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警”

譚詩賞+楊剛

2016年8月9日上午，合川區文化藝術中心。

由重慶市公安局主辦的“民警羅建事跡報告會”正在進行。

話筒前，合川區公安局雙鳳鎮派出所民警羅建正在傾吐心聲。

當談到自己因公致殘后，依舊毅然選擇返回公安崗位的理由，羅建動情地說：“我不是回來養老的，更不是來尋求照顧的，我是來工作、來為群眾服務的。”

說話間，在厚若瓶底的眼鏡片后，羅建那渾濁的左眼里，隱隱有淚光。

此話一出，臺下掌聲雷動。

戰傷

2016年9月29日，合川區雙鳳鎮派出所戶籍室。

身著天藍色警服的羅建，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正在電腦前接待辦事群眾。

初看起來，今年52歲的羅建和其他民警相比并沒有什么不同。

“羅戶籍，我想更換身份證。”一位村民將手中的戶口簿和舊身份證遞過來。

羅建右手在資料與鍵盤間來回切換，左手不時提拉著眼鏡，信息核對、拍照、指紋采集……不到5分鐘，手續就辦好了。

整個程序，一個健全民警完成也要四五分鐘。

很多人并不知道，為了這“不到5分鐘”，羅建究竟付出了怎樣的努力。

2003年4月19日是一個星期六，也是改變羅建命運的日子。

那天，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羅建被爆炸物所傷。

此后半個月，羅建接受了大大小小多次手術，終于將傷情穩定了下來。

可是，他的右眼卻保不住了。

“能不摘除右眼嗎？”這是羅建住院期間說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之一。

醫生搖搖頭。

隨后，羅建的左眼玻璃體也被摘除。

接下來，羅建面對的是艱難的視網膜恢復期。

考驗

2003年6月的一天，細雨綿綿。

“即使挺過大大小小的手術后，也很可能失明失聰，生活將難以自理。”病床上，雙眼緊裹紗布的羅建，眼前雖一片漆黑，醫生的話語卻充盈在他耳際。

“是這么消沉茍活下去，還是奮勇抗爭，讓自己再活一次？”茫然中，他一次次追問自己。

想到自己熱愛的警服，想到家人，想到自己內心對光明的渴望，羅建選擇了抗爭。

對羅建來說，恢復性治療過程中的“趴床”是一大挑戰。

眼科專家對他說，要讓左眼視力恢復到最佳水平，必須趴在床上，讓面部與地面保持平行。

為此，羅建每天除了上廁所和吃飯，就是趴在床上盯著地面。

這樣趴著的滋味很難受，得長時間忍受心臟、腸胃壓迫所帶來的疼痛。

很多時候羅建覺得自己都快要撐不住了，但一想到“不能茍活”的誓言，他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看到他堅持的樣子，不禁讓我想起了保爾·柯察金。”羅建的主治醫生說。

2003年11月，羅建迎來了拆線的日子。

“我終于能看到光了！”當一層層紗布揭開時，羅建迫不及待地伸出五指，雖然只是模糊可見，可他仍興奮得叫了出來，熱淚隨之奔涌。

經測試，羅建左眼的矯正視力達到0.2。

醫生說，羅建的堅韌創造了醫學上的奇跡——在數以萬計的同類患者中，通過恢復治療能達到這個水平的寥寥無幾。

在家休息了9個月后，羅建接受了耳膜修復，右眼裝上了義眼，左眼分別配了一副1400度的近視眼鏡和一副1100度的遠視眼鏡。

民政部門認定羅建為五級傷殘。

羅建隨即又投入到恢復下肢功能的艱難練習中。

“當時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走路不用人扶，吃飯不用人喂。”羅建說。

奇跡再次發生——經過一年多的恢復，他走路不僅不需要攙扶，生活也完全能夠自理了。

重新站起來后，羅建心里又生出了更大夢想：重返工作崗位。

歸隊

2004年3月底的一天，合川區獅灘鎮。

一大早，羅建就往派出所趕去。

一路上，他只能摸索著沿左側行走，還要不停地轉頭觀察左右路況。

正常人有180度的視野，而羅建只能看到90度。

“我希望重返工作崗位，像其他民警一樣履職盡責。”走了兩個多小時的路程，羅建就為了向領導說出這句話。

一次不夠，羅建又到所里說了第二次、第三次。

最終，所領導答應了他的要求。

2004年5月，羅建重返工作崗位。

“不工作同樣享受工資待遇，何樂而不為？”一些親戚朋友很不理解。

“作為一名黨員，賦閑在家卻拿工資，我心不安。”羅建說。

起初，派出所領導出于關心，并沒給羅建明確安排工作，上班時間也實行彈性制。

羅建卻不領這個情，謝絕了所里的“區別對待”，并主動要求擔任社區民警，開展走村入戶、防范宣傳、矛盾調處等工作。

有一次下鄉走村入戶，因鏡框小螺絲松脫導致鏡片掉地，羅建眼前一片模糊，俯下身子摸了好半天才找到鏡片。

此后，羅建在走訪工作時就會隨身帶“三件寶”：備用眼鏡、小螺絲和螺絲刀。

工作中，羅建很快就練熟了兩副眼鏡的三種切換模式：看7米以外的物體，戴1100度的眼鏡；為群眾服務和操作電腦，把1100度的眼鏡拉遠，手動來調整焦距；看書，就換成1400度的眼鏡。

2006年，區公安局全面普及電腦辦公，別人十天半月就能掌握的五筆輸入法，羅建卻因為只能“手動調焦”，整整花了3個月。

如今，他盲打錄入速度和其他同志不相上下。

在社區民警的崗位上，羅建一干就是7年，組織調解各類矛盾糾紛2000余起，群眾滿意度達97%以上。

涅槃

2013年10月，合川區雙鳳鎮。

“李奎家那個女人能想起名字了！”雙鳳鎮云峰村村民中開始流傳起一件“奇事”。

原來，十多年前，一名走失的精神病婦女來到云峰村。

她既說不出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家住何處。

李奎的父親好心收留了她。

從此，李奎一家把她當成自家人關照——她的病情也開始慢慢好轉。

前不久，這名婦女突然記起了自己的名字——張云芬（諧音）。

但除此之外的其他個人信息，她仍是一頭霧水。

“她也是60多歲的人了，既然想起自己的名字，我們就好人做到底，幫她找一下家人。”李奎請羅建幫忙，弄清她的身份。

根據李奎提供的信息，羅建打開警務信息系統一查才發現，名叫張云芬的婦女僅在重慶就有上千人。

茫茫人海，要找到張云芬的家，就如大海撈針。

但想到李奎一家人能十幾年如一日地照顧一個陌生人，而自己身為警察，查找失蹤人口也是本分。因此，羅建在心里對自己說：“即使大海撈針也義不容辭。”

隨后，羅建開啟“加班模式”，先按年齡段對“張云芬”進行篩查，再逐一比對照片。

幾天過后，羅建終于找到了張云芬的家庭信息。

“羅戶籍，我請你到家喝杯酒！”李奎獲知情況后，興奮地拍著羅建的肩膀說。

“酒我就不喝了，但有你這話，我所有的努力就都值了。”羅建說。

雙鳳派出所是典型的農村派出所，為了讓村民來了就能辦事，羅建對自己定下一個規矩：每天早上提前45分鐘開門上班。

2014年，羅建因長期服用治療眼睛的激素藥物，導致雙股骨頭壞死而不能長時間坐立，于是只能采取坐、蹲、站三種姿勢輪換辦公。

現在，合川區雙鳳鎮的村民都知道，辦戶口和身份證業務，只要找到派出所的“羅戶籍”，就能很快辦好。

“我也是農民出身，群眾老遠跑來辦事，早點辦完了，人家還有活兒等著！”羅建說。

在社區民警和治安民警崗位12年來，羅建不但沒有因為受傷耽誤工作，反而還創造了一系列紀錄——至今，他還保持著全區30多個派出所無人打破的一個紀錄：辦理戶籍業務上萬人次無一有效投訴，群眾滿意率近100%。其間，他還處理了治安案件500余件，整理各類檔案3000余卷無差錯，為孤寡老人上門辦證、送證到戶500余次，幫助10多個走失老人和精神病患者重回家門……

“我可以看不清大家，但絕對不能讓大家看不清我。”面對同事和鄉親們的稱贊，羅建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