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怡雯
(常熟理工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常熟 215500)
《紅樓夢》和《飄》中歷史影像之比較
——以王熙鳳和郝思嘉的故事為例
孫怡雯
(常熟理工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常熟 215500)
《紅樓夢》與《飄》歷史影像的相同之處,如政治活動:家族興衰,關聯國家命運;經濟發展:資本積累,折射社會轉型;女性生活:精明能干,主體意識覺醒。《紅樓夢》與《飄》歷史影像的不同之處,如政治活動:封建弄權與個人奮斗;婚姻狀況:禮法約束與自主追求;女性命運:社會制約與時代機遇。研究兩部小說歷史影像的意義:文學、歷史學與中外文學交叉融合;對現代女性的思想啟迪。
《紅樓夢》 《飄》 歷史影像 王熙鳳 郝思嘉
《紅樓夢》是封建末世的百科全書,展示了所謂“康乾盛世”時的地主階級動向;《飄》則描述了南北戰爭及其前后美國南方由奴隸主種植園經濟向資本主義工業經濟轉型時期的社會動態。在這兩部由不同歷史背景、文化傳統和社會環境所孕育出的經典小說中,王熙鳳和郝思嘉,她們出身富貴、精明能干、具有同樣覺醒的女性意識,“脂粉英雄”聰明一世卻誤了卿卿性命,短命于哭向金陵的途中,她的“死亡命運”是中國封建社會的必然產物;“亂世佳人”雖生逢其時,在廢墟上建立了新生活,卻喪失了精神家園,她的“悲劇命運”是美國資本主義的歷史產物。
“作為觀念形態的文藝作品,都是一定的社會生活在人類頭腦中的歷史的產物。”這兩部作品的作者雖生活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但都面臨著同樣的生存問題,對這些問題的思考與創作構成了文學內容的相似性,真實地再現了當時的社會矛盾和沖突。
(一)政治活動:家族興衰,關聯國家命運。
一個是顯赫尊貴的賈府,一個是富裕的莊園主之家,在反映大家族的變遷、興衰變化的過程中,卻都與國家命運歷史相連。
在封建社會,封建統治階級受封建國家保護,通過掠奪、榨取地租和高利貸等剝削,大量地吞并土地和搜刮財富。“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1],《紅樓夢》中王熙鳳生活于賈家世襲貴族榮、寧二府間,賈府作為封建專制王朝的政治支柱之一,享有優厚的特權,霸占著無數的莊園,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如秦可卿出喪、賈元妃歸省、除夕祭宗祠、元宵開夜宴等幾個大場面的描寫都是窮奢極欲生活的寫照。
但這并不是一種孤立的、偶然的現象,它密切聯系著當時封建王朝的政治斗爭風云。寧國府的元宵夜宴,聯系著黑山村的貧窮破產,王熙鳳的謀財害命,聯結著官府上下的徇私枉法。秦可卿出喪、賈元春省親,更是緊密交織著宮廷內外的政治斗爭。賈家的“頹運方至,變故漸多”,是同外界的各種政治勢力直到宮廷內的斗爭相呼應的。賈家的抄家,就是它面臨的內外矛盾激化的總爆發。隨后當國家進行激烈的階級斗爭時,賈府已經是“架子雖沒很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1],抄家及王熙鳳的死無疑雪上加霜,讓賈府無力支撐。
美國在獨立戰爭后,建立了北方資產階級和南方種植園奴隸主的聯合專政。《飄》中郝思嘉的父親“杰拉爾德靠賭博贏得了美國南部塔拉莊園的所有權”[2],成了富足且頗有地位的種植莊園主。美國資產階級和英國殖民主義者復活已過時的奴隸制度,開始了野蠻的剝削本質,貴族地主和富商所組成的公司被特許得到大量土地,以暴力驅使奴隸從事強制的勞動,獲取利潤。
極端殘酷的奴隸制度嚴重地阻礙了南方經濟的發展,使南方社會陷入重重危機,同時它也嚴重地阻礙著資本主義工業在美國的發展,廢除奴隸制度已成為不可抗拒的洶涌的浪潮,隨后當南北兩方關系緊張,戰爭爆發后,消滅了奴隸制度,南方家園破敗。
(二)經濟發展:資本積累,折射社會轉型。
王熙鳳和郝思嘉都處于新舊交替的社會,各種思潮交融匯集,社會出現交替時期的復雜特征。王熙鳳生活在“輝煌落日”的大清王朝,在這個時期,封建社會在崩潰前表現得極為頑強,封建道德禮教對人的壓抑達到頂峰,同時新興的資本主義萌芽也在蘇杭一帶興起,商品經濟不斷發展。她雖深深扎根于名宦大族的封建土壤里,卻已經接受了貨幣經濟折光射線。在她身上有著我國早期的官僚買辦資產階級的某些特征,帶有“金錢與掠奪”的劣根性。她推行賞罰與勞動力的付出相聯系的獎懲制度,沖擊了舊有的封建生產關系;她將短期積壓的月錢以放債的形式投入到貨幣流通領域,如十一回中旺兒媳婦送進三百兩利銀;十六回中旺兒送來利銀;三十九回讓平兒將月錢放利;七十二回催旺兒媳婦收禮賬,從中牟利,這一舉動帶有資本主義社會下的高利貸色彩。
郝思嘉生活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工業資本主義制度在美國處于上升階段,它摧毀了美國南部的種植園奴隸制度。南北戰爭不僅摧毀了南部同盟,而且摧毀了南方愚昧落后的貴族騎士制度,傳統的舊生活已經失去,新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正在形成。在亂世中,她忍受著戰爭帶來的創傷,在捍衛傳統精神家園塔拉的過程中,成長為資產階級新女性。因為飽受饑餓、貧窮的煎熬和生活的折磨,聚斂更多的錢,重新積累財富,成了赫思嘉生活中最重要的目標之一。她為了取得錢財挽救塔拉農莊不惜以美色到牢房里引誘瑞德借錢給她,未果之后又甚至不惜搶走親妹妹的未婚夫;她為了最大限度地獲取錢財,雇傭監獄里的死囚做苦力,還為節省開支而在工人的待遇上極盡克扣之能事。
(三)女性生活:精明能干,主體意識覺醒。
王熙鳳與郝思嘉給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精明能干,同時意識的覺醒帶來的是時代女性的獨立自主與叛逆性情,對傳統觀念的挑戰。
一方面,王熙鳳安身立命于賈府這座封建大廈,體現著固有的封建性,年紀輕輕就擔起了理家的重任,將榮國府治理得井然有序,偌大一個賈府里里外外都圍著她轉,男人們少有出其右者。她的“殺伐決斷”、“歷練老成”在協理寧國府時得到了充分的體現,針對尤氏治家的五大弊端一一治理,顯露了才干,樹立了威信,以至于眾人“才知道鳳姐的厲害”,冷子興也不禁稱贊她 “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1]。另一方面,她站在封建叛逆的一方,不肯受傳統教條的束縛,是個一夫多妻制的封建倫理道德的破壞者。她敢在賈璉面前得意忘形地炫耀自己的才能,當賈璉替賈瑞謀份差事時,她卻不買賬,無視男女尊卑,不允許賈璉納妾,當賈璉背叛她,只要被她一發現便報復,鮑二家的、尤二姐都以上吊或者吞金自盡。
南北戰爭橫掃過郝思嘉的生活世界和精神世界,將她掃出了生活的安樂窩,但她沒有因環境的惡劣而消沉,她正視現實,努力適應新的環境并奮力拼搏,為自己求得立足之地。為了提高利潤,減少成本,她力排眾議,我行我素,租用囚犯;在競爭中不擇手段,不顧非議,力主與北方佬買賣交易。她的一系列行為已經離經叛道,以一個又一個的驚世駭俗之舉,不斷地順應自己的時代和社會,成為美國南方一個較早的資本主義工商業者和生存競爭社會中的強者和女英雄。
《紅樓夢》突出罪惡的封建制度給人及社會所帶來的災難,被視為一曲封建末世的挽歌;《飄》顯露南北戰爭后資本主義經濟下利欲所帶給人精神上的空虛,被稱作一曲古老文明飄逝的哀歌。兩部小說在歷史背景、狀況方面必定有所不同,王熙鳳與郝思嘉作為歷史的產物,必然帶有不同的歷史意識及觀念。
(一)政治生活:封建弄權與個人奮斗。
《紅樓夢》描繪的是18世紀的中國封建社會,封建黑暗的官僚機構和地主階級專政在政治上相互勾結,整個國家機器腐朽不堪,勞動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封建社會的所謂“王法”,是統治階級與貴族階級利益和意志的體現,是為了維護封建統治和特權而建立的。榮國府的當權者王熙鳳,作為生存于賈府中的上層封建統治階級代表,她為所欲為,通過一封賈府名義的書信,指使長安節度使云光破壞了人家的婚姻,逼死兩條人命,從中撈取了三千兩銀子。從此之后“鳳姐膽識愈壯,所作所為,諸如此類,不可勝數”。僅僅數言,就勾畫出她勾結官府,包攬詞訟,坑害無數人命的罪惡行徑。她一手抓權,一手抓錢,表現出剝削階級的權欲和貪欲。
《飄》以19世紀60年代美國南北戰爭和戰后重建時期為歷史背景,期間美國南部種植園經濟由興盛到崩潰,奴隸主生活由驕奢淫逸到窮途末路,奴隸主階級由瘋狂挑起戰爭直至失敗滅亡,最終資本主義經濟取而代之。郝思嘉經歷了內戰前田園般的生活(奴隸主衣食無憂),內戰的殘酷(饑餓、窮貧失去親人朋友和丈夫),以及戰后重建(欣欣向榮的資產階級社會),歷經磨難,極力順應時代潮流,在歷史變革時代能夠把握機遇,憑借個人奮斗和強者生存的競爭意識成為新興資產階級代表。她的精神與遭遇從一定程度上寄寓了美國當時的時代背景及美國資產階級勇于進取的文化精神和強烈的利己主義、個人主義和實用主義人生態度。
(二)婚姻狀況:禮法約束與自主追求。
《紅樓夢》的王熙鳳作為大家族的一員,她的婚姻是早已注定的。在一夫多妻制的封建社會里,盡管鳳姐掌管著偌大的賈府,但這時的封建婦女依舊是男人的附庸物。即使賈璉在女兒出天花,供著娘娘時弄出一個“多姑娘”;與鮑二媳婦私通,希望“她死了,再娶一個”;在外偷娶尤二姐……但當他搬出封建婦女應遵從的“從夫”這一封建禮法之后,就算是在賈府有著相當高管理權的鳳姐也得受封建禮法的約束,不能有所超越。雖然她為自己的愛情和幸福追求過,但當她對個人幸福與婚姻的追求觸及到了封建制度的根本時,鳳姐也不得不屈從。生在沒落封建社會的王熙鳳的婚姻悲劇是當時封建社會的夫權、族權造成的。她婚姻不能做主,命運不由個人主宰。她的悲劇命運是當時廣大婦女悲慘命運的一個寫照。她的悲劇從表面上看是個人的,從實質上看是社會的。
處于奴隸制解體,新興資產階級上升階段時期的郝思嘉,她能夠自由戀愛、自主婚姻。她始終把艾希禮視為少女初戀的“白馬王子”。當她聽到艾希禮要訂婚的消息時,在十二橡樹的大野宴上不顧一切地向艾希禮傾吐愛情,甚至提出要與他私奔。然而求愛碰壁,為了維護自尊心,她火速與査爾斯結婚作為報復。后來,丈夫爆發戰爭,丈夫死于兵營,孤立無助的她選擇了第二次無愛的婚姻,卻又一次成了寡婦。隨后又因虛榮心轉嫁白瑞德,但當她想要珍惜白瑞德時,卻被拋棄。她的婚姻悲劇受金錢左右,是由她的驕傲自負、強烈的虛榮心和自我中心決定的,是個人的。“資產階級的婚姻……總是賦予權衡利害的婚姻”,這種權衡利害的婚姻“往往變為最粗鄙的賣淫——有時是雙方的,而以妻子為最通常”[3]。
(三)女性命運:社會制約與時代機遇。
王熙鳳和郝思嘉都是帶刺的玫瑰,她們不愿屈從于當時的社會環境與歷史條件,有自我獨立意識。她們離經叛道,執著于自我的行為激起了當時社會的反對,雖然造成了她們看似相同的悲劇命運,但事實上時代所賦予女性的歷史條件卻不相同。
賈府的衰敗是整個封建社會走向末世的一個縮影。這一歷史進程是通過一大批人物的個人悲劇表現出來的,王熙鳳的悲劇恰恰是其中之一。王熙鳳用才智證明了自己是個強者,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命運卻又證明她仍然只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她將人人玩于股掌之間,最終卻未能逃出封建社會與封建禮教的枷鎖。她是封建社會與資本主義結合而成的“怪胎式”人物,她既是專制制度的瘋狂執行者,無法擺脫封建束縛;又是該制度的受害者,不能像郝思嘉那樣走出家門,獨立經商。她以女性身份在一個封建大家庭里充當男性的管理角色,其封建性使她不能超越封建專制尋求到出路,而她的叛逆色彩為封建倫理的維護者所不容,成了中國封建社會的“殉葬品”。
郝思嘉出生在一個因剛剛獨立而經歷著成長痛苦的民族,東征、西進運動增強了其文化的創業色彩。雖然生逢其時,南北戰爭摧毀了她昔日溫馨的家園,但她沒有被現實打倒,而是在社會新舊交替時適應了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發展要求,拋棄了愚昧落后的傳統束縛,建立了自己的事業,西方女性獨立直率、堅強樂觀的性格使她成為在廢墟上建立新未來的巾幗英雄。她抓住時代賦予的機遇,積極主動地投身競爭,追求個人價值的最大實現。她“尋求個人的自立,達到個人表現;立足人生思考,追求個人自由,進行個人抉擇;實現個人平等,堅持個人競爭,保證個人生命”[2]。但事業上的成功并不能掩蓋她精神世界的失落,她沒有朋友,最支持她的媚蘭也去世了,三次婚姻都失敗了,連最愛的孩子邦妮也夭折了,所以她的人生也是一個悲劇。
通過以王熙鳳和郝思嘉的故事為例對《紅樓夢》和《飄》中歷史影像進行比較研究,不僅運用了文學、歷史學科與中外文學的交叉研究方法,角度相對新穎,而且從曹雪芹與密西爾對女性人物的刻畫及對女性價值觀的態度中也對當代女性起到了一定的啟示作用。
(一)文學、歷史學與中外文學交叉融合。
將《紅樓夢》和《飄》作為語料基礎,通過分析在不同時代下王熙鳳和郝思嘉這兩位女性的故事,主要分析這兩部小說的歷史背景,研究東西方文化的共同規律及歷史觀念的不同,而與國內外主要研究兩者的性格特征與圍繞女性主義這一主題不同,側重它們的歷史意識,將文學與歷史有機結合。多樣化是客觀世界的主要特征之一,世界無限復雜并且不斷發展,多變幻更新。人類也是不斷發展進步的,所以人類對客觀世界探索和研究永遠不會止步,這要求我們帶有獨創性的見解、嶄新的思維方式,運用新的方法、新的材料驗證,或從新角度、深層次論述,這樣能夠得出更充實、更完善、更全面的新見解和新結論。
(二)對現代女性的思想啟迪。
21世紀,女性在許多方面已打破了傳統的羈絆,挑戰男性傳統社會地位和模式,這是社會發展和進步的重要標志。那么現代女性在適應社會發展趨勢的同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從王熙鳳或郝思嘉身上尋找到一些有益的啟示。
良好的人文修養和文化品格是一個人尤其是女性必不可少的素質,這樣將更容易立足于社會,生存和發展空間得到進一步的拓展。
良好的心理素質會使人遇事不慌、處變不驚、臨貴不驕、逢賤不卑。在面臨復雜局面,身處復雜環境時,及時想出對策,制訂方案,解決問題,走出困境。
在不失做人原則的情況下,寬容大度,與人為善,具備良好的人際關系。這是事業成功的重要因素,將會大大拓展一個人的發展空間,提高其成功的概率。
中國女性本身具有陰柔之美,但要做一個優秀的女性除了保持這本質的美德之外,還要像西方女性擁有獨立的人格和自主的意識,積極進取,善于決策。
綜上所述,通過比較身處清朝封建社會的王熙鳳與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的郝思嘉這兩位女性的故事,由此主要分析了《紅樓夢》和《飄》這兩部小說的歷史背景、狀況,比較了小說發生的當時歷史內容,研究了其存在的相同點與不同之處,加深了對東西方文化的深入了解,將文學與歷史學科知識充分結合,從而比較得到東西方文學與文化的不同特征,引導我們挖掘出更多的文學價值。
[1]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2]瑪格麗特·密西爾,著.戴侃,李野光,莊繹,譯.飄[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
[3]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M].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
[4]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M].中華書局出版社,1985.
[5]李達三,羅鋼.中外比較文學的里程碑[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
項目名稱:常熟理工學院大學生實踐創新訓練計劃項目;編號:2015070;指導老師:顧國梅、王菊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