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黎
(曲靖師范學院人文學院,云南 曲靖 655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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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論苑】
晚明社會的文化心態:從萬歷怠政到文官集團的“名節”行為
劉 黎
(曲靖師范學院人文學院,云南曲靖 655011)
本文以萬歷皇帝怠政為視角切入點,把張居正改革身死名敗及其與萬歷皇帝關系的變化、“爭國本”事件進行串聯分析,剖析明代文官集團的文化心態,在這一系列事件背后所表現的是虛妄的“名節”,缺乏對實際問題解決的思想和實踐,一種焦灼和不知所謂。
制度;關系;矛盾;靜止;調適
朱元璋創建明帝國,御宇期間所主持設計的一系列關于政治、經濟和文化思想意識形態的制度框架,對后世中國傳統社會產生了深遠影響。體制創制設計隨著時間及人事變化發生了偏離設計者的初衷理念,或者說是制度設計者缺乏長遠目光,以落后的財政思想著眼于經濟發展,僵化的體制和思想意識形態管理全國民眾,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動態性變化考慮不足,導致制度發生負作用,鉗制了社會、國家人與事的適時變動。
萬歷皇帝9歲登基,而本朝體制不允許藩王、即皇帝的叔伯堂兄等代為攝政,換言之,皇帝缺乏皇族中人的支持。張居正既是皇帝的老師,又是帝國的實際主宰者。他的權力遠遠超越前代任何一個丞相,但他的權力不是法定的,或者說不是儒家政統認定的,而是靠關系與人情維持。萬歷八年,萬歷皇帝與太監酗酒,遭到了其生母李太后的嚴厲責罵,繼而李太后拿出《漢書·霍光傳》,皇帝明白這其中的深意,霍光廢立過皇帝。事后,張居正代皇帝寫了《罪己詔》。十八歲的皇帝對此洞若觀火,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和導火線。在萬歷皇帝心中,我是皇帝,為何會被一個臣下所挾制?這勾起了皇帝早年的另一事件,“初,上在講筵,讀《論語》‘色勃如也’,誤讀為‘背’,居正遂厲聲日;‘當讀作勃!’上悚然驚起,同列皆失色,由此上益心憚居正。時比之霍氏驂乘云。”[1]這些事件連在一起,皇帝的不滿、忿恨和厭惡在膨脹,繼而指向最高權力的爭奪。張居正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每況愈下,從元輔張先生變為一個敵人。這與萬歷五年張居正因父親去世“奪情”,皇帝下詔再議論張居正奪情者格殺勿論,已是天壤之別了。隨著皇帝日益成長,而張居正卻手握屬于他的權力。萬歷皇帝的生母李太后在他成長教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從現代教育觀點來看,她的教育方式客觀上對皇帝產生了巨大的誤導性。萬歷八年張居正在皇帝醉酒事件后,提出辭職,在她的授意下,皇帝下詔不允許張居正辭職,此時,皇帝早已18歲,按理應該臨朝親政,但她卻要皇帝“與張先生說,……張先生親受先帝付托,豈忍言去!待輔爾到30歲,那時再作商量。……”①《張文忠公全集》卷四四《謝圣諭疏》轉自林延清,《李太后與張居正改革》,《南開學報》2005年第5期。皇帝不能違背母親的意愿。皇帝的母親或是錯誤估計了兒子的心理態度,或是她不能洞悉帝國權力人事關系的厲害。萬歷十年六月張居正去世,十二月皇帝便開始了對張居正徹底的清算,這是皇權體制下的必然,他朱翊鈞對張居正的清算,才能樹立自己作為皇帝的權威,這也是文官集團的看法。
萬歷皇帝對張居正去世后進行了徹底清算,他以激昂的斗志保持對皇帝職責的履行,萬歷十一年,京畿地區大旱,皇帝以步行的方式到天壇祈雨。這是一種態度,一種信念,他要把這個帝國治理好,這是對清算張居正的一種回應,可這一行為沒有能保持他御宇帝國的始終,從萬歷十四年下半葉開始至萬歷十五年,皇帝開始逐漸發生了性情改變,以各種理由推脫不出席皇帝應該出席的各類活動,最后深居簡出,開始了長達三十余年的長期消極怠政。
萬歷五年,按照本朝慣例,張居正的父親去世,他要回家丁憂守制二十七個月,但改革剛剛進入秩序,張居正如果離開,改革事業必將陷入停頓,于是只能選擇“奪情”。在這次“奪情”事件中,張居正的兩個門生,趙用賢和吳中行上書彈劾張居正,被皇帝下令處于梃杖。在這次事件中,文官集團的“名節”行為或被歷史學家們所忽視,趙用賢的夫人在丈夫受刑后,從丈夫被梃杖打落的臀部碎肉中挑選了一塊制成臘肉掛于家中,以戒示后人,同時更重要的是表達對張居正的永不妥協,在他們心目中,上書彈劾張居正是“天理”,因為張居正違背了“人倫”,“天理”不可更改的。當時張居正已是權傾朝野,看似無人能撼動,但當事件出現時,這只是表面現象。他的兩個門生的行為在道義上代表了整個文官集團,及其所信仰的儒家道學。或許在客觀上,他的兩個門生是真情實意的希望老師能歸鄉守制,但在巨大的文官集團的背后這樣的意思其實不盡實然,反對“奪情”的背后是權力的爭奪和利益的追逐。更有甚者,后任內閣首輔的申時行和王錫爵竟然徑自到張居正的府邸,王錫爵把張居正逼迫得拔劍欲自刎。十六年后,任內閣首輔的王錫爵因為“三王并封”,趙南星上門逼迫他,相信他感覺到了當年張居正的難處,進退維谷,他變成了另一個“張居正”。在這些看似“光明”的行為背后,不盡實然,用繼任首輔申時行的看法即是整個文官集團的陰與陽的平衡距離越來越遠,在“陽”的背后是“陰”的涌動,即私欲的膨脹,“陽”的實質不是內心的理念,而只是一種手段而已。萬歷皇帝在這種網狀的困境中無法突破,最后他只得選擇長期消極怠政,與群臣進行無聲的對抗。“爭國本”事件無疑是對他影響最大的事件。他欲立自己心愛的鄭貴妃之子,即皇三子朱常洵為太子,但恭妃王氏已生下皇長子朱常洛,即后來的泰昌帝。皇帝與群僚對抗了十幾年之久,牽動了整個帝國的朝局,幾位內閣首輔被迫離職,數百位高級官員卷入其中,而皇帝的心理也隨著這樣的無助心灰意冷,對整個文官集團最終失去了耐心和信念,皇帝和群僚的關系最終變得不可彌補。關于皇位繼承人,從永樂皇帝開始從法理上就不具備長子繼承的合法性,永樂皇帝用武力奪取了侄子建文帝的帝位。從法理上講,萬歷皇帝可以從諸子中選擇一人繼承自己的地位,皇長子和其他諸子地位是平等的。那么其先祖永樂皇帝的地位就是非法的,這對于文官集團來說是一個不能言語的癥結。于是這個繼承問題被轉化為一個道德問題,因為帝國的行政理念不是以法治理天下,而是以道德和禮儀。在“爭國本”事件中各大小官員前赴后繼的上書與皇帝對抗,最后皇帝只得妥協,立皇長子為太子,皇三子到河南之國。萬歷皇帝心灰意冷,他無法以一身之力量對抗整個文官集團,他用道家的“無為”為幌子與群僚進行對抗,他不補缺官員的缺額,意味著這一職位的利祿將被作廢,官員的晉升之路就被阻塞,他不能提拔自己喜歡的官員,但他可以選擇罷黜自己厭惡的官員,這是他唯一的手段,但這樣最終結果乃是帝國政治行政體制癱瘓和崩潰。這樣看來,“身為天子的萬歷,在另一種意義上講,他不過是紫禁城中的一名囚徒,他的權力大多帶有被動性。”[2]
在萬歷皇帝消極怠政的背后,可以窺見整個文官集團的文化心理,在他們“名節”行為的背后,不盡全是一種“陽”的理念,而是私欲的牟取。一方面這是宋明理學“內圣”與“外王”,即“禮”和“仁”分化所形成的結果。原生儒學是“禮”和“仁”的雙重合一,“禮”是一種外在的規制和原則,“仁”是一種情感的交融,至宋明理學發展時期,“仁”的地位和內容被擴大的深化,融入的佛教的概念,而外在關乎社會現實的“禮”,即現實社會規范被邊緣化或被置于“仁”的統領下而遭到弱化,“內圣”的心性修養超越一切,到王陽明的心學發展到了頂峰。“外王”是基于“內圣”為出發點。另一方面是體制的緣故,本朝的體制建立在文官集團的基礎之上,以宋明理學朱熹的儒家道統為開科取士的標準,而且本朝官員俸祿極低,“內圣”的修養缺乏外在“禮”的規制,這樣導致人的文字道德與社會道德相分離,即在物質利益的吸引下,人的精神人格分離。萬歷皇帝消極怠政是對此極大的無聲抗爭,因為他洞悉這一切,“爭國本”的背后就是權力和利益的爭奪,因為擁立天子是不世之功。文官們上書直言犯上,表面看似是“天理”的一種堅持,即做所謂的諍臣,因為外在“禮”的規范的弱化,這變成了一種近似低俗的“吵罵”,翻閱明代言官的上書史料,這樣的表現比比皆是,太過注重“名節”,而不注重社會實際,逐漸演變為一種沽名釣譽。群臣的爭吵無助于現實問題的解決,后當李自成的大軍兵臨城下,帝國的大臣們作鳥獸散,崇禎皇帝身為儒家信徒,只能無奈的選擇殉國,不妥協,不投降。萬歷皇帝的難處就在于他要做一個近似宗教徒“先知”一樣的角色,而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文官集團們則是對這種行為的監督,雙方日益成水火之勢,而不可協調。
帝國傳統體制限制了經濟發展所促進的文化觀念的轉變,中央集權的體制和內圣的文化觀念,導致權力頂端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道德和禮儀的木偶,而不需要太多的主觀能動性的和多重性格的皇帝,皇帝的行為被程式化、標準化,對此萬歷皇帝無能為力,他只能選擇長期的消極怠工,導致帝國的臣僚們相互攻訐,形成黨爭,致使帝國政局一發而不可收拾。晚明社會的文化心態是焦灼和惶恐的,文官集團的名節行為也是一種不得已為為之的行為,面對殘酷的現實,不能解決,只能用所謂的心的體驗來掩蓋內心的不安。因為體制的高度程式化,近似于宗教的設計,使得陰與陽的文化心理距越來越遠。這預示這一種體制即將崩潰,長期的社會革命將不可避免,而且是撕心裂肺的革命。體制改革和適應對一個社會、國家的發展至關重要,體制應當跟上文化和經濟的發展。張居正的改革和萬歷皇帝的長期消極怠政對體制和文化、經濟發展的同步認識和理解具有重要的現實借鑒意義。
[1]夏夔.明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2.1582.
[2]黃仁宇.萬歷十五年(增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2007.86.
【責任編輯:董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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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8-0209-03
2016-05-05
劉黎(1981-),女,云南曲靖人,主要從事文化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