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門港（外二首）

洪迪

頭門港

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老子》四十章

這是上天的命名

而名即萬物本身

誰說上帝死了？我

就是活生生的創造者

我說“需要港”，就有了港

我是莽莽大陸，當今夸父

迎著而不是追著太陽走去，走到東海岸

第一縷陽光照臨無際再向東走的極處

喟然一聲浩嘆

我成了精衛。我要以填海為生命

我要命名大陸大海為伏羲女媧

兄妹而夫妻

合體創生新的人和世界

我長出鋼鐵長臂的黑森林

轟轟烈烈揮舞起閃閃電光

將補天的五彩巨石

天花散落沙蟹跳跳魚橫行的灘涂

長堤突兀起來了

長橋浮現出來了

海島與大陸手拉手跳起圓舞的快樂

天地間呱呱誕生了一灣

深過地心的大港：頭，門，港

頭。起頭

原點。阿爾法。宇宙大爆炸的奇點

盤古劈向混沌的大斧

新生兒的第一聲啼哭

千里之行的足下

一切的有皆生于無

無是四維時空

無所不在而無所見其所在

萬有皆存在與空間存在著空間

萬有皆消逝著時間消逝于時間

有無相生相成相毀。乃有創造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此刻。這里

一片超絕荒蕪的虛無

億萬斯年的朝潮夕汐

烈日空炙。冷月太息

咸腥海風的拾荒老婦終歲腳踏于此

雙目空洞

雙手空空

命運。一切皆能應運而生

一無所有終將更即應有盡有

因為空間正在這里著手

因為時間正在這里開始

森森戟天的摩天大樓會有的

紛紛蟻聚的萬噸巨輪會有的

轟轟雷鳴的嘈亂碼頭會有的

五光十色車水馬龍的不夜城會有的

會有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會有的

壯鹿高昂的頭顱

秀狂珊瑚的驕傲

梅花踩著四蹄，以激光的快捷

奔馳在我的神經和腦髓

曹子建的洛神飄蕩凌波的清風

驚鴻翩翩，游龍婉婉，榮華秋菊青松

倩幽蘭吐氣，缊我胸際

創造即使無中生有排列組合因有用無

創造正是一瞬間晶結著永遠的結束和開始

創造無非是宇宙間超越一切的美妙神奇

門。拱門

開關。迎拒。出入

交通。交往。交流。交匯。交合

下海與登陸。出征于凱旋的慶典處所

圓周上出發與回歸重合的一點

子宮口與墓穴的疊加

莽蒼蒼。所有山巒被費長房神鞭

趕下水去，以蛟龍舞姿同另一些大陸

糾結交纏，成大陸架與廣褒海床

白花花，所有川流一同跌下大陸邊緣

乃有浩浩蕩蕩拋擲日月的大海洋

小小寰球四海一家

地球只有一個

所有陸地都為海洋所擁抱所聯姻所網絡

便有了一批交通交往交合的海門海港

港。海港

大集裝箱的起落轉運集散處

大海輪的停泊避風休憩補充給養加油站

大陸海洋絕戀擁吻中攪動的舌尖

張揚的空間與風逝的時間

唱天喊地瘋狂交媾的婚床

海天間一次偉大的日出誕生

寧馨兒。新世紀見分孟長的寧馨兒

人子的驕傲。一泡童子尿沖天直飚

漫天飄霧灑雨，紛紛揚揚

荒蕪灘涂頓時緣滿，藤葉和西蘭花

海上即刻漲潮，浪花們把秋千蕩到云天上

拔地的腳手架，一齊背上書包去上學

水晶之鐘正在凌海的天穹響起

在時間的腹部鼓滿春天氣息

魚蝦們紛紛蹦上岸來落戶

亙古沉埋的種子探出頭來長莖開花

連地北天南的瓜果和石頭們

在跑來參加交易會或大顯身手的運動會

這里的空間在漲潮又在金剛石般密集

頭門港，頭門港

精衛的小石子和枯樹枝

生長起來的新陸地的展翅大鵬

大陸的壯偉陰莖

在長堤和長橋的現代姿勢

向著發情的大海美人魚的幽深突入

突入。以淋漓大汗

攪拌著澆灌鋼筋的混凝土

使長上大陸的紅珊瑚

落到碼頭上的鳴叫著電閃的虹彩

驀地凝固在這里

成高聳入云的海上風暴

頭門港，頭門港

我“芝麻開門”的新咒語

藏寶深山古洞正是我胸腔的搏動

水晶之鐘正在蔚藍無際的海天響起

誰說上帝死了？我

就是活生生的創造者

我說“要有港”，就有了港

這是上天的命名

而名即萬物本身

危 礁

危乎高哉！天海間最怵目的存在

所有水族和航船，肅然稽首頂禮

轟轟。時時葬我以萬面鼓聲

兇兇。刻刻襲我以千疊浪涌

無限的四維時空在此凝縮

兀然。一句海天永恒呼號

石質深根扎入海嘯緊貼地心

黑褐尖頂上摩天穹弄耀日星

希聲大音。倩誰入心傾聽

萬古無言。無言之言無盡

立在地球邊上

立著。便成無盡的洶涌波濤

我。與眼前的一切渾然一體

碩大無朋的蹦蹦床

絕世壯麗的廣場舞

鯤魚躍上蒼穹九萬里。大鵬展翼

蹴天狂濤洶洶。涌向東海之東

淋漓漫溢的大海碗

雙手捧起一飲而盡

一千次干杯杯仍滿盈

我痛飲的正是我自己

螺號的汽笛。此起彼落

日居月諸。起航。歸泊

力喲！創造與毀滅

源于性，金錢或權利

每一朵浪花，每一滴海水

都在求生存，爭自由，向前進

如此步履維艱而生機勃勃

如此奮力掙扎而自由自在

一滴水縱身汪洋的浩瀚

便可依然自豪：大海是我