瑤這一具有個體意識的人物形象,并將其形象模糊與符號化,通過敘述其日常生活解構以往宏大歷史敘事模式。在個體意識與社會歷史關系的內在纏繞中,個體意識在歷史中深化成長,看似邊緣化的個體生命與意識,始終存在于社會歷史體系中,在王琦瑤的個體意識發展演變中,可以窺見其潛在的現代性特質。
歷史敘事;個體意識;符號化;現代化
《長恨歌》是王安憶上世紀90年代創作的長篇小說,是當代文學史上典型的歷史敘事文本。小說體現了歷史洪流中個體意識的覺醒和深化。作者從現實生活中的生命個體出發,通過描寫人物在歷史潮流中的個體意識來反思個人與歷史的辯證關系。王琦瑤是作者創造的具有個體意識的人物符號,其個體意識通過瑣碎的日常生活表現出來。宏大的主流歷史敘事在這篇小說里蕩然無存,有的只是弄堂、公寓和里巷里,小家碧玉似的生活氣息,以及江南水鄉濃厚的地域氣息。這是王安憶對傳統歷史敘事的一次徹底解構與顛覆。在這種日?;倪吘墧⑹卤澈?,還潛藏著作者對上?,F代化進程的深層思考與反思。
《長恨歌》中的王琦瑤是一位女性,作者卻始終都沒有具體描述過其外貌與神態,其形象始終是模糊的。讀者只知道她是一位上海小姐,像普通人一樣,經歷過人世的滄桑,最終被人殺害而死。她是一位深藏在上海閨房中的小姐,正如文中所說的“王琦瑤是上海典型的弄堂的女兒”,[1]上海的每個角落都是“王琦瑤”,王琦瑤就是上海。王安憶自己也曾說過:“王琦瑤的形象就是我心目中的上海,在我眼中,上海就是一個女性形象?!盵2]在王安憶看來,王琦瑤就是上海,而上海是一位女性,所以王琦瑤這個人物設定也必須是一位女性。筆者認為,王琦瑤是一個符號化、模糊化的人物形象,并沒有一個確定形象,但卻也是一個生命個體,而這樣一個生命個體卻可以代表整個上海,王琦瑤的一生便是上海歷史變遷的一個縮影。
顯然,這樣一個符號化的人物形象,幾乎沒有什么女性意識可言。在王琦瑤與其一生中幾個男人的感情糾葛中,她始終沒有站在與男性的對立面上,大部分時候都順從命運的安排。在與李主任的交往中,她始終逆來順受,甚至認為像李主任這樣的風云人物就該由他決定一切,王琦瑤只需要順從一切安排。在王琦瑤看來,程先生雖然一心一意地愛著自己,可是卻“太女人氣”,程先生對自己的溫存是一種女性化的表現。她所崇拜的是像李主任一樣的大人物,她渴望李主任對自己負責,甘愿臣服于男權之下,因而她心甘情愿地接受李主任給她的愛麗絲公寓。由此可見,王琦瑤是一個典型的小女人,渴望被呵護與保護,而《長恨歌》里的男性人物幾乎都是比較柔和,有女性化的氣質。這些都不能構成女權主義中女性與男權之間的對立關系。[3]
王安憶在談到婦女文學問題時曾表示自己并不是女權主義作家。在她看來,中國的男人很不容易,中國女性與社會對男性的要求太高:男性既要有男子漢氣概,又要溫和。王安憶本身并沒有女權意識,她認同男權社會的合法與合理性,因而其筆下的王琦瑤,不會是一個有女性意識,或是像有些學者所認為的,缺乏女性覺醒意識的女人。
筆者認為,王琦瑤始終是個體生命的典型代表,王安憶在《長恨歌》里要探討的是作為生命個體的王琦瑤與風云變幻的大上海之間的糾葛,而不是女性意識與男權社會的二元對立。
把王琦瑤符號化,運用人物的模糊性來解構國家敘事模式,是《長恨歌》的重要敘事手法。在《長恨歌》里,上海的每個角落里都是王琦瑤,“結伴到電影院看費雯麗主演電影的是一群王琦瑤;每間偏廂房或者亭子間里,幾乎都坐著一個王琦瑤”。[4]王琦瑤也可以不叫王琦瑤,可以叫其他任意一個名字,王琦瑤只是一個符號的指稱而已。作者通過將王琦瑤這一人物符號化來解構宏大敘事的典型人物塑造。王琦瑤是上海的典型代表,也是歷史敘事中的核心人物,而她的形象不再是高尚或是有犧牲精神的高大全人物,而是處于歷史邊緣的小人物。
看似與歷史無關的王琦瑤卻又與歷史緊密相連。王琦瑤的個人意識帶有濃郁的都市小市民色彩。在平安里的那段漫長歲月里,每天除了給人打針以外,幾乎就是跟嚴家師母,毛毛娘舅等打牌,或是小聚。這些充滿瑣碎生活化氣息的場景表明作者刻意追求解構宏大敘事。在這種散文化的敘述與流言式的表達方式背后,是作者對個體生命意識與社會歷史關系的深刻思考。細讀文本發現,王琦瑤的個人歷史與當時社會環境息息相關??梢哉f王琦瑤的悲劇是從李主任離去后便杳無音信開始的,然而,李主任的消失又與時代相緊密關聯。在那個硝煙彌漫的戰爭年代,李主任死于非命,他的死也改變了王琦瑤的人生軌跡。表面上看,王琦瑤個人生命的意識流動似乎與當時的社會環境毫無關聯,可實際卻是王琦瑤的個人命運與生命意識始終受到社會時代和環境的影響。王琦瑤這個看似獨立的個體生命,其實也被包含在巨大歷史洪流中。個體生命和意識始終擺脫不了社會歷史的年輪。正如王安憶自己所說:“王琦瑤就是上?!?。[5]她代表的是上海的形象,因而在作者那里,王琦瑤所具有的個體意識便是上海的歷史沉淀和意識,這是其個體意識產生的根本所在。
《長恨歌》中王琦瑤所表現的個體意識十分隱秘與私人化,就像私人的秘史一樣,其日?;臍v史敘事中暗含著許多現代性因素。筆者認為,其中夾雜著作者對中國現代化的反思與思考。在王琦瑤進行“空間移動”的人生中,從閨閣到愛麗絲公寓,再到鄔橋,再到平安里,王琦瑤已無形中被卷入現代化的浪潮中。到鄔橋外婆家的暫時躲避是安逸而又和諧的,可以說像鄔橋這種從未被西方殖民主義污染過的地方,“才是人們真正的母體”,[6]在這未被污染的凈土上,王琦瑤看到連阿二都要去上海追逐自己的理想,她便也鼓起勇氣回來了。在現代化進程中,鄔橋象征的是未必洗染過的原始凈土,而王琦瑤始終要回到上海,則是王琦瑤作為生命個體的自然選擇,同時也是現代化發展中個體意識的必然選擇。[7]王琦瑤看慣了大起大落的上海魔都,也習慣了人生的起起伏伏,她最終選擇回到里弄,繼續她的閨院生活。
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上海造就了王琦瑤,上海使王琦瑤成為“三小姐”,同時也使她最后因長腳的殺害而香消隕落。舊上海的時代過去了,王琦瑤的個體生命也結束了,她的個體生命與意識,始終受制于上海的世事變遷。王安憶認為,她對于王琦瑤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是比較成功的,她所塑造的王琦瑤是勇敢的,面對舊上海的滅亡,新上海的到來,她選擇了死在屬于自己的時代里。正如上海一樣,勇敢接受現代性的挑戰與洗禮。[8]筆者認為,作者所表達的并不是有些學者認為的對現實歷史的逃避與隱逸,而是認為西方現代化對于上海、對于中國的沖擊是一種必然,正如小說開頭預示著王琦瑤的死亡一樣,而面對這種挑戰與危機,需要的是反思我們當前的社會體制,并從容地迎接挑戰。
《長恨歌》重在強調歷史潮流中個人的生活與發展,探索的是個人與歷史之間的內在聯系。王安憶所塑造的靈魂人物王琦瑤,是一個已被符號化與模糊化的人物,雖不像先鋒作家筆下人物一樣具有抽象性,然而,王琦瑤的形象是具有模糊化的象征性的。這是對宏大歷史敘事的一種顛覆與解構,通過對王琦瑤進行個體意識的描寫和塑造,在平和沖淡的表層敘事中還暗含著作者對中國現代化進程的思考。筆者認為,王安憶在《長恨歌》里想要表達的是,王琦瑤的輝煌時代已過去,薇薇的時代已來臨。然而,上海的歷史中會有無數個“王琦瑤”,也會有無數個“薇薇”。[9]現代化是中國社會必須經歷的一個歷史化進程,任何人都無法阻擋歷史發展潮流,而我們需要更多地關注歷史洪流中個人的生存狀態與個體意識的發展。
《長恨歌》是王琦瑤這位上海小姐個人的私密史,同時也是窺探上海歷史進程的一個隱秘窗口,只有透過這個窗口的表層事物,抓住其核心本質,才能真正窺探魔都上海的“芯子”。
[1][4][6]王安憶.長恨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17.38.134.
[2][5]王安憶.重建象牙塔[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7.207.207.
[3]王安憶.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城市[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78.
[7]王金勝.新時期小說的自我認同[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223.
[8]艾科.符號學理論[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1-420.
[9]張京媛.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156.
【責任編輯:王 崇】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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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05
丁曉瑩(1990-),女,山東淄博人,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